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庚昕

ACT.1

離我和周曉雅分手已經(jīng)過去了一百多個小時。

這一百多個小時里，她的手機關(guān)機，QQ不上線，所有聯(lián)系方式都聯(lián)系不上她。不過我毫不擔(dān)心，因為每次鬧分手她都這樣。

自我倆戀愛以來，我們已經(jīng)鬧了不下十次分手了。周曉雅這姑娘好激動，腦子經(jīng)常轉(zhuǎn)不過彎兒。我也早就習(xí)慣她了。一般面對這種情形，我都是讓周姑娘自己好好冷靜一下，過幾天，她自己就會回來的。

果不其然，七天后，我還在被窩里睡覺，電話鈴聲響了。

我拿過手機一看，是周曉雅的號碼。

“喂？”

“我感覺有人要殺我！”沒等我打完招呼，她就用激動的聲音說。

“終于被你發(fā)覺了？那是我派的人！”我說。

“我沒跟你開玩笑。”周曉雅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三天前，有幾個奇怪的人出現(xiàn)在我家樓下，一開始我還以為是無業(yè)游民，但有兩次出門我才發(fā)覺他們似乎是在監(jiān)視我。一天夜里我吃完夜宵回來，始終有個人跟在我身后，幸虧我機靈把他甩了，不然……那次真的把我嚇壞了。”

說著，周曉雅居然哭了起來：“我想你了?！?/p>

“你說的都是真的？”我最聽不得周曉雅的哭聲，她一哭，我就心軟了。聽她的口氣，絕不像是說瞎話，我立即警覺起來。

“真的?！?/p>

“沒有報警嗎？”

“報警有什么用，我又沒實際證據(jù)，我只是感覺這幾天很不對勁，總覺得那幾個人對我有什么企圖，但又抓不住現(xiàn)行。”

這么說來，一切都還只是周曉雅自己的猜測和感覺。不過，女人在這方面是非常敏感的。如果有陌生人試圖傷害她們，她們總能第一時間察覺到。聽周曉雅顫抖的嗓音，我想不管是不是真的有人圖謀不軌，我都該站出來了。

“你現(xiàn)在在哪兒？”

“在我表姐家，我不敢住自己屋里了?！敝軙匝耪f，“來我表姐這邊的路上，我好像看到一輛車跟在我后面，車牌號是9527?！?/p>

“好的，你別怕，我馬上來！”

我迅速起床，懶得收拾床褥，換好衣服一口氣沖下樓，開車朝周曉雅的表姐家趕去。路上花了近半個小時。就在我來到周曉雅表姐家樓下時，我給她打了電話，可是，電話關(guān)機了。我二話沒說就沖進了電梯。

來到十六樓，一出電梯，我便看到了虛掩的門。

推開表姐家的門，客廳里空無一人。我叫了一聲“曉雅”，又叫了一聲表姐，沒有人回應(yīng)我。大概是出于直覺吧，我放輕腳步朝臥房走去。推開門，我怔住了。整個房間亂得不像話，而且有打斗的痕跡，床頭柜倒在一邊，窗戶的紗窗也被利器割開了一條口子。我一下子慌了神。

再次撥打曉雅的手機，還是關(guān)機。

無奈之下，我只好報了警。

ACT.2

離曉雅失蹤已經(jīng)六天了。

這六天來，我找遍了所有能找的地方，聯(lián)系了所有和曉雅有關(guān)的人，但是一點線索也沒有。警方那邊也在著力調(diào)查曉雅的下落，可是一無所獲。至于那個車牌號，警方說根本就是偽造的。

一開始，我還期望這是曉雅跟我鬧著玩兒的。新聞上不是常有那種事嗎，分手的戀人，女方為了氣男方，就假裝玩兒失蹤或者被綁架，其實什么事也沒發(fā)生?？赡壳翱磥?，一切都是真的。

第七天，我再一次來到曉雅的住處。曉雅說，那些人最早是出現(xiàn)在她家樓下的。我到這里來了好幾次，希望能找到什么線索。這里的鑰匙我有，再次開門進屋，看到屋里熟悉的陳設(shè)，我差點兒落下淚來。

客廳里擺放著我倆一起買的沙發(fā)，壁燈、花飾還有各種小擺設(shè)，那都是我和曉雅一起去買的，滿滿的都是我倆的回憶。我在沙發(fā)上坐了一會兒，不禁懊悔起來。當(dāng)初干嗎為一點兒小事鬧分手呢？

