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 言
廣州商團本是一個社團組織,其宗旨是保護廣州商人的合法權益。陳廉伯接手商團之后,拿商人的金錢滿足自己的野心,不斷招兵買馬,購買武器裝備,妄想取代以孫中山為首的民國政府。危急關頭,孫中山起用蔣介石和入校僅有兩個月的黃埔學生軍,一舉殲滅不可一世的廣州商團。本文講述的就是這個故事。
一 不經意撿個美差
1924年8月,廣州黃埔軍校。校長秘書張家瑞找到正在散步的蔣介石,告訴他,孫總理回來了。之前,蔣介石幾次找過孫中山,皆因他身在香港而未能如愿,現在好不容易回廣州,蔣介石便想立即謁見他。
黃埔軍校四面環(huán)水,去廣州市區(qū)只有水路可走,蔣介石上了軍校的交通艇,50分鐘后登陸,軍校駐廣州辦事處主任歐陽鐘已迎候在碼頭上。
蔣介石隨即上了辦事處為他準備好的小車,那車正欲拐進大道時,卻被一隊持槍的士兵攔住了去路。歐陽鐘趕緊打開“盒子炮”,進入應戰(zhàn)狀態(tài)。
原來只是封路!
類似事件在廣州城區(qū)時有發(fā)生,有頭有面的人出行都得封路。如今,廣州的部隊多如牛毛,粵軍、湘軍、滇軍、桂軍、閔軍、豫軍……多得可以組成一支“聯(lián)合國部隊”,此外,廣東東部還有叛軍陳炯明的軍隊駐扎,西部則是軍閥鄧本殷的地盤,小小的廣州城簡直變成了一塊人人想吃的大肥肉,有頭有面的人物自然就多得如同走馬燈一樣,眩人眼目了。
沒等蔣介石回過神來,耳邊已傳來刺耳的警笛聲,緊接著,由四輛高級轎車組成的車隊從他眼前穿梭而過。三分鐘之后,警戒解除,蔣介石的車子再才發(fā)動。
這一陣的鬧騰,原來是廣州商團在為他們的團長陳廉伯出行疏道。
堂堂黃埔軍校校長、中華民國的中將,居然為一個小小的民團團長讓道,不是奇恥大辱又是什么?坐在車里的蔣介石不禁憤憤地罵了一聲“娘希匹”。
廣州商團成立之初,美其名曰“保衛(wèi)商場,維持治安,防御內匪,保全生命財產,維持公安”,現在卻成了一個準軍事組織,問題就出在陳廉伯身上。陳廉伯甫一出任廣州商團團長,即以增加夜間巡邏人員為由,大肆招兵買馬,擴大管轄范圍,等到孫中山發(fā)覺情況不對時,商團早已成為一支具有雄厚實力的隊伍。孫中山警告過陳廉伯,要他不要有野心,否則是自取滅亡,而此時的陳廉伯因有英國人的支持和粵軍總司令陳炯明的默許,便把孫中山的警告當成了耳邊風。孫中山一氣之下,打算對陳廉伯動動手術,不料陳炯明卻叛變革命,炮轟總統(tǒng)府,逼走了孫中山。等到孫中山再次回到廣州時,陳廉伯的商團已發(fā)展成六千之眾,并配備有英美等國家制造的精良武器,完全就是一支地地道道的正規(guī)軍。陳廉伯還指使商人暗中活動,迫使廣州市政府取消已經公布的《統(tǒng)一馬路兩旁鋪業(yè)權辦法》。奸計得逞之后,陳廉伯忘乎所以了,他下一步的目標似乎不再是廣州市,也不是廣東省,而是全中國。他夢想當上“全國商團聯(lián)防總部”的總長。
蔣介石嘆息一聲后,閉上雙眼不再說話。
等到他睜開眼睛時,小車已經來到大元帥府。孫中山的警衛(wèi)馬湘迎上前,向蔣介石問好,隨后兩人一前一后進入大元帥孫中山的辦公室。
孫中山正在接電話,蔣介石叫了一聲“總理”后,畢恭畢敬地垂立一旁。
孫中山示意蔣介石坐下,然后對他說:“介石,好消息,齊燮元與盧永祥馬上就要打起來了。張作霖要出兵,吳佩孚屁股坐不穩(wěn),也要出兵,我讓季龍(徐謙的字)代表我到馮玉祥大營,看馮玉祥能不能朝吳佩孚的屁股上打上一槍。如若事成,我們再出師北伐,與張作霖兩頭夾擊,這樣就可以把吳佩孚拉下馬?!?/p>
蔣介石一聽,連連叫好。
孫中山放下茶杯,問蔣介石有沒有其他事情。
蔣介石回答說:“這一次,我可不是來叫窮的,而是來要人的。黃埔軍校政治部在唱‘空城計’,我想請張?zhí)壮鋈握尾恐魅??!?/p>
孫中山聽后,卻不答應,因為張?zhí)资嵌韲檰桋U羅廷的翻譯,手頭上的事忙得很。
孫中山忽然想到周恩來,便向蔣介石推薦,蔣介石卻想要身為國民黨“中常委”的邵元沖來擔任。
二人正說著話,大元帥府財政部長兼廣東省省長廖仲愷忽然推門而入,道:“出大事了!出大事了!狐貍終于露出尾巴來了!總理您看,這是鄒魯從香港拍來的電報,陳廉伯向香港南利洋行采購了一批英國產的槍支彈藥,正在香港裝船,近日內運抵廣州。要是商團裝備了這批武器,那我們的臥榻就會被人掀翻,廣州就沒有寧日了。”
孫中山接過電報,快速地掃了一眼,順手遞給蔣介石。
蔣介石有點兒受寵若驚,立即表態(tài)要帶學生軍去把陳廉伯綁到孫中山面前問罪。
廖仲愷吃驚地看著蔣介石說:“人家陳廉伯可是六千之眾的商團團長,黃埔軍校成立還只有兩個多月,學生人數不及人家兵力的十分之一,你這簡直是想拿雞蛋去碰石頭嘛!”
孫中山說:“介石啊,我的意思不是讓你去抓人,而是要你把好長洲要塞,扣下運送武器的商船,其他的事情交由廖省長來處理?!?/p>
黃埔軍校設在長洲島,蔣介石除了擔任黃埔軍校校長一職外,還兼任“長洲要塞司令”,他原以為這只是個虛職,沒想到居然還有發(fā)揮作用的一天。
“總理,我有個想法……”蔣介石望著孫中山道。
“講!”
“我想把這批武器留在軍校作教學用品!您是知道的,學生們手里沒有槍,我這個校長當得不硬氣啊!”
廖仲愷笑道:“可是可以,就怕你消化不了。”
蔣介石眼睛放光道:“軍人不怕槍多,商人不怕錢多,黃埔軍校馬上就要招收第二批學員,以后還有第三批、第四批。再多的槍也不夠,不存在消化不了的問題?!?/p>
孫中山點了點頭道:“介石說得對,這批武器既不能落入商團之手,也不能落入楊希閔、劉震寰之流手中,那就存放在黃埔軍校吧,由介石保管,沒有我的命令,誰也不準動。”
蔣介石好不激動,一個立正,敬禮道:“是,總理!”
二 守要塞截獲軍火
晚上,蔣介石帶上軍校教授部主任王柏齡登上了“江固號”軍艦,艦長程群明告訴蔣介石,另一艘護衛(wèi)艦“江漢號”正在指定水域待命。
蔣介石望了一眼開闊的水面,命令程群明開船。
“江固號”發(fā)出一聲長鳴,離開了長洲島。
蔣介石走出艦長室,站到甲板上,涼風拂面,青山伴行,倒有幾分詩情畫意。然而此時的他卻無心欣賞,心事全給了陳廉伯。老實說,蔣介石對陳廉伯并不感興趣,只是對他的軍火有興趣。蔣介石搞不懂:陳廉伯一個商人,對錢不感興趣,卻對政治感興趣,居然想建立商人政府,真是邪了門!俗話說得好,秀才造反三年不成,這商人造反更糟糕,沒有成功的先例。商人的優(yōu)勢是錢多——錢多好辦事;缺點也是錢多——有錢人怕死;由此注定了商人只能成為政治家的附庸品或陪襯物,能成為紅頂商人那是玩得轉的表現。商人與政治家結合也能成就一番事業(yè),可惜陳廉伯卻想耍單邊,以為有幾個臭錢就了不起,就瞧不起人,就想自立門戶。
“娘希匹,你不是有錢嗎?老子這次就要你貓兒替狗辦事……說錯了,是狗替主人辦事!”蔣介石興奮地想。只見他瞳孔放大,臉上發(fā)燙,好像陳廉伯的軍火商船馬上就要出現似的。
程群明上前請示蔣介石:“司令,要不要‘江漢號’向我們靠攏?”
蔣介石想了想,道:“靠攏沒必要,保持距離就行?!?/p>
正說著,“江漢號”上有三個人下了艦艇,坐上小木船向“江固號”劃過來。
來人是孫中山的侍從參謀鄧彥華。
鄧彥華見到蔣介石后,敬了一個軍禮,道:“孫先生讓我來協(xié)助蔣司令辦案?!?/p>
蔣介石還了禮,客客氣氣地把鄧彥華讓進了艦長室。
夜幕降臨,水天一色。蔣介石指著遠處的亮點,問程群明那是船燈還是航標燈。程群明認為是航標燈。蔣介石又問燈怎么在動。程群明說不是燈在動,而是艦在動。
蔣介石問王柏齡:“如果你是陳廉伯,你會選擇什么時候通過長洲要塞?”
王柏齡想了想,道:“我會選擇四點鐘過關!因為,這個時候,地球的重力是9.85,其他的時候是9.8。俗話說得好,差之毫厘謬以千里,這個時候與平時的區(qū)別就是嗜睡,人在這個時候睡得最沉最香,加之這個時候是一天之中最為黑暗的時刻,即所謂黎明前的黑暗,所以陳廉伯會利用這個自然規(guī)律作掩護?!?/p>
蔣介石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
這時,程群明豎起食指打了一個手勢,示意前面有情況。
大家側耳細聽,果真聽到汽輪機叫聲,不用問,是機動船來了。
蔣介石此行的目標就是機動船。是迎上去,還是守株待兔呢?他思忖了片刻后,命令“江漢號”往后面退了兩百多米,“江固號”則開進江汊里隱藏起來。
“如果真的是軍火船怎么辦?”王柏齡問。
蔣介石望著江面,若有所思地說:“這個時候軍火船不會現身,極有可能是偵察船?!?/p>
正如蔣介石所料,這次來的確實是偵察船。
蔣介石于是命令大家按兵不動。
大約過了兩個小時,程群明再次聽到了汽輪機響,于是又叫了一聲:“有情況!”
