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害怕的時候，她讓我平靜

2008年8月28日，因為一起聚眾斗毆事件，臧天朔被警方逮捕。在看守所里，他一開始還幻想自己一個星期就能回去，可是一天天過去了，直到二審下來，幻想徹底破滅?；貞浧鹱约鹤畛醯弥慌辛肆暧衅谕叫虝r，臧天朔說：“不是傷心，也不是憤怒，就是覺得害怕，真的是怕了，六年，一切都要停下來，兒子才兩個月，這可怎么辦……”律師來看他，給他捎來妻子李梅的話：“親愛的，我不會辜負(fù)你的，我會把孩子帶好，不管多苦多難，我的愛都會和你在一起，你在里面別忘了吃胃藥，勤洗衣服，多保重身體，我會等你的！”自從拿到判決書后，臧天朔一直處于一種“懵了”的狀態(tài)，不知道餓也不知道困，但在聽到妻子的安慰時，他流淚了：“外面有一個人在不離不棄死心塌地地等著我，生活一下子就有了目標(biāo)，不慌了也不急躁了?！?/p>

盡管如此，對于臧天朔仍是一個嚴(yán)峻的考驗，他說：“那種感覺，我都不知道怎么去形容，那時候我失眠，起得比較早，最難受的是早上起來就得坐那呆著……”每天有十分鐘的放風(fēng)時間，鐵門拉開，臧天朔愛仰頭看天，天特別藍(lán)，鐵絲網(wǎng)上站著一排小鳥，嘰嘰喳喳，小鳥肉乎乎的，讓他想起自己最愛吃的餃子。他說：“我想起在家里吃餃子，鍋蓋一揭開，熱氣彌漫，一只只的餃子浮在鍋里，我想家了……”

唯一的盼頭，是妻子每個月來探監(jiān)的時候，會給他說說一雙兒女的情況和趣事，他入獄時，兒子剛兩個月，女兒正在讀小學(xué)，那是他心里最深和最痛的牽掛，想孩子想得厲害的時候，監(jiān)獄的干警都勸他：“讓老婆帶孩子來看看吧?！彼е谰芙^了：“監(jiān)獄都是高墻灰瓦，不想讓那種莊嚴(yán)、肅穆的景象對孩子的精神和心理造成負(fù)面影響?！逼拮佣盟男乃?，每次來探監(jiān)都會給他帶一雙兒女的近照，告訴他兒子會叫爸爸了，每次兒子叫爸爸的時候，妻子就會拿出臧天朔的專輯放給兒子聽，指著封面上的照片告訴他這是爸爸，妻子告訴臧天朔：“兒子很喜歡聽你的歌，很為你驕傲，我告訴他你出國了，學(xué)音樂，要六年之后才能回來，回來會唱比現(xiàn)在聽到的還要好聽的歌……”在兒子心目中，爸爸依然是一個高大完美的存在，這讓臧天朔既欣慰又慚愧，更讓他慚愧的是，妻子身體不太好，還要拖兒帶女，對他卻從不訴苦也不抱怨，每次妻子來探監(jiān)，他都覺得她又憔悴了一些。

于是，就有了后來那封各大媒體紛紛刊載的臧天朔在獄中寫給妻子的家書，信里說：“愛妻，你跟了我以后受了不少委屈，我虧欠你的太多了，我是一個不稱職的丈夫，只能在大墻鐵窗之內(nèi)向你道歉……愛妻，我多想留下來好好陪著你，好好報答你對我的愛，好好帶大咱們的孩子……”這封信里流露出的柔情和悔意，和臧天朔一向示人的粗獷、豪放的形象格格不入，讓公眾一度懷疑這封信是不是他寫的，對此臧天朔說：“確實是我寫的，男兒柔情不外露，只是未到傷心處。”

最難熬的時候，她給我力量

六年刑期，似乎不算長，但真的在獄中過一天，就會感到絕望。臧天朔說：“如果沒有我老婆，我肯定就破罐子破摔了，但有了她，我就有了目標(biāo)，這個目標(biāo)就是，怎么爭取假釋？怎么掙分？分?jǐn)?shù)夠了，就能減刑?！?/p>

監(jiān)獄有自己的報紙，臧天朔就寫文章，還自己配漫畫投稿，投稿成功，就能掙到積分;監(jiān)獄里每年都有個紅五月歌唱比賽，犯人分成好幾個隊參加比賽，每隊都有上百人，這可是臧天朔的強(qiáng)項，所以大家就推舉他當(dāng)隊長，他也很用心，有幾個總是唱不好的，他就單獨給開小灶，每次他的隊都能拿一等獎，一等獎就能積五分，離假釋更近了一步……

很快，臧天朔的文藝才能在監(jiān)獄里有了用武之地，他被安排進(jìn)了文藝班，除了日常操練外，主要工作是負(fù)責(zé)為監(jiān)獄里的樂隊排歌——每天早上八點半在監(jiān)獄禮堂開工，一直到下午四點半。樂隊的成員都很佩服他，吉他、鍵盤、架子鼓他樣樣精通，別人沒法跟他比，不光是演奏樂器，就連看人家排戲，他也能立馬找出問題，三言兩語就能點中要害。

給樂隊排練，有些犯人連哆來咪都不知道，臧天朔是個急脾氣，有時候教一遍不行，兩遍不行，到第三遍時他就急了：“笨死了！這點事整兩個小時了還不明白！”有時候想想自己在外面是何等風(fēng)光，現(xiàn)在卻和一群音樂門外漢較勁，氣餒得不行。到了打“親情電話”的日子，他免不了要和妻子發(fā)一通牢騷，妻子就輕言細(xì)語開導(dǎo)他：“這是很自然的呀，你在外面合作的都是專業(yè)人士，這些人能到這程度說明你已經(jīng)做得很不錯了，再加把勁就成了，如果你現(xiàn)在放棄，那么之前的努力就全白搭了?！逼拮拥脑捒偰茏屗届o下來，乖乖去排練場。