離開沙發(fā)，我來到臥室，在床上躺下，回想著分手前我和曉雅在一起吃晚飯的情景。我閉上眼睛，在腦海中編織著那畫面，月光下，我和曉雅坐在天臺上，正準(zhǔn)備享用燭光晚餐……可令人奇怪的是，就在這畫面快要成形時，我的太陽穴一陣刺痛，腦海中的畫面自動消失了，一幅新畫面出現(xiàn)在我眼前：一間燈光昏暗的屋子里，一個男人躺在床上，腦袋上插滿了各種管子……

我正想走近看一看那個男人是誰，突然，一陣敲門聲將我吵醒了。

我走去開門，陳翔站在門外，看到我之后說：“你果然在這里。”

陳翔是我的好朋友，我倆一起開了一家畫廊。因為曉雅的事，我好多天都沒去畫廊了。陳翔不放心，所以來找我。

“我知道你著急，可是這樣魂不守舍也不行啊。今天店里來了一批貨，我一個人也忙不過來，走吧，跟我回店里吧。”陳翔勸了我半天，我想了想，也是，守在這里也無濟于事，真的失蹤了，還得靠警方。

我和陳翔回到了店里。如陳翔所說，美院那邊的幾個學(xué)生又送了不少作品過來。我和陳翔坐在倉庫里給作品分類、標(biāo)價，選出好的作品，看能不能給一些老顧客推薦一下。收拾完后，我來到櫥窗的位置擺放畫框，就在這時，透過落地窗，我看到街對面站著兩個面目可疑的男子。

看到那兩個男子交頭接耳頻頻朝我這邊望來時，我才想起剛才進店之前他倆就在那里了。我假裝擺放畫框，換下展出的作品，然后用余光看那兩個人。果然，那兩個人正不斷地朝我這邊看來。

我立即放下畫框，瘋了一樣沖出門去，徑直朝那兩個男子沖了過去。

兩個男子嚇了一跳，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其中一個已經(jīng)被我抓住了衣領(lǐng)。

“你們是什么人？”

“我們、我們……”

“快說！”

另一個人只好輕輕推搡我一下，拿出了警員證。

便衣警察？我怔住了。那警員用冷漠的目光盯著我說：“我們負(fù)責(zé)監(jiān)視這個區(qū)域，也包括監(jiān)視你的一舉一動，明白吧？”

“你們懷疑是我把曉雅弄失蹤了？”我睜大眼睛問。

“誰都可疑，我們只是按程序辦事，好了，既然你已經(jīng)知道了，就請離我倆遠一點兒吧，不要妨礙我們執(zhí)行公務(wù)?！蹦蔷瘑T冷冷地說道。

我退了一步，郁悶地往回走。一轉(zhuǎn)身，不小心撞到了一位從我身后路過的老人，我趕緊扶了他一把。

“您沒事吧？”

老人無聲地沖我擺擺手，然后徑直離開了。

回到店里。陳翔問我出了什么事，我把警方布置便衣的事告訴了他，他也跟著一臉郁悶。

我站在窗前，觀望街對面的人，不自覺地將手插在口袋里。就在這時，我感覺到衣服口袋里有一張小卡片。

我取出一看，上面有一串號碼。

等我沖出店門，剛才被我撞到的老人早已不見了。

ACT.3

夜里，回到自己房間后，我撥通了那個號碼。

“喂？哪位？”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猜測對方很可能就是劫走了曉雅的人，看來這是要向我提出什么條件。

“是我，曉雅?！?/p>

“曉雅！你在哪兒？”我驚訝無比，“你沒事兒吧？”

“放心，我沒事，我安全得很?！?/p>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既然沒事，怎么不回來？現(xiàn)在警方已經(jīng)立案了?！?/p>

“我現(xiàn)在還不能回來，那些人還在到處找我，要是被他們找到，我就完蛋了。我知道得也不多，只能告訴你這些。另外，這個號碼只有你和我之間可以通話，別人不管是誰都不可以，明白嗎？”

“可是……”

“沒有什么可是，現(xiàn)在情況很復(fù)雜，我還很危險。我只能告訴你，是一個陌生人救了我，在那些人趕到之前，他將我救走了。我現(xiàn)在打電話給你，只是想告訴你，我暫時安全，沒有被監(jiān)視我的人劫走?！?/p>

