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非,白化病患者常常被截肢和殺害,巫醫(yī)將他們的身體部位做成靈異的護身符,造就了一個市場龐大、利潤豐厚的商業(yè)體系。我們一行人試圖追蹤坦桑尼亞屠人者的蹤跡,探訪坦桑尼亞白化病患者的生活現(xiàn)狀。
在旅行的最后,我們將擔心一個4歲女孩的生命安全,將深切感受到那些人的死亡恐懼——人們?nèi)缤C殺動物一樣追殺他們。在東非稀樹大草原某個地方的一條荒涼的街道上,這塊近20年來無數(shù)游客前來踏訪的大洲,開始顯露出它致命和殘忍的一面。但是當那個沒有手臂的女人向我們問好時,我們還不知道這些?!八麄兺砩蟻?,”她在坦桑尼亞首都達累斯薩拉姆市的一個救助組織房間內(nèi)低聲說道,“他們敲門,4個拿著砍刀的男人?!?/p>
“刀刃鈍,他砍了又砍?!?/p>
瑪利亞姆·斯塔夫特的父母都是非洲黑人,但是她的皮膚是白色的。她淡黃色的頭發(fā)扎成一個辮子,灰色的眼睛上籠罩著一層藍色的煙霧?,斃麃喣坊加邪谆?。由于基因障礙,她的身體在新陳代謝的過程中幾乎無法產(chǎn)生黑色素,這是一種能夠保護皮膚不受日曬傷害、使之顏色變深的細胞色素。在坦桑尼亞,他們被認為是不死的幽靈?!耙虼怂麄儾磐罋⑽覀儭!爆斃麃喣份p聲說,“他們相信,我們的身體部位和器官能夠讓他們富裕和幸福?!?/p>
2008年10月,當那些拿著砍刀的男人來到瑪利亞姆家里,試圖砍下她的手臂時,住在坦桑尼亞西北部的這位25歲的玉米農(nóng)正在給她的弟弟妹妹們講睡前故事。她聽到一道響亮的劈啪聲:4個蒙面男人闖入她的粘土茅舍,用手電筒照亮她的臉,一個人舉高她的手臂,另一個則齊著她的肩膀揮下了砍刀。
“刀刃鈍,他砍了又砍?!爆斃麃喣菲磷『粑f,仿佛再次經(jīng)歷了那個地獄般的時刻,“鮮血遍地,我的一只胳膊不見了,直到那時我才感覺到火辣辣的疼痛,大喊了出來?!爆斃麃喣返牡艿苊妹脗兣艹隽诵∥?,他們的父母被關(guān)在旁邊的房間里。而這個年輕的女人硬生生地經(jīng)歷了歹徒試圖砍下她另一只手臂的過程。直到鄰居大叫起來,這些男人才拿著已經(jīng)得手的一只手臂逃離了。而她的另外一只手臂最后也在醫(yī)院宣告救治無效,不得不截掉了。
踏訪白化病人的噩夢之國
東非白化病患者面臨著性命之虞。因為自2006年第一例記錄在案的坦桑尼亞白化病人謀殺案以來,這里的人們對這種神靈力量的古老信仰逐漸發(fā)生了殘忍的改變。以前巫醫(yī)主要用白化病人的頭發(fā)、指甲和尿液制成藥水和護身符,如今則是用其手臂、腿、器官和骨頭。
在肯尼亞、烏干達、布隆迪、剛果民主共和國以及更南部的斯威士蘭、津巴布韋和南非,這種遺傳的細胞色素障礙患者掀起了一場場反暴力運動。而對他們而言,坦桑尼亞是全世界最危險的國度:據(jù)聯(lián)合國2014年8月統(tǒng)計,這里共有151人受襲、被截肢或殺害。實際數(shù)據(jù)還會明顯更高,因為很多次襲擊都沒有被記錄在案。警察對此無能為力,很少有案子捉拿到兇手。而在坦桑尼亞議會選舉和總統(tǒng)選舉期間,襲擊案件數(shù)量總會猛升。
