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園

摘要：本文在文化工業(yè)的視角下對2015年春晚進行述評，指出其在3個基本方面存在的模式化弊?。簝x式、情感、娛樂“三位一體”的模式化敘事；“雨露均沾”式的群體聯(lián)歡；國族話語主導的傳媒鏡像。

關鍵詞：2015年春晚 文化工業(yè) 儀式 模式化

從20世紀80年代的綜藝節(jié)目到今天的國家晚會，春晚30多年的嬗變更像是主創(chuàng)人員背負以民俗手段粘合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使命而不得不做出的選擇，卻也折射出上層意志不自覺中對大眾切實審美需求的誤讀與偏離。也正是因此，放棄了酷炫舞臺、以“家和萬事興”為主題的2015年春晚并沒有應人們想象收獲掌聲齊鳴，而是一如既往毀譽參半——春晚之痛，實則是模式化之痛。筆者認為，藉用馬爾庫塞所謂“單向度”來形容從某種程度上說已淪為一種模式化“文化儀式”的2015年春晚似乎并無不妥。

一、儀式、情感、娛樂“三位一體”的模式化敘事

作為一種將傳統(tǒng)民俗進行“媒介化”組織與呈現(xiàn)的“新民俗”，春晚一直致力于通過一種更時尚與現(xiàn)代的方式將傳統(tǒng)農耕社會人們殺豬宰羊、吃團年飯、點旺火、放鞭炮、祭祀拜神等的古老體驗嫁接到一個綜藝性的舞臺上。歷屆春晚事實上都秉持了這樣一套固定、已成規(guī)律的敘事框架——儀式、情感、娛樂“三位一體”。2015年春晚也是如此。

首先，這屆春晚嚴格遵從了大多屆春晚已建構成熟的虛擬儀式。從時空布局上說，在舞臺設計、主持人語言、晚會各環(huán)節(jié)等具體細節(jié)中注意對“天涯共此時”和“九州同慶”時空感的營造，是這屆春晚完成其虛擬儀式的前提。從程序上來說，開場、拜年、回顧與展望、零點倒計時、結束五大環(huán)節(jié)一個不少，時間精確到以分秒計算，甚至還在魔術中登峰造極地制造了“21：59”的巧合。從敘事片段的勾連上來看，節(jié)目之間的搭配也遵循了春晚多年來摸索出的一條規(guī)律：語言類節(jié)目與歌舞類節(jié)目穿插，戲曲和“高調”歌曲偏后，短片或語言敘事的片段后銜接抒情歌曲（如公益廣告《只盼這一天》后銜接歌曲《回家的路》、主持人敘述全國道德模范朱清章和母親的故事后銜接歌曲《拉住媽媽的手》）。整場晚會看起來更像一場組織極為嚴密的文化儀式。

其次，這屆春晚多次使用了歷屆春晚所慣常使用的敘事手法——以情動人。小品《喜樂街》在笑鬧之后凸顯了友情；歌曲《回家的路》表現(xiàn)了濃濃的鄉(xiāng)情、親情；改編自葉芝詩歌的歌曲《當你老了》則可以形成不同的理解，既可以是愛情，又可以是親情；歌曲《拉住媽媽的手》吟誦了母子情；小品《小棉襖》詮釋了父女情；歌曲《多遠都要在一起》表達的也是愛與陪伴……以情來縫合災難、痛苦、不快、矛盾等等帶給人們的創(chuàng)傷，是春晚制造國泰民安、歌舞升平“盛世”的不二法門。也正是對該手段的頻繁、熟練使用，使得“情”變得商品化，具有高度同質化色彩，而春晚卻成了推銷這些廉價商品供人們消費的推手。

最后，這屆春晚生產了大量“迎合式”的娛樂元素。主持人的“接地氣”效果靠的是“畢姥爺”的犧牲、對董卿當托兒的揭示；小品《喜樂街》的笑料頻出歸功于對賈玲所塑造“女漢子”形象的貶損；相聲《我忍不了》的許多“包袱”出自對孫越“胖”的打趣；小品《車站奇遇》中潘長江的身高再次成為遭受調侃的對象……通過對無傷大雅的小人物、小事件的調侃、批判與嘲笑，來表現(xiàn)出其可笑、愚蠢、滑稽的一面，從而取悅春晚的敘事主題，為大眾制造笑料，也是2015年春晚的一項“標準化”操作。