為了支持臧天朔，妻子總是盡最大可能給予他幫助。臧天朔心軟，有時候看到家庭條件特別困難的犯人，連每個月兩百元的采買費都拿不出來，他會讓妻子幫著交。有一次，妻子來探監(jiān)，告訴了臧天朔一件事情：有一天，她接到一個陌生男子的電話，說自己是臧天朔的獄友，現(xiàn)在出獄了，也找到工作了，在獄中得到臧天朔很多的照顧，沒什么可謝的，就買了一只毛絨熊，送給孩子。妻子說：“那只熊好大呀，幾乎和我一樣高，我費了好大力氣才抱回來，兒子很喜歡?！北O(jiān)獄教育科的劉天華警官說：“他仿佛天生有一種凝聚力，好像一團(tuán)氣，能將所有人都包圍其中?！?/p>

臧天朔剛進(jìn)來的時候，劉天華警官對他有些偏見，但時間長了，劉警官漸漸改變了偏見：“他做事特別規(guī)矩，待人很真，走到這地步都是他那火爆脾氣給鬧的?！眲⒕傧矚g吟詩作畫，經(jīng)常把自己的作品拿給臧天朔看，一來二去，兩人成了搭檔，劉警官寫詞，臧天朔作曲，兩人寫了一系列歌曲，其中一些還被收錄到司法部的雜志《黃絲帶》中。

最惶恐的時候，她給我信心

由于改造表現(xiàn)良好，2013年2月7日，臧天朔獲假釋出獄，妻子去接他，對他說了一句：“咱們回家?！被厝サ能嚿希拮右恢蔽罩氖?。回憶起那一路從妻子掌心傳遞出的溫暖，臧天朔說：“那對我太重要了，其實對于一個出獄的人來講，重獲自由是很開心的事，但更多的是惶恐，因為和這個社會隔絕了這么久，不知道還能不能融入，也不知道別人會怎么看你，但當(dāng)時有她握著我的手，心里多少能踏實一點，至少我知道，那個家還是歡迎我回去的?！?/p>

剛出獄的那些日子，臧天朔呆在家里，不愿意出門，也不愿意見過去的朋友，是妻子將她出獄的消息告訴了他的一些朋友。朋友和家人感覺到了他的一些變化，最顯著的變化是他沒那么愛交新朋友了，而是越來越珍惜一直在身邊認(rèn)識幾十年的舊友?，F(xiàn)在跟著他工作的，都是以前的老朋友，臧天朔說：“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他們知道我是什么樣的人，不會因為我坐過牢，而對我有什么看法?！绷硪粋€變化是他沒以前那么霸道了，樂隊的成員說：“老臧脾氣急，以前排練的時候，有哪些地方不合他的意，他會罵人，摔麥克風(fēng)是常有的事，但是現(xiàn)在他會和大家商量：副歌咱們改成這樣，兩拍一個，好不好？”“好不好？”現(xiàn)在成了臧天朔的口頭禪。

更多的時候，臧天朔愿意留在家里，和妻子、兒女呆在一起，在兒女的成長中，他缺席了太多重要的時光，以至孩子們對父親至今還有一種陌生感。兩個孩子乖巧懂事，但對于父親，可能更多的是敬畏，缺少的是親近。臧天朔講了一個他和兒子之間的小故事：有一天，他去幼兒園接兒子，別的小朋友看到父母來接都飛奔過來撲到父母的懷里，只有他的兒子，怯生生走到他的面前，他接過兒子肩上的書包，兒子居然客氣地說了一聲謝謝。他感到既無奈又心酸，眼淚差點掉下來。

依然是妻子，在盡自己最大的努力，彌合丈夫和孩子之間因缺失的時光所造成的鴻溝。女兒喜歡畫畫，兒子喜歡吃肉，所以只要有空，妻子都要腌制好許多兒子愛吃的雞翅和羊肉串，安排一家人去野外燒烤，這樣女兒可以寫生，而兒子也可以大快朵頤。為了兒子，臧天朔苦練燒烤技藝，或許是看在烤肉的份上，他欣慰地表示兒子現(xiàn)在和他親近多了。

提到臧天朔的感情世界，有一個人是無論如何都繞不過去的，這個人就是歌手斯琴格日樂。當(dāng)年，臧天朔曾經(jīng)和她有過一段轟轟烈烈的婚外情，為此，他曾經(jīng)去和妻子談判，說：“我給你兩百萬，你還我一個自由身?！逼拮泳芙^了：“我對你的愛，不是用金錢來衡量的，如果你確實不愛我了，你可以走，但錢我一分都不會要?！比诵袛?shù)年，最后是斯琴格日樂先放了手，她對臧天朔說：“我承認(rèn)，你妻子比我更愛你?！?/p>

患難見真情，經(jīng)過命運的跌宕，臧天朔終于見證了妻子那句話的質(zhì)地，他說：“年輕的時候，不知道珍惜，可勁造、作，我還是比較有福氣遇到我老婆，為我守住一個家，要是別的女人，心傷得透透的，早走了……”

五十歲生日時，臧天朔送給妻子一幅字，表達(dá)了自己對未來的信心，也想讓妻子放心，這幅字是：理想不倒，來日方長。（作者聲明：本文謝絕任何形式的轉(zhuǎn)載，違者視為侵權(quán)?。?/p>

圖片由本文作者提供 "編輯 家英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