蔣介石立即從座椅上彈起,隨程群明一起走出艦長室,爬到最高處。程群明將一只高倍望遠鏡遞給蔣介石。
一艘龐然大物出現在鏡頭前。
“馬上行動!”蔣介石命令“江漢號”和“江固號”開足馬力迎上貨輪。
然而來的卻是一艘外籍貨輪,貨輪的桅桿上懸掛著挪威國旗,船身上寫著幾個斗大的英文字母,音譯成中文叫“哈佛”。
蔣介石命令“哈佛號”停船檢查。
程群明重復了一遍,信號兵于是打出旗語。
立即就有反應,對方的信號旗出現在窗臺前。除了信號旗,船上還掛有兩色旗、三色旗、四色旗、燕尾旗、長方旗、尖旗、三角旗,看得人眼花繚亂。
蔣介石看不懂,全靠程群明在一旁翻譯。
“‘哈佛號’不愿停船,聲稱中國人沒有權力檢查外國船只?!?/p>
“娘希匹,在中國水域就得接受中國軍隊的檢查?!笔Y介石又氣又喜,不愿停船說明船上有鬼,也許“哈佛號”正是自己要找的獵物。
“哈佛號”的旗語是要蔣介石他們出示外交照會。
“好,就給他照會?!笔Y介石瞪大眼睛,“在‘哈佛號’兩側各發(fā)一枚炮彈,告訴他們,這就是照會?!?/p>
程群明不敢下令,他怕向外輪開火會惹火燒身。
“傳我的命令,開火!”蔣介石重復了一遍。
程群明變通了一下,讓信號兵發(fā)出警告旗語。
不是嚇唬人,雙方距離很近,站在“哈佛號”甲板上,能居高臨下看清“江固號”水兵在往炮膛里填充炮彈,加之“江漢號”鳴笛駛到,大有一觸即發(fā)的可能。
“哈佛號”只得停了下來。
蔣介石一行登上了船。
船長主動出示證件。
破綻立即顯現出來——丹麥船怎么懸掛挪威國旗?
“貨主是挪威人?!贝L解釋道。
“把貨主給我叫來!”蔣介石虎眼一瞪道。
貨主正在船艙里睡大覺,不是挪威人,而是廣東人,名叫匡灣。廣東商人有白天睡覺晚上干活的習慣,他們最忌諱人家破壞自己的生物鐘??餅沉R罵咧咧地起床,一腳踢開船長室,正要罵人,卻發(fā)現多了幾張陌生面孔,而且還都是軍人,于是馬上換上一張笑臉,走到蔣介石面前遞煙道:“長官好,長官辛苦了?!?/p>
王柏齡將煙擋住。
“你是挪威人?”蔣介石冷冰冰地問。
匡灣笑瞇瞇地說:“我的老板是挪威人,我是廣東本地人?!?/p>
“誰是你老板?”蔣介石問。
“這個……”匡灣想了想,“我老板是個商人,你們不認識的?!?/p>
蔣介石道:“不認識他不要緊,他的貨物我們想認識一下?!?/p>
匡灣面露難色道:“這個我作不了主,您可能不知道,這些貨物一旦開了鉛封,買家就會退貨!”
“你跟我說實話,里面裝的是什么東西?”蔣介石想給匡灣一次機會。
“是醫(yī)療器械!”匡灣回答得雖說順暢,但面上的表情卻極不自然。
“鬼才信!”蔣介石揮動右手,“開箱驗貨!”
匡灣見瞞不過,只得拋出最后一招,說:“長官,我有政府的批文,這些貨是陳廉伯團長的,都是合理合法運進來的。”
果真有批文,是大元帥大本營軍政部簽發(fā)的軍械入口護照,并附有一張清單,上面列著槍支彈藥的型號及數量,一共是四千條槍,十萬發(fā)子彈。
匡灣滿以為對方看過批文后會放行,不料蔣介石卻冷冷一笑,厲聲道:“老子找的就是它們!開上你的船跟我們走,若敢不聽,就地正法!”
“長官,您這是……”匡灣大驚失色。
夜色深沉,“江固號”和“江漢號”一前一后,押著“哈佛號”向黃埔碼頭開去。
三 挽敗局放出狠話
黃埔軍校沸騰了,六百名師生用了足足一個小時,才把“哈佛號”上的槍械卸到碼頭上。經統(tǒng)計,各色輕武器有九千八百四十一支,子彈有三百三十余萬發(fā)。
蔣介石喜不自禁,握住軍校總教官何應欽的手道:“太好了,太好了……”他本想說這批武器歸自己所有,但轉念一想,說這話為時尚早,因為總理只說過將武器存放在黃埔軍校,卻并沒有說這批武器歸軍校所有。不過他有感覺,這批武器遲早是他的。
何應欽建議蔣介石先把學生軍武裝起來,這話簡直說到蔣介石心坎上去了,他連連點頭道:“好,就按你的意見辦,先把咱們自己武裝起來。就算姓陳的來找我扯皮,我也不怕?!?/p>
何應欽正要去執(zhí)行,不料蔣介石突然又改變了主意,說:“等等,還是讓我請示一下總理再說?!?/p>
說完,他操起電話就要打,恰在這時,廖仲愷敲門而入。
蔣介石放下電話,迎上廖仲愷道:“廖省長,您來得正好,我正要找您?!?/p>
“找我有事嗎?”廖仲愷明知故問。
“這些槍支彈藥已經弄到手了,您看下一步該怎么辦?”蔣介石小心謹慎地問。
“不是按總理的意見辦嗎?”廖仲愷說。
“可是……”蔣介石覺得自己講話效果不好,于是打了個手勢,讓何應欽說話。
何應欽說:“廣州商團勢力很大,如果他們來搶這批武器怎么辦?所以我建議先拿出一部分武器,把我們陸軍軍官學校的師生武裝起來,這樣我們就有力量與商團抗衡了?!?/p>
“嗯,那就這樣辦吧!我就怕你們抱著金飯碗去討米?!绷沃賽鹫f。
剛說了幾句,電話鈴就急促地響起來,原來是鄧彥華打來的,他通知廖仲愷火速趕回大元帥大本營,說那邊出事了,商團在鬧事。
廖仲愷不敢久留,馬上趕回去見孫中山。
廖仲愷走進孫中山辦公室。孫中山指著桌子上英國駐廣州總領事館領事翟比南剛剛送來的公函說:“人家向我們提出強烈抗議,說我們侵犯了英國公民的權益。”
廖仲愷說:“難道私運軍火就不叫侵犯權益?”
“問題是,他們有入口護照。”孫中山拿起公函,指著上面的公章,“軍政部是怎么回事?”
“我已經查清楚了,”大本營參謀長朱培德進門報告,“入口護照是許崇灝以粵漢鐵路局的名義從軍政部騙取的。”
許崇灝是建國粵軍總司令許崇智的弟弟,現任粵漢鐵路局局長。
孫中山一拳擂在桌子上,怒道:“許崇灝膽子太大了!這樣的人怎么能擔任政府要職?益之(朱培德的字),查一查此人,看他得了別人多少好處?”
朱培德前腳剛走,商團代表后腳就進來了。
來者都是商界名流,一共三人,個個與孫中山、廖仲愷相識,其中一個叫吳成聯(lián),曾經資助過孫中山一萬大洋。
握過手后,吳成聯(lián)申明,他們三個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只傳話,不解釋,在這件事上絕對保持中立。
“好吧,我理解你們的心情。陳廉伯要你們帶什么話,但講無妨!”孫中山直入正題。
三人互相推讓了片刻,最后還是吳成聯(lián)說話:“廉伯兄讓我們給大元帥捎話,意思大致有三點……這第一點是……是……”
廖仲愷道:“你就原原本本地說,不要有顧慮?!?/p>
吳成聯(lián)清了清嗓子道:“那我就直說了!第一,政府必須在三天內悉數歸還所扣物資;第二,如果三天之后不歸還,那么廣州市內將罷市;如果五日之內不歸還,那么全省范圍內都將罷市。除此之外,商團還將爭取友軍和外國領事館的支持,一旦發(fā)生動亂,責任不在商團,政府應負全部責任?!?/p>
孫中山霍地站起道:“陳廉伯這是在跟我下戰(zhàn)書嗎?他難道想造反?”
廖仲愷接過話頭說:“陳廉伯沒有解決問題的誠意,他至少得向政府解釋這批軍火的用途。他一個商團,一個商業(yè)性的自治組織,要這么多軍火干什么?就憑這一點,我們就能定他個蓄意謀反罪!”
“這……”吳成聯(lián)也站起來,“有句話不知該不該說?”
廖仲愷說:“請講?!?/p>
“廉伯兄說,這批軍火是得到政府同意的,他們有政府的批文在手?!眳浅陕?lián)說。
“批文?”廖仲愷露出不屑的目光,“他的批文是通過不正當手段搞到的,我們正打算追究他弄虛作假的責任呢!”
孫中山接過話道:“即使批文不假,他們也違反了政府的規(guī)定。批文上寫得很清楚,是四千條槍,十萬發(fā)子彈,而他們裝上船的卻是九千八百四十一條槍,三百三十萬發(fā)子彈,大大超出了批文的范圍,這個責任歸誰承擔?”
吳成聯(lián)點著頭道:“這么說,多余的部分應該沒收了!”