被陌生人救走？陌生人又是誰？我一頭霧水。

“你得罪過什么人嗎？”我問曉雅，“那些監(jiān)視你的人為什么要殺你？”

曉雅沉默下去，我趕緊呼喚她的名字。

“聽著，周坤，他們監(jiān)視我、找我、想滅掉我，不是因為我，而是因為你?！?/p>

“因為我？”我更加如墜云里霧里。

“你很快就會明白，好了，先不多說了，再聊下去不安全?！?/p>

沒等我說什么，曉雅就掛斷了。等我再打過去，對方已關(guān)機。

我站在寂靜如墳?zāi)沟奈堇?，瞬間覺得有種不祥的感覺，仿佛有人正在什么地方監(jiān)視我。曉雅說，那些人找她，不是因為她，而是因為我?？墒俏易隽耸裁磫?？我又沒害過誰，沒得罪過誰，為什么是因為我呢？

這天夜里，我失眠了，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曉雅已經(jīng)打電話來說自己安全了，那么我要不要告訴警方呢？可是，我該怎么說呢？總不能對警察說曉雅自己說了目前很安全。警方又不是傻子。弄不好，還真的會懷疑到我頭上來呢。一想到今天那兩個警員我就來氣。好，那就先不說，讓這群笨蛋白忙活幾天再說……我盤算了很久，花了好長時間才睡去，模糊的意識當(dāng)中，我竟然又夢見了那個地方，那個昏暗的房間。

在那房間里，放著一張床，床上躺著一個男子，臉看不清。許許多多的管子從他頭上伸出來。床邊上，好像還有幾個人影……

夢里的我試圖走近看看那些人是誰，又是一陣敲門聲將我震醒了。

“來了來了！”

陳翔站在門外：“都幾點了，還睡？這是早餐?！?/p>

“你可來得真巧，每次我做夢做到關(guān)鍵時刻你就來了。”

“夢見什么了？”

我剛想解釋，可忽然發(fā)覺自己竟然記不起來夢見什么了。

“吃吧，吃了我們還要去參加一個作品展?！?/p>

吃早餐時，我本想告訴陳翔曉雅現(xiàn)在很安全。但話剛要出口，我又忍了回去。曉雅說過，這件事誰也不能告訴。陳翔用狐疑的目光看我，問我怎么了，我說沒什么，他就漫不經(jīng)心地看向別處去了。

半個小時后，我倆來到了作品展會上。

這是本城相當(dāng)有名的一個作品展，不少畫作都是這幾年很有名的一些青年畫家畫的，其中也有我和陳翔推薦的作品。我和陳翔在展會上走走看看，有幾幅畫非常符合我的口味，令我駐足欣賞了很久。

沒一會兒，我就和陳翔走散了。等回頭去找陳翔時，我看到一個陌生男子在不遠處徘徊，時不時地看我一眼。我一下子想到了那天那個老人，難不成又是來跟我聯(lián)系的？這也難說，或許是當(dāng)初監(jiān)視曉雅的人呢。我提高了警覺，想方設(shè)法擺脫那人，迅速朝另一條走廊走去。

就在這時，我聽見了身后的腳步聲，那人朝我跑了過來。

我回過頭，還沒弄明白怎么回事，那人沖上來就給了我一拳。

男子留著寸頭，鼻梁很高，眉目俊朗，不像是壞人。給我一拳之后，他又抓住我的衣領(lǐng)，大聲沖我咆哮起來：“還給我！還給我！”

“你是不是認(rèn)錯人了？”我嚇得臉色蒼白。

這時，保安沖了進來，二話沒說將那男子帶走了。

我一摸鼻孔，流血了。一位好心人遞給我一張紙巾，我拿著紙巾到洗手間里，好不容易才把血止住。這到底是怎么搞的？怎么又跑出個莫名其妙的男人來？他叫我還給他，還給他什么？

我正苦苦思索著，砰的一聲，門被推開了。

兩個身穿黑西服，帶著面具的男子堵在了門口。

“你們是……”

其中一人徑直沖過來，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周曉雅在哪兒，說！”

我感到呼吸困難，手腳無力：“我不知道?！?/p>

“走吧，這里人多，他現(xiàn)在不說，我們帶他回去，有辦法叫他開口。”另一個戴面具的男子走上來，用繩子捆住了我的手。

兩人手腳利落地將我從后門帶離了展會，然后將我推到一輛車上。蒙住了我的眼睛，堵住了我的嘴。我掙扎了一下，瞬間感覺到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我的喉嚨上：“你給我老實點兒?！?/p>

