暖小帽推薦:冷冷清清的性子,睥睨天下的樣子,這樣子的冰山美人臉上都寫著“生人勿近”四個字。偏花青璧一見鐘了情,要去撞南墻,要去觸冰山……
引子
九華教主花青璧一如傳言中灑脫不羈,竟只著了內(nèi)衫來見異性。
齊裳早已習慣,她一如往昔目不斜視地診脈、施針,醫(yī)治完畢便開始收拾藥箱。
花青璧單臂支著頭,鳳眼斜挑,一副慵懶模樣:“裳裳,本尊這毒,何時才能清了?”
“教主余毒未清,少則三五日,多則一個月?!?/p>
花青璧本就是隨便問問,此時見她愛答不理,便有幾分不滿:“你若多笑笑,我心情大好,這毒怕也能早日解除?!?/p>
本已踏出了門的青色身影轉(zhuǎn)身,語氣清冷似有嘲弄:“天生一副晚娘臉,礙大教主的眼了,真是對不住。大教主若是肯放我下山,自是不用再面對這張臉?!毖粤T,毫不遲疑地轉(zhuǎn)身離去。
第一章
九華教戒備森嚴,身為教主的花青璧卻無故中毒,劇毒一時深入肺腑,堂堂武林大派泱泱近千教眾,竟無一人能解此毒。就在世人都以為花青璧命不久矣的時候,卻有個灑掃侍婢言道能解這毒,這便是齊裳。她不眠不休地施醫(yī)三日,硬是將花青璧從鬼門關里拉了回來,驚掉下巴無數(shù)。
鬼門關里走了一遭的花青璧一睜開眼,四周一片模糊,映得床邊的女子容顏格外清晰,一雙眼熬得通紅,面上卻是一副清冷模樣,霎時“金風玉露一相逢,便勝卻人間無數(shù)”。
齊裳見花青璧醒了,不顧旁人的歡呼,冷聲吩咐道:“一個時辰后,讓教主把藥服了?!毖援吿崃怂幭浔阕?,步伐穩(wěn)當,完全看不出來像是三天三夜沒休息過。
后來花青璧聽底下的人說,齊裳一出門便暈倒了。不會邀功,不會巴結(jié),還愛逞強,連好聽的話也不會說,這樣的侍婢倒是頭一次見。偏那冷冷清清睥睨天下的樣子,讓大病初愈的花青璧看對了眼。
于是原本打算還予的賣身契,花青璧是千方百計地推辭。
齊裳的父親是個大夫,原本家里開著醫(yī)館,日子倒也美滿??上珠L好賭,半年前賭沒了醫(yī)館,氣死了父親,為了還賭債,還將她賣入九華教為奴為婢。
當花青璧身中劇毒昏迷不醒的消息傳遍整個九華教時,齊裳便知道,她的機會來了——只要治好了花青璧,她就可以討回賣身契,要回自由身。
只是她怎么也沒有想到堂堂九華教主竟是個無恥之徒!當初懸賞時說有求必應,現(xiàn)在居然區(qū)區(qū)一張賣身契都裝傻充愣不肯還。然而花大教主卻別有一番道貌岸然的說辭——
“齊裳,并非我出爾反爾?!被ㄇ噼党谅?,微挑的鳳眸里似隱了萬頃碧波,“九華教教眾數(shù)千,人才濟濟卻獨缺一位杏林好手。我留你并無他意,只是惜才。我知你不慕名利,不求你成為九華教眾,只請你能讓九華教第一客卿之位不再空席?!?/p>
最后,那貴為一教之主的男子竟向她深深鞠了一躬!
齊裳惶恐地后退一步,低垂的長睫里卻掩了漠然——只怕不是惜才,而是懷疑。
前腳剛剛中毒,后腳便有人奉上解藥,而且這人還是個不起眼的下人,怎能不引人懷疑?
燙金的三足幾上供著純銅獸爐,薄煙自鏤空雕花中絲絲縷縷散出,繞成一片。花青璧順著齊裳的目光看去,笑道:“昨兒阿蘭新買的香料,還好吧?”