廖仲愷糾正道:“不是多余部分,而是全部。”
孫中山道:“陳廉伯讓你們帶話的任務已經完成,現在,我也讓你們給陳廉伯帶三句話:第一,他說的那些話我不怕,孫某從來不怕別人的威脅;第二,他想要的東西我不給,所扣軍火一件都不退還,全部沒收充公;第三,這件事到此為止,我也不打算深究。陳廉伯私運軍火應該負法律責任,基于他手頭有政府的批文,我不再追究他的違法責任。請你們轉告他,讓他好自為之,否則新賬老賬一起算,我孫文說到做到,決不放空炮?!?/p>
吳成聯(lián)恭恭敬敬地伸出雙手說:“謝謝大元帥撥冗接見,我們這就回去傳話。打攪了,不好意思?!?/p>
吳成聯(lián)走后,廖仲愷對孫中山說:“我想,為了對付這個不可一世的陳廉伯,我建議讓粵軍第三軍軍長李福林擔任廣州市市長,孫科就不再兼任市長,專當他的省民政廳廳長好了?!?/p>
孫中山眼睛一亮,道:“不錯,是個好主意,你這就去安排?!?/p>
四 病途中突遇險情
廖仲愷走后,孫中山突然感到天旋地轉。
鄧彥華正好進門,他趕緊上前攙扶住孫中山,并喊來馬湘。眾人要將孫中山送進醫(yī)院,孫中山擺了擺手,揉了一下眼睛,一切又恢復了正常。
喝了口水后,孫中山笑道:“不打緊,剛才可能只是眼花而已?!?/p>
馬湘退至隔墻房間,愈想愈不放心,便給孫夫人打電話。面對孫夫人的責問,孫中山還是那個態(tài)度——沒病。沒辦法,宋慶齡只得請醫(yī)生出診。
難為孫夫人一片好心,這一回孫中山配合默契,做到有問必答。
醫(yī)生檢查完后,也沒有發(fā)現什么急性病癥,于是建議孫中山去一趟沙面,因為那里有世界上最先進的醫(yī)療設備,可孫中山就是不去——沙面是英法租界,是廣州的國中之國,是華人的恥辱,去那里看病有辱國人形象。
“還是上盤福路九號吧?!睂O中山說。
盤福路九號是廣州市立醫(yī)院所在地。
小車出門不久,即被迫在市政府門前停了下來。原來,商團派出的千人請愿團堵住市政府廣場各個進出路口,只準進不準出。
“下車!”孫中山說。
“總理請等一等!車外人多,情況復雜,會有危險的!”馬湘急道。
“危險?總不能成困獸吧!”孫中山說完,自己打開車門,徑直朝人群走去。
馬湘邊開車門邊對司機說:“你跑步進市政府,通知他們派人過來保護。”說完,跟上孫中山。
值得慶幸的是,沒有人注意到孫中山,也沒有人想到孫中山會來,因為他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市政府那邊。不過,走了一陣兒后,孫中山還是被人發(fā)現了。路人不敢斷定對面來的就是孫中山,只覺得面熟,求證身邊同伴,眾人大吃一驚:不錯,他就是孫中山!
沒有抗議,只有友好的表現——有人上前問好,還有人要與孫中山握手。
見孫中山沒有拒絕,握手的人漸漸多起來,馬湘急得滿頭大汗,一個勁地勸說:“請大家一個一個地來,不要擁擠?!?/p>
請愿組織者不愿看到這種局面,于是拉過一批人喊起來:“趕走孫文,建立商人自治政府!”
來者不善,馬湘伸手想攔住他們,然而寡不敵眾,有幾個人圍住馬湘,其他人則撲向孫中山。
“砰!砰!砰!”突然傳來三聲槍響,是李福林在鳴槍示警。
一群軍警及時趕到,他們組成一道人墻把孫中山圍在中央。
鳴槍示警非但沒有起到警示作用,相反還加劇了混亂。請愿組織者趁亂起哄,推著人群沖擊人墻。就在人墻快要決口時,廣州市警察局局長吳鐵城率領大批警察趕到。警察分開人群,清理出一道5米寬的隔離帶。
李福林擠到孫中山身邊說:“孫先生,我看應該把這些家伙統(tǒng)統(tǒng)抓起來?!?/p>
孫中山搖頭道:“我敢肯定,他們之中大多數人是好人,是上當受騙者,不要為難他們?!?/p>
李福林嘴里叨罵道:“奶奶的,看在孫先生的面子上,老子今天就不跟你們計較了?!?/p>
廖仲愷、汪精衛(wèi)率領一班人趕到。
汪精衛(wèi)握住孫中山的手,一臉驚慌道:“總理,您受驚了……”說著,眼淚像是要流出來似的。
突然,有人嚷著要跟孫中山對話。
孫中山走到眾人面前,一臉和藹道:“鄉(xiāng)親們,商團組織本是純良組織,可陳廉伯卻想利用它來顛覆政府,建立陳氏政權,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陳廉伯這樣做,完全違背了成立商團組織的初衷,是在拿全體商人的利益作賭注,是把商人推到與人民為敵、與政府為敵的一面,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孫中山演講的效果非常好,群眾都在認真地傾聽,這時,突然有一塊石頭飛向孫中山。馬湘眼疾手快,一把將孫中山拉開,石頭砸在了吳鐵城身上。
吳鐵城可不好惹,他撿起石頭又原路扔回去了。霎時間,街頭局面大亂,石頭、沙子、鞋子、鋼筆、手表、玻璃瓶滿天飛,軍警不得不采取行動制止……
回到辦公室后,孫中山立即下達了三條命令:第一,取締商團組織,由民團督辦接管商團總部;第二,逮捕商團頭目陳廉伯、鄧介石、陳恭綬,將他們三人繩之以法;第三,查封商團財產和陳廉伯、鄧介石、陳恭綬三人的家產。
五 保實力王顧左右
陳廉伯聞訊,先是躲進沙面租界的“西商會”里,繼而逃到香港。到達香港后,他遙控指揮,也下達了三條命令:第一,商團總部暫由廣州西關遷往佛山辦公,由副總長兼佛山商團團長陳恭綬主持總部工作;第二,全省罷市,所有車船停開,米市關店,拒收紙幣;第三,在西關沿街修筑堡壘,加固街閘,抵制政府接管。
命令下達后,廣州市大小商店全部關門閉戶。也有不聽招呼的,趁機抬高物價,卻被全副武裝的“商團兵”砸爛柜臺,搬走物資,帶走店主。這樣一來,商戶中便再也沒有人敢違抗陳廉伯的命令了。
廣州很快變得人心惶惶,人們的吃、穿、用度沒有著落,就連軍糧都難以籌到。
市長李福林屁股坐不住了,他急急忙忙地去找省長廖仲愷想辦法。
廖仲愷正在大元帥府里開會,胡漢民、汪精衛(wèi)、譚延闿也在場。
聽完李福林的訴苦,孫中山面色嚴肅道:“你們一定不要被眼前的困難嚇??!據我所知,商家不是不愿意營業(yè),而是害怕陳廉伯上門滋事,只要我們保護好他們的安全,讓他們有錢賺,市場很快就會恢復?!?/p>
隨后,孫中山下令,從即日起,廣州全城戒嚴,由陸軍軍官學校和滇、桂、湘軍各抽出一部分人組成戒嚴部隊,分布市區(qū)各處,晝夜巡邏值班。同時,派駐軍到車站、碼頭,會同警察維持秩序,全力保護商戶和市民的安全。
此招一出,效果立顯,一些商戶開始開門營業(yè),部分物資也開始運進運出。
商人的致命武器就是罷市,一旦罷市失靈,陳廉伯就無計可施了。所以,陳廉伯決定孤注一擲,搞武裝暴動。
為了保險起見,他決定去求助英國人的勢力。
侵略者的嘴臉最為丑惡,從來就是重利而輕義,陳廉伯剛一說出他的想法,英國人就滿口答應了。于是,九艘英國軍艦在白鵝潭一字擺開,炮衣褪去,所有炮口一齊指向大元帥府。這還不夠,英國總領事翟比南甚至聯(lián)合沙面各國總領事,向廣東省省長廖仲愷發(fā)出了一份措詞強烈的外交公函:倘若中國政府炮擊西關,各國均不會袖手旁觀。
“這些外國人,手伸得夠長,管起主人的事來了。我認為,這個炮一定要放,而且還要放響一點兒?!蓖艟l(wèi)把會議桌敲得梆梆響。
孫中山也是這個意思,于是,他把目光投向廣東艦隊司令陳策。
白鵝潭江面上除了有九艘英國軍艦,還有兩艘法國軍艦、一艘美國軍艦、一艘葡萄牙軍艦、兩艘德國軍艦、三艘日本軍艦,加起來一共十八艘。廣東的艦隊目前只有“江固號”、“江漢號”、“永豐號”、“廣貞號”等六艘軍艦,數量只有外國軍艦的三分之一,并且排水量、速度、射程、命中率、殺傷力只相當于人家五年前的水平,完全不是人家的對手。
“我不怕死,大不了魚死網破?!标惒邤蒯斀罔F地說。
“不是魚死網破的問題,而是以卵擊石的問題?!睂O中山邊說邊將目光轉向李福林。
李福林明白孫中山的意思,他是要自己表態(tài)。可李福林不好表這個態(tài),他深知商團是塊難啃的硬骨頭。
“我認為可以給列強一點兒面子?!崩罡A终f,見眾人交頭接耳,知道有人在說他貪生怕死,于是馬上解釋,“我也是從來沒有怕過人,更不會怕那些外國人!我的意思是,能溝通則溝通,能友好則友好,因為這些人代表的不是他個人,也不是領事館,而是他的國家,得罪了他們等于得罪了他們的國家,我們有沒有必要因為陳廉伯而得罪那些國家呢?我覺得完全沒有必要,還是先禮后兵的好?!?/p>
胡漢民一聽,大夸李福林當上市長后水平提高了不少,說話也變得文縐起來,橫看豎看都不像當年的模樣。汪精衛(wèi)也順著胡漢民的腔調夸李福林,說他不僅可以當市長,還能勝任外交部長。這些自然全是諷刺之意!
孫中山打了一個手勢,議論聲戛然而止。
“福林,剛才大家的議論你也聽見了,都不贊成溝通,你看怎么辦?”孫中山說道。
“這個……好辦,其實就是針鋒相對……”為了掩飾心虛,李福林喝了一口水。
眾人都等著他把話說完。
他卻又喝了一口水,然后才不緊不慢地說:“讓范石生全權處理,因為西關是他的防區(qū),對西關動武必須經過他的同意?!?/p>
范石生是滇軍第二軍軍長,此前隨楊希閔入穗驅趕陳炯明有功,現在駐扎在西關一帶。按照駐軍條例,他等于是西關軍政長官兼財稅長官。
“范石生現在怎么樣?”孫中山問。
在孫中山腦子里,范石生是員虎將。去年,陳炯明率部偷襲廣州,其先頭部隊洪兆麟部一舉攻到廣州安地石龍車站,離城區(qū)只有一步之遙。危急之時,孫中山親赴前線指揮,目睹石龍車站守軍傷亡慘重,于是傳令撤退。哪知范石生卻躍出戰(zhàn)壕,振臂大呼:“兄弟們,廣州存亡在此一舉,我軍存亡在此一舉,隨我沖吧!”滇軍士氣頓時大振,以一當十,一鼓作氣,擊退了陳炯明的叛軍。事后,孫中山授予范石生上將軍銜,贈其軍刀一柄和“功在國家”牌匾一塊。
“他?”廖仲愷搖著頭,“變了,變得五毒俱全、狂妄自大了!我這個財政部長受夠了他的氣。我這一生受夠了兩個人的氣:一個是楊希閔,另一個就是范石生!”