引擎啟動，車子開出了停車場。我感到頭昏腦漲。

大約行駛了半個小時后，車子開上了一條顛簸的公路。就在我仔細(xì)辨聽周圍的聲響時，整輛車發(fā)出了地震般的震動。 “轟”的一聲后，我由于重心不穩(wěn)，腦袋一下子撞到了窗門上，隨即暈了過去……

ACT.4

我醒來時，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柔軟的沙發(fā)上。

陳翔端著一杯熱巧克力到我面前，“醒了？”

“這是哪兒？”

“我舅舅家，放心，很安全?！标愊柙谖覍γ孀?。

“你救了我？”

“嗯，看到你被兩個人擄走，我便開著車跟了上去，趁他們不注意加大馬力撞了上去，好在力道足夠，這才把你救出來。”

“那兩個戴面具的人呢？”

“不知道，我把你拖上我的車就開車跑了，店我也沒回去，直接把你帶到這里來了，我當(dāng)時也挺害怕?！标愊柰遥澳鞘切┦裁慈?？你和曉雅到底做了什么？怎么曉雅被劫走了，又有人要劫走你？”

“曉雅沒被劫走?！蔽液攘艘淮罂跓崆煽肆φf。

接著，我就將曉雅電話中所說的話告訴了陳翔，他也一頭霧水。

“現(xiàn)在的情況就是這樣，有人要殺曉雅，但是在找到曉雅前曉雅被陌生人救走了，目前暫時安全，但死活不肯露面。至于今天劫走我的這兩個面具人，想必就是當(dāng)初監(jiān)視曉雅的人吧?！?/p>

“那么你現(xiàn)在也不安全了，這樣吧，你先在這里住著。這是我舅舅的房子，那些人一時半會兒應(yīng)該找不到這里。”

“麻煩你了?！?/p>

“說這些，咱倆多少年的兄弟了?！?/p>

“既然是兄弟，你就不該瞞著我嘛，害我擔(dān)心你和曉雅，曉雅安全了你也不告訴我一聲，幸虧我今天反應(yīng)快?！标愊璞г沟溃跋麓斡惺裁词聝嚎蓜e單獨行動了，我可不想你莫名其妙地失蹤然后一個人去開店。”

“知道啦！”我按住太陽穴，打了個呵欠，“我想睡一下，不知道怎么搞的，這段時間總是困得很?！?/p>

“臥室在樓上?！?/p>

我來到二樓，推門一頭栽倒在床上，不過十秒便睡了過去。迷蒙中，我感覺到自己身下的床在搖晃，沒多久，墻壁、地板都跟著搖晃了起來。搖晃得最厲害的好像是門，我起身想去將門關(guān)緊，抬頭一看，門竟然大開著。

我神志不清地走到門口，叫了一聲陳翔，無人應(yīng)聲。我剛要將門帶上，忽然聽見走廊那頭有人在說話。我屏住呼吸，仔細(xì)辨聽聲音的來處。沒錯，聲音是從走廊盡頭那扇門背后傳來的。

我小心翼翼地往那扇門走去。來到門前，將耳朵貼在門上，里面?zhèn)鱽硪粋€熟悉的聲音：“我已經(jīng)控制住他了，你們繼續(xù)搜索周曉雅?！?/p>

我驚駭?shù)乇牬罅穗p眼，那是陳翔的聲音！

怎么可能，陳翔是我十幾年的兄弟啊！我忍耐著，繼續(xù)聽門內(nèi)的動靜，側(cè)過臉時，才發(fā)現(xiàn)門側(cè)有一條縫隙，有光從里面散射出來。

我趕緊將眼睛貼到縫隙上，心情沉重地往里面看。

接下來我所看到的，更令我吃驚：

門背后，是一間昏暗的屋子，屋子里有一張床，床上似乎躺著人，而在那個人周圍，還坐著幾個黑漆漆的影子……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陳翔這家伙到底在搞什么！

