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歐一直都是充滿冰冷的神秘感和設(shè)計感的地方，那些綿延的海岸線、豐富的海洋資源、令人向往的極光……挪威的羅弗敦群島就像是一個集合了這些令人震顫的優(yōu)點之后的童話世界，抓魚、探訪古老的雜貨店、品嘗當(dāng)?shù)氐氖止っ朗?、找尋藝術(shù)痕跡，或者只是靜靜地從位于港口邊的酒店房間向外張望，都會讓你有“就像這樣呆坐在這個群島上做一輩子漁夫”的愿望。

如果你是一條鱈魚，這里就是血腥的殺戮場。一串串風(fēng)干的魚兒在干草棚大小的樺木架上迎風(fēng)搖擺，笨重的作業(yè)船布滿了雷達、起網(wǎng)機和魚群探測器。如果你是一位藝術(shù)家，這里便是一片光明、純凈、質(zhì)樸的圣地，難怪在過去的一個半世紀(jì)有如此多的藝術(shù)家親臨此地。如果你是一名游客，這里的群山如魚鰭一般露出海面，它們的倒影映入深不可測的峽灣，可愛的小木屋簇擁在一起，綠樹白鴿、紅磚青瓦、碧海藍天，美不勝收。不過，當(dāng)你在邊緣只插著纖細的紅桿、為排出融化的雪水而抬高的道路上飛奔時，你不用過于小心。

羅弗敦群島（Lofoten）勉強算是一個群島。它像是挪威海岸線向海面延伸的一條殘存的尾巴，海拔高出北極圈100千米，位于羅特羅姆瑟（Tromso）以南230千米，由一座長約1000米的大橋與大陸相連。更多的橋梁如長虹般跨越七個主要的島嶼，它們周圍布滿無數(shù)的巖石和暗礁。

這里到處都是魚。魚兒在歷史的殿堂里閃耀，在藝術(shù)的海洋里遨游。魚是這里的文化精髓，因為這些島嶼恰巧如此完美——不太冷也不太熱，常年有風(fēng)——十分適宜生產(chǎn)鱈魚干（被譽為與任何香檳酒或伊比利亞火腿一樣珍貴的干鱈魚，有20多個品級）。維京人將其出口至世界各地。他們還這樣做：將魚身出口至南歐、魚頭出口至尼日利亞；魚卵用于制作羅弗敦“魚子醬”，鱈魚也可以做成零食裝進糖果罐放在商店里銷售。

我拜訪了位于斯沃爾維爾（Svolvaer，群島真正意義上的首府，甚至不能算是一座城市）的藝術(shù)家合作社NNKS（全名Nordnorsk Kunstnersenter）。在其巨大的白色墻壁上，一群銀魚繞圈游動，相互追逐，無窮無盡。用厚毛氈圍成的格子里，十幾個海膽相互偎依，如雞蛋一般脆弱?！镑L魚？”我指著一個魚皮錢包問道。那人搖搖頭，“鮭魚?！?/p>

我的旅館客房是一間漁民小屋，或者稱為“賽艇小屋”。往昔，當(dāng)漁船乘風(fēng)破浪、揚帆遠航后，漁民就會回小屋休息，所以這些小屋一直被保留下來。羅弗敦群島上的這種小屋成百上千。小屋被支柱托出海面，漁船可以系在小屋下方的支柱上；漁民們可以爬上來，從頭到腳躺在床鋪上睡覺。如今，它們成為了舒適的度假小屋，掛上了格子花紋的窗簾和防風(fēng)燈。我住的小屋有一個露臺，在露臺上可以俯瞰整個海港。

在遠離斯沃爾維爾的一個小島——斯溫諾亞島（Svinoya）的一間古老的雜貨店里，我與柜臺后面的人聊天。這家店提供一切生活日用品，從皮靴、16個尺寸的魚鉤到煙草罐和國王哈康七世的照片，應(yīng)有盡有。多少年過去了，一直保留原樣。一個手勢符號調(diào)皮地指向以克朗和歐元計價的價格，在一臺華麗的鍍鎳收銀機上結(jié)算。現(xiàn)在，這家店的老板組織滑雪觀光、遠足和夜間觀賞北極光等活動，同時他還在隔壁開了一間名為Borsen Spiseri的雅致餐廳。