關(guān)于謀殺、截肢和巫術(shù)的故事正符合西方人眼中落后、野蠻的非洲大陸形象。但是這背后到底隱藏著什么?為何最近幾年開始“時興”攻擊白化病人?誰是殺手,誰是委托人?我們一路來到維多利亞湖南岸的姆萬扎,在32歲的約瑟法特·托爾內(nèi)爾的陪同下進行了訪查。托爾內(nèi)爾是一名白化病患者,也是一位為白化病患者的權(quán)利抗爭的斗士。天際火紅的太陽從大草原上升起,一棵棵洋槐和猴面包樹投下長長的陰影,穿著彩色服裝的女人們放穩(wěn)頭頂?shù)哪静?。離這里不遠就是每年吸引成千上萬游客徒步旅行的塞倫蓋蒂草原。
僅僅是過去兩年這個地區(qū)的白化病人所承受的痛苦,就如同一部冗長的恐怖電影:2013年1月31日,武裝的男人們用長矛和砍刀在維多利亞湖南邊的一個村子里砍去了一個白化病男孩的左臂,并殺死了試圖保護孫子的95歲的祖父。幾天之后,還是在同一個地方,一伙蒙面歹徒闖進一所房子,里面有個7個月大的白化病嬰兒,好在最后鄰居趕走了這些襲擊者。而與此同時,一個白化病女人被5個男人襲擊,砍掉了左臂。一個10歲的白化病男孩也在上學路上失去了一只手臂。
2014年8月,一個男人在幫助他的白化病妻子對抗襲擊者時被殺死;殺手砍下了35歲的玉米農(nóng)蒙戶·馬薩佳的左臂;戴著面具的男人們?nèi)∽吡艘粋€15歲女孩的右臂。10月,兩個白化病女人拼命逃離了一場襲擊。12月,一個陌生人謀殺了一個年輕的白化病男孩并截下了他的雙腿。2014年圣誕期間,一個4歲的白化病女孩被拐走,至今沒有任何消息。
東非的人們對白化病患者的態(tài)度常常模棱兩可?!坝行┱J為我們能帶來幸運,”我們的陪同約瑟法特·托爾內(nèi)爾說,“有些則相信,我們對家人和整個村莊都是種詛咒?!蓖袪杻?nèi)爾出生時,接生婆建議毒死他,鄰居則譴責他的母親和魔鬼發(fā)生了性關(guān)系。“很多人相信,我們本身就是幽靈。”托爾內(nèi)爾說。他是3個孩子的父親,但沒有一個孩子患有白化病?!八麄兿嘈牛覀儾粫?,而是會慢慢褪色,直至最后消散掉?!?/p>
32歲的托爾內(nèi)爾額頭已經(jīng)有了皺紋,但是他灰藍色的眼睛大部分時候都帶著笑意。在我們看來,約瑟法特·托爾內(nèi)爾從來都不像一名受害者。他堅定不移地為自己的目標努力著:有一天坦桑尼亞的白化病人可以被當做普通人一樣被接受。他在街上和人們交談,在偏遠的鄉(xiāng)村解釋這種遺傳病的背景知識,在中午休息時間接受電臺的電話采訪?!白⒁獍踩?!”不久前兩個男人在一條小巷里悄悄對他說,“你的胳膊挺值錢的!”他邀請兩人去喝啤酒,一起聊足球、女人和汽車。“那之后他們就知道了,我并不是幽靈,而是和他們一樣的普通人?!?/p>
然而坦桑尼亞的大部分白化病人都沒有這樣的正面經(jīng)歷。很多男人因為他們的妻子生了一個白化病嬰兒而離開了家。白化病孩子被父母遺棄,在學校被嘲弄、欺負。由于常常伴隨著視力障礙,大部分白化病患者受教育程度不高,很少能找到比較賺錢的工作,也很難找到伴侶。