孫中山又把目光投向李福林。
李福林仍然裝作沒聽見。
鄧彥華輕輕推了一下李福林。
李福林還是繼續(xù)裝傻。
孫中山心涼了半截。
這時,機要秘書走到孫中山身邊,呈上一份加急電報。
孫中山看完后,正要說話,誰知又來了一封。
兩份電報一個內容——江浙戰(zhàn)爭爆發(fā)。第一份是東北張作霖發(fā)來的,另一份是浙江盧永祥發(fā)來的,兩份電文都是想約孫中山聯(lián)合出兵。
商團問題突然顯得不那么重要了,因為現在江浙戰(zhàn)爭已經升級為主要矛盾。
孫中山抖著兩份電報,請大家討論如何援浙。
眾人一番議論后,汪精衛(wèi)提議:“我看就讓楊希閔去。第一,楊希閔在廣州勢力過大,讓他率部去韶關可以分散他的兵力;第二,楊希閔與沈鴻英在韶關一帶交過手,地形地貌熟悉,讓他去勝算更大?!?/p>
“不要作他的指望了!”孫中山搖了一下手,“此人我指揮不動,就讓他在廣州爛下去也好?!?/p>
眾人一時無語。
“算了,誰的主意我也不打,我親自去!”孫中山說。
大家一聽,面面相覷。大家都擔心,商團之亂還沒有平息,總理走了,陳廉伯肯定會卷土重來。
“不要高估了陳廉伯的能量,量他也翻不起大浪花。目前,擺在第一位的是北伐援浙,第二位才是商團問題。就依李福林的意見,讓范石生去處理好了,我們也算是做到仁至義盡了。陳廉伯要是變本加厲,對不起,他不仁我不義,我會一舉將他鏟平,讓他的英國主子也無話可說?!?/p>
大家的疑問是,范石生能不能處理商團問題。
選擇范石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李福林撂了挑子,楊希閔、劉震寰有實力,但是不能讓他們出面,商團要是被他們收編,麻煩會更大,廣州真的就會成為他倆的天下。許崇智的粵軍也有實力,但是許的弟弟與陳廉伯沆瀣一氣,讓人放心不下。至于湘軍、鄂軍、豫軍、贛軍等等,他們大部分不在廣州,勢力也不如陳廉伯,取勝的把握不大,只剩下范石生較為合適。范石生除了是西關駐軍長官外,關鍵是其還有勢力。只要范石生還打著建國軍的旗號,就不怕他站在陳廉伯一邊去。目前只有一種可能,范石生誰也不會得罪,或者說兩邊討好,兩邊敷衍,絕不會明顯地偏袒哪一方。話說回來,大家也不指望他解決問題,目前這樣做也是權宜之計,旨在拖延對方,爭取拖到援浙戰(zhàn)事結束。
大家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同意孫中山的意見。剩下的問題就是如何援浙了。經過磋商,最后決定兵分兩路,一路直插江西,一路進軍湖南。為便于指揮,大元帥大本營隨孫中山移至韶關,由譚延闿擔任援浙總司令。參戰(zhàn)部隊有建國湘軍、建國豫軍、建國贛軍、建國鄂軍。同時對后方作了相應的調整,由胡漢民擔任代理大元帥兼廣東省省長,廖仲愷為軍需總監(jiān)仍兼財政部長……
翌日,國民黨中央政治會議第七次會議批準了這個方案。
稍有變動的是,“援浙”改成了“北伐”。
六 存私心巧打算盤
孫中山一走,陳廉伯就回到了廣州。
聽說范石生來訪,陳廉伯立馬從紅木椅子上彈起來,高聲叫道:“范軍長,快!快請進!”
“我沒有打亂總長大人的生活規(guī)律吧?”范石生這是話中有話。
“范軍長見外了,陳家的大門永遠對范軍長敞開?!标惲f。
范石生大大咧咧地坐在陳家客廳中堂的位置。
“我正要登門拜訪,沒想到范軍長卻給我一個驚喜?!标惲畯膫蛉怂瓦^來的茶盤中端出一杯蓋碗茶,“范軍長,這可是正宗的武夷山大紅袍,請您試試味道怎么樣?!?/p>
范石生將茶放在茶幾上,嘴角含笑道:“這個東西我不稀罕,要是有上好的福壽膏,我倒是不會推辭?!?/p>
陳廉伯笑道:“這個我不會,所以也沒有準備?!?/p>
范石生哈欠連天,似是煙癮犯了。
陳廉伯趕緊問:“范軍長,您大駕光臨,肯定是有什么事要吩咐我吧!”
范石生一下子來了精神。平時都是他求對方,這一回輪到對方求他了。
他說:“實話告訴你,孫大元帥把你的事全權委托給我來處理,說說你的意見吧!”
“由您來處理?”陳廉伯生怕聽錯了,得到證實后,他露出了笑容,“范軍長,您可得為小民作主啊……”
“你是小民?”范石生哈哈大笑,打斷了陳廉伯的話,“你可不是小民,在有些人眼里,你可是刁民!”
這句話點中了陳廉伯的要害。
陳廉伯立馬明白范石生今天不是來當說客的,也不是來處理問題的,而是想隔山打牛,分他的一杯羹。
“范軍長,咱們兄弟就不要藏著掖著,痛快一點兒,您說,您想要多少回扣?”陳廉伯說。
“爽快!”范石生亮出一個巴掌,“咱們五五對開?”
“NO!”陳廉伯亮出了三根手指頭。
范石生雖然聽不懂“NO”是什么意思,但能猜得到陳廉伯的意思是三七開。
“四六開,不準還價?!狈妒跉鈴娪?。
沒想到陳廉伯也不是省油的燈,他搖頭不答應,還是堅持三七開。
范石生想了想,說:“行,就按你的意思辦,三成就三成?!?/p>
走出陳家后,范石生叫上第二師師長廖行超,兩人一起來到越華路116號——廣東省省長公署所在地。
在門口遇到王秘書阻攔,范石生不理他,一腳踢開了省長胡漢民的房門。
屋內的胡漢民一怔,正待發(fā)火,見是范石生,忙從辦公桌旁起身。
“恭喜展堂(胡漢民的字)兄榮升大元帥!”范石生抱拳道。
胡漢民略顯不悅道:“我不是什么大元帥,只是代理大元帥而已?!?/p>
“反正都一樣?!狈妒笮?。
“不一樣,代理就是代理。”胡漢民較真道。
“算了!”范石生又是一陣笑,“那么我就祝賀你當上了省長!”
胡漢民笑道:“這個也用祝賀?”
胡漢民可不是第一次當省長,算上這一次,他已經是第四次擔任這個職務。第一次是1911年11月9日,受武昌起義的影響,廣東省宣告獨立,32歲的胡漢民被推舉為廣東省都督。三個月后,即1912年元月,中華民國臨時政府在南京成立,孫中山被推舉為臨時大總統(tǒng),胡漢民隨即辭去廣東省都督一職,前往南京,就任臨時政府秘書長。不到四個月,袁世凱取代孫中山出任臨時大總統(tǒng),南京臨時政府取消,孫中山偕胡漢民、汪精衛(wèi)、廖仲愷等人離寧抵穗。到達廣東后,廣東省各界一致懇請胡漢民復任都督。這樣,胡漢民在不到七個月的時間內,第二次坐上了廣東省頭把交椅。袁世凱容不下南方革命黨人,于1913年6月,下令罷免贛督李烈鈞﹑粵督胡漢民﹑皖督柏文蔚的職務,三位都督相繼被迫下野。胡漢民第三次出任都督則是十年后的事了,這時候已經沒有都督這個職位,而是稱省長。1923年1月,討逆軍趕走陳炯明后,孫中山電令鄧澤如為廣東省省長;鄧澤如自感能力、聲望不夠,堅決要求把省長一職讓給胡漢民,因為胡漢民有兩次主政廣東的經歷。因此,胡漢民第三次當上了廣東省省長。加上這一次,就是第四次了。
“你是嫌省長這個官小了?”范石生嬉皮笑臉地問。
胡漢民回答道:“不是嫌小了,而是擔子太重,身體承受不起?!?/p>
“你呀,”范石生指著胡漢民的臉,“就是心太軟!——要是讓我來當省長,誰不聽話,我就撤了誰的職,讓他滾回老家?!?/p>
胡漢民道:“那好,現在,我就命令你把陳廉伯給我綁來,再籌備二十噸糧食運到韶關?!?/p>
“這個……”范石生一時語塞。
胡漢民一笑,轉移話題道:“你找我有事?”
“這還用問!”范石生一屁股坐在沙發(fā)上,“你交代的事我還敢馬虎?陳廉伯已經被我搞定了?!?/p>
“這么快?”胡漢民興奮地站起來,“他現在人在哪里?”
范石生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問胡漢民:“什么人在哪里?”
胡漢民眉頭一皺,道:“你不是說已經搞定陳廉伯了嗎?”
范石生也蹙眉說:“除了抓人,難道就沒有其他的解決辦法嗎?”
胡漢民泄了氣,他不敢擅自更改孫中山的決定。
范石生走到辦公桌前,把臉湊到胡漢民面前道:“胡大元帥,我有一個妙計,既不傷和氣,也不傷筋動骨?!?/p>
胡漢民一臉狐疑道:“總理離開廣州之前說得很清楚,就是要將陳廉伯繩之以法!”
范石生忍不住插話:“可是這個方法不行,走不通,得用和平方法解決?!?/p>
“和平方法是什么方法?”胡漢民耐著性子問。
“就是協(xié)商解決。”范石生說。
“我明白了,就是妥協(xié)。”胡漢民再次強調總理的意見。
“依省長的意見,再不能有第二種方法?”范石生瞪大眼睛問。
胡漢民說:“我沒有決定權,只有執(zhí)行權?!?/p>
“那好,我找孫大元帥去?!狈妒f完又要走,卻被廖行超拉住。
“你不要攔我,既然他沒有決定權,那我們還有什么好談的……還沒有看到這么機械的人,難怪孫大元帥混成現在這個樣子,就是因為身邊都是一些不中用的人?!边@一次誰也攔不住,范石生摔門而出。
胡漢民氣得臉色煞白,對廖行超訴苦道:“你看看,我還沒有說什么重話,他就這個態(tài)度……”
廖行超卻沒有走,他坐到原來的位置上。來前他就和范石生商量好了,他們一個唱紅臉,一個唱黑臉。
胡漢民莫名其妙地問廖行超:“你怎么沒走?”
