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她就那樣縮在墻角,怔怔地看著一個方向。眼睛失了神,我看著她,撫摸她雜亂的被毛,她仰頭看我,我竟看不懂她的眼神了。
現(xiàn)在時間是深夜兩點十七分。我抱著電腦坐在小北的暖窩里,一邊打字一邊用余光注視著身邊躺著睡得香甜的小家伙的一舉一動。我在心里默數(shù)著,今天是她來到我家的第十天,也是接受治療的第八天。
睡覺前照例是喂湯灌藥,增強(qiáng)免疫力的藥片,防止抽搐的中藥丸,調(diào)理腸胃的各種藥膏藥粉……直到最后一步,測試體溫——她發(fā)燒了。這是她確診得了犬瘟以來第一次發(fā)燒,或許亦是病情惡化的征兆。我強(qiáng)迫自己冷靜,拿出預(yù)備好的酒精棉球替她擦拭肚皮和腳墊。很快,她又昏昏沉沉地睡去,不住地輕輕干咳。
白天帶她去打針時,那位宅心仁厚的女大夫第三次理性地勸我放棄。我抿著嘴,門牙緊緊地扣在下嘴唇上,把瘦弱的小北揣在懷里。見狀,女大夫還是抽了藥,替她埋針輸液。
埋針的時候我背對著她,沒有聽到一絲嗚咽。末了,我把她抱在腿上,她揚起腦袋看我,眼睛里噙滿了淚水。女大夫說,盡量治吧,小狗輕易不哭,她舍不得你。我把頭扭到一邊,避開她黝黑的瞳仁,緊緊地抿著嘴,硬憋著不讓眼淚往下掉。
輸液管中的液體緩慢地流淌,懷中的小家伙靜靜地沉睡。我突然想到她第一天來我家時,也是這般黏人,喜歡貼著人睡,喜歡感受人的呼吸,就像剛離開母親的孩童渴求重回母親溫暖安全的懷抱一般。那天她友好地沖家里原本養(yǎng)著的貓和兔子搖尾巴,輕輕地拱上去聞。結(jié)果,嫉妒心極強(qiáng)的貓上來就接連給了她幾巴掌,打得她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她坐在地上,似乎沉思了一會兒,走到床下靜靜地臥倒。我低頭看她,發(fā)現(xiàn)她亦在抬頭望著我。
那是我第一次仔細(xì)地端詳她的瞳仁,黑黢黢的,里面寫滿了令人心疼的委屈。
從那天開始,她便開始拉稀。我上網(wǎng)查了查,懷疑她感染了細(xì)小病毒,看著她痛苦的樣子,我覺得揪心。第二天,一天的實習(xí)結(jié)束后我匆匆趕回家,享受了她對于我歸家熱烈的歡迎。我感受著她的愛和喜歡,輕輕地摸著她柔軟溫?zé)岬亩瞧?,以為我們毫無疑問將相伴數(shù)十年,直至她自然離去??墒?,那日子太遠(yuǎn),我懶得想,也不敢想。
直到帶去醫(yī)院,測了試紙,犬瘟的那個板子上出現(xiàn)了兩道令人頹喪的紅杠杠,我們都還沒有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醫(yī)生說,治愈率只有60%,如果治療后仍未見效,就沒有堅持的意義了,好在可以選擇安樂死??梢陨傩┩纯唷?/p>
由于實習(xí)的原因。并非我?guī)プ龅臋z查。忙乎著接到了有關(guān)她病情的電話,一連串壞消息炸得我腦袋開花。我在電話里不可遏制地哭著,想著或許這么快就要和她分別,就感到天塌了一般難過。
一個上午的時間,我都在時斷時續(xù)地啜泣著。每每想到剛遇見便可能永別,就止不住傷心。思來想去,我當(dāng)天便提前結(jié)束了實習(xí),準(zhǔn)備回家陪伴她一起和病毒戰(zhàn)斗。我天真地想,事在人為,最后她一定會活潑健康地長大。
