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的觀景池里養(yǎng)了一些魚兒和兩三只烏龜。陽春三月，氣候宜人，離高考也近了，池子里卻經常會浮起幾條魚來，通過監(jiān)控發(fā)現，晚自習課間，池邊坐了個女孩，上課鈴響了，還是坐著不動，遲遲沒回教室。初步判斷，可能是小潔。

小潔長得小巧可愛，短頭發(fā)，眉清目秀，一臉靈氣。她說起話來總是帶著笑，很理性很謙和，但時不時也會眼神飄忽，若有所思。班主任、心理辦公室老師幾經商量，決定先由班主任與她常規(guī)談話，觸及內心敏感話題，再請心理老師輔助。至于殃及池魚的始末，她始終只字未提?！翱偸浅鲥e”“怕考砸”“別人會笑我”“同學們太自私”，是她常常掛在嘴頭上的話。她有些多愁善感，喜歡一個人獨處、發(fā)呆。就這么一個看起來很乖巧的女孩，怎么會殃及池魚呢？

作為一所國家級示范高中、江蘇省首批四星級高中，江蘇省海安高級中學高考高分段在全省一直遙遙領先，還出過幾個省高考“狀元”。學校的管理模式，是分普通班、強化班和集訓班。小潔從小就品學兼優(yōu)，當初，就是背負著一個巨大的光環(huán)，以全縣中考“狀元”的身份考進我校的。

進入高中，小潔直接被分到強化班。在這個高手如云的集體中，小潔第一次月考就失利了，尤其是她得意的數學發(fā)揮失常，情緒一落千丈，凌云壯志消失殆盡。班主任找她談話，為她分析原因、總結教訓，安慰、鼓勵她：“你可是我們的頭號種子??！”可也就是這句話，成了這些年來一直壓在小潔心頭的一塊石頭?！邦^號種子”就是要“第一”啊，但要在強化班保持“第一”，談何容易！于是，小潔更加努力了，課間上廁所急匆匆的，去食堂吃飯急匆匆的，晚上急匆匆回到家，還要再鉆研一個小時。功夫不負有心人，高二分班時，小潔雖不是全校第一，但還是如愿地分到了年級前100名的集訓班。

高三分班時小潔又被“刷”到了年級前200名的強化班。雖然父親從不過問她的學習，母親也說沒關系，可是小潔知道母親很想她出人頭地。小潔心里就憋了一股氣：“我雖然沒能進集訓班，我一定要在高考時再創(chuàng)輝煌，不比那些集訓班的任何一個差！”小潔是努力的，是拼搏的，市一模、二?？荚嚨某煽兌际前嗌锨笆?，很優(yōu)秀。然而，小潔還是沒能達到自己的目標。

杰弗·戴維杰的《應對壓力》中說：“當你把壓力看成一件好事，壓力就會失去它的力量；當你把壓力看成一件壞事，你就會陷入困境?！毙嵱X得，自己這么努力了，是不是自己真的沒集訓班的同學優(yōu)秀？為什么母親明明不滿意自己，卻不痛痛快快地說出來？一想到這些，她就特別煩，集中不了注意力。不僅作業(yè)難以及時、高效完成，甚至不能做對。這時，她就覺得喘不過氣來，就想獨自呆著。晚自習注意力集中不了時，就想去池邊吹吹風，跟魚兒說說話。

二模數學試卷發(fā)下時，小潔驚訝地發(fā)現，自己僅僅基礎題就錯了3道，這可是老師口中說的“送分題”啊！她更加無法相信自己了……從那以后，每條題目她都要做兩遍，甚至三遍，一再叮囑自己：一定不能犯錯，一定要保證做對！

說起這些，小潔眼眶泛紅，帶起了哭腔：“我媽媽經常說，把自己會做的做對了就成功了。因為這些是我會做的，還錯了，就很遺憾。我每道題都要做兩遍，但是這樣一來，時間就不夠用了。”小潔還經常擔心自己會把答題卡涂錯，考試時總是做完幾題就檢查、檢查、再檢查，弄得有時候題目都沒能做完。

小潔的問題，應該是比較典型的考試焦慮。她總是擔心自己會在細節(jié)上出問題，總是擔心自己會犯錯，就總是強迫自己反復檢查，結果浪費了大量時間，學習效率不斷下降，考試成績不斷下滑，而且是惡性循環(huán)了。愛倫·弗朗西斯的《精神自療手冊》中說：“這種緊張、易怒的惡性狀態(tài)以及焦灼的感覺耗費精力，使人的工作效率下降到可怕的程度”。

在跟我們交流時，母親無意間提到，小潔特別“犟”，上幼兒園時剛開始識字，回到家讀給媽媽聽時，一定要從頭到尾一個不錯，才肯放下畫冊睡覺，哪怕已經哈欠連天了。父親工作較忙，跟家人共處的時間極少，平時主要由母親照應小潔的學習生活。母親很能干，很優(yōu)秀，也很強勢，對自己要求很高。不過，工作出色、家庭幸福，對身邊的人要求也難免會很高。小潔對自己要求很高，不允許自己犯錯，可能與母親從小的高期待有很大關系。她已經將母親的高期待內化成對自己的要求了。我們不難看出，小潔從小就是個完美主義者。

