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有言:“往而不可追者,年也?!睂τ谧骷遗c讀者來說,時光的流逝卻不能阻礙二者溝通。在故宮任職近一甲子的朱家溍先生憑借其得天獨厚的經(jīng)歷和淵博的學識涵養(yǎng),鉤沉中國古代書畫碑帖之風格流變,細數(shù)古代文物淵源與變遷,趣談戲曲的傳承與盛衰史,《故宮藏美》將其涉獵的眾多領域匯聚于此,可謂古代藝術鑒賞權威之作。
宗白華先生有言:“在中國文化里,從最底層的物質(zhì)器皿,穿過禮樂生活,直達天地境界,是一片混然無間,靈肉不二的大和諧,大節(jié)奏?!笨梢姡粘I钅耸亲鳛槿说牡咨嬖?,代表著物質(zhì)的器皿、代表著政治的禮樂,最終都歸于人的生存。《故宮藏美》的不少篇目也與日常審美息息相關,書中分類輯錄,第一輯書畫、碑帖遠敘漢魏晉唐隸書之演變,近觀故宮博物院展覽之見聞;第二輯專注于瓷器、琺瑯、漆器、木器、首飾及明清室內(nèi)裝修陳設;第三輯對清代宮廷戲曲的演戲、服飾細節(jié)進行考證,前有其子朱傳榮作序,溫情講述父親一生對美的追尋與探索,無論是傳統(tǒng)與西洋書畫的對比,對戲曲唱腔的細致揣摩,亦或是記錄與博覽文物相遇靈光乍現(xiàn)之時,甚至身處抗戰(zhàn)文物南遷的艱苦歲月皆心懷美好的情懷,也正是這份對有年代感舊物的眷戀之情,賦予了他為其寫下歷史注腳的使命。
當下有幸與“往而不可追者”的一次邂逅來源于朱家溍先生心懷虔誠的躬耕精神。乘船途中見滿江白云彌漫,金焦諸山時隱時現(xiàn),濃淡深淺的黑白浮現(xiàn)于眼前。身居四川山中,月夜霧氣時便能聯(lián)想起湖山煙雨山峰層巒的朦朧感,中國書畫著重意境,古人主張?zhí)烊撕弦?,追求人與自然和諧的統(tǒng)一,順應自然,氣韻生動,不論是山水、人物或是花鳥,均力求物體的內(nèi)在精神。身臨其境得以靜觀,方能體會米友仁在《瀟湘奇觀圖》所言:“余平生熟悉瀟湘奇觀,每于登臨佳處,輒復寫其真趣”與米家畫法中云煙渲染渾融而不模糊的來歷。
對于戲曲藝術的鐘愛也同樣如此,他堅持“臨帖”摸索唱腔的方法要領,將其對唱腔的微妙之處融入到研究中?!渡绞饡r代“昆腔”“弋腔”與“亂彈”的盛衰考》一文詳細說明了道光、咸豐、同治、光緒戲曲唱腔、演出流程、劇目、演員的流轉(zhuǎn)。昆腔自明代以來盛行一時,至乾隆年間昆腔與弋腔更是占據(jù)了中國劇種的半壁江山,從升平署的日記檔和恩賞檔入手,糾正了兩種說法,即“乾隆末年的昆腔雖流行于南方,但在北方不得不讓位于其他劇種”以及“到嘉慶末年,北京已無昆腔劇種”,以此斷定在乾隆末期昆腔并沒有讓位于其他聲腔劇種,而且從民間和宮中的演出劇目來看,在嘉慶末年,北京的昆腔不僅沒有消失,而且還與其他劇種平分秋色。
在梳理考證之余,他不忘為初學者指點迷津,《從舊藏蔡襄<自書詩>卷談起》一文列出其考證出的蔡書真跡,還不忘提點書法之道:“歐、蘇、蔡諸公都再三提出:古人善為書者,必先楷法,然后進入行草……有不少人本末倒置,不下功夫?qū)W楷書就先瞎涂亂抹,寫些不合草法的所謂‘草書’,不合隸法的所謂‘隸書’,自稱創(chuàng)新,成為風氣……練習楷書使點畫間架達到鞏固的程度,然后漸入行草領域,這是學書的正道。”
關注文物背后的人和事,始終是朱家溍先生考證的特點。《清代畫琺瑯器制造考》一文就分門別類,按年月編次每一個制造步驟以及參與其中的工匠或畫家,郎世寧、戴臨等人的名字赫然其中。文中若干附圖帶領讀者進入塵封的歲月,沉思靜觀過往故宮人的書寫印記,在琳瑯滿目的宮廷陳設中回溯儀式感的肅穆與壯觀,這些即是朱家溍先生將其一生的魂牽夢繞傳達給當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