在世界范圍內(nèi),每2萬個孩子中就有一個患有遺傳性白化病。坦桑尼亞是世界上白化病率最高的國家之一,為1/1400。遺傳這種疾病的父母自身并不一定是白化病患者,只要雙方都帶有致病隱性基因,后代就有可能患病。坦桑尼亞的白化病患者數(shù)量如此之多,是因為數(shù)百年間當?shù)亓餍薪H結(jié)婚。
白化病患者保護營地
非政府組織坦桑尼亞白化病社團試圖用宣傳冊、演講、電臺和電視臺節(jié)目解釋白化病。在社團的欣延加區(qū)辦公室,托爾內(nèi)爾向我們展示受害者的照片:一個左肩上有很深刀痕的幸存者;躺在一塊臟布上的男孩赤裸的尸體,他的腿只到膝蓋,斷掉的小腿出現(xiàn)在一旁;一個低垂著臉、雙肩裂開了黑色的洞的死嬰。
托爾內(nèi)爾的呼吸變得沉重,長久不發(fā)一言。2012年,他自己也曾被蒙面歹徒襲擊,強迫進入一輛汽車,在最后時刻警察來了。這個拒絕無聲無息地死掉的男人和坦桑尼亞總統(tǒng)進行了會談,并在華盛頓向聯(lián)合國人權(quán)委員會請求幫助。“但是謀殺還在繼續(xù),”托爾內(nèi)爾說著,把照片收起來,“我們中的每個人都可能是下一個受害者?!?/p>
在距離這個辦公室不到5分鐘行程的地方,有一座鐵絲網(wǎng)保護的4米高的圍墻,200多個白化病人在其后躲避殺手,其中四分之三都是孩子。在這所廢棄的學校里,一個淡色皮膚的美麗姑娘抓住我們的手。她的便帽邊緣寫著她的名字:潘多。潘多用她的大拇指輕輕撫摸著我們的手指,一旦我們想松開,這個15歲的女孩就抓得更緊。她用一塊藍色的圍巾遮蓋著缺失的右臂。
我們不敢問潘多發(fā)生了什么。我們不想讓她再次回憶起曾經(jīng)的創(chuàng)傷經(jīng)歷。之后托爾內(nèi)爾告訴我們,去年8月,一群男人進入潘多家里,把她的右臂摁在木凳上,用砍刀截下了它。自那以后,潘多就很少說話了。她的頭緊張地晃動著,大拇指不停地摩擦著我們的手。沒有人知道她的父母在哪里。營地里沒有心理醫(yī)生,潘多必須獨自面對自己的夢魘。
目前在坦桑尼亞有11個這樣的營地,一共躲藏著幾千名白化病患者,并且數(shù)量每天都在增加。警察將他們集中在一起,關(guān)進廢棄的學校、小屋,建起高高的圍墻。就算是不愿意的人,也會被強制關(guān)進這里。政府表示:安全最重要。拿著短棍的警衛(wèi)保護他們躲避屠人者的追殺,每天傍晚都會清點人數(shù),夜間也有配備自動步槍的警察在附近巡邏。
欣延加區(qū)的營地中缺乏物資和人員:不僅教師、護理員、教室、教學資料、醫(yī)療供給,就連食物和飲水也很緊缺。臥室如同豬圈:兩三個孩子一起分享雙層木板床或是地板上的破爛床墊,兩個沒有門隔著的茅坑散發(fā)出嗆鼻的氣味,窗戶裝著柵欄,蒼蠅、老鼠是這里的常客。只有獲得特殊許可才能離開這個營地?!八麄?nèi)缤舴敢粯由钪!奔s瑟法特·托爾內(nèi)爾說,“政府把受害者關(guān)押起來,而不是懲罰罪犯?!?/p>
漁夫殺人?