煙霧散而不亂,自是好香料,只是這味道——
“香里有毒!”伴著齊裳一聲驚呼,隨之而來的是花鳥屏風倒地的聲音。
獸爐炸開,煙霧四起。
花青璧揮袖將齊裳推開,飛身與那人纏斗在一起。白煙砰地炸開,齊裳一時不慎被煙霧迷了眼,那煙聞著清香,進了眼里竟是難言的刺痛。屋子里兩道身影縱橫變換,眼里映出的只剩殘影,根本分不清誰是誰。
“席墨!”纏斗間,花青璧怒聲,一把扣住來人脈門。
席墨停下招式,面色一僵:“我又不會害她,你何必如此護著?我只是聽說她解了整個九華教都解不開的毒,想試試她的本事罷了?!倍臼ハ贿h千里,迢迢趕到這里,目的卻單純得緊——高處不勝寒,好不容易有個棋逢對手的人自然要比試一番。
花青璧中毒之時,他的好友席墨恰逢閉關,幸得齊裳施醫(yī)相救,恐怕花青璧就要去閻王殿里當教主了。
席墨看著齊裳,眼里盡是不屑:“但我現(xiàn)在卻在想,一個在毒香燃了將近一刻鐘才發(fā)覺的人,究竟是怎么解毒的?!?/p>
齊裳面色一沉,甩開花青璧:“我只是名醫(yī)者,不像某些人,整日凈琢磨些害人的東西。”花青璧眼明手快,一把拉住她皓白的手腕,鳳眸微彎,輕輕淺淺一抹笑容幾欲晃花人眼,“九華教客卿之位,花某虛席以待。”
齊裳愣了一瞬,漸漸移開眼,羽扇般的長睫低垂,輕輕抽回手,踏著迅疾的步子離去,略顯倉皇。
第二章
她早該明白,花青璧不是一個善罷甘休的人。
秋季的清晨金風細細、煙雨迷迷,齊裳方從花青璧的住處診脈出來,方走到菡萏池邊,便遇見花青璧的貼身侍女阿蘭。未等齊裳反應,阿蘭便伸手朝著齊裳狠狠一推——齊裳猝不及防,直直墜進了背后的菡萏湖。
湖水爭先恐后地涌進嘴巴鼻腔,齊裳慌亂得不斷拍打水面,卻止不住身體似被灌了鉛般向水下沉。阿蘭倒也不心虛,叉腰站在岸邊指著她罵,無外乎“勾引教主的賤人”“小蹄子”。
直到花青璧匆匆趕來,將她從湖里救出來,這才免去一劫?;ㄇ噼道氖窒蚪瘫娦迹骸褒R姑娘醫(yī)術(shù)高超,于本尊有救命之恩。即日起,齊裳便是我九華教的客卿,享上賓禮遇,若有冒犯,嚴懲不貸!”
齊裳仰頭,看著這個與她并肩站在高臺上的威嚴男子,心中一片澄明。
若非花青璧有意縱容,阿蘭又怎會做這等事,那些“齊裳身為奴婢,卻妄想勾引教主”的流言又怎會傳得沸沸揚揚?
花青璧做這些,無非是為了將她逼上絕路,她沒有拿到賣身契,不能離開九華教,若她執(zhí)意繼續(xù)做奴婢的話,今日有一個阿蘭羞辱,明日便會有幾十個阿蘭。所以,這客卿她做也得做,不做也得做。然而,一旦當上九華教的客卿,想要離開便更是難了千萬倍。
好一個九華教主!
花青璧一雙鳳眸彎成半月,嘴角揚起一抹漂亮的笑容:“裳裳,我終于把你留在我身邊了?!?/p>
一襲暗紅長袍錦冠玉帶的教主英姿勃發(fā),他執(zhí)了齊裳的手,一步一步走下高臺。金烏西下,紫紅霞光滿天,夕陽的余暉灑金般落在二人身上,那般靜謐美好。
美好到,就像是新郎牽了新娘的手,接受天地的祝福。執(zhí)子之手,與子偕老。只可惜,花青璧的胸前沒有戴大紅花,齊裳的頭上也未蓋鴛鴦帕。
今生今世,都不會有這個機會。
第三章
青磚矮墻的院子里栽了幾株葛巾紫,綠枝被碗口大深紫的花壓彎了腰,牡丹開得嬌艷,如錦般簇成幾團。
齊裳坐在花前繡了半日,幾株葛巾紫便綻開在那一方錦帕里。
身后發(fā)出一聲贊嘆。
齊裳一驚,繡花針不慎戳破了指尖,鮮血如豆,從蔥白指尖冒了出來。身后的花青璧又是后悔又是心疼地嘆了一聲。
齊裳瞪他一眼:“大驚小怪什么?!背兑豢|布條,裹著指頭纏吧纏吧,綁了個大疙瘩。
花青璧眉毛抖了兩抖,終是忍住沒笑出聲。他撩開袍子緩緩蹲下身,拉過齊裳的手,小心地拆開布條上的死結(jié)?!肮媚锛业膭e這么粗魯?shù)貙Υ约?,你這當大夫的,怎么包扎成這樣?”