小潔有很多苦衷，又無人傾聽，只能向魚兒傾訴?？墒沁B魚兒都要躲著她，一見她走近，就飛快地游走。她必須拉住魚兒，讓魚兒聽她悄悄傾訴。剛開始，魚兒還能精神抖擻地聽，漸漸地就不動了，睡著了……她只好再找一條魚兒。她覺得自己只是不能集中注意力，不是沒有能力學好、考好。她還覺得自己就如同這魚兒，只是累了，想睡了……

此刻，情緒失控的小潔已經完全忽視了一個最簡單的常識：魚兒離開了水，就不能活了。她只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沉浸在自己的苦悶中。一個很在意完美的人，一旦覺得自己不夠完美，給自己搭建的完美外殼就在一瞬間坍塌了。她唯有躲到虛幻里，才不用去面對痛苦。于是，她躲到了水池邊，拉住了魚兒……可是，她還是要找一些理由，來維持自己的完美外殼：因為魚兒睡著了，不能動了，并不是自己沒有能力，或者不想游。

心理學認為，有追求完美的積極完美主義，也有害怕不完美的消極完美主義。積極完美主義可以表現為：完美欲望，條理性，積極的自我評價，積極的自我期望等。消極完美主義可以表現為：擔心錯誤，猶豫不決，過分關注細節(jié)，謹慎仔細，高目標和高標準，自我關注等。在高考的巨大壓力下，小潔的完美主義已經逐漸傾向為消極的了。

考慮到小潔壓力過大，我們幫助她分析壓力源，列出先后次序，分清輕重緩急，盡快加以完成。我們還引導她提高處理問題的能力和效率，減少壓力的累積度。同時，結合深呼吸法、運動法、睡眠法、意志控制法、音樂放松法、旅游法、寫日記法、注意轉移法、認識改變法、合理發(fā)泄法、盡情傾訴法、情緒升華法等，讓她學會調節(jié)、控制情緒，保持積極情緒。

談話中，我們努力幫助她意識到，這個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或事物，一只手伸出來手指還有長有短，但少了誰也不行，各有其用。所以，不完美也是一種美，也有存在的價值。認識到自己不完美，就要根據實際情況重新認識自己，而不是按照“以往的自己”來要求“現在的自己”，這樣制定的目標才合理、可行，容易實現，也容易有成就感。遇事多采用積極暗示法則，用積極的心態(tài)去探討如何做對題目，而不是放大自己的錯誤。要盡可能忽略考試失分的小錯誤，就不會強化錯誤，不會總是擔心出錯而猶豫不決、反復檢查、耽誤時間，這樣就沒有了焦慮。

另外，我們還努力幫助她學會自省，多體諒他人，知道很多問題是自己的感覺出問題了。比如，誰做作業(yè)時不會翻動一下呢？同桌已經是小心翼翼的了。午睡間走動的同學，實在是有需要，比如上廁所就不得不走動，而且已經躡手躡腳，是自己關注太多了。還有，母親不責怪自己，是因為知道自己盡力了，是怕傷害母女關系，才盡量說些寬慰的話……多次交談后，小潔明顯自信起來，笑容多了起來，覺得自己能夠輕松地按時完成練習和考試了。

我們建議班主任以緩解考試焦慮為主題，開展班會活動。我們還建議學校邀請著名學者專家，做了心理輔導講座。這些活動，都讓小潔意識到，她并不孤獨，她的困擾大家都存在。同學間可以相互交流，也可以向專家咨詢。小潔逐漸變得開朗起來，覺得在學校、班級的大集體里，大家一起奮斗、一起拼搏是多么有意義。

我們還跟父親通過兩次電話，跟母親做過幾次面對面的交流。我們努力幫助父母認識到，孩子的成長需要父母親同時的陪伴，缺少哪一個，都會讓孩子缺乏安全感，產生不自信、焦慮等負面情緒。同時，我們還努力幫助父母調整對孩子的過高期望、不切實際的學習指標要求。過去的輝煌不能代表孩子現在的水平，要幫助孩子制定切實可行的目標。

“殃及池魚”的小潔，在普通高中學生中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教師和家長需要細心觀察孩子。發(fā)現孩子情緒有變化，要分析原因，對癥下藥，積極疏導，不能聽之任之。每個人都難免會悲傷、苦悶、憤怒，這些不良情緒如果不能及時緩解，就會影響正常的學習、生活，甚至會“殃及池魚”。出現了消極情緒，我們必須要學會調節(jié)，用微笑面對生活和學習，做情緒的主人。

（范曉紅，江蘇省海安高級中學，226600）

責任編輯：趙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