廖行超微笑道:“省長沒有叫我走,我不敢走。”
“嗯,”胡漢民算是找回了一點兒尊嚴,“你說說,這個范石生是不是惹不得,他眼里哪有我胡漢民?”
廖行超只是點頭,卻不說話。
“算了,你回去吧,告訴你們大軍長,商團的事只能按照孫總理的意見辦,不準靈活機動?!焙鷿h民說。
“是,省長!”廖行超站起來敬了一個軍禮,仍然沒有走的意思。
“還有事嗎?”胡漢民問。
“沒有,省長。”
胡漢民邊整理桌上的文件,邊問:“你說說看,范石生到底想干什么?”
廖行超朝前走了兩步,站到胡漢民辦公桌前道:“省長,據我所知,范軍長想私了?!?/p>
“私了?”胡漢民放下手中的文件,“怎么個私了法?”
見胡漢民上套,廖行超不慌不忙地說:“就是兵不血刃,讓陳廉伯主動投降?!?/p>
“怎么個投降法?”
“第一,責令陳廉伯在《民國日報》上發(fā)表擁護孫大元帥、擁護國民政府的保證;第二,商團接受政府改組,受省長節(jié)制;第三,停止罷市,恢復營業(yè)?!?/p>
“好!怎么不早說?!”胡漢民激動起來。
“省長,還沒有說完,還有第四……”
“講?!?/p>
“第四就是……就是出資五十萬,購回所扣的軍火?!?/p>
“不行,要價太高?!焙鷿h民從椅子上站起來,“我問你,他們要這么多槍干什么?商團是一個民團組織,又不是軍隊……”
廖行超怕他把話說絕,馬上插嘴道:“還可以談談……”
“怎么談?”胡漢民不屑地說,“又不是做生意,原則問題不能談,第四條我們不能接受?!?/p>
“那是,那是,”廖行超連連點頭,“原則問題我們決不妥協(xié),范軍長說了,三日內,擁護決定必須見報,否則就把商團鏟平?!?/p>
胡漢民覺得有必要再敲警鐘,于是說:“你們可以與陳廉伯繼續(xù)談,但是你們沒有決定權,決定權在省長公署,在總理那里。沒有總理的同意,沒有我的簽字,你們之間達成的協(xié)議只能是意向性協(xié)議。所以,我提醒你們,不許亂表態(tài),不準亂承諾,聽明白了嗎?”
“聽明白了,省長?!绷涡谐卮鸬?。
下樓后,廖行超鉆進自己的小車,發(fā)現范石生已經坐在旁邊的位置上。
“情況怎么樣?”范石生問。
“你說人家胡漢民是迂腐先生,我看一點不迂腐,腦瓜好使得很,一聽就覺得有問題,第四條沒通過?!绷涡谐f。
“奶奶的,他說了什么?”范石生追問。
廖行超把胡漢民的話重復了一遍。
范石生半天無語。
車到軍部,廖行超扶范石生下車,正欲上車回師部,范石生卻喊住他道:“回去安排一下,派一個團的兵力到長洲島對面的新洲島拉練,時間一個星期,下午就開始?!?/p>
廖行超馬上明白范石生的用意,他是想虛張聲勢,嚇唬一下對面黃埔軍校里的人。
“記住,不要光喊口號,還要有槍聲炮聲,把聲勢給我造大一點兒?!狈妒f。
廖行超立正敬禮道:“是。”
回家后,廖行超立刻將人馬拉到了新洲島,士兵們喊殺喊打,聲勢震天,卻沒敢開槍開炮。
盡管這樣,還是驚動了蔣介石,他馬上把對岸的情況報告給了胡漢民。
胡漢民立即打電話給楊希閔,問是怎么回事。楊希閔呵呵一笑,說:“他們只是拉練,沒什么大不了的,胡省長放心好了?!?/p>
胡漢民哪里放心得下,廣州到處都是滇軍,如果楊希閔要搞政變,自己肯定小命難保。思前想后,他決定搬到黃埔軍校去辦公,因為此時的廣州只有蔣介石靠得住。
七 談妥協(xié)埋下大禍
孫中山忽然從韶關發(fā)來電報,命令蔣介石交還商團部分武器。
蔣介石大惑不解,眼下這種形勢,還槍很不明智,無疑是給劊子手換上一把更為鋒利的鋼刀,總理難道不知道后果?
收發(fā)員送來當天的報紙,頭版頭條就是陳廉伯的聲明,第二條則是代理大元帥胡漢民下令撤銷對陳廉伯的通緝令。
蔣介石氣得將報紙扔在地上,大叫道:“胡展堂啊胡展堂,陳廉伯的話你也信?如果他不是虛晃一槍,你就砍下我蔣中正的頭!不行,我得把話說清楚?!?/p>
他正要打電話,誰知電話鈴卻先響了。
他抓起話筒,只聽里面?zhèn)鱽砗鷿h民的聲音:“我找蔣校長……”
“你這是助紂為虐,還是掩耳盜鈴?——你以為這樣做就能把問題解決?錯了,你助長了陳廉伯的囂張氣焰,讓他覺得我們這些人好糊弄,好對付,接下來是變本加厲地向我們示威,直到要我們的性命為止?!笔Y介石生氣地說。
“不至于有這么嚴重吧?”胡漢民倒是很冷靜。
“你等著瞧吧!”蔣介石真想摔斷胡漢民的電話。
“等等!”胡漢民生怕蔣介石掛斷電話,“你聽我說……我這不叫助紂為虐,而是叫妥協(xié)讓步。不這樣做行嗎?要北伐就得鞏固后方,拿什么鞏固后方?權宜之計就是妥協(xié)。當然我們不是無原則的妥協(xié),是有條件的讓步。”
幾輪談判下來,范石生想分到一杯羹的希望破滅了。除了前三條必須履行外,第四條還原到陳廉伯的主張,四千支有批文的槍可以返還,但必須補稅,合計五十萬,款到之日就是還槍之時,其余五千支沒收充公。
胡漢民以為這件事就這樣擺平了,誰知范石生卻不干,他找到胡漢民和陳廉伯要報酬。陳廉伯早有考慮,給了他一張二十萬的現金支票。胡漢民卻囊中羞澀,拿不出錢犒賞。范石生替他出主意,不是還有五千條槍嗎?胡漢民作不了主,便請示孫中山。錢沒有,槍沒有,孫中山只回了范石生一幅字,七七四十九個字,按照“一字千金”計算,合計四萬九千金……
蔣介石先是笑起來,過后卻是苦澀。
電話剛放下,王柏齡拿著一本雜志跑到蔣面前說:“校長,你看人家多威風,都上了《時代》雜志了?!?/p>
蔣介石接過雜志,是吳佩孚的肖像,于是不屑地說:“總理的照片每天都在《民國日報》上露面,不比他更威風?”
“《民國日報》是什么報,人家這是什么雜志,你看清楚?!蓖醢佚g說。
蔣介石這才發(fā)現是一份英文雜志。
王柏齡把《時代》著實地吹了一通,并斷言五十年內無人能成為吳佩孚第二。
蔣介石煩了,拿起雜志扔在地上,生氣地說:“什么玩意兒?不就是一本破雜志嗎?”
王柏齡拾起雜志,拍了拍上面的灰塵,拿話戧他道:“不要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有本事你上一次看看?!?/p>
蔣介石氣壯如牛地說:“我要是上了《時代》封面怎么辦?”
“你?”王柏齡露出不屑的表情,“來世吧?!?/p>
“娘希匹,這么瞧不起人!”蔣介石恨不得給他一拳,“王柏齡,我要是上了,你怎么個死法?”
“這個……”王柏齡嬉皮笑臉地說,“要是上不了封面,你怎么個活法?”
蔣介石擺著手道:“油嘴滑舌!算了,不必拿生命開玩笑。俗話說得好,生死有命,富貴在天。到時候,你只須多替我立功就行了。”
王柏齡還想開玩笑,只見校長秘書王登云跑步進門道:“校長,喜事,大喜事,俄國軍艦來了,給我們送武器來了。”
“武器?”蔣介石霍地站起,“在哪里?”
“快到碼頭了?!?/p>
“快,快,我們列隊迎接去。”蔣介石邊說邊戴上軍帽。
不是一艘,而是兩艘。看清楚了,俄國“沃羅夫斯基號”軍艦在“江固號”的引航下,正朝黃埔碼頭徐徐而來。蔣介石興奮地揮舞著右臂,像小孩一樣大喊道:“——在這里!”
徒勞無益,沒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樂隊!樂隊在哪里?”蔣介石干著急。
樂隊來了,還有穿戴整齊的學生。
何應欽喊了兩聲口令,一支儀仗隊頓時形成。
他們忙,對方也在忙,俄方艦長也在整理隊形。
簡短儀式結束后,蔣介石陪同俄方客人參觀了黃埔軍校。
“沃羅夫斯基號”這次運來了八千支步槍、四百萬發(fā)子彈,從而結束了黃埔軍校無槍的歷史。不僅如此,還有大批的援助軍火源源不斷地送到,第二批是五十六萬盧布的軍械;第三批有日造來福槍四千支、子彈四百萬發(fā)、軍刀一千把……
黃埔軍校一下子成了名副其實的彈藥庫。
八 狐貍露出長尾巴
范石生再次踏上長洲島時,儼然是一副勝利者的姿態(tài),他以為自己會受到蔣介石的熱情接待,哪知這一次更慘,蔣介石連照面都不跟他打一個,氣得他立馬打道回府。
范石生和李福林都是監(jiān)交人,上島的任務就是督促黃埔軍校將四千條槍交還給商團。商團的代表匡灣早就到了黃埔軍校,只等李福林到場,就辦理交接手續(xù)。
范石生前腳剛走,李福林后腳就到了。
李福林發(fā)現接船人是何應欽,便問:“咋不見蔣中正?”
