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孜江

青銅鏡以其獨特的藝術魅力，吸引著藏家的目光。一位藏家藏有一件漢代四神青銅鏡，因保管不善，摔成大小5塊（見圖1），需要進行修復。在修復前，我們對其進行了查看了解。

該鏡為圓形，直徑16.3厘米，邊厚0.4厘米。圓鈕，重圈紋鈕座，鈕座外有回凹四方形紋，回凹四方形紋內(nèi)四角各鑄一篆體陽文，分別為“富、貴、大、樂”。鏡內(nèi)區(qū)四乳丁之間以淺浮雕的手法，雕飾朱雀、白虎、玄武、青龍四神主紋飾。“四神”也稱“四靈”“四象”，為中國古代傳說中的瑞獸，同時也代表“東、南、西、北”四個方位。在白虎的尾上方、玄武的頭下方、青龍的尾下方，各雕飾有一個或奔跑或跪拜的仙人模樣紋飾，應是羽人?！坝鹑恕睘楣糯裨拏髡f中身上長有翅膀的仙人。另青龍背部上方有“辟邪”二字。外區(qū)為一周櫛齒紋，鏡邊緣飾一周鋸齒紋和蔓草紋（見圖2）。整面銅鏡覆蓋一層墨綠色包漿，俗稱“黑漆古”。

一、銅鏡的修復

由于該銅鏡摔成5塊，從斷面上看，銹蝕較為嚴重，鏡壁較薄，斷面靠近鏡緣部位的銅綠非常明顯，可見一鐵銹色的胎心，未見有銅胎。好在藏家心細，將斷裂部位掉落的銹渣也收撿起來，這為我們下一步采用科學儀器檢測分析提供了樣品。

銅鏡的修復主要經(jīng)過如下步驟：

首先，將斷裂部分清洗干凈，并進行比對拼接，這是修復的第一步，也是關鍵的一步，不能有絲毫的錯位，否則，將會為下一步的修復留下隱患。由于該銅鏡已沒有銅胎，且本體又較薄，如采用焊接方式，沒有著力點，難以吃上力，因此，本次修復采用粘接的技術手段，用配比好的黏結(jié)劑進行黏結(jié)，待固化以后，就可以進入下一階段的工作。

其次，對接縫進行處理。由于第一階段拼接到位，銅鏡有紋飾的一面已基本上看不出明顯的接縫，只有掉渣的部位和鏡面能看見縫隙。因此，采用與鏡面近似的色料，參合黏結(jié)劑進行調(diào)制，用調(diào)制好的黏結(jié)劑進行勾縫、填補、找平。最后，待固化以后，進行修補、打磨、做舊、封護處理，使銅鏡基本恢復原來的模樣，可以滿足鑒賞和收藏的需要。

二、銅鏡的檢測分析鑒定

由于筆者以往曾多次接觸過館藏的漢代青銅鏡，在初次上手這面“漢鏡”時，從上手的重量、包漿情況以及紋飾風格、鑄造工藝等方面看，第一印象是上手沉，銹色和紋飾風格與所見漢代銅鏡極為相似，只是紋飾的總體感覺上有一層“蒙”的感覺。再看斷面，如此沉的物品居然看不到一點銅胎，心頭不僅掠過一絲陰影。對紋飾進行較為仔細查看，發(fā)現(xiàn)四神中的朱雀構圖雜亂，篆體文字“富貴大樂”過于印刷化，“大”字與館藏漢代銅鏡中的“大”字書寫差別比較大，更何況在這里一般采用的應該是“永”字。再則，漢鏡制作嚴謹，“榜題”在漢代石刻、壁畫等上面較為常見，一般在青銅鏡上出現(xiàn)“榜題”較少，而此鏡在青龍紋飾上標注的“辟邪”二字榜題，臆造成分較濃，輕輕敲擊，聲音發(fā)出“噗噗”的厚塑料聲，沒有金屬銹蝕厚度那種感覺，種種疑問難以釋懷，難道這面銅鏡有問題？為了徹底搞清楚這面漢代青銅四神鏡的真面目，對其掉下的銹渣進行了科學技術檢測分析。

檢測主要采用了三種方式進行。首先，采用了超景深三維顯微系統(tǒng)查看其微觀形貌，以判斷其在顯微下的鑄造工藝和銹蝕情況，選擇100～300倍的倍率，通過超景深合成圖像（見圖3、圖4），可看到其外觀表面色澤與其他銹蝕物沒有多大差異，斷面鏡緣部位可看見明顯的鐵銹。

其次，采用掃描電鏡進行定性分析，從銹渣中挑選一粒表面為“黑漆古”的“漆皮”和一粒“銅胎渣”，制樣以后，通過掃描電鏡儀進行檢測，檢測結(jié)果如圖7～圖9、表1～表2所示。