可是我忘了,她只有一個多月大,還帶著大大小小一身病。治療的難度比我想象的困難得多。治療費用,也讓篤定治療的我覺得捉襟見肘。然而,每當(dāng)我喚她的名字,看她顛顛地跑來,便覺得為她,一切都值得。
治療到第四天。小北背上已經(jīng)零零散散20多個針眼。每次見到穿白大褂的人便條件反射似的渾身顫抖。打針時,我已經(jīng)習(xí)慣了由最開始時的背身抹淚,變成了笑著摸著她的腦袋說小北加油。遇到疼的針,她便大聲吠叫;否則,就是微聲的嗚咽。黑葡萄一樣的小眼睛里寫滿了無助和恐懼,直到回到我懷里,她才停止掙扎。
可是小北卻的的確確在好轉(zhuǎn),她會主動討食物吃,胃口大開,尤其喜愛蛋黃和酸奶,每次見到便狼吞虎咽,全然沒有了吃狗糧時小口慢嚼的矜持。陽光滿滿的日子,我?guī)鲩T散步,她緊緊地跟著我腳步,偶爾撒歡地跑起來,也總記得在不遠(yuǎn)處乖巧地坐下等我。街上來往的行人帶著十足的喜愛和笑意夸贊,說這條小狗竟然這樣識主人,太可愛了。那時如果不到需要喂藥打針的時刻,我?guī)缀跬耍x痊愈還很遠(yuǎn)。
隨后的幾天,小北的狀況越來越差。球蟲的肆虐使她食不知味,甚至一粒糧食都咽不下去。我心里裝滿了著急和恐慌,卻還得壓抑情緒積極地面對她的日漸消瘦,用針管輕輕地把食水推進(jìn)她的嘴里。有時候她就那樣縮在墻角,怔怔地看著一個方向,眼睛失了神,我看著她,撫摸她雜亂的被毛,她仰頭看我。我竟看不懂她的眼神了。
她病情在加重,我除了每日帶她去醫(yī)院把背部打得滿是針眼之外,竟然不知還能做些什么。而現(xiàn)在,她終于要靠輸液維持生命了。她在我的腿上老實地睡覺,任由瓶中的液體靜靜地流淌進(jìn)她的血液中。日子仿佛過了很久,我們就在初秋午時的窗邊輕輕地?fù)u動。
我們都以為這是黎明前的黑暗。我們都對小北的恢復(fù)充滿了信心。直到今晚,她體溫失衡。打下這段文字的間隙,我抱著虛弱不已的小北,小心地給她喂了些水。小北似乎還想嘔吐,伸直了脖子坐了起來。可是我沒想到這竟然演變成她第一次抽搐。
她的身體僵直著,四肢不住地劇烈抖動,腦袋無意識地上下點著。我慌忙將她抱起,喂給她止抽的中藥丸,直到停止抽搐。此時的小北,腦袋耷拉在我的胳膊肘上,不住地往我的腋下鉆,就像每次挨了針后,想要尋求溫暖一般。
她的被毛凌亂不堪,表情也讓人讀不懂。不知那是痛苦,還是堅強(qiáng)。過了很久,她從我懷里走到墻角躺下,沉沉睡去。我坐在墻的另一側(cè),終于忍不住讓眼淚大滴落下。我試想過無數(shù)次這一幕的到來。真的面對之時卻充滿了恐懼。我不知道這是不是意味著她的免疫力終究沒有戰(zhàn)勝病毒。病毒已經(jīng)開始侵害神經(jīng),或者還意味著,我要失去她了。
就這樣,在這個夜晚,我背對著我親愛的小北,哭得痛徹心扉。我多希望等她再度醒來,癥狀已經(jīng)好了大半,不要再這么痛苦,不用經(jīng)歷如此的折磨。
突兀地想起前兩日接到母親的電話,問我是否后悔收養(yǎng)了小北。我不后悔,不帶一絲猶豫。我不后悔遇見她,不后悔照顧她,不后悔如此這般給她治療,我只希望她能好起來。因為她第一天來的時候,坐在我的懷里,看著這個嶄新的地方,眼神看起來是那么新奇,那么有活力。她本應(yīng)是一只健康的有活力的小狗,她本應(yīng)有一個快樂自由的生活。
最重要的是,她那么信任我,我怎么可能后悔。
我也不知我的小北是否能走過這一劫,但是何其幸運。我們遇到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