何應欽說蔣介石在辦公室等候。
“這小子架子不小,連我也躲著不見,——走,找他去?!崩罡A植粷M地說。
他一腳踢開蔣介石辦公室的門,大大咧咧道:“小蔣,你不理我,我可不能不理你。”
可房間里卻沒見到蔣介石的影子。
“這個小蔣,跟我玩失蹤!”李福林好不懊惱。
背后忽然傳來蔣介石的聲音:“誰喊我小蔣?沒大沒小……”
“是我?!崩罡A謹[出一副長者的架勢。
“哦,是市長大人!對不起,不知者不為罪。”蔣介石邊說邊伸手。
“校長大人,你們長洲島好陰涼,這么熱的天,我竟然感覺有點兒冷!”李福林一語雙關道。
蔣介石抓住李福林話中的漏洞道:“你們長洲島?市長大人,難道這里不歸你管?”
李福林嘻嘻一笑道:“好吧,我說不過你!我今天來可不是跟你斗嘴,而是來辦大事的?!?/p>
蔣介石明白,他是來收槍的。
蔣介石把李福林拉到一邊,試探性地問:“我們真的要把槍還給他?”
李福林點了點頭道:“這個還能開玩笑?”
蔣介石又問:“你就不怕他們反戈一擊?”
“他敢!”李福林把胸膛拍得梆梆響,“有我李福林在,誰也翻不了天!”
蔣介石真想啐他一口痰。
由于孫中山的電報和胡漢民的電話,槍不交不行,蔣介石只好讓何應欽做全權代表,將四千支槍如數交給了李福林。
新槍帶來新的希望,陳廉伯決定賭一把,實施他的第二步方案——大面積罷市。
讓胡漢民萬萬沒有想到的是,這次罷市來勢洶洶,根本無法控制,因為他手頭沒有一支聽話的部隊,廣州警察也是出勤不出力。
胡漢民一天三次打電話催李福林出兵,李福林卻出言不遜,說目前是廣州出了亂子,又不是廣東出了亂子,市長不急省長急什么?
見李福林這種態(tài)度,胡漢民聯(lián)想到自己是孤家寡人,安全受到威脅,于是又搬到黃埔軍校辦公去了。
胡漢民一走,李福林頓時成了老大。
到了該露一手的時候,李福林不再猶豫,他命令自己的第三軍全線出擊,對付商團勢力。誰知兩軍對壘之后,第三軍卻不是人家商團兵的對手。于是,他再次光臨陳府求和。
陳府今非昔比,已有重兵把守,進出需要通過幾道崗哨。
陳廉伯高坐在紅木椅子上,見到李福林進來,竟沒有賜坐的意思,而是以不屑的口氣問李福林有何貴干。
“我是來談判的!”李福林只得重復了一遍自己的來意。
“談什么判?讓出你的市政府,由我派人接管?!标惲摽诙?。
狂妄!李福林在心里罵道,但嘴上卻只揀好聽的說:“要是樸庵兄愿意接管,我真的可以考慮?!?/p>
陳廉伯干笑兩聲。
一旁的陳恭綬氣壯如牛地插話道:“一個鳥市長算什么?隨便找個人當就是了!我們總長可是干大事的人,才不稀罕你這芝麻官的位子!”
李福林一時語塞。
陳廉伯漫不經心道:“登同兄,只要你肯跟我合作,這個市長還是由你來當?!?/p>
李福林看著陳廉伯問:“樸庵兄的意思是?”
陳恭綬說:“這個你都不懂?虧你在軍界、政界混了這么多年!——就是向我們稱臣……”
李福林火星直冒,在心里罵道:“向你稱臣?我李福林再怎么差勁,到底還是政府任命的官員,民國的將軍,南北兩地總統(tǒng)都器重的大員!袁大總統(tǒng)授我陸軍中將軍銜,孫大總統(tǒng)授我陸軍上將軍銜,你們是什么東西?一個奸商,居然在我面前發(fā)泡,我要讓你們死無葬身之地?!?/p>
陳廉伯見李福林臉色不對,忙道:“恭綬此言差矣!登同兄是有實力之人,他今天的地位和成就不是孫大炮施舍的,而是他自己憑實力拼出來的……現在正值關鍵時期,我們也缺乏登同兄這樣的人才,如果登同兄不嫌棄,我可以讓出總長的位子,讓登同兄來掌廣東之舵?!?/p>
李福林的臉色由陰轉晴,心想,寶座我是不敢坐的,此地不能久留,我還是溜為上策,于是道:“這個容我再考慮考慮。”說罷,慌忙出門。
李福林生怕自己是羊入虎口,出不了陳府大門,沒想到陳廉伯竟把他送上了車。
“真他媽的險!”小車出了西關后,李福林嘴里突然冒出這樣一句話。
車到市政府前面時,李福林突然發(fā)現那里圍著一大幫人。
司機問李福林:“李市長,我們是去軍部,還是進市政府?”
李福林道:“先繞過去再說?!?/p>
沒想到他的車卻被人認出來了,那些人迅速將其攔住,他只得下車。
“什么事?”李福林在警衛(wèi)人員的簇擁下,問圍觀的人群。
一位青年擠到前面,指著身后的人群對李福林說:“我們是廣州市機械工會、紡織工會、海員工會、民族解放協(xié)會的代表,希望與李市長……”
“年輕人!”李福林打斷對方的話,“做事不要太沖動,有話好好說,不要動輒就聚眾鬧事!”
“李市長,你搞錯了,我們是來幫你的!”年輕人趕緊說。
“哦,原來是這樣!”李福林態(tài)度急轉彎,“那請到我的辦公室詳談?!?/p>
“李市長,我叫周恩來!”李福林的辦公室內,年輕人自我介紹道。
剛剛坐下去的李福林立刻從座位上彈起,握住年輕人的手道:“你就是周恩來!哦,久仰了!我聽陳延年介紹過你,說你是個人才!”
“人才不敢,干才算一個。”周恩來笑了笑說。
李福林拍著他的肩膀道:“民國不缺人才,缺的就是干才。——你看,解釋孫大元帥三民主義的人不少,理論一套一套的,可就是缺實踐的人……算了,不說這些,談談你的意見。”
周恩來的意見就是用武力解決商團之亂,他說:“陳廉伯之所以猖狂,無非是欺負我們打不過他。這是表面現象,我們還有工農群眾和廣大市民的力量,如果我們把工農群眾和廣大市民團結起來,形勢就會發(fā)生逆轉,我方的力量就比他強大,失敗的一定是陳廉伯。”
李福林連連點頭道:“這個想法不錯,問題是,這些人會不會聽話,能不能組織得攏?”
周恩來拍著胸脯道:“這個我敢保證!雖然我個人的力量有限,但我們共產黨有良好的群眾基礎,在群眾中有威信,有號召力,能發(fā)動群眾,讓群眾站在我們這一邊。”
李福林興奮道:“那我們拿什么來武裝群眾?”
周恩來微微一笑道:“不是還有被扣的槍支嗎?”
“對??!”李福林眼光放亮,“把這些槍支發(fā)給群眾,不就是一支生力軍嗎?走,我們去找胡省長?!?/p>
胡漢民聽后卻不同意,不是他信不過群眾,也不是他信不過共產黨,而是他信不過李福林。道理很簡單,不能前門驅虎,后院進狼,陳炯明、楊希閔之流就是明證。
李福林氣得直想摞挑子。
九 商團殺戮游行人
當天晚上,胡漢民正和廖仲愷、蔣介石、汪精衛(wèi)等人商量為孫中山籌軍餉之事,忽見張家瑞匆匆跑進來道:“不好了,商團向游行隊伍開槍了,我們有三個學生倒在了他們的槍口下?!?/p>
“這是怎么回事?”廖仲愷問。
“我也不大清楚,我只知道我們有一百多學生大清早就上了城區(qū),去參加慶祝‘雙十節(jié)’的活動了?!睆埣胰鹫f。
“商團竟敢開槍?”胡漢民自言自語地說,“狐貍的尾巴終于露出來了!”
王登云氣喘吁吁地沖進屋道:“胡代大……元帥、省長,接……接電話?!?/p>
電話是省長公署的留守人員打來的,他們告訴胡漢民,商團已把省長公署包圍了,要他們交出鑰匙、印鑒及文件,否則不讓他們走出公署大門。
李福林也打來電話,告之廣州城區(qū)已被商團控制,市政府也被商團接管,問胡漢民怎么辦。
“怎么辦?你是軍長,給我奪回來!”胡漢民難得發(fā)一次脾氣。
“奪?說得輕松,要奪你去奪?!迸镜囊宦?,李福林掛斷了電話。
話筒剛扣上,鈴聲又響起來,這一次是陳延年打過來的,他找鮑羅廷,向鮑羅廷匯報城區(qū)最新事態(tài)。
情況大致是這樣的:面對商團禍國殃民的反動行徑,中共廣州市委借紀念武昌起義十三周年之際,在廣州第一公園組織群眾集會。這次集會得到了廣州市30多個團體4萬群眾的響應,他們踴躍發(fā)言,群情激奮,一致要求政府懲辦陳廉伯,解散反動商團武裝……中共廣州市委宣傳部部長周恩來最后一個上臺演講,他從清王朝下臺講到袁世凱、段祺瑞、吳佩孚,再聯(lián)系南方革命的實際講到陸榮廷、陳炯明、陳廉伯,得出的結論是:軍閥不除,官僚買辦不除,國家將永無寧日。
臺下頓時響起震耳欲聾的口號聲:“打倒一切反動派!”“打倒南北軍閥!”“打倒商團!”“擁護孫中山革命政權!”
不用號召,群眾自發(fā)走上街頭,向商團總部所在地西關進發(fā)。
沿途不斷有群眾加入。
五顏六色的標語舉到頭頂上,口號聲響徹云霄。
陳恭綬三步并作兩步跑到陳廉伯的辦公室,揩著汗水道:“不好了,共產黨在政府的支持下,向我們興師問罪來了?!?/p>
“來了多少人?”
“大約上十萬。”
“都是些什么人?”
“五花八門,什么人都有?!?/p>
“有武器沒有?”
“沒有。”
“好!機會來了!”陳廉伯拍案而起,“傳我的命令:第一,立即在西壕口一帶戒嚴;第二,所有分團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第三,有人越過警戒線就立即開槍。槍聲就是命令,全城一致行動,奪取政府主要機關?!?/p>
陳恭綬張大嘴巴道:“這不就是武裝奪權嗎?”