就在我感到無比恐懼時，我的手腕部分像被人劃了一刀，一陣刺痛。我低下頭一看，手腕處莫名其妙地出現(xiàn)了一條血淋淋的傷疤。

然后我就驚醒了。

醒來后，我捂著自己的手腕，那里竟真有一條疤痕！不過不是血淋淋的傷疤，而是傷疤愈合之后留下的疤痕。

我坐在床上，大汗淋漓，大口喘息。我環(huán)顧了一下這個房間，又凝視窗外的天光。一瞬間，我突然覺得這些天發(fā)生的事像一場幻夢。

這時，手機響了，我以為是曉雅，沒想到是警方。

“喂，周坤嗎，那輛車我們找到了，9527那輛車?！?/p>

“在哪兒？”

“你過來吧?！?/p>

下樓后，我看到陳翔正在看報紙。陳翔問我怎么這么快就醒了。

“警方打電話來說，那輛車牌號為9527的車找到了?！?/p>

我和陳翔朝警方所說的地點趕去。路上，我將自己手腕上的傷疤給陳翔看了：“這個是怎么回事，你知道嗎？”

“這不是你半個月前傷的嗎，問這個做什么？”

半個月前？我怎么不記得了？

陳翔一臉困惑地望著我，我想到剛才自己夢見的一切，猶豫要不要把夢境的內(nèi)容告訴他。想了想，還是算了。再怎么說，陳翔可是我的好兄弟，我們一起長大，一起開店，我懷疑他是毫無道理的。

可是我為什么總是夢見那間昏暗的屋子呢？

我低頭看看手腕上的傷痕，覺得情況越來越復(fù)雜了。

ACT.5

車子是從水里撈起來的。

車子里沒有人。不知是誰將車開進了滾滾江流中，大橋的護欄被撞了一個大豁口，車應(yīng)該是從那里掉進江里的。在警方趕到時，車?yán)锏娜艘呀?jīng)不見了。警方將車子撈起來后，檢查了所有物品，沒有任何可用的線索。

“車牌號的確是假的，出事的具體過程，我們要調(diào)出昨晚的錄像看了才知道?！本桨欀碱^告訴我，“你們最近有什么發(fā)現(xiàn)嗎？”

警方這樣問我時，我遲疑了一下，沒有告訴他曉雅的事。

不知道為什么，望著那警察的臉，我覺得對方不可信任。至于這種不可信任感是從哪兒來的，我自己卻無法解釋。我只是隱隱覺得，這件事已經(jīng)不是警方能解決的了。曉雅躲著不肯露面，這背后應(yīng)該有更大的隱秘。

回去的路上，陳翔見我愁眉不展，說：“我覺得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聯(lián)系上曉雅，把事情問清楚，否則我們成天提心吊膽不是個事兒?！?/p>

“我也想聯(lián)系她，可是聯(lián)系不上。”我目光呆滯地說。

“那你總不能老躲著吧，那兩個面具人或許還會找上門來?！?/p>

“來了更好，我倒想知道這些人最終目的到底是什么?！?/p>

陳翔聽我口氣不對，也就不說話了。

車子開到半路上，我對他說：“放我下車吧，我想散散步?！?/p>

“喂，你來真的？”

“沒事，我會保護自己的?！?/p>

陳翔無奈地看我一眼，放我下車了。

我一個人沿著江岸慢慢地走著，看著浩浩蕩蕩往前流淌的江水，不禁黯然神傷。不一會兒，我來到江邊的小公園里?？粗珗@門外栽種的一排綠樹，我想起，我和曉雅曾經(jīng)來過這里。

在公園的長椅上坐下后，我看著對面那些喂鴿子的老人，又想起來我曾經(jīng)和曉雅在這里留過影。一瞬間，往昔的記憶涌上我的腦海?；貞浐孟癯彼粯訉⑽覍訉友蜎]。我想起了好多事來。

我想起了第一次和周曉雅見面的情景，想起那時候她沒心沒肺地像個男孩子一樣跟大家開玩笑，而我靦腆地坐在一旁不敢跟她搭話。

我想起我們第一次接吻，那天是個晴天，我在送她回家的路上笨拙地親了她。她一開始還很意外，被我吻住后，卻陶醉地?fù)碜×宋摇?/p>

我想起我們冬天街頭慢步，想起她挽著我的手，依偎在我懷中。細(xì)小的雪花落在我們肩上，可是我們一點兒也不覺得寒冷。

我們也吵過架，也爭吵，也埋怨對方?？墒俏覀儾辉甘Ψ?。我想起我們每次和好之后一起去吃火鍋的樣子……

想到這些，我的眼睛不自覺地濕潤起來。雖然我明知道現(xiàn)在曉雅在一個安全的地方，但我卻感到害怕和悲傷，仿佛我已經(jīng)徹底失去她了。

那么多洶涌的記憶，承載著那么多美好的時光。

我在心里對曉雅呼喚道，回來吧，曉雅，不管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管那些面具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快回來，我們一起承受。