眼前的教主溫柔地替她包扎,小心翼翼,唯恐傷了她一分一毫。齊裳靠在竹椅上,看著這個蹲下身后比她低了一個頭的男子,感受著指尖傳來的溫暖觸感,心中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往日都不見你打扮,今兒涂的這蔻丹倒挺好看?!睂⒉紬l打了個漂亮的結(jié),花青璧贊嘆道。
齊裳垂眸,不動聲色地抽回手,輕輕道了聲謝。
第四章
次日清早,齊裳按慣例給花青璧診完脈,花青璧卻突發(fā)奇想要去騎馬踏青,還不由分說地拉上了正在收拾藥箱的齊裳。
木欄里的棗紅馬咴了咴,居高臨下垂下一雙馬眼瞟了齊裳一眼,轉(zhuǎn)而一扭頭,一副不屑模樣。
齊裳一臉漠然。
花青璧拍怕馬背,肆意笑道:“教里那群小子把馬都騎走了,剩下的這匹‘云嵐’性子太烈,我怕出了萬一,不如你我共騎一騎如何?”
齊裳墨染漆瞳瞥了眼花青璧,干凈利落地翻身上馬,長腿一夾馬肚身姿矯健地策馬奔遠。留下?lián)P了一頭灰的的花青璧。
花青璧倒也不惱,尋了馬很快便追了上去:“沒想到裳裳騎術(shù)如此精湛,連我都自嘆弗如?!?/p>
齊裳目不斜視淡淡道:“以前學的。”
“裳裳真是多才多藝?!被ㄇ噼狄荒樥嬲\地拍著馬屁。
箭矢閃著寒芒向兩人疾速飛來,花青璧攬過尚未反應的齊裳旋身下馬,避過了暗箭,十幾名黑衣人從樹林中沖出,迅速將兩人包抄起來。
花青璧伸臂將齊裳護在身后,四周刺客橫刀而立,殺機畢現(xiàn)。兵刃交接,偌大馬場頓時成為戰(zhàn)場,花青璧揮劍與眾人纏斗在一起。齊裳不知所措地被花青璧護在身后,寒光在眼前交錯閃過,卻總在最后一刻被花青璧擋開,未傷到齊裳一絲一毫。
刺客一個接一個倒下,即便九華教主武功卓絕,也被對方的人多勢眾逼得略顯狼狽。一聲輕響劃破冷風,花青璧攬住齊裳旋身將兩人換了位置,赤紅袍尾在空中翻起一朵浪花。
“奪!”
短箭夾雜著厲風帶起齊裳耳邊的鬢發(fā),直直釘進她背后的松樹。花青璧手中的長劍飛出,刺中藏在草叢中最后一個刺客。
齊裳驚魂未定,眼角余光瞥見入木三分的短箭,不禁抬頭看面前的花青璧?;ㄇ噼狄恢皇謸沃鴺涓蓪⑺υ趹牙?,見齊裳難得的呆愣模樣,不由得笑了笑。
一絲血順著花青璧的側(cè)臉緩緩滑下。
齊裳心中滋味萬千,心下滑過一絲鈍痛,抬袖輕輕擦去花青璧臉上被短箭劃破的血跡。“這箭要是再偏一寸,教主就性命堪憂了。齊裳不過一介……”
花青璧開口打斷:“今日之事是我連累你了?!泵餮廴硕伎吹贸鲞@短箭目標是誰,偏花青璧怕她尷尬,也不想讓她愧疚。
鳳眸直視齊裳微微睜大的眼:“有裳裳在,花青璧又敢死,徒惹了裳裳傷心。就算是死,我也會——”
“死在你看不見的地方。”
這話說得真切似發(fā)自肺腑,本該暖人心田,然而聽在齊裳耳里卻燙得幾乎灼傷心房。右手無意識地扣在樹干上,硬生生劈斷了方染好的艷紅指甲!