“對,你是不是怕了?”陳廉伯問。
“我怕?”陳恭綬手舞足蹈,“我愿意打前鋒?!?/p>
“那好,你現在就到西壕口,由你打響第一槍。”陳廉伯說。
陳恭綬屁顛屁顛地來到西壕口,正好與迎面而來的游行隊伍相遇。
“我的媽呀,這么多人!不行,不能等他們靠近,靠近了就來不及了。快,弟兄們,給我開槍……”陳恭綬后面的話被槍聲湮沒。
前排的人突然倒下一大片,游行隊伍頓時大亂。
“死人了!”有人大喊。
見到有同伴倒在地上,見到鮮血灑滿了地面,短暫的沉默后,便是山洪般的暴發(fā):“血債要用血來償,大家跟他們拼了!”
陳恭綬退了兩步,突然意識到自己有槍,而對方卻是赤手空拳,于是揮舞著手,聲嘶力竭地叫道:“開槍,快開槍!打,打死他們!”
槍聲再也沒有停止,殺紅了眼的商團兵似乎找到了樂趣,追著游行隊伍頻頻開槍。幾乎不用瞄準,閉上眼睛也能擊中目標。
一路追殺,腳下全是遇難者的軀體。
“哎喲!”陳恭綬一不小心倒在尸體上,臉上沾滿了死難者的鮮血。他想站起來,卻怎么也站不起來,一雙腳被人死死地抱住,原來是受傷的黃埔軍校學生抱住了他的雙腳。
“要死一起死!”受傷的學生終于站起來,鎖住了陳恭綬的咽喉,用力,再用力。
就在陳恭綬翻白眼的時候,一聲槍響,陳恭綬咳嗽好一陣才緩過神來。他撿起手槍,對著腳下的尸體連發(fā)三槍。接著下了一道命令,對沒有死的人或補槍,或補刀,不得留一個活口。
到了晚上,廣州市區(qū)全部被商團控制。
陳廉伯在陳恭綬的陪同下來到大元帥大本營。
進門的一剎那,陳廉伯有了主宰世界的感覺。
陳恭綬指著孫中山的座椅說:“陳總統(tǒng)請上座。”
陳廉伯斜睨了一眼,擺著手說:“NO,孫大炮的位置不吉利,袁項城的位置我倒是可以考慮?!?/p>
陳恭綬連連稱是。
陳廉伯坐下后,蹺著二郎腿問眾人:“你們知道孫大炮為什么屁股坐不穩(wěn)嗎?”
眾人有的說他沒有軍隊,有的說他沒有金錢,有的說他沒有水平,有的說他沒有得到外國人的支持。
“NO,全錯,他壞就壞在這里?!标惲钢鴫ι稀安邸钡呐曝?,“你們想想,對競爭對手能博愛嗎?對敵人能博愛嗎?這樣做是婦人之仁,不講原則。自古以來,勝者為王,敗者為寇。仁慈,只會讓自己死無葬身之地!”他突然話鋒一轉,“從今晚起,全城戒嚴,對不會講粵語的人統(tǒng)統(tǒng)給我拿下,凡是革命黨人一律槍斃。”
陳恭綬說:“國民黨要員都在黃埔軍校里面,我們是否派兵去捉拿?”
陳廉伯想了一會兒,說:“暫時不必要,我們的當務之急是對付共產黨及其外圍組織,等我們的援兵到了,再考慮這個問題。”
他所謂的援兵就是從下面商團調到廣州來的兵勇。
陳恭綬又問:“廣州駐軍會不會行動?”
陳廉伯胸有成竹道:“這個你們放心,滇、桂等駐軍不會動,翟比南先生已經同他們磋商好了,廣州駐軍保持中立,不會聽命于任何人、任何組織。所以,我們可以放心大膽地去干。我們要搶在孫大炮回粵之前站穩(wěn)陣腳,這樣我們才有力量同他決一死戰(zhàn)。”
十 上陣還靠父子兵
前敵指揮部,廖仲愷向孫中山作了詳細匯報。
孫中山走到軍用地圖前,用手指著廣州城區(qū)道:“你看,西關的四周到處都是政府駐軍,陳廉伯竟敢在政府軍的眼皮底下搞暴亂,這說明了什么?——不是陳廉伯膽子大,而是我們的駐軍跟我們不是一條心。不說他們支持叛亂,參與叛亂,最起碼他們不反對陳廉伯這樣做,大有‘黃鶴樓上看翻船’的意思!也許,他們之間還有利益關系……從昨天下午兩點發(fā)生流血事件到現在,已經有二十多個小時,除了你們給我發(fā)了五封電報外,沒有一支政府軍向我報告或主動請纓,我看這些隊伍已經徹底爛掉了,我們的處境非常艱難,也非常危險……要是這次商團之亂處理不好,他們可是會獨立的,我們在廣州就沒有立足之地了!”
廖仲愷點著頭道:“我贊成您的判斷,現在的問題就是如何渡過這次危機?!?/p>
孫中山沉思良久,忽然問:“你看誰能平亂?”
廖仲愷道:“當然是總理本人了?!?/p>
“我是責無旁貸的,你看我可以用誰的部隊?”孫中山又道。
“韶關不是有現成的軍隊嗎?”廖仲愷有些莫名其妙。
“這支軍隊?”孫中山擺了擺手,“不行,這是一支草臺班子,沒有戰(zhàn)斗力?!?/p>
不是自己瞧不起自己,事實就是這樣。這支部隊由湘軍、豫軍、贛軍、粵軍、滇軍、鄂軍構成,以譚延闿的建國湘軍為主,對外號稱七個軍,實際人數不到三成。在所有參戰(zhàn)部隊中,建國湘軍占了絕對優(yōu)勢,所以讓譚延闿當司令。還有一個原因,就是譚延闿有三次督湘經歷。督軍帶兵打仗應該是人盡其才,沒想到他是個十足的文人,不僅不會指揮,而且還不會管理,所部湘軍除了有擾民的本事外,就是會逃跑、會投降,唐生智不拿正眼看這支部隊。倒是有一支部隊可以勝任,只可惜已派出去打穿插了,一時半刻調不回來。
孫中山深思良久,突然眼睛放光,道:“我看這次就讓介石掛帥,你看怎么樣?”
廖仲愷搖頭,并說出自己的理由。
孫中山說:“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介石的確手下無兵,但是他還有幾百名學生。人是少了一點兒,可以調劑。——我看這樣,這一次全部用新人,不要那些老油條一樣的軍閥部隊,把幾個軍校的學生集中起來,加上吳鐵城的警衛(wèi)軍,再與陳延年聯(lián)系,讓他們組織一部分工人、農民糾察隊,我看還是夠用的?!?/p>
廖仲愷笑道:“楊希閔、劉震寰會笑話我們捉螞蟻湊兵的?!?/p>
孫中山一臉堅毅道:“他就想看我們的笑話,這一次我要讓他失望。……雖然我們這樣做有一定的風險,但是這一關遲早要過,不能依賴他們就不依賴,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我看介石還是可用的。要給他壓擔子,再不壓擔子,再不給機會,再不培養(yǎng)自己的人才,我們就會越來越被動……就這樣定了,咱倆統(tǒng)一思想?!?/p>
廖仲愷點了點頭。
敲門聲又響起來,鄧彥華揚起手中的電報說:“總理,好消息,朱軍長沒事了?!?/p>
電報上白紙黑字寫著:大元帥好,唐孟瀟(唐生智字)尊我如兄長,不日返回,勿念。朱培德。
原來此前,朱培德奉孫中山之命前往武漢勸說唐生智跟自己聯(lián)手,好盡快結束戰(zhàn)事。
“這個唐生智還算開明,我看此人可以爭取?!睂O中山說完,將電報遞給廖仲愷。
廖仲愷掃了一眼,說道:“此人不是開明,而是在為自己留后路,畢竟他目前處在風口浪尖上,對他來說,不偏不倚是上策,偏了一點兒就會出問題,要么被我們吃掉,要么被湖南省長趙恒惕吃掉。他會權衡利弊,畢竟我們的勢力比趙恒惕大,與其被趙恒惕吃掉,還不如跟我們聯(lián)合,吃掉趙恒惕。”
孫中山還不知道趙恒惕與唐生智之間的矛盾,聽了廖仲愷的介紹后,高興地說:“看來趙、唐矛盾我們得好好利用一下,湖南的問題有望和平解決,此次北伐到此為止,先回師廣州戡亂?!嚫惫?,傳我命令,把邊境部隊撤回韶關待命。”
“是!”鄧彥華立正敬禮。
“不好了,孫大炮回來了?!标惞ЬR人未進屋,聲音先到了。
陳廉伯不滿地瞟了他一眼,將手中的公函遞過去。
是廣東省政府發(fā)出的最后通牒,限定商團八小時之內解散,交出全部武器,否則后果自負。
“看來他們要動手了。”陳恭綬一臉驚慌道。
“未必!”陳廉伯冷冷地說,“可能又是只打雷不下雨?!?/p>
話剛說完,電話鈴響了,是英國駐廣州領事館領事翟比南打來的,他告訴陳廉伯,他們已收到廣東省政府的照會,原文是:英國軍艦倘若干涉中國內政,廣州革命政府將予以堅決回擊。省長廖仲愷。
還有一個信息:胡漢民被撤職。這說明,商團之前跟胡漢民所簽的協(xié)議無效。
“你們的態(tài)度呢?”陳廉伯急迫地問。
“這個……”翟比南思忖后還是說了真話,“我的意思當然是幫你們!怎奈軍艦屬皇家海軍香港艦隊司令杜威將軍指揮,他不同意,我也無能為力。”
“你們怎么能變卦呢?”陳廉伯嚷道。
翟比南在電話里連說數聲對不起。
陳廉伯還在一味指責,翟比南只得扣上話筒。
“去他媽的!”陳廉伯把話筒摔在桌子上,“都是一些不負責任的家伙,當初信誓旦旦,把咱們燒動起來后,自己卻當了縮頭烏龜!”