我感到胸口一陣隱痛，只好佝僂著身子，捂住了臉。

就在這時，一個戴著漁夫帽和墨鏡，牽著一只小狗的老人忽然在我身旁坐下。老人望著斜上方的天空，輕聲嘆息道：“有時候，我都覺得自己不該活這么長的時間啊，尤其是想起那些美好的日子?！?/p>

我抬起頭，怔怔地望著老人，不曉得他在說什么。

“你是失去了什么東西嗎？”老人笑著問我。

“我……我女朋友不見了?！?/p>

“果然，一看你的樣子，就知道你遇到了這種事。”

“您也？”

“啊，我的老伴兒死了，七年了?！崩先擞檬种噶酥盖懊娴膹V場，“以前我們經(jīng)常到這里來喂鴿子，她死后那一年里，我都不敢出屋，吃不香睡不著，覺得自己活著也失去了意義，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想通，人已經(jīng)死了，不管我怎么悲傷、懊惱，也都無濟于事了，不如好好活著。”

說著，老人對我一笑。

起身離開時，他說：“但愿你早日找到你女朋友。另外，不管發(fā)生什么事，都要好好活下去，明白嗎？你和她都是。”

半個小時后，我回到了陳翔舅舅家里。

陳翔看我一眼，問我路上沒什么事吧，我搖搖頭。

我剛要上樓，陳翔忽然叫住了我。

“我有些話想問問你?！?陳翔盯著我的臉，前所未有的嚴(yán)肅。

“怎么了？”

“周曉雅到底對你有多重要？”

“這不是廢話嗎，我多愛她你能不知道？”

“那如果她要離開你了呢？比如說，她喜歡上別人了，從此再也不理你了。為此，她還設(shè)計了自己失蹤的假象，結(jié)果是跟別人跑了?！?/p>

“你他媽說什么呢陳翔？我們雖然十幾年的交情，但你也不能這么平白無故地瞎猜吧，周曉雅是什么人你還不清楚，她對我什么樣你不清楚？”

“我知道你們感情好，就因為感情好，我才害怕你痛苦?！?/p>

“別跟我說那些沒用的！”

“行，那我就問你一件事。你能放棄她嗎？”

“不可能！”

陳翔嘆息了一聲：“好吧，當(dāng)我什么也沒說?！?/p>

說實話，陳翔說那些話我很生氣?；氐脚P室，我剛要躺下，手機鈴聲響了起來。是個陌生號碼。我接通電話，“喂”了一聲。

對方卻沉默了半天。

“是誰？是曉雅嗎？”

“去看看門后面有什么?！?/p>

“什么？”

“我叫你去看看門后面，有些東西是不真實的，懂了嗎？”

“你到底是誰？”

“小心陳翔！”

對方說完便掛斷了電話。

ACT.6

夜晚降落后，我確定陳翔已經(jīng)入睡，小心翼翼地朝那扇門走去。

就是我那次夢見的那扇門，在走廊盡頭。難道說，那次的夢境是真的？那扇門的后面，真的有一個昏暗的房間？上次里面?zhèn)鞒鲫愊璧穆曇?。難道這前前后后的事情，都是他一手策劃的？

來到門前，我深吸一口氣，用力將門拉開……

門后只是一個小的儲物間，里面放著一些掃帚、拖把之類的清潔用品。我望著黑洞洞的儲物柜，不曉得那通電話是什么意思。

就在這時，我感覺身后站了一個人！

陳翔的聲音冷冷地傳來：“你在這兒干嗎？”

“我、我找掃帚?！?/p>

“現(xiàn)在找掃帚干嗎？”陳翔臉色很難看。

“不干嗎?！蔽抑е嵛岬赝块g走去。

就在我快走到房門口時，我聽見身后陳翔的腳步逼了過來。我猛地扭回身去，陳翔已經(jīng)從背后掏出了水果刀，一刀插向我的腹部。

“陳翔你……”

