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峰

摘 要：《詩經(jīng)·氓》是一篇典型的棄婦詩，揭示了周代社會男尊女卑的不合理制度，反映了婦女地位的卑微。我們也可以通過情節(jié)分析推想出周代先民的婚俗觀念，分析在這樣特定婚俗觀念下的人物命運走向。

關(guān)鍵詞：詩經(jīng)；氓；周代；婚俗

中圖分類號：I207.22 文獻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673-2596（2015）08-0213-02

《詩經(jīng)·衛(wèi)風(fēng)·氓》是一首敘事成分濃重的棄婦詩，運用了回憶倒敘的手法描述這人間悲劇，亦是一位勞動婦女在婚姻問題上被欺騙遺棄后所唱的怨歌。詩歌講述了最初敦厚老實的男子殷勤地求婚，兩人感情美好而甜蜜；婚后，女子“夙興夜寐”，對丈夫一片赤誠，為家庭任勞任怨，辛勤勞作；而更多地卻道出了自己年老色衰，如同桑葉枯黃飄零，并遭到丈夫遺棄的苦痛。在她回顧今昔不同的生活遭遇，哭訴了被棄的悲楚后，最終意識到自己成了不合理的婚姻制度的犧牲品，而對她進行欺騙、摧殘的正是先前那“言笑晏晏，信誓旦旦”的偽君子，最終怒不可遏地喊出了“反是不思，亦已焉哉！”，喊出了滿腔怨忿，憤然決定和變化無常的丈夫一刀兩斷，徹底決裂。

《風(fēng)》中的愛情詩，作為風(fēng)土之音，里巷歌謠，多是勞動人民的口頭創(chuàng)作，把愛情生活和社會生活自然地、天衣無縫地結(jié)合在一起，表現(xiàn)了人們純樸、真摯的愛情理念以及對歧視、遺棄婦女現(xiàn)象的批判。而任何一個時代的文學(xué)作品，它們的內(nèi)容和形式無疑和那個時代的政治、文化相聯(lián)系。正因如此，我們可以通過詩歌中的情節(jié)描寫，推想出周代社會中的某些習(xí)俗?！睹ァ纷鳛榇蠹沂熘臈墜D詩，情節(jié)豐富，涵蓋了女子從訂婚、結(jié)婚到受辱、遺棄的全過程，頗具代表性，為我們了解周代先民的婚姻習(xí)俗和制度等內(nèi)容提供了一個良好的契機。

一、“仲春會男女”與樸素自由的戀愛風(fēng)尚

在周代，男女自由戀愛風(fēng)氣尚開，受到禮教的鉗制并沒有封建制度確立后的那樣明顯。這時的婚姻形態(tài)，包括正規(guī)的聘娶婚和非正規(guī)的野和。聘娶婚是婚姻的正宗，通行于上層社會，講究禮儀規(guī)范，而野和即是這種對偶婚的殘存。不同的等級層次的社會成員，其婚姻程序往往各有差異。統(tǒng)治階級為了繁衍人口，擴大生產(chǎn)力，鼓勵青年男女的結(jié)合，這就使得廣大平民階層的戀愛擇偶處在一個相對寬松的環(huán)境中，具有追求戀愛的自主權(quán)利。

《氓》中寫到“總角之宴”，可見女子與氓從小親梅竹馬，對氓亦是“不見復(fù)關(guān)，泣涕漣漣?！迸訉γヒ黄钋椋寄合?。氓對女子也是“信誓旦旦”，感情非常深厚。從開篇首句“氓之蚩蚩，抱布貿(mào)絲。匪來貿(mào)絲，來即我謀。”可以看出，男子主動向女子示愛，二人的結(jié)合也有一定的感情基礎(chǔ)，并非宗族家長的意愿，也反映出周代先民的情愛自由可見一斑。

《周禮·媒氏》記載：“仲春之月，會令男女。于是時也，奔者不禁。若無故而不用令者，罰之。司男女之無夫家者而會之。凡嫁子娶妻，入幣純帛，無過五兩?！睋?jù)此，我們可以看出統(tǒng)治階級給予了人們戀愛一定的自由空間，對在仲春三月的非正規(guī)婚姻不加干涉，并對嫁娶聘禮作了一定限制，規(guī)定“入幣純帛，無過五兩”，亦即不超過一束帛，這樣最大限度地鼓勵人們自由婚配?！对娊?jīng)》中，如《鄭風(fēng)·野有蔓草》《鄭風(fēng)·溱洧》等篇，對“仲春會男女”的婚戀習(xí)俗也有著充分的反映，彌漫著勞動人民對樸素自由的戀愛風(fēng)尚的歌頌。