似是一番掙扎,齊裳抿著唇,緩緩解開掛在脖頸間墜著的一個精致香囊。從香囊里取出唯一一枚藥丸遞給花青璧:“袖箭上有毒,把它吃了?!?/p>
花青璧詫異挑眉,視線轉(zhuǎn)到釘在樹上的袖箭,銳利的鋒刃上泛著一抹幽藍的冷光?;ㄇ噼祬s不急著接:“這藥對你很珍貴吧?”墜在那么隱秘的地方,并且隨身佩戴。
齊裳不耐煩道:“這種東西我想做多少就能做多少。”見花青璧還是笑意盈盈地看著她,又囁嚅道:“只是過程有些復雜些罷了?!?/p>
花青璧莞爾,不疑有他,拿過藥丸吞食入腹。
第五章
雪白紙箋被卷成小卷,塞進雀足上的竹筒里,卻被突然伸出的手給奪了去。
齊裳皺眉看向突然出現(xiàn)的席墨:“只是家信罷了。”
席墨掃一眼箋上的秀麗小楷,確實是家信無疑。江湖秘法千萬種,誰知道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又寫了些什么。他當著齊裳的面將紙箋揉成紙屑,隨意揚手一揮:“這家信是要寄給誰?”
齊裳面色不善:“當然是我兄長?!?/p>
“那個你用五百兩銀子收買的‘兄長’?”眼睛捕捉到齊裳一瞬間的凝滯,席墨冷笑,“從一開始,我就覺得你接近花青璧是別有圖謀,花青璧被你迷惑,我可不傻。不過略施手段,我就將你那‘兄長’的嘴給敲開了——真正的齊裳早已在半年前病逝了,你用五百兩銀子收買了他,頂著齊裳的身份進了九華教。”
齊裳抬眼看他,聲音極為緩慢:“我祖上確實姓齊,也確實行醫(yī)?!?/p>
席墨徑自道:“初時我還歡喜,以為縱橫江湖數(shù)十年終于遇到對手,卻不想——這個對手竟是個水貨!素淡如你怎會涂這種顏色的蔻丹?不是為了遮掩毒發(fā)的痕跡又是什么?”
那日初見,席墨在香爐里下了毒,本是為了與齊裳一較高下。
毒名“花前”,初時人體毫無感覺,然而指甲卻會慢慢變紫,直到淺紫轉(zhuǎn)絳、絳色轉(zhuǎn)黑——毒素便深入肺腑,七竅流血全身腐爛而死??伤趺匆蚕氩坏?,力挑全教醫(yī)者的齊裳,竟解不開“花前”?
“所以花青璧的解藥根本就不是你所配制,你根本就不會解毒!”
相比起席墨的咄咄逼人,齊裳就淡定許多,她輕聲道:“就因我涂了蔻丹,你就說我是為了遮掩中毒留下的痕跡。我真是,很久都沒有聽過這么好聽的笑話了?!?/p>
“如果你把你指甲折斷的裂痕補一補,它當然就是個笑話?!?/p>
齊裳心中一凜,順著席墨目光所示之處看去,正是她前些日子劈斷了指甲的地方——指甲艷紅,折斷的裂縫上卻是一抹淡紫,看得人心中一顫。
席墨所言不差,她確實醫(yī)術(shù)不精,并非花青璧所說的那般醫(yī)術(shù)卓絕。她身上有祖上傳下的兩枚玉蟾丹,本意是一顆給花青璧解毒,一顆留給自己。卻未想那日在馬場……
齊裳斜眼瞥他,墨染漆瞳似染了九天星河,薄唇一勾輕輕淺淺地笑開。
“有了破綻才有懷疑,成大事者總喜歡遇難而上,把危險放在身邊日夜看著才放心,花青璧貴為教主,當在此列?!睆囊婚_始,她便是利用花青璧的懷疑來接近他。只不過她的本意是露出一丁點破綻引得花青璧注意到她,從而伺機潛伏,而不是被席墨把幾乎所有的謊言掀翻。說到底,還是被這個半路殺出來的席墨壞了事。
救花青璧一命,解開無人能解的毒,是為了讓惜才的花青璧不顧一切留下自己;及時奉上解藥,是為了在他心底埋下懷疑的種子;討回賣身契,是以退為進,讓他對自己的目的感到好奇。
利用他的懷疑,以退為進,成功潛伏在他身邊。
席墨卻被齊裳這番話說得愣了愣,半晌笑了一聲:“那你還真是高估花青璧了。那蠢貨,至今還仍沉浸在一見鐘情的美好幻想里,從未懷疑過你一絲一毫!”
