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古靜有三個愿望，第一個是長大后能夠進公益公司，既能做慈善，又能拿工資；第二個是能夠成為旅游達人，既能見識世界，又能夠拿工資；第三個是成為一個作家，幻想一切都能拿工資。三個都有拿工資，然后除卻生活之外，全部捐給公益機構(gòu)，然后就這樣一直一直循環(huán)下去……

只不過現(xiàn)在她還小，沒有完成學業(yè)對她來說是一個限制。更重要的是，她沒有得到實現(xiàn)以上三個愿望的機會。于是她每天每天都來打擾我，每天重復這三個愿望。我不懂得她為什么要一直對我說，因為我跟她一般大，沒有能力幫助她。

我媽總是以一種很淡定的眼光，認為學習就是我們這個年齡的第一要務(wù)。古靜她媽也不會因為她有這么美好的愿望，就不再要求她的成績。所以她的愿望對于除了她之外的人來說，都是浮云，甚至掀起不了一點漣漪。我能夠記住這些，還在于她每天的重復。

那個時候我根本不知道古靜會走，而且是在她媽知道的情況下。

古靜媽就是一個傳統(tǒng)工薪族，有著比我媽更加傳統(tǒng)的思想。老一輩的人，都沒有讀過太多書，所以他們就要求下一輩的人來完成這個他們所沒有的東西，也不管這是否是下一輩所真正需要的。然而，就是這樣一位對古靜有著很大寄托的婦女，居然會任由古靜輟學一年，而且是在最重要的高二。

從這開始，我媽就有了反例來教訓我，并且自此對我管束更加嚴格，甚至于估算我從學校到家的時間，一有反常就立即追問，有時候干脆直接在校門口等我。這使得我原本因為成績而煩躁不安的心感到更加束縛，也讓我慢慢去想起有古靜這個鄰居在我的學習生涯中破除了許多的無聊……

二

和古靜的熟識，其實更像小說里的情節(jié)。那天，我躲在小區(qū)自家那幢樓的儲藏室拐角處，理由是我跟老媽又進行了一次激烈的談話。最后當然是我們彼此說服不了對方，于是只能夠是我外出逃難，免得晚上連鄰居們都不得安枕。

不過這是我自作主張的逃難，于是也就免不了老媽在外面一聲聲喊我的名字，話里面透露出的，大概就是不能望子成龍的無奈。除此之外我應(yīng)當是要慶幸我畢竟是她親生的。因為我老媽常說：如果你不是我親生的，我分分鐘可以任你在外面流浪。

我極其不喜歡流浪，因為我未成年，也因為我壓根就沒有流浪的本事。

就在我處于窘境的時候，有一個長相十分清秀的女孩出現(xiàn)在我面前。如果換作在其他場合，我一定多朝她看幾眼。我自認為我很有欣賞美和發(fā)現(xiàn)美的眼睛。只可惜當時我還處于餓著肚子蹲在墻角的狀態(tài)下，除了能夠看出她很清秀以外，是半點其他感受都沒有的。

后來我才知道，古靜是把我當作了從孤兒院出來流浪的小孩，是孤兒院里面比較難吃的食物逼得我躲了出來。所以，她才會以一種頗具母愛的眼神一直望著我，閃閃發(fā)光。不過古靜除了像是比她年齡拔高了幾十歲的更年期的特有的嘮叨之外，其他還是挺優(yōu)秀的。譬如說，她能夠整整把我藏在她房間里三天。

盡管如此，飯量增大到不可思議的我，還是讓她媽以為她偷偷養(yǎng)了寵物之類，硬是在第四天趁著她去上學，用鑰匙打開了她鎖上的房門?？上攵?，接下來等待我的就是被遣送回家。她媽跟我媽是牌桌上的老相識。不過我是時常聽說她媽有個女兒只是沒有見過古靜。

大概是古靜之前由于爸媽比較忙都在外婆家那邊借讀的緣故。

總而言之，我們倆的交情是在各種巧合碰撞之下產(chǎn)生的一種頗類似于生死之交的情感，這種情感的維系條件就是我們彼此沒有闖禍。若是一方犯了錯，另外一方的友好方式就是毫不猶豫打小報告。

雖然過去了很久，但沒有人會記得那種尷尬的初識都是假的。我想要把這種相遇藏在深海里去，然后編造一個光輝的認識史。所以別人從我跟古靜兩邊聽到的故事都是不一樣的。所幸我們倆認識的人大部分雖然相同，倒也不至于會落到相互再詢問一遍的境地。

其實很奇怪，我們完全沒有過問為什么有那么多人對我與古靜的關(guān)系有著這么強烈的好奇心。直到某一天的日月交替的黃昏，我們倆雙雙被請進辦公室喝茶。

我的班主任跟古靜的班主任，都用一種非常委婉的方式表達了現(xiàn)階段學習的重要性。我們對視幾眼表示完全接受這種理由，但是一直沒有想明白理由。相對于我們而言，還有更多的同學比我們更需要理解學習的重要性。

三

此后最為明顯的區(qū)別是，無論我跟古靜是講話或者是其他，都會被一波一波狗仔隊式的同學不斷用他們或深邃或迷茫的眼神鎖定住。那段時間我一直懷疑我或者古靜，其中一個人是不是外星來的，有某種非人類特征被識別。

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跟我們班的科學老師熟絡(luò)到不行。他老是夸贊我是多么多么愛學習，以后即使不能成為科學家也會成為科學老師，然后他是多么多么欣慰有我這樣一位對科學孜孜不倦的學生。

后來我知道了這種美好意愿的誤會是可以被理解的，但是認為我跟古靜已經(jīng)超出了友誼范疇的關(guān)系是難以接受的。

這還得非常感謝古靜她們班那長得十分有福相的胖子。那胖子給我下了一份非常文縐縐的戰(zhàn)帖。大致意思是勸我回頭是岸，不要打擾古靜的學習。再后來碰見他，他除了對我抱有一種敵視的眼神之外沒有其他任何舉動。

這件事完全不會在我們那兩個媽里面掀起一點動靜。她們時常能夠看見我跟古靜拌嘴或者是直接用行動證明真理的過程。這有理由被相信我跟古靜除卻純友誼關(guān)系之外不可能存在第二種聯(lián)系。

但是我們必須要使得兩位班主任深刻意識到我們僅僅是友誼這一點，而且必須十分快速地去灌輸這種思想。這個對于我們倆的成長非常關(guān)鍵。

對付大人的方法，其實除了言語上說實話之外是很簡單的，行動總是證明一切的真理。據(jù)一項不可靠統(tǒng)計，大人相信行動的概率是百分之九十九，那么相信言語的概率就是剩下的那可憐的百分之一。

于是我們分分鐘準備著，等到其中任何一個班主任再出現(xiàn)的時候，我們總是在討論數(shù)學問題，場合包括自行車棚、走廊、教室以及辦公室門口等等。

然后我們就放心大膽地廝混在一起。從少年成長到了青少年。

所以盡管我知道古靜非常想要自由地飛翔，也絕不會想到她就這么突然走了。在我的傳統(tǒng)觀念中好歹是到了大學，兩個人還可以照樣肆無忌憚。離開就好像是突然出現(xiàn)在過去的事情，再也不會被記住那樣，有一種空洞的想象。

明明是出現(xiàn)在舊時光里面的故事，全都被明天所掩蓋掉，一點殘渣都不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