二、“子無良媒”與周代婚姻的“匪媒不得”

《氓》中女子解釋道“匪我愆期，子無良媒”，也從側(cè)面反映出媒人在周代婚姻的重要性，亦為其婚姻悲劇埋下伏筆?！吨芏Y·媒氏》中記載：“媒氏掌萬民之判”，鄭《注》曰：“判，半也。得藕為合，主合其半，成夫婦也?！薄兜毓佟に就健分袑ＴO(shè)媒氏一職，“媒氏，下士二人。史二人，徒十人?！笨梢姡艽?guī)的婚姻儀式的主持者都是由官方機構(gòu)設(shè)置，媒人也已普遍介入到人們的婚姻締結(jié)中?！夺亠L(fēng)·伐柯》有言“娶妻如何，匪媒不得。”從詩句中可以看出，媒人是婚姻過程中社會化了的規(guī)范，是一個重要的牽線人，亦是宗族社會中家長對子女婚事干涉的產(chǎn)品?！抖Y記·曲禮上》中便談到了媒人這一專職的重要作用，“男女非有行媒，不相知名；非受幣不交不親，故日月以告君，齋戎以告鬼神，為酒食以召鄉(xiāng)黨僚友，以厚其別也?！庇擅饺藸窟B男女，婚禮下達父母，上告祖先，操辦酒席以告相鄰，強調(diào)男女之別。因此，我們知道媒人是周代先民進行正規(guī)婚姻流程的前提。

《氓》中女子期待有媒人以進行正規(guī)的婚姻步驟，無奈男子未聘良媒，最后只得安慰男子，并許諾“秋以為期”。這也讓人對男子的品行引發(fā)猜測，為何“子無良媒”？《氓》中男女婚時已過仲春，無媒而自行成婚，女子缺乏對男子的全面了解，并將自己置于違背禮法的不利境地，最后也只得留下深深的悔恨。

我國古代婚姻注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墩f文》中，“媒，謀也，從合二姓；妁，酌也，斟酌二性也?！泵饺俗鳛楣俜教卦O(shè)職位，是古代聘娶婚不可缺少的角色，同時也起著勾連嫁娶兩家的重要作用。美滿的婚姻，應(yīng)有媒人的見證和禮法的約束，即使兩情相悅，也應(yīng)按禮法行事。反之，如果男女私定終身，就會遭到家庭和社會的恥笑，《孟子·滕文公下》有言：“不待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鉆穴隙相窺，逾墻相從，則父母國人皆賤之?！边@也說明周代宗法制社會對婚姻的枷鎖正在形成，強調(diào)宗族社會對婚姻本身的期許。

三、“爾卜爾筮，體無咎言”與周代婚姻的“六禮”

前面說道，媒人是規(guī)范化的婚姻的重要前提，因為有了媒人才得進行合乎禮法的“六禮”。男以娶之程序而娶，女以嫁之程序而嫁，男子娶婦當(dāng)向女方依禮聘娶。正所謂“六禮備，謂之娶；六禮不備，謂之奔?！边@也是正式締結(jié)婚姻的主要方式，亦是《氓》中女子所期望的婚禮，不違禮法，獲得社會的認可。

《儀禮·士昏禮》記載了當(dāng)時“士”階層所通行的婚俗禮儀環(huán)節(jié)，即“六禮”：⑴納彩，待女家許親后，男方聘媒人到女家，持雁行采擇之禮；⑵問名，媒人持雁作禮問女子姓名、生辰，以便占卜請示吉兇；⑶納吉，男方主人在禰廟中對女名進行占卜，得吉兆，再遣媒人到女方告吉；⑷納征，即男方遣人向女方送聘禮；⑸請期，即請女家主人確定婚期，以表謙虛；⑹親迎，即結(jié)婚當(dāng)日男子迎娶女子回家。

這六個程序完成后，婚禮完成，男女便確定了正式的婚姻關(guān)系?！傲Y”中，除納征用聘禮外，其余五禮用雁，雁作為隨陽之鳥，隨時而南北，不失時節(jié)。飛而成行，長幼有序。意在提醒夫妻在家庭生活中的行為觀念，強調(diào)守時序、不逾越，也體現(xiàn)先民對新婚夫妻的良好祝愿

《氓》中男子借貿(mào)絲親自行采擇之禮，所持布帛也并非雁，并沒有遵循禮法。“爾卜爾筮，體無咎言”便包含了“問名”和“納吉”，亦是男子自行完成，并不完全符合當(dāng)時的習(xí)俗，乃是私訂婚姻。明人朱善《毛詩本義·詩解頤》記載：“責(zé)之以良媒，是欲謀之人也，而不知人之不吾與也；要之以卜筮，是欲詢之神也，而不知神之不吾告也；及其見棄而歸兄弟，是欲依其親也，而不知親之丑吾行而不見恤也。亦將如之何哉？女之茍合者，色衰而愛弛；士之茍合者，利盡而交絕。合之不可以茍也。”《氓》中男女有違禮俗，這也從某種程度上釀成了婚后的悲劇。