陳翔的臉上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我驚愕地看著他。

我之所以驚愕，不是因為他要殺我，而是我感覺不到任何疼痛。當(dāng)我低下頭時，看到的畫面更加驚人。陳翔的整個手臂，完全貫穿了我的身體，他的身體和我的身體重疊在了同一個空間里！

“事到如今，只好全都告訴你了，反正另一個你已經(jīng)開始覺醒了?！?/p>

說罷，陳翔將手臂縮回去，徑直走向那個門，然后叫我過去。

陳翔將門合上，又將門緩緩打開。在門被打開的過程中，我看到昏暗的燈光從里面散射出來。門后面，是我熟悉的場景。

昏暗的房間里，一個人躺在床上，坐在他身邊的，還有三個人。一些奇形怪狀的管子從那人的腦袋上伸出來，連接到幾臺機器上。

陳翔帶著我進入屋內(nèi)，屋里的幾個人根本感覺不到我們的存在。當(dāng)我走近之后才發(fā)現(xiàn)，躺在床上的那個人不是別人，是我自己！而坐在床邊的三個人，其中兩個是我上次看到那兩個警員，另一個是陳翔！

我瞬間凌亂了。

“現(xiàn)在我告訴你，周坤，你和我，都不是‘人，都不是活生生的人，我們不過是你腦海中的意識所形成的人物。另外，這些天來所發(fā)生的一切事情都不是真實

的，這些事，不過是你腦海之中的意識活動。真實世界里的你，和這間屋子里的你一樣，正躺在床上，處于沉睡之中?！?/p>

“這、這……我只是個意識形成的人物？”我不敢相信。

“你準(zhǔn)備好了嗎，我要告訴你事情的真相了，盡管真相十分殘酷，但我必須告訴你。”

“真相是什么？”

“現(xiàn)實世界里的周曉雅，早就已經(jīng)死了?！?/p>

我感覺腦袋里“嗡”地一聲。

“在現(xiàn)實世界里，一年前，你和曉雅出了一次事故，那天夜里你喝了點兒酒，開車出了車禍，撞上了江邊的護欄，車子墜入江底。事故中，曉雅不幸死掉了。為此，你痛苦萬分，覺得是自己害死了曉雅，三番兩次想割腕自殺。要不是搶救及時，你早就死了?？茨氵@么痛苦，我決定刪除你的記憶?！?/p>

“刪除我的記憶，這怎么可能……”

“沒什么不可能的，非但如此，你和我所從事的就是這項工作。在現(xiàn)實世界里，我倆并不是合伙開畫廊。你我都是一家科研公司的辦事員，這家公司所進行的服務(wù)，就是記憶刪除服務(wù)。要知道，有很多記憶，是人們不愿觸碰的，比如被罪犯侵害的受害者，還有戒毒無效的人，還有分手后不愿回想往事的人。一般我們就幫他們刪除記憶。要刪除記憶，就要像這間屋子里的你一樣，先使得當(dāng)事人昏睡，然后我們就潛入他的意識層，收集整理記憶，將其刪除?！?/p>

我怔怔地望著躺在床上的自己。

“現(xiàn)實世界里，我實在不忍心看你反復(fù)自殘，所以沒得到你的允許，就把你弄來了。由于工作量大，我特意找了兩個同事來。你昏睡后，我們就潛入了你的意識層面，這時你腦海中的意識開始活動。在你的意識層中，我們不斷收集你和曉雅的記憶，這樣，就能形成這個世界里的周曉雅。也就是說，這里的周曉雅，其實是你對周曉雅記憶的集合?，F(xiàn)在你明白我們?yōu)槭裁匆獨⑺税??！?/p>

“也就是說，這里的周曉雅一死，我對她的記憶就徹底刪除了？”

“是的，在這個意識世界里，周曉雅覺得自己被監(jiān)視、跟蹤，那其實是我們在收集你記憶的過程。我們本來是要趁周曉雅去她表姐家下手的，一旦下手順利，你對周曉雅的記憶，就會全部被刪除。但我們沒想到，一個‘陌生人先我們一步救走了周曉雅。而那個‘陌生人，就是你。”

“我？”