二、“雨露均沾”式的群體聯(lián)歡

阿多諾晚年在談及“文化工業(yè)”時曾說：“在文化工業(yè)所有的分支中，那些特意為大眾消費生產出來并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那種消費性質的產品，或多或少是按照計劃炮制出來的。”①春晚程式化的背后，隱藏著節(jié)目篩選的一條隱性戒律：春節(jié)是全中國人的，春晚是大家的，聯(lián)歡是群體性的，因此節(jié)目必須是“雨露均沾”式的。在這樣的指導思想下，“個體的審美趣味選擇的自由只是表面的，實際是被標準化和同一性的文化工業(yè)所操縱的”②，2015年春晚更像是一道只需查漏補缺的完形填空題、一件機器生產出的文化商品。

從節(jié)目類型上看，魔術、雜技、戲曲等節(jié)目在2015年春晚上仍作為象征性“代表”而出現(xiàn)，它們上春晚可能并不表明節(jié)目本身的精彩度和受歡迎程度，而僅僅是因為“不能沒有”。

從節(jié)目所覆蓋的受眾群體上看，2015年春晚也明顯非?！爸艿健保河辛钅贻p人興奮的混搭聯(lián)唱《明星反串鬧新春》；有兒童節(jié)目《自古英雄出少年》；有歌頌警察的小品《社區(qū)民警于三快》；有展現(xiàn)海陸空軍人風姿的歌曲《強軍戰(zhàn)歌》；有同時兼顧到56個民族的創(chuàng)意服裝秀《大地春暉》；就連開場《四世同堂合家歡》一個節(jié)目中，也分別請出了老、少、中、青4個年齡段的演員登臺作為代表。

從節(jié)目及演員的選擇來看，2015年春晚可謂在緊扣2014年娛樂最熱事件、最熱人物的基礎上，最大限度地兼顧到了明星和草根雙方的利益。明星中，2014年最熱播的兩部電視劇《紅高粱》《武媚娘傳奇》的主演朱亞文、張豐毅都有登臺；第二季《我是歌手》中大紅的鄧紫棋、韓磊也分別獻歌一曲；還有像“顏值”頗高、廣受追捧的張震，獨具個性的李宇春等也都表演了適合自己的節(jié)目；2014年迅速火遍大江南北的神曲《小蘋果》也在意料之中地走上舞臺。草根中，音樂小品《高手在民間》是由綜藝節(jié)目《星光大道》的草根明星表演，畢福劍率領，眾草根飚才藝，這已幾乎成為春晚的草根節(jié)目“標本”；歌曲《當你老了》《從前慢》雖然分別由莫文蔚、劉歡兩位明星演唱，卻是由2014年的真人秀節(jié)目《中國好歌曲》走紅，原作曲分別是參加該節(jié)目的草根趙照和劉胡軼，而此時莫、劉的身份也只是《中國好歌曲》的導師。

三、國家民族話語主導的傳媒鏡像

春節(jié)從來都不是一個獨立、封閉的民間敘事文本，而是一個融合了各種意識形態(tài)話語交鋒的場域，尤其是權威意識形態(tài)進行話語置換的象征資源。③這也使2015年春晚背負了本不能承受之重。

其一，中華文化再次成為這屆春晚召喚民眾、塑造公共情感空間的結構性力量。一首簡單的歌曲《中華好兒孫》，就要由3個“熒屏硬漢”而非歌手來演繹，短短幾句歌詞，就包含了愚公移山、夸父追日、精衛(wèi)填海、女媧補天、后羿射日、倉頡造字、大禹治水等幾十個中華民族的傳統(tǒng)故事，以具有華夏圖騰意味的意象作為春晚舞臺的表征，穩(wěn)固春晚所竭力構建起的民族共同體。此外，創(chuàng)意兒童節(jié)目《自古英雄出少年》將現(xiàn)代街舞與中華武術相結合，武術節(jié)目《江山如畫》將古琴、對弈、書法、茶道和武術相結合，非物質文化遺產創(chuàng)意節(jié)目《錦繡》以極具中國傳統(tǒng)文化特色的“四大名繡”——蘇繡、湘繡、粵繡、蜀繡為切入點，還有雜技《青花瓷》等，也都是利用了類似的手法。