四、“反是不思，亦已焉哉”與周代婚姻的“出妻”制度

《氓》中女子婚后三年日夜操勞，而丈夫卻“二三其德”，面對愛情始亂終棄。她對丈夫的薄情表現(xiàn)出深切的悔恨，發(fā)出“女之耽兮，不可說也”的嘆息。并用桑葚的潤澤來比喻自己的年輕美貌，愛情的甜美，用斑鳩鳥貪吃桑葚，來告誡女子切勿迷戀男女之情。經(jīng)歷了最初的幸福到急切的完婚，最終，女子在夫家辛勤勞作卻被拋棄，只得獨自渡過淇水而歸。這一令人痛心的棄婦形象，也讓我們看到了周代女性的地位卑微，面對丈夫的遺棄，也只能默默隱忍。

中國古代的婚制是父方的，關(guān)于婚姻的解除，即“出妻”，也完全掌握在男方手中，女子一旦出嫁，終身不改，夫死不嫁。出妻的根據(jù)，按《大戴禮·本命》：“不順父母去，無子去，淫去，妒去，有惡疾去，多言去，竊盜去?！辈⒘谐霾蝗サ臈l件，作為補救：“有所取無所歸不去，與更三年喪不去，前貧賤后富貴不去?！贝思此^的“七出三不去”制度，男權(quán)制的社會女性的地位可見一斑，丈夫?qū)ζ拮拥碾x棄是非常輕易的，女子面對婚姻的枷鎖并沒有更多的話語權(quán)?！妒炕瓒Y》有言：“父送女命之曰：‘戒之敬之，夙夜毋違命。母施矜結(jié)帨曰：‘勉之敬之，夙夜毋違宮事?！薄秵史分懈校骸皨D人有三從之義，無專用之道，故未嫁從夫，既嫁從夫，夫死從子。”強調(diào)婦人對男權(quán)的依賴，不允許有獨立的思想和人格。“夫者，妻之天也”這種婚姻中的不平等關(guān)系便是當(dāng)時社會男尊女卑的縮影，男子在社會和家庭中的地位占絕對的優(yōu)勢，女子僅是男權(quán)的附屬，這也是造就《詩經(jīng)》中眾多的棄婦形象的根源。

《氓》中的女子自訴勤儉、貌美，本不應(yīng)被去。三年里她“夙興夜寐”，操持家務(wù)，毫無怨言，以改善“三歲食貧”，有功于夫家，理應(yīng)屬“前貧賤后富貴”，即不去之列。究其原因，詩中也留下可疑之處，在女子追憶往昔生活，與夫憤然訣別時，唯獨不提離別親生子女的悲痛及對夫家子女的思念，有違母性，不合人之常情。且《氓》通篇未提夫婦育有子女，讓人引發(fā)猜測，夫婦生育困難，未育子女？“無子，為其絕世也”，在夫權(quán)制的宗法社會，無子威脅到世族存亡，是頗為嚴(yán)重的出妻理由，隧把女子歸為“無子而去”，也不無可能。亦或是男子婚后“二三其德”，喜新厭舊，始亂終棄，女子述其因年老色衰被棄，滿腔憤恨，情真意切，是否屬實，今難以定論。但這也確實反映了當(dāng)時男性對女性的壓迫，女性在不合理的婚姻制度下的辛酸場景，也讓我們看到了那個時代女性的生活狀態(tài)和不平等待遇，及在面臨婚姻破裂時的悲慘命運走向。

總之，《詩經(jīng)》作為我國第一部詩歌總集，描繪了周代鮮活的生活畫卷和豐富的歷史文化風(fēng)俗。不僅是璀璨奪目的文學(xué)遺產(chǎn)，更具有很高的民俗學(xué)價值。中華民族的古老婚俗源遠流長，至今在邊遠的農(nóng)村，仍有婚姻“六禮”的縮影?！睹ァ纷鳛橐皇椎湫偷臈墜D詩，全詩雖短，卻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dāng)時的婚姻制度、習(xí)俗和禮儀，以及那個時代的女性生存狀態(tài)，值得我們深思。

參考文獻：

〔1〕李學(xué)勤.毛詩正義[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99.

〔2〕楊天宇.儀禮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3〕楊天宇.周禮譯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4.

（責(zé)任編輯 徐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