若席墨所言是假,在這將一切謊言坦誠相告的時刻,席墨根本沒有理由騙她。若席墨所言非虛,那么從一開始便是她想得過于復雜,花青璧一顆赤子之心從未懷疑過她,那些所謂的借助對方的懷疑伺機潛伏——不過是齊裳從來都不相信花青璧罷了。
第六章
鎮(zhèn)守糧倉的侍衛(wèi)長倉皇闖進門的時候,花青璧正捧著一盞月白瓷杯喝茶。茶只剩半盞,就在不久之前,它的主人還是齊裳。茶湯青碧,一如方才離去那人一襲青衫清麗絕倫。盞上似乎還留有齊裳淡淡的氣息,抿一口唇齒留香。
侍衛(wèi)長戰(zhàn)戰(zhàn)兢兢,幾乎抖成了篩子。
糧倉被炸,大火蔓延將整個糧倉焚燒殆盡,全教弟子一年口糧一夕盡毀。
對方很囂張,炸完糧倉后還在旁邊插了旗。皂色旗幟繡有精致銀線,龍飛鳳舞的三個大字“錦冠侯”——朝廷的走狗,花青璧的死對頭。
這時席墨卻一臉寒霜地拉了個人進來,一邊冷聲道:“花青璧,這就是你信任她的下場!”齊裳理了理被席墨拉皺的袖袍,神色淡淡事不關己。
就在不久前,花青璧和席墨還當著齊裳的面商量過糧倉應該如何布防。
“我早便說過她接近你是早有預謀,所圖甚巨。平日里你執(zhí)迷不悟也就罷了,但當日你我商量糧倉布防的時候外人只有她一個!花青璧你還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時候?”
花青璧閉了閉眼,堅定的語氣里卻帶了絲疲憊的沙啞,抬眼定定地看向齊裳:“我信她。”
齊裳愕然看他。
“砰!”桌椅四散分裂炸開。席墨余怒未消,怒吼出聲:“花青璧!”
“席墨,有些事我不追究并不代表我不知道,那日馬場的刺客究竟是誰派來刺殺誰,你我心里都清楚?!被ㄇ噼的坏馈?/p>
席墨被噎了一下,便聽花青璧又道:“我本不希望如此。”
席墨退了一步,臉上浮現(xiàn)怪異的笑容,連道了兩聲好:“你這兒我是待不下去了,我便等著你九華教覆滅在這女人手里!”言罷狠狠拂袖,轉(zhuǎn)身撩袍大步離去。
花青璧一臉漠然,未開口挽留一句。多年來肝膽相照的友誼,此刻看來竟是如此不堪一擊。
“阿蘭?!鄙砗蟮陌⑻m上前一步,“公子,怎么了?”
花青璧雙手負背漠然道:“當日我和席墨商議糧倉布防的時候你也在旁邊伺候吧?”不待阿蘭解釋,他又道,“從你進九華教伺候我的那刻起,我便知你是錦冠侯派來的暗潛。這么多年來你與錦冠候府互通消息的證據(jù)都在這里。況且,你當真以為我不知道毒是你下的?”花青璧甩出一本賬冊,丟進阿蘭懷里。
齊裳掩在袖里的手微不可見地一顫?;ㄇ噼挡⒉幌裣f的那么單純,能當上教主的人又怎么可能單純?
“該怎么做,你應當明白?!被ㄇ噼的坏?,卻在看向齊裳的那一刻笑顏如初,拉起齊裳的手離開大殿。
“公子?。 鄙砗髠鱽戆⑻m悲憤絕望的呼喊。
齊裳看著面前拉著她的手的高大背影,眼中有萬千情緒流動。
“你就當真不怕席墨一語成讖,我會毀了九華教?”
“我信你?!?/p>
第七章
花青璧一路腳步輕快,踏進齊裳的房門,人未到聲先到:“剛剛下人傳話說你找我,這么多日來,難道裳裳終于被我感動,喜歡上我了嗎?”