大部分謀殺和截肢案都發(fā)生在維多利亞湖附近,這是世界上第二大淡水湖,由坦桑尼亞、肯尼亞和烏干達三國共有。據(jù)流言,兇手多是漁夫。我們在姆萬扎附近的湖岸遇到了雙手龜裂的瘦削漁夫賽迪·曼多。15年前,曼多一晚上還能帶重達300公斤的尼羅河鱸魚回家?!艾F(xiàn)在我常常一無所獲,”曼多說,“有些晚上這里就像一片死湖?!本S多利亞湖邊有數(shù)百萬人靠捕魚為生,但是多年來這里的漁業(yè)已經(jīng)陷入嚴重的危機之中。20世紀60年代,尼羅河鱸魚被投入到湖中,以增加捕魚收益。這種大型食肉魚也確實飛快繁殖起來,然而同時卻使得很多處于食物鏈下端的當?shù)佤~群慘遭“滅門”。維多利亞湖的生態(tài)和經(jīng)濟災難被記錄進2004年獲得奧斯卡提名的紀錄片《達爾文的噩夢》中。
如今,湖邊十多家魚類加工工廠不加節(jié)制地捕撈這些大鱸魚,并將之出口到歐洲。傳統(tǒng)小漁民的生計已被摧毀,維多利亞湖變成一片死水。為了生存下去,他們寄希望于當?shù)匚揍t(yī)?!拔揍t(yī)給我們東西,讓我們編織進漁網(wǎng)里。”曼多告訴我們。什么樣的東西?他輕聲說:“吸引魚的發(fā)光頭發(fā)——白化病人的頭發(fā)?!蔽覀儐査?,為何不將發(fā)光的鋁箔編入漁網(wǎng)?!拔揍t(yī)知道他在做什么?!甭嗾f著,將自己的船推進水中。
托爾內(nèi)爾告訴我們,給白化病人截肢的并不是小漁民?!拔揍t(yī)把我們的手臂和腿賣給富人,”托爾內(nèi)爾抬眼望著維多利亞湖,“將殘余部分賣給漁民?!蔽揍t(yī)將這些身體部位烘干,切成小塊,混合進藥水或縫進人們掛在脖子、腰或是手腕上的黑色小袋里?!跋衤噙@樣的人就像一群蜂擁搶食的小魚,”托爾內(nèi)爾說,“他們的境況越糟糕,對白化病人身體的需求就越大?!?/p>
那么誰才是大魚?誰是殺手?多日以來,我們試圖和一名正在坐牢的謀殺白化病人的兇手對話,最終卻沒能如愿。被判刑的罪犯很少,而且被政府嚴密隔離起來。在欣延加區(qū),一個仍是自由身的為一名6歲白化病男孩截肢了的男人同意和我們見面,但在約定的時間他卻沒有露面,那之后就完全沒了音訊。
托爾內(nèi)爾動用坦桑尼亞白化病人社團的一切關(guān)系,終于在一周多之后為我們約好了一個人?!盀榱四苜嶅X,我和朋友們一起去見了巫醫(yī)。”29歲的E說。他中學沒有畢業(yè),長年失業(yè)?!拔揍t(yī)告訴我們,如果我們想變富裕,就得給他帶來一只白化病人的手?!彼麄兊氖芎θ嗣袗鬯继亍げ闋査?。這個9歲的白化病女孩是他的一個鄰居。5個人在外面放風。他們的首領(lǐng)約翰一個人進入愛思特的房間,先是將她打得沒有了知覺,然后用砍刀剁下了她的一只手。當他們殘忍地為這個女孩截肢時,E感覺如何?白化病人不是人嗎?“是巫醫(yī)要求的?!彼柭柤缯f,“我們必須這樣做。”
E說,他從來沒有親眼見過那只手,因為約翰得手后就消失了,而且在準備第二天將之交給巫醫(yī)前就被捕了。也許E是真的不知道。根據(jù)我們之后從警方得到的信息,約翰并不只是砍下了小愛思特的一只手,還有她的雙腿和頭。警察在約翰房后的一個袋子里找到了她身體的各部分。
巫醫(yī)
約翰在獄中供出了同伙的名字。E被捕了,坐了兩年牢。2011年他因證據(jù)不足而被釋放。他在獄中供出了巫醫(yī)的名字嗎?E絕望地望著我們:“巫醫(yī)會殺掉我的父母和兄弟姐妹,我的孩子,最后是我自己。”E寧愿后半輩子都在監(jiān)獄里度過,也不愿意泄露巫醫(yī)的一點點信息。
