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友人哭訴于我:他耗神耗時趕去見一位故人,心中的喜悅難言。哪知車行半路,故人卻讓他別來了,因為他有事先走了。友人放下電話,一時間不知作何想法。手頭事兒撂下了,路也走一半了,情緒也醞釀得差不多了,就等著那伊人撥云見日,好互訴衷腸,卻被那伊人一桶冷水澆了個透心涼。罷了,回去吧。
友人說,他自詡通達人情,今天卻發(fā)現(xiàn),他并不識人。
朋友的話讓我想起了以前的一件事。記得那是一年半前,鄭圣聽老師還任我們班主任的時候。有一天,也是在上他的課,教室里卻悄悄地發(fā)生了變化。
“你看,我的水是不是在晃動?”
“好像是?!?/p>
“你有沒有感覺周圍在晃?”
“沒有?!?/p>
交頭接耳的談話秘密地進行著,不一會兒教室里就沒有人再認真聽課了,都為著似有似無的小變化而興奮著。
鄭老師轉(zhuǎn)過身來,嗅到了不對勁的味道,掃視一眼,剛準備開口,門外傳來了窸窸窣窣的走路聲,是全校出操時的動靜。
此時一波強烈的晃動襲來,水壺里的水都泛起了水花。
“老師,地震了?!庇腥思拥卮蠛暗?。
他迅速走到門口環(huán)視一圈,這時廣播響起來:“請同學們尋找遮蔽物,務(wù)必保護好自己,抓緊時間撤離到操場?!?/p>
“嘩!”教室里霎時間炸開了鍋,人人都左顧右盼,面帶笑容,不知在期盼著什么。
他開口了:“大家先躲在桌子底下,小心點。”我們笨拙地縮進桌下,笑談聲不絕。
過了一會兒,他讓我們?nèi)科饋?,彎腰抱頭一個個撤離,從離門最近的開始。男生扎堆,女生結(jié)伴,我們悠悠閑閑地小跑到了操場,在一片嘈雜聲中站好了隊。我跟身旁一個男生討論著地震可能受災(zāi)的地點。
鄭老師路過,我朝他興奮地匯報:“天哪,老師,我們這里居然也有地震?!?/p>
鄭老師雙手背在后面,伸出一只手指放在嘴前,輕輕地說了一句:
——噓,別笑。有人可能在受難。
那一天有點熱,在他認真地說出這句話之后,我卻感覺是進了冰窟。我們多少人在笑著,興奮著。待在這從無大災(zāi)大難的城市,一點點的變化都會讓人們激動難抑,仿佛找到了宣泄平淡的出口,迫不及待要涌出去尋找刺激。而他堵住了那個出口,堵住了我們消遣苦難的惡習,堵住了我們不敬自然的狂妄,更拉住了慢慢滑向道德低坡的我們。那一瞬間,我感到了羞愧也感到了欽佩。
他應(yīng)該站在紅旗下,拿著話筒,對著一千多人,認真地說一遍:噓,別笑。有人可能在受難。
是啊,有人可能在受難,我們何其幸運不是受難者中的一員。人類無法逆轉(zhuǎn)災(zāi)難,我們唯一能做的就是直面苦難,敬畏自然。
如今,他已經(jīng)不帶我們了,我卻一直視他為我最尊敬的老師,偶爾遇到時也會熱情有禮地和他打招呼。前不久他結(jié)婚了,妻子溫柔賢淑,我打心里為他高興,也默默地、真誠地祝福他一生平安喜樂。
我想,識人并不難,從生活點滴觀起,以言談神情為基礎(chǔ),加以時間為輔力,自然能認清個圓扁美丑,也就不會識人識到半途,灰心喪氣地擺擺手說,走了走了,回去吧。
【作者系廣東省深圳市育才中學春韻文學社社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