“切鱈魚舌頭是這里的許多孩子假期打工時所做的工作，”柜臺旁的男子說?！坝行┖⒆右恢苣軖?，000歐元。炸鱈魚舌頭是一款美味佳肴?！弊⒁獾轿覞M臉震驚的表情，他補充說?！澳愕萌L試這些東西?！蔽伊袅讼聛恚l(fā)現(xiàn)法國廚師回避油炸鱈魚舌，而是推薦野味十足的煙熏鯨魚片——只有一點兒魚片，塞滿堅果和辣根、干鱈魚配番紅花蒜泥蛋黃醬和北極紅點鮭魚去骨魚片配韭菜，最后是一碗豐盛的香草云莓冰激凌水果凍。

我一邊喝啤酒一邊想著第二天的行程，挪威人爽朗的笑聲在墻壁上回蕩。斯沃爾維爾（Svolvaer）在Austvagoya島上，而我的目的地是隔得較遠的四個島嶼，莫斯克內(nèi)斯島（Moskenesoya）以西120千米，那里有雷訥（Reine）和A（讀音“沃爾”）村莊。這簡直就是窮途末路：需要乘船穿過每日兩次被稱l為“大漩渦”的兇險潮汐渦流。

第二天早晨，在沿海岸20分鐘路程、名為Kaviar Factory的冰白色的箱形藝術(shù)畫廊，當(dāng)我告訴范琦，霍夫這條線路是如此美麗迷人，害我差點兒撞車時，她笑著點了點頭?！八鼊偙涣腥雵壹夛L(fēng)景旅游線路，”她說?！拔覀兊谝淮蝸磉@里是因為燈塔在出售——我們線下購買了燈塔。然后來到這里，我們覺得這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霍夫和她的丈夫都是資深的收藏家，他們已入行30年。他們借出自己的燈塔來裝飾非正式藝術(shù)家住所——西班牙特納獎（Turner Prize）提名者安吉拉，克魯茲（Angela dela Cruz）在此住過幾年——他們將一家廢棄的工廠改造成藝術(shù)館并于2013年對外開放。他們得到過朋友們的一些幫助：德國藝術(shù)家邁克爾，塞爾斯托夫（Michael Saitstorfer）將藝術(shù)館的標(biāo)志變成了一個概念藝術(shù)品，缺失的字母猶如牙齒；巴加尼，梅爾高（BiarneMelgaard）（“他們說他是繼蒙克之后挪威最有才華的藝術(shù)家”）設(shè)計了門把手，頂級藝術(shù)家埃斯基爾（Eskil Ronningsbakken）保持了建筑物頂部的平衡。上層樓面打開一個口子，俯視可見一個機組浸入油池之中，這是居住在巴黎的挪威藝術(shù)家巴克利（Per Barclay）的杰作。一扇扇窗戶在海水的映襯下如同一塊塊方形的淡紫水晶，凸起的鱗狀巖石將海面劃分成一格一格的，與窗戶相映成趣。

“過來看看我的寓所，”霍夫興高采烈地說，我們登上一級光滑的水泥臺階，每個臺階的一端都有一雙鞋子，水晶般清澈的羅弗敦陽光充滿了整個房間的工作間。她微笑著搖了搖頭，似乎難以相信她是如此幸運。霍夫把我領(lǐng)到一間由蠟燭制作人和她的漁船船長丈夫共同開辦的蠟燭廠咖啡館，這里擠滿了吃著肉桂面包的本地人和前來購買蠟燭的游客。沿著海港往前走，一間玻璃陶瓷工作室在廢棄的鱈魚肝油廠房里熠熠生輝。在前面的熟食店，我終于忍不住買了一罐番茄紅鱈魚子。

“這是我自己做的，”熱情的店主拿起外觀像雙肺的東西向我介紹?！斑@些是魚子囊，我用食鹽、辣椒和一點兒糖拌勻魚卵。”她說，羅弗敦悠久的出口歷史已將地中海地區(qū)的配料和觀念帶了回來?！拔覀儽扰餐渌貐^(qū)早很多年開始使用西紅柿和大蒜，而且我們一直使用調(diào)味料，”她告訴我。“但是在冬天，我用電動工具做傳統(tǒng)食品，因為我要供應(yīng)很多漁民。除此之外，我將它們?nèi)炕旌显谝黄??！?/p>