那么,為何他會和我們交談?“因為噩夢讓我痛苦。”他回答。出獄之后他匿名生活在欣延加城郊。在襲擊愛思特之前,約翰已經(jīng)多次給白化病人截肢。他告訴了我們這些襲擊的細節(jié),包括時間和受害者姓名。經(jīng)我們后來核實,他說的都是真話?!八奈腥擞?00萬坦桑尼亞先令預訂了一只手臂,約合1000歐元。一個腦袋的價格則翻倍?!?/p>
約翰為誰工作?E緊張地抖動著雙腿,目光閃爍不定,然后說:“為大老板、政治家,為政府里的大人物,巫醫(yī)用白化病人的身體部位來幫助他們贏得大選?!盓不想說出他們的名字。被巫醫(yī)煽動讓人砍掉別人的胳膊和腿,以贏得政府職位的政治家?維奇·內(nèi)特馬認為這不無可能。“對坦桑尼亞的白化病患者而言,大選是恐怖時期?!奔幽么蠓钦M織“同一片陽光下”坦桑尼亞分部的這位負責人說。這個組織在世界范圍內(nèi)為白化病人的權(quán)利發(fā)聲。“有巫醫(yī)向我們承認,他們通過將白化病人的身體部位混合進藥水,來幫助政治家贏得大選?!?/p>
政治家總在宣稱,盡一切努力終結(jié)對白化病人的迫害。但是根據(jù)聯(lián)合國數(shù)據(jù),坦桑尼亞一共72例查明的謀殺白化病人的案例中,只有5名犯人受到了刑罰。政府出臺的傳統(tǒng)巫醫(yī)從業(yè)禁令也只是紙上談兵。坦桑尼亞內(nèi)政部長馬提亞斯·齊卡維曾經(jīng)無助地說:“我們的公民必須理解,通往富裕的唯一道路就是辛勤地工作?!比欢鋰鴥?nèi)的政治精英們顯然并不信奉這一點。坦桑尼亞是東非最腐敗的國家之一,不交賄金就無法上學,沒有自來水,無法接受醫(yī)療服務。
要尋找白化病人謀殺案背后的真兇,就必須和巫醫(yī)對話,只有他們才認識幕后的委托人。但是不管是在哪里詢問巫醫(yī)的住所,都得不到答案。有些人是因為害怕他們,有些人告訴我們,警察正在追捕巫醫(yī),因此這些人變得非常謹慎。對于外行來說,要見到一名巫醫(yī)幾乎不可能。
在兩周的尋找、無數(shù)的電話,見過無數(shù)的中間人之后,在托爾內(nèi)爾的牽線下,我們終于聯(lián)系上了一位巫醫(yī)。在一座粘土小屋里,我們看到了一個四肢有發(fā)達肌肉的光腳男人。我們自稱是在鄰國剛果擁有鉆石礦的兩個歐洲人,這種身份很常見。為了不暴露我們來訪的真實目的,我們沒有讓托爾內(nèi)爾陪伴,而是叫了一位黑皮膚的當?shù)刂虚g人。
在長久交談并收取了1萬坦桑尼亞先令之后,這位巫醫(yī)終于開始相信我們,說:“你們的礦是死的,所以不能盈利。如果在礦內(nèi)放一只白化病人的手臂,它就會像磁鐵一樣將巖石里的鉆石吸出來?!?/p>
這要多少錢?“1000萬先令?!焙?000多美元。這個數(shù)目和加拿大非政府組織“同一片陽光下”以及國際紅十字會提供的數(shù)字相當。此外,白化病人的皮膚售價可達9500美元,一個器官售價可達10萬美元,一具完整的白化病兒童尸體價格可達20萬美元。
那之后我們從托爾內(nèi)爾那兒得知,要制成一瓶藥水或一個護身符,一般只需要白化病人身體部位的一塊,其余部分都被巫醫(yī)切割為花生大小的部分,制成小吉祥物,賣給漁夫或礦工。一只手臂可以分成幾千這樣的小塊,每一塊都可值上千歐元。