齊裳:“……”
擺出兩個薄胎瓷盞,齊裳咬牙道:“你想多了。我只是請你喝茶,感謝你那日讓我免受不白之冤?!碧謭?zhí)壺沏茶,茶水自壺口呈一線落下,在杯里打著旋兒緩緩填了七分滿。花青璧恭維著:“沒想到裳裳也精通茶道?!?/p>
花青璧端詳一番,最終拿起一只瓷盞。“你就從未想過,或許席墨說的是真的,我接近你是另有所謀?”齊裳突然道,打斷了花青璧正欲飲茶的動作。
花青璧手上動作一頓,嘆了一聲,聲音低沉道:“裳裳,我一直信你?!毙拍汶[瞞身份是必有苦衷,信你的刻意接近并無惡意。
“是你不信我?!?/p>
心似被狠狠一擊,齊裳抬眼便見花青璧高持茶盞一飲而盡。
金獸爐,焚玉香。
齊裳接住花青璧緩緩倒下的身體,跪坐在地上,眼中一片茫然。
茶盞自花青璧手里跌落在柔軟的地毯上,杯沿上釉色有些微脫落。加了迷藥的只有花青璧手里的這杯茶,當時他看著兩個茶盞,下意識地就拿了杯口脫釉的那一只,將完美的留給齊裳。
齊裳便是篤定這一點才會在那個茶盞里下迷藥,利用他一腔癡心,將他一步步引入死局。
迷藥的效力能維持三天。三天能發(fā)生很多事,譬如錦冠候率兵大舉進攻九華教;譬如教主莫名染疾昏迷不醒,教中群龍無首一片混亂;譬如齊裳在花青璧書房里找到逃生密道的地圖。
齊裳拿著教主令牌對教眾們道:教主疾病初愈,錦冠侯大軍已然攻入,教主讓大家先跟著她走逃生密道,教主自會斷后。先保全性命,日后自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教眾無不呼應,大家跟隨齊裳沿著密道逃出九華教,沒有一個人說愿意留下,與教主共生死。齊裳冷笑:花青璧,枉你勞心勞力掌教多年,大禍來臨時竟各自奔逃沒有一個人愿意留下抵抗,這教主,當?shù)卯斦婵杀?/p>
密道不長,齊裳方踏出出口,石門轟然落下濺起一地灰塵,將眾人關在了密道里。密道里早就預備好的炸藥被點燃,頃刻火光沖天、土崩石裂,慘烈的哀號被炸裂聲擊碎覆蓋,最終回歸塵土。
席墨一語成讖,九華教終是覆滅在了齊裳手里。
讓阿蘭下毒,自己奉上解藥,是為了接近花青璧;對席墨坦白真相激怒對方,是為了以后花青璧與席墨決裂埋下伏筆;燒毀糧倉,是為了利用阿蘭以及自己使花青璧與席墨決裂,讓九華教再無援手……
這一切連成線繞成圓,將花青璧緊緊纏繞困入死局。
一個九華教主死了,可以有千萬個九華教主頂上去。所以錦冠候要的不是花青璧的死,而是利用花青璧覆滅整個九華教。
然而齊裳選在花青璧中迷藥的三日后才布下殺陣,在花青璧醒來的這一天才開始引兵攻山,顯然是想放他一條生路,讓他及時逃脫。
錦冠侯攻下九華教已是必然,齊裳功成身退,對身后的官兵道:“帶我去見侯爺吧?!?/p>
轉(zhuǎn)過身的那一刻卻聽身后一聲悲憤的怒吼,齊裳心中一顫,回頭便見花青璧疾射而來,赤紅眉眼間目眥欲裂。
鬼使神差地,齊裳輕輕問:“你還信我嗎?”
“信,怎么不信。”花青璧踉蹌一步,表情似哭似笑,聲音悲愴劃破云霄,“來生再也不信!”
是誰滿腔癡心整日絞盡腦汁只為博她一笑?是誰不惜棄世也要將她挽留?又是誰張口閉口的“我信她”最終卻成就了一場笑話?對方卻只是步步為營織下陷阱將他桎梏,勒住脖頸讓他窒息。
心似被這一聲撕裂,無聲地流淌出血液,齊裳閉上眼:“放箭。”身后官兵聽其號令,整齊劃一地拉弓射箭,箭矢若流星雨般射向花青璧。
齊裳知道花青璧武藝高超,不懼這區(qū)區(qū)流矢,她令官兵放箭只是為了逼他后退讓他離開。若錦冠侯來了,花青璧就再也逃不了了。
第八章
錦冠侯娶妾,陣仗自然非同凡響,侯府內(nèi)處處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
齊裳稟退了下人,纖白手指輕輕攏起傾瀉而下的青絲,將它綰成松松的發(fā)髻,淡淡道:“教主可是來找我報仇?”