“確切地說，是另一個你，是你的抵抗意識?！标愊枵f，“通常，如果當(dāng)事人不情愿接受記憶刪除，那么他的意識層里就會出現(xiàn)第二個他，那個人會阻止我們殺死記憶，也就阻止了記憶的刪除?，F(xiàn)在你懂了吧，那個救下周曉雅的人就是另一個你，是另一個你把她帶到了安全地點，不讓我們發(fā)現(xiàn)。為此，我不得不潛入你的意識層，獲取你的信任。因為我們知道，那個你一定會想辦法聯(lián)系上你，這樣一來，我必須獲取你的信任，然后想辦法打聽出周曉雅的藏身處，盡快把她消除。于是，我們在展會上上演了那出戲碼，由兩個同事扮演面具人劫持你，然后我再營救你，以便獲取你的信任。由于另一個你是從你的本體意識里分離出來的，那么，一旦獲取你的信任，我也能獲取另一個你的信任，那么我就很可能獲知周曉雅的藏身地點。事情就是這樣?！?/p>

說著，陳翔抓起我的手腕，看著那上面的傷疤說：“通常來說，由于我們是在你的意識層里活動，現(xiàn)實里發(fā)生的事，會在你意識層投下映射，所以你的手上會出現(xiàn)這條傷疤，其實那是現(xiàn)實世界里你前不久割腕的傷痕，而那輛車牌號為9527的車子，也是車禍在你意識里投下的映射。對了，還有展會上那個大叫著‘還給我！的男人，那是我們有一次做過的服務(wù)，那個男人是我們曾經(jīng)的客戶，他先答應(yīng)了刪除記憶，后來又后悔了，得知此事后，他在我們公司里鬧了很長時間，還差點兒打你，那也是現(xiàn)實世界投影到這里的?！?/p>

我不敢相信陳翔的話，那么說，我，還有周圍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

“另一個你把曉雅藏得很好，那兩個同事沒辦法在你意識層里找出她的躲藏點，而她躲藏得越久，你的意識恢復(fù)得越快，另一個你也就會慢慢知道真相，覺醒過來。其實，就算他不給你打電話，我也不打算殺掉曉雅了。當(dāng)我看見你在江邊散步時，我才恍悟，我沒有權(quán)利刪除你和她的記憶。你是那么愛她，盡管她死了，無法挽回，我也無權(quán)剝奪你的記憶?！?/p>

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我該說什么呢？假如眼前的陳翔說得都是真的。那么過不了多久，現(xiàn)實世界里的我就會醒來。而我和眼前的一切瞬間都會化作烏有，這些天所發(fā)生的一切，都不存在。

“如果真的如你所說，那么，我有個問題?！?/p>

“你想見這里的曉雅，對嗎？”

“是的。”

“只有你知道她藏在哪兒。”陳翔說。

“那是另一個我?！?/p>

“我已經(jīng)說了，我不會殺曉雅，不會刪除記憶，想必那個你也聽到了?！?/p>

我頓時意識到什么，轉(zhuǎn)過身，朝門口走去，打開了眼前的門。

白色的光亮照射進來，門外面不再是走廊，而是換作了一間臥室。我上前一步，看到了坐在臥室床頭看書的曉雅。

“曉雅……”我喃喃地呼喚著她的名字。

曉雅看到我時，先是一驚，繼而落下淚來。

我走上去，用手撫摸她的臉，替她擦去淚水。她緊緊擁住了我。

“你放心，我永遠不會忘記你的，不會忘記那些發(fā)生在我們之間的事。”

說著，我吻了吻她臉上的淚痕。

ACT.7

現(xiàn)實世界。

我醒來后，陳翔對我說了抱歉，說他不該擅作主張刪除我的記憶。我說沒關(guān)系，我知道他是好意。陳翔說：“我沒想到，你的抵抗意識那么強，將周曉雅的記憶合集藏得那么好?！?/p>

第二天，我們來到了曉雅的墓前。

望著墳?zāi)股蠒匝诺恼掌?，兩行淚水從我的臉上滾落下來。

“曉雅活著的話，是不愿看到你這么痛苦的?！标愊枵f。

“你知道嗎，在我昏睡時，在意識層面里，我在江邊遇到了一個老人?！?/p>

“我注意到了，我當(dāng)時覺得那可能是現(xiàn)實世界的某個投影?！?/p>

“那老人臨走前，叫我好好活著。我想，那可能是我的潛意識吧，是我的潛意識在腦海中形成的映射人物。”我低頭看看手腕上的那幾條疤痕，“我不清楚我到底還有多少力量，但我會努力活下去?！?/p>

“嗯，帶著曉雅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p>

我蹲下來，痛苦地吻上了曉雅的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