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我記事兒起,一直覺得自己沒爺爺,但這個想法始終沒敢說出來,否則我爹會抽我大嘴巴子。不過,我這想法也確實傻瓜二不斗(豫東方言,“傻”的意思),沒有爺爺,哪來我這個孫子!
據(jù)我考證,爺爺和奶奶應該是村里文革后第一個搞私營經(jīng)濟的。那時,他們在村外路邊兒開了個代銷點(小商店),房子加上大棚有20平方米,主要賣點煙酒罐頭、油鹽醬醋。
爺爺一般會在秋收和春節(jié)回村里。秋收回來,是為了家里的農(nóng)活,春節(jié)回來就是給子孫后代發(fā)“福利”的。親的他會發(fā)錢,遠的就發(fā)各種炮,鞭炮、摔炮,要啥有啥。爺爺在家中排行老二,一群小孩兒就追著他喊“二爺,二爺,我要炮”,我也傻了吧唧地跟著“二爺,二爺”的喊。后來,經(jīng)過我爹多次“耳提面命”(一手提耳,一手扇臉)的教誨,我才知道“二爺”是他親爹,那就是我親爺爺了,而“二奶”也就是我親奶奶了。
我爺爺是我見過的最好的老頭兒,也只有我成了老頭兒后才可能超越他。在他代銷點的棚子下面,客車司機、售票員、拉磚師傅、求學等車的、外地來要飯的、唱戲耍猴的、磨刀磨剪子的,都是他的座上客,免費抽煙喝茶、避雨乘涼,天天跟戲臺子一樣熱鬧。很多年后,爺爺搬回家里住時,許多人還念念不忘那個劉老頭兒。
爺爺很少發(fā)怒,但有件事我至今記憶猶新,因為這是我當年為反對“家庭暴力”制造的一起跳井自殺事件。那年,我應該7歲。傍晚被爹訓斥一番后,我預感到狂風暴雨即將來臨,便逃到隔壁村的二姨家,臨走時特意拿了雙自己的破鞋,放在離家不遠的深井口。
俺爹帶著眾親朋開始全村搜尋我,當他發(fā)現(xiàn)了井口的鞋后,眼淚嘩嘩的,以為我自殺了。爺爺聽說后連忙趕回村里,破天荒地對我爹大發(fā)雷霆,據(jù)說還動了手。當晚,我被姨父送回了家,佯裝睡著。但第二天還是難逃噼里啪啦一頓好打。
我喜歡爺爺有幾個原因:一是我從小就孝順,喜歡自己的親爺爺是社會正能量的體現(xiàn);二是自從知道他是我親爺爺后,我就常去代銷點要錢花要好吃的,有時還能順點午餐肉和10元大鈔,要知道那是上個世紀90年代前后;三是他的兒子老打兒子,為了避免更多無辜的傷害,我總往爺爺那跑,他就是紀委,這正是我羨慕我爹的——我爹不如他爹好!
其實,我最羨慕爺爺?shù)模撬湍棠痰幕橐觥?923年2月14日,爺爺和奶奶出生在一個村,同年同月同日生的他們走在一起僅用了13年。我也納悶了,奶奶當時才13歲,爺爺也下得了手?我記得,奶奶80多歲時講到13歲嫁給爺爺,還忍不住害羞,臉上泛起紅暈。
爺爺和奶奶一起生活了70多年,從沒吵過一次嘴,沒紅過一次臉,生活中不時開個玩笑,互相做頓對方愛吃的飯菜,現(xiàn)在想想,高興得都是淚……
爺爺最后在世的10年,患上了偏癱,奶奶堅持睡在他身邊,照顧他的生活起居,那叫一個無微不至。爺爺去世那天,子孫們都圍著爺爺痛哭,而奶奶卻叫起我們,不停地講著他們年輕時的故事……
今年,奶奶92歲了,身體依舊很硬朗,每次回家看到她,跟她聊聊天,不時大笑一會兒,才覺得是真幸福。
在爺爺去世兩周年紀念日的前一天,我跟6歲多的女兒商量,讓她幫我畫個老爺爺。她問我老爺爺是什么樣子,我告訴她老爺爺很帥、很善良,從不打罵人,然后她就不假思索地畫了個圣誕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