房梁上躍下一人來,只是面上卻不再有往日的嬉笑。齊裳垂下眼簾,恐怕這一生,這人都不會再叫她一聲“裳裳”了。
花青璧忽地笑了一聲,略顯蒼涼:“你處心積慮,用九華教近半弟子性命,便只是換了一個侯府侍妾的位置?”
流蘇搖晃,飛鳳步搖緩緩插入發(fā)間,齊裳開口:“錦冠候答應過我,只要讓九華教元氣大傷,便許我做妾?!?她頓了頓,道,“待得今晚過后,齊裳會自裁以謝你九華教幾百弟子亡魂。”
一口氣噎在喉間,花青璧道:“那日死在密道的,全都生有異心?!?/p>
銅鏡里的人表情瞬間凝滯,渾身血液似凍成了冰。那根埋在心底名為疑惑的結(jié)終于浮出水面,解開連成了一條清晰的線。
花青璧和席墨多年好友怎會輕易鬧翻?見慣刀光劍影的花青璧怎會聞不出那杯茶加了迷藥?花青璧掌教多年怎會所有教眾都毫不忠心?
這些疑惑便似蛛網(wǎng)般纏繞在心間,如今蛛網(wǎng)老化、脫落,答案盡在眼前。
兩人決裂是為了里應外合順利將九華教勢力轉(zhuǎn)移;飲下那杯茶是為了將計就計;死在密道里的那些教眾全部是花青璧的棄子,是為了利用她之手除去異己。
可笑她自負步步為營算無遺策,真正算無遺策的人究竟是誰?答案不言而喻。
齊裳低低笑了聲:“原來你從未信我……”
花青璧淡淡道:“我一直信你。那日你和席墨說話的時候,我就在不遠處。”他本一直信她,然而事實就剝?nèi)チ颂搨蔚耐馄け┞队谘矍?,那顆曾悸動火熱的心怎不寒涼?
“你當真以為你只要能接近錦冠侯便可以殺了他?”執(zhí)簪的手狠狠一顫?;ㄇ噼到又?,“八年前京城白石巷,齊太醫(yī)家滿門被誅,出門省親的齊家獨女卻僥幸逃過一劫——這些,我能查到,錦冠候自然也查得到?!?/p>
“那又如何?”齊裳啞聲,“當年只因為錦冠候隨口一句‘齊太醫(yī)庸醫(yī)誤人’,皇上便下旨誅我滿門,這么多人死于非命,這仇我怎能不報!八年來我時時刻刻都想著要把他的頭砍下來以祭我齊家滿門!”到最后更是嘶吼出聲,飽含了兩千多個日日夜夜刻骨的仇恨。
于是利用花青璧向錦冠侯投誠立功,換來侍妾之位,以圖在大婚之夜接近錦冠侯伺機刺殺他。
她用一顆癡心百人性命,換來一個不可能完成的夢。
齊裳一直端坐在妝臺前,直到花青璧離開,她都未回頭看他一眼,即使這是此生的最后一眼。
尾聲
夜涼如水。
錦冠侯府傳來下人的驚呼:“侯爺薨了!”
妝匣翻落在地,齊裳愕然起身,神色倉皇打開房門,府中早已亂作一團,守衛(wèi)四處搜捕刺客。
時值深秋,秋風卷來一地蒼涼。
落葉紛飛,落在靠在窄巷盡頭的人身上。那人滿身血跡箭傷,他已經(jīng)沒有力氣拂去身上的落葉,任飄零的葉子肆無忌憚地落在身上。
錦冠侯死了,齊裳便不必再背負仇恨艱難地活著,從此天高海闊。只可惜,他再也不能陪著她了……
清晨。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川流不息。齊裳被錦冠侯府趕了出來,眼神迷茫地看著周遭的一切。她抬手,眼里倒映出指甲上的裂痕——漆黑如夜,這樣也算可以去陪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