沿著這條路再向前走，一個巨大的灰色盒子矗立在峽灣旁。當(dāng)你走近會發(fā)現(xiàn)它是一面面朝向水面的曲面鏡：我能看到三個身材矮小的自己。這出自美國藝術(shù)家丹·格雷厄姆（DanGraham）之手，部分由諾爾蘭藝景（Artscape Nordland）打造，群島上共有30多尊雕塑，包括安尼詩，卡普爾（Anish Kapoor）和安東尼，葛姆雷（Antony Gormley）的作品。自19世紀(jì)60年代以來，藝術(shù)家們被群島的空靈之美所吸引，紛沓而至。

我驅(qū)車前行，優(yōu)美的風(fēng)景掠過窗外：綠油油的Vestvagoya草原、一棟棟房屋坐落在混凝土支架上，猶如一個個巨大的蘑菇、風(fēng)格迥異的藝術(shù)畫廊和咖啡館看起來像是魯濱孫，克魯索（Robinson Crusoe）聘請建筑師建造了一座可凝望大海的浮木宮殿。開過一個島嶼，我看見沖浪者身著8毫米厚的沖浪服在弗拉克斯塔（Ftakstad）寒冷的海面上乘風(fēng)破浪，卷起晶瑩剔透的浪花，附近有一座紅白色的漂亮教堂，但大門緊閉，像一只蚌殼。

有人這樣描述羅弗敦的山峰：“它壯麗多姿，但比阿爾卑斯山矮：想象一下水下2，000米的霞慕尼（Chamonix）?！蔽疫€記得在雷訥停留在橋上欣賞這座小漁村時的隋景：村莊靜靜地臥在小島上，小木屋和晾魚架沿海岸排列，嶙峋突兀的山脈環(huán)繞著這片凈土，山下在下雨，而山頂依然冰天雪地。

“我從沒見過哪一年少下雪多產(chǎn)魚，”36歲的雷訥漁屋（Reine Rorbuer）經(jīng)理邁克爾，蓋爾塞斯（Michael Gylseth）邊說邊把我領(lǐng)進溫暖舒適的小屋，我之前已經(jīng)見過這種小屋了。床上有一條虎斑色的人字斜紋毛毯，灰色的松樹樹干做成屋頂橫梁，墻壁上的掛鐘發(fā)出輕輕的嘀嗒聲，一個結(jié)實的露臺伸出水上。

蓋爾塞斯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他的祖父負責(zé)將鄰近島嶼Sakrisoya島上的所有房屋粉刷成橙色以打動他未來的妻子。這是一種進口顏料，比普通的鐵紅色貴得多，這一招奏效了。

我來早了，酒店餐廳還沒開門營業(yè)。蓋爾塞斯請了奧斯陸（Oslo）的朋友來做客，他邀請我加入他們。我們裹著毛毯在戶外吃飯——花椰菜濃湯、鹽漬鱈魚、燉魚——然后撤回到餐廳，圍坐在火爐旁吃煙熏烤羊腿，每一片都切得薄薄的，外皮包裹著一層黃色的脂肪。談話內(nèi)容從挪威毛衣談到音樂般的羅弗敦方言，還談到為何有人雖然不是你的奶奶，但叫你hmstkuk或小兔崽子也是完全可以，而不打招呼吃別人的云莓卻是萬萬不行的。

我去了A，但是我來得太早了，這真讓我抓狂：這是一座博物館村莊，可能夏季來會很棒，但是當(dāng)我漫步經(jīng)過空空如也的鱈魚甘油坩堝和古老的水產(chǎn)加工廠大門上的燕鷗巢，看到面包店的視頻上正在播放Boney M演唱的歌曲《瑪麗亞的小男孩》（Mary's Boy Child）時，我決定，是時候繼續(xù)前行了。

最好是爬到峽灣的船上去，這艘船的發(fā)動機突突作響，將郵政包裹和物資運送到水路盡頭的偏遠村落。在其中一個村落，一位島民跟我講了一件事，有位老婦人一直住在那里，從未離開過。從來沒有。她從來不生病。她的生活必需品用船運來。其他乘客驚呼起來，很想知道是什么原因讓她一直待在那里，她過著怎樣一種生活，她為什么要過這種生活。

我不知道。如果我不是城里人，我可能就不會覺得她的那種生活簡直要把人逼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