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菜頭

挪威國家電視臺有一檔超無聊的節(jié)目：用固定鏡頭拍攝一輛行駛中的火車長達七小時;用五天六夜的時間直播一艘游艇漫游海岸;舉國編織之夜用八小時直播織毛衣;舉國篝火之夜，則是對著一堆篝火拍八小時;三文魚逆流游水18小時……這些節(jié)目的收視率驚人火爆，觀眾如上癮一般。

無需更多說明，你就可以自行腦補：漫長冬季，皚皚白雪，苦悶的挪威人已經(jīng)被嚴酷的自然環(huán)境折磨成一種奇怪的人類，他們有大把的光陰可以虛擲，乃至對無聊至極的電視節(jié)目都看得津津有味。

“哈哈哈哈哈”，八小時織毛衣，“哈哈哈哈哈哈”，還直播，“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什么鬼東西？繼續(xù)想下去，你大概會對挪威人心生同情。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建議你到網(wǎng)上找到那段18分鐘的視頻。在那段視頻里，挪威“無聊”電視節(jié)目的制作人會給你揭示他們?yōu)槭裁匆鲞@么一檔節(jié)目，為什么挪威觀眾會那么喜歡這個節(jié)目。

看完之后什么感覺？是不是從哈哈大笑變成了沉默微笑，而且居然有點向往？是不是希望我們的紀錄片頻道也做一次類似的節(jié)目，從漠河一直跟著火車拍攝，一路拍到海南島？也想看一下國家疆域之大、民眾之廣？是不是也希望有一艘輪船沿著海岸線一路拍下去，一直拍攝到南沙群島？是不是也希望有一次72小時的春運實拍，從北京開始，從火車拍到汽車，從汽車拍到卡車，從卡車拍到馬匹？

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非凡的體驗在最早的時候看起來都挺蠢。把你的性命托付給一片布，這難道不愚蠢？但跳傘的人因此獲得了無法言傳的壯美體驗。把鏡子斜著插進水盆，這難道不愚蠢？但因此可以反射出七彩虹光，在廚房的墻上看到彩虹，這不讓人感動？Twitter的最初想法，是讓網(wǎng)友在網(wǎng)上用140字報告一下自己正在做什么，世界上沒有比這個更蠢的想法了。但是，正是這種愚蠢，使Twitter變成了世界上最強大的網(wǎng)絡(luò)社交媒體。

我不覺得對那些“蠢事”哈哈大笑有什么不好，但是以哈哈大笑作為終點就有問題了，我們會因此錯過事物的真相，也錯失對世界更深一層的理解。

（摘自《視野》2015年第17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