從掃描電鏡的檢測結(jié)果分析可以看出，該青銅鏡表面所謂的“黑漆古”樣品主要元素成分為有機化合物，至少達98%以上，而所謂的銅胎樣品，其有機化合物也占到了60%以上。在另一組的檢測中，還發(fā)現(xiàn)有鎂元素，含量最高的能達到10%左右。

至此，基本可以判斷該銅鏡為贗品。為進一步判斷這些有機化合物到底為何物，最后，我們又用傅里葉紅外光譜儀進行檢測分析，檢測的結(jié)果如下（見圖8）：

從圖8的紅外光譜圖中可看出，在1740cm-1和1018cm^-1附近出現(xiàn)吸收峰，并且在1200cm^-1～1000cm^-1區(qū)域出現(xiàn)最強譜帶。與502膠紅外光譜圖比較可以看出，兩者的峰形基本一致，1740cm^-1附近酯的C=O伸縮振動特征峰，初步可以判斷，該樣品中可能存在與502膠類似的高分子化合物。

通過上述三種方式的科學檢測，毫無疑問，這面所謂的漢代四神青銅鏡應為現(xiàn)代仿造的贗品。在修復中，曾有一個小插曲，在檢測儀器分析結(jié)果還沒有出來前，筆者對余下的銹渣進行了試驗，方法是將銹渣碾成粉，碾壓過程中感覺沒用多大的力就碾碎了，與以往難以碾壓的銅銹渣相比，判若兩回事。用手術刀挑一點放在酒精燈上用火苗烘烤，沒想到，粉狀的“銅銹渣”居然自燃了起來（見圖9）。這再一次證明這面所謂的漢代青銅四神鏡其實就是一件現(xiàn)代仿制的贗品。

三、辨識后的思索

通過該枚銅鏡的修復與辨識，筆者感覺文物市場確實魚目混珠，一般的收藏者如果沒有過人的慧眼，想不上當都難。

實事求是地講，從這面銅鏡本身來看，它的做工確實不錯，紋飾風格與漢鏡很相似，且用樹脂混合金屬碎渣等物制作，做工和做舊的水平達到了相當高的程度，完全可以以假亂真。假如它沒有摔壞；假如一開始筆者心里不是揣著“假貨”去挑毛病；再假如不是好奇心驅(qū)使對其掉下的銅銹渣看看它的化學元素配比，那么，這面銅鏡可能還將繼續(xù)它的傳奇。這不僅引起了筆者長期思考的一個問題：文物的真假到底應該如何鑒定？目前文物市場的鑒定怎么越來越變味走樣了，大多數(shù)藏家的目光、媒體的聚焦往往都注重在藏品的價格上。文物市場里的各種“大師”“專家”多如牛毛，他們真實鑒定水平到底幾何？有的看了幾本書，就自封大師的大有人在，甚至部分博物館出身的人員，以博物館工作人員的名義在外招搖撞騙也不在少數(shù)，這些人的真實水平到底如何，怎么界定？文物市場的亂象與這些人有多少關系？

這使筆者想起很久以前的一件事：有個小孩，其父母從小一直給他買礦泉水喝，上小學以后，每天照樣給他帶上礦泉水，有一天，礦泉水喝完了，父母忘記及時購買，情急之下，用白開水充當?shù)V泉水灌進空瓶里頂替。誰知，小孩放學回家，第一句話就是“今天這個礦泉水太難喝了，你們買到假貨了”。其實，該小孩不但說出了真實的情況，也道出了文物鑒定的真諦。由于長期喝礦泉水，這小孩不但能分辨出礦泉水的好壞，還能分辨出山泉水和純凈水的區(qū)別。

這個故事告訴我們，文物鑒定也是同樣的道理，只有長期接觸真東西，上手真的東西，才會有一雙慧眼，整天在假貨堆里看，在文物圖錄畫冊里翻，最終的結(jié)果只能是花眼。在博物館里待過的人都知道，博物館里的人，也不是人人都可以隨便接觸到文物，只有少數(shù)人員才有機會真正直接接觸到館藏文物，這些人員主要是文物保管和文物保護修復崗位上的人。因而，那些連真東西都沒有上手過或是沒有摸過幾件真東西的人，怎么能給別人搞鑒定？他的鑒定依據(jù)到底是什么？難道這些人天生也有“感覺”？文物的鑒定其實說到底就是一個比較學，鑒定人員不斷地把自己以往積累的各種感知與手上的東西反復比較，俗話不是也說“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嘛。對于高仿文物辨識來說，沒有看過真的，如何能識出假貨？從這個角度說，錢是買不來慧眼的，但提高文物鑒賞水平倒是可以做到，所以，鑒定與鑒賞不是一回事。

慧眼的練就不是一朝一夕之功，而運用科學技術檢測手段的鑒定，是建立在用數(shù)據(jù)說話的基礎之上，是文物鑒定的有益補充。而多方位多手段的相互印證出來的結(jié)果，才是科學嚴謹?shù)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