巫醫(yī)也會將自己持有的“商品”轉(zhuǎn)賣給其他巫醫(yī)。身體部位買賣早已是跨國犯罪。2008年,在剛果民主共和國一個郵遞員的箱子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坦桑尼亞白化病孩子的頭。2009年,一個肯尼亞人將一個白化病男孩騙過邊界,想在坦桑尼亞賣掉其身體,他在姆萬扎被捕,因販賣人口在肯尼亞獲刑17年。不久前,警察在非洲南部查獲了一起活動于斯威士蘭、莫桑比克和南非的白化病身體部位有組織走私犯罪活動。
顧客付錢給巫醫(yī),巫醫(yī)派出殺手,殺手帶來身體部位,巫醫(yī)從中制出“靈藥”給顧客。制藥剩下的部分被剁成碎末,在國際網(wǎng)絡上高價出售。我們研究的時間越長,就越有這樣的印象:在這屠人悲劇的背后隱藏著一個如同販毒集團一樣的巨大組織。
我們編了個借口準備離開。巫醫(yī)試圖讓我們放心:“您不需要弄臟自己的手,您付錢,我派小工屠殺白化病人?!倍饷?,在夜色的保護下,已經(jīng)有另一位顧客在等候。
屠人的商業(yè)模式
多年來,科學家們一直在研究,為何后殖民時代非洲人民的巫術(shù)信仰越來越虔誠。大部分科學家一致認為,主要原因在于全球化給非洲社會帶來的急劇社會變化。非洲資源的大部分都流向了工業(yè)國家。1997年到2005年之間,坦桑尼亞黃金出口總額為25.4億美元,而本國實際獲利不到這個數(shù)目的十分之一,其余大部分都流入了跨國企業(yè)的錢箱。在漁業(yè)市場,情況也大致相同:來自維多利亞湖的廉價鱸魚片登上歐洲人的餐桌,小漁民則在家烹飪魚頭和魚骨湯。獨立50多年后,坦桑尼亞仍然是世界上最貧窮的國家之一,母嬰死亡率很高,瘧疾和艾滋肆虐。人們對現(xiàn)實的失望使得巫術(shù)和屠人業(yè)重獲生機。
但是將白化病人謀殺案僅僅看做迷信的后果,是遠遠不夠的。屠人實際上是一種革新的商業(yè)模式:身體部位和器官是原材料,靈異的護身符是產(chǎn)品。全球化的失敗者們對此有著巨大且持續(xù)增長的需求。這樣看來,為白化病人截肢并不是野蠻和落后的表達,恰恰相反,這是巫醫(yī)對跟上自由主義世界新秩序步伐的嘗試。那些在非洲大肆搜刮錢財、踩著無數(shù)尸體盈利的跨國公司的商業(yè)模式也大同小異。
最好的廣告就是流言蜚語,例如講述白色身體部位神奇力量的古老故事。而目前一些非政府組織的啟蒙教育活動也為其傳播做出了貢獻。“我在收音機中聽說了這回事?!本S多利亞湖南岸的一位鉆石礦工告訴我們。也許他剛巧打開了托爾內(nèi)爾的節(jié)目。具體是關(guān)于什么的,他已記不清了,他只知道:“肯定有值得相信的部分?!?/p>
怎樣才能終結(jié)這利潤豐厚的殘忍買賣?“短期來看很難?!蓖袪杻?nèi)爾表示。他要求政府加緊對巫醫(yī)和委托人進行追捕,促進公共教育,堅定對抗貧困。
就在我們要離開時,一個女人告訴我們,她4歲的白化病女兒被劫走了。在返回維多利亞湖的路上我們都沉默了。稀樹草原,猴面包樹,地平線上的火紅太陽——仍是我們剛開始旅行時的美麗景色,然而現(xiàn)在它們卻給我們一種如同戰(zhàn)區(qū)一樣的殘酷感,充滿了對生命的敵意。我們想著那個失蹤的女孩。她會發(fā)生什么?我們的腦海中出現(xiàn)了被殘忍截肢的孩子們的畫面。托爾內(nèi)爾打破了沉默?!耙苍S他們是將女孩作為活的存貨?!彼诟瘪{駛座上哭了,“每當他們需要貨源,就砍下她的一部分。”
[編譯自德國《南德意志報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