其二，2015年春晚上政治意識形態(tài)的灌輸相較往年比重更大甚至日益失去了其隱蔽性。“打虎捉蠅”是我國2014年的年度關鍵詞，反腐便成為這年春晚一再詮釋的主題，包括諷刺貪官“五子登科”的相聲《這不是我的》，批判“認識不同圈子的人好辦事”的相聲《圈子》，諷刺巴結領導的不正之風的小品《投其所好》。國家的政治意識形態(tài)在各類節(jié)目中均找到了其行政合法性：歌曲《人間天河》歌頌的是南水北調，《把心交給你》和《時代的勇氣》則是贊揚黨和國家領導人為人民謀福祉；舞蹈《絲路霓裳》、歌曲《絲路》的共同背景是2013年9月的“一帶一路”戰(zhàn)略和2014年6月成功入選《世界遺產名錄》的絲綢之路項目；歌曲《共筑中國夢》則是對2012年以來我黨最重要的執(zhí)政理念和指導思想的表達。就算是一些看似“平樸”的節(jié)目和環(huán)節(jié)設計，也被國家權力話語實現(xiàn)了巧妙的“招安”。比如，從表面上看，歌曲《鄉(xiāng)愁》吟唱的是故鄉(xiāng)情，但實際上，“鄉(xiāng)愁”卻也是習近平總書記在過去的兩年中頻繁提到的字眼。④

當娛樂、藝術皆淪為模式，2015年春晚，充其量也只能算一張“政治正確”的答卷而已?！八囆g的風格為支配的審美所規(guī)定，它已喪失了自己的獨立性?！雹荽和硪言谀陱鸵荒甑膰覕⑹轮凶兂闪艘患兄鴩栏裆a規(guī)程的藝術品，“創(chuàng)新之于春晚，只是一個美好的假設。正因此，把導演換成張三或者李四，完全無法影響到這臺晚會的本質”⑥。以包容的心態(tài)來看，這已經(jīng)是它戴著“鐐銬”所能跳出的最優(yōu)美的“舞蹈”了；而從觀眾的審美立場來看，它既不會變得更壞，更不會死，卻也很難再好上去。

注釋：

①Theodor W Adorno： “Culture Industry Reconsidered” in Alexsander， J.E，（ed）Culture and Society： Contemporary Debates，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90，P275-276.

②楊光.《文化工業(yè)：一個批判與反思的話題——阿多諾“文化工業(yè)”批判理論與當代中國審美文化研究的主導意識》[D].首都師范大學，2005年.

③潘知常.《最后的晚餐——CCTV春節(jié)聯(lián)歡晚會與新意識形態(tài)》[EB/OL].http：//pan2026.blog.hexun.com/

7839920_d.html，2007-07-15.

④2013年12月，習近平總書記先是在中央城鎮(zhèn)化工作會議上提出“讓居民望得見山，看得見水，記得住鄉(xiāng)愁?！?015年1月20日，在云南洱海邊看望村民時他又說：“這里環(huán)境整潔，又保持著古樸形態(tài)，這樣的庭院比西式洋房好，記得住鄉(xiāng)愁?！贝和砩系母枨多l(xiāng)愁》正是中宣部、住建部和中央電視臺等組織拍攝的大型百集紀錄片《記住鄉(xiāng)愁》的主題曲.

⑤張和平.《單向度是西方文化工業(yè)的典型特質——霍克海默爾、阿多諾“欺騙啟蒙”所展現(xiàn)的西方文化工業(yè)》[J].《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1期.

⑥《春晚，最不需要的就是創(chuàng)新》[EB/OL].http：//majian.baijia.baidu.com/article/46675，2015， 2，19.

（作者系中國傳媒大學傳播研究院傳播學專業(yè)博士生）

編輯：白 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