生了一陣子悶氣,陳廉伯開始想對策。
投降不可能,因為他們現在還是得勝的一方,廣州全城已被商團控制,擁有兵力一萬,而對方幾乎是空架子,能指揮的只有黃埔軍校幾個乳臭未干的學生。最后他得出的結論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跟孫中山斗到底。
陳廉伯在算計孫中山,孫中山也在算計他?;氐綇V州的孫中山,在石井兵工廠召開了軍事會議,卻沒有通知國民黨中央軍事委員會的成員參加。出席會議的除了孫中山圈內幾個文人外,其他的都是新面孔,分別是陸軍軍官學校校長蔣中正、航空局局長陳友仁、鐵甲車隊隊長盧振柳、工團軍團長施卜、農民自衛(wèi)軍主任羅綺園、講武學校監(jiān)督周貫虹、滇軍干部學校校長周自得、兵工廠衛(wèi)隊長馬超俊、警衛(wèi)軍司令吳鐵城。
會議進行到最后,孫中山下達手令:茲為應付廣州臨時事變,所有黃埔軍校、飛機隊、鐵甲車隊、工團軍、農民自衛(wèi)軍、陸軍講武學校、兵工廠衛(wèi)隊、警衛(wèi)軍等部隊,統(tǒng)歸蔣中正指揮……
終于等來這一刻,蔣介石鄭重地接過手令。從1907年加入同盟會到現在,他跟隨孫中山十七年,當過團長、司令部作戰(zhàn)科主任、粵軍第2支隊司令、大元帥大本營參謀長、大元帥行營參謀長、黃埔軍校校長、粵軍參謀長、長洲要塞司令,就是沒有獨立指揮過一次戰(zhàn)斗,不是當助手,就是當副職,再不就是分支司令,有主見卻不能發(fā)揮主見,看準了問題卻不能解決問題,立功建勛的機會一次次從眼前消失,忍辱負重就是為了這一天。
蔣介石暗暗發(fā)誓,這一次,只能成功,不能失敗。
可是,拿什么來作勝利的保證呢?經盤點后,蔣介石發(fā)現,形勢不容樂觀,雙方力量懸殊很大,自己處在下風,對手處在上風。首先是人數不如對方。蔣方這次參戰(zhàn)人員大約有三千八百人,其中黃埔軍校有八百人,工人和農民糾察隊有三百二十人,湘、滇軍軍校學員七百人,警察兩千人,而商團卻有一萬人以上;其次是建制不如對方。蔣方作戰(zhàn)部隊由八個隸屬不同的單位組成,從來沒有整合到一起訓練過,誰也不敢保證關鍵時刻能團結一致,聽從指揮,而商團就不存在這種情況;第三,訓練程度不如對方。雖然都是準軍隊,但是有區(qū)別。蔣方的作戰(zhàn)部隊由警察和軍校學生及工人農民糾察隊構成,除了學生訓練多一點兒外,其他人都有工作,平時都以工作為主。而商團不同,他們已經存在了十二年,盡管大多數人是半商半兵,但是每年都有三個月的集訓,算得上是有經驗的老兵。
蔣介石將盤點報告慢慢撕碎,冷靜地說道:“這個東西沒用,戰(zhàn)爭的成敗不完全取決于人數和武器,而是取決于指揮官的頭腦?!@一仗我贏定了!”
王登云看著他,臉上寫滿問號。
蔣介石索性直說:“就憑我是職業(yè)軍人,而對方是奸商這一點,我就贏定了?!?/p>
話是有道理,但是也不能小瞧人家。想一想,人家能把一個商人自治組織發(fā)展成一個政治、軍事集團,說明人家不是孬種。王登云想提醒,見蔣介石站在地圖前思考,也就默默告退了。
時鐘敲響二十四下,1924年10月15日來臨。
蔣介石倏地從座位上彈起,神情肅穆,面無表情道:“黃埔軍校第一學生隊隊長呂夢雄……”
“到!”呂夢雄挺直身體。
“命令你部開赴石井兵工廠,擔任孫總理衛(wèi)隊,確保孫總理萬無一失?!?/p>
“是!”呂夢雄坐下。
“黃埔軍校教授部主任王柏齡……”
“到!”
“任命你率領黃埔軍校第二學生隊和勤雜人員留守本部,加強警戒,確保長洲島一草一木秋毫無犯?!?/p>
“是!”
其他人員包括蔣介石本人開赴前線。
蔣介石取下懷表,等待莊嚴時刻的到來。
十、九、八……
離凌晨一點只剩下最后七秒鐘,所有人都屏住氣息,心隨秒針跳動。
三、二、一!
“出發(fā)!”蔣介石向空中揮舞起大手,頓時,風雨交加,電閃雷鳴。
大隊人馬從黃埔軍校坐上交通艇到廣州天字碼頭登岸,平時一個多小時的路程現在只花了五十分鐘。
大雨傾盆,街上積水淹沒了鞋面,也掩蓋了腳步聲,唯有屋檐下的乞丐被驚醒,他們惶恐地睜大雙眼,以為是天兵天將下凡了。
兩點三十五分,各路大軍到達指定區(qū)域;
三點四十五分,完成對西關、西瓜園、太平門、普濟橋的包圍。
四點整,總攻開始。
沒有密集的炮聲,也聽不到槍聲,一切都在靜悄悄地進行。陳賡從隱蔽處躍起,眨眼工夫就接近了哨位??吹缴诒е鴺屵€在睡大覺,陳賡揮起匕首,一刀結束了對方的性命。第二道崗哨也是一樣,不費吹灰之力便被陳賡解決。太容易了反而讓人納悶,對方怎么一點兒準備都沒有?
準備當然有,只不過沒有想到政府軍會來得這么快,他們還心存僥幸,以為這一次與上幾次一樣——只打雷不下雨。
連摸兩道崗哨后便進入了營區(qū),現在的任務是找準宿舍區(qū),以免打草驚蛇。
正在大家一籌莫展時,忽然聽到開門聲,黑暗中出現一個人影,接著是“嘩啦啦”的小便聲。
金佛莊一個手勢,陳賡和李仙洲雙雙撲向黑影。
起夜人被帶到金佛莊面前,渾身像篩糠一樣,說:“長官,不要殺我,我是商人……”
金佛莊叫他少廢話,老實指出宿舍的位置。
起夜人指著眼前的兩棟房屋道:“左邊一棟小的是長官的宿舍,右邊一棟大的是士兵宿舍?!?/p>
金佛莊指著左邊宿舍道:“一中隊、二中隊上,其余的人跟著我?!?/p>
很快就完成了對兩棟宿舍的包圍。
本可以不發(fā)一槍就解決問題,沒想到遠處突然響起密集的槍聲,把睡夢中的商團兵驚醒。有人扯亮燈泡,有人喊著要拿槍。
金佛莊一腳踹開房門,端起機槍就掃。商團兵亂作一團,有悶在被窩里不敢露頭的,有鉆到床底下抱著頭大叫的,也有提著褲子愣在床邊嚇呆了的,更多的人則在喊:“不要打了,我們投降!”
沒有人負隅頑抗,一個個舉起雙手。
金佛莊指揮部隊朝西關口集結,沿途幾乎沒有遇到抵抗。
其他三處的情形大致相同,唯有西關遇到強敵抵抗。
天亮后,蔣介石來到西關口,見到何應欽就是一頓訓斥,說他無能也沒有冤枉他,事實擺在眼前,其他幾個地方已經結束了戰(zhàn)斗,唯有他被“拒之門外”。
前方一百米就是前線,蔣介石稱何應欽此舉純粹是冒險行為,怎么能這樣靠前指揮呢?
何應欽笑道:“不是我靠前指揮,而是因為我沒有推進,所以才出現如此被動的局面?!?/p>
蔣介石不再說話,朝前方望去。
眼前還是聞名遐邇的西關商業(yè)街。
觀察一會兒后,蔣介石問:“前面怎么有那么多門樓?”
何應欽說:“那不是門樓,而是街閘。”
蔣介石又問:“怎么有那么多垃圾箱?”
何應欽說:“那也不是垃圾箱,而是碉堡?!?/p>
蔣介石不悅地喊道:“拿望遠鏡來?!?/p>
這才看清,何應欽沒有說假話,因為“垃圾箱”里有黑洞洞的槍口,分明是碉堡。
身后忽然傳來請戰(zhàn)聲:“校長,讓我們去把街閘炸開吧。”
是三名黃埔學生,他們每個人手里捧著一束手榴彈。
“不要做無謂的犧牲,這個辦法我們試過,不行?!焙螒獨J說。
“我們不怕犧牲?!比齻€人異口同聲道。
蔣介石點了點頭,走到第一個人面前說:“對不起,我這個校長失職,現在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報告校長,我叫孫基勇,第三隊學生?!睂O基勇挺起胸膛回答。
“好樣的,我為有你這樣的學生而驕傲?!笔Y介石抱住孫基勇道。
第二個人叫黃修記,第三個叫蔡光福。
蔣介石和他們一一擁抱后,對何應欽下達命令:“掩護三位勇士出征。”
三人躍上戰(zhàn)壕,頓時密集的槍聲響起。一分鐘不到,跑在最前面的黃修記極不情愿地倒下,后面的兩個則被子彈打得抬不起頭來。
第一輪槍聲結束。
趁著這個空隙,孫基勇就地滾了幾滾,接近黃修記。黃修記已經犧牲,孫基勇將他身上的手榴彈取出,望了一眼身后的蔡光福,指著手中的手榴彈,又指向閘門。蔡光福會意。孫基勇拉掉拉環(huán),人仰在地上,雙手舉起成捆的手榴彈,用力朝后送去。
一聲巨響,炸彈炸在閘基的護沙袋上,頓時沙粒橫飛。
蔡光福趁著煙霧彌漫之機沖鋒,然而,他只跑了兩步就跪在地上,一條腿已經中彈。他不甘心,還想前進,卻只能磨蹭著,每挪一步就是一串血跡。
“趴下!”孫基勇大聲提醒。
沒有用,蔡光福已經把生死置之度外,目標就是街閘。
子彈穿透蔡光福的身體,鮮血染遍了他的全身。
孫基勇不忍再看,但又不得不看。
一個血人“撲通”倒下。
蔣介石放下望遠鏡,閉上了雙眼。
還有一個人在動,這個人就是孫基勇,也是一身的血。
槍聲停止,雙方都被眼前的情景驚呆。
血人爬完生命的最后一刻。
“哎!——”孫基勇整個身體站直,胸前的手榴彈在冒煙,“狗日的陳廉伯,老子跟你拼了!——”他整個人就像一匹野馬一樣,騰空而起……
突如其來的壯舉讓守軍大驚失色,他們來不及舉槍,就被地動山搖般的爆炸聲震得暈頭轉向。
煙霧過后,不見勇士,只有一扇閘門在晃動,另一扇閘門赫然不見。
“沖啊!”喊聲響徹云霄,大隊人馬躍出戰(zhàn)壕。
碉堡的槍口、掩體的槍口、門縫窗隙的槍口一齊開火,沖在前排的人倒下,接著第二排人倒下……
蔣介石這才看清對方的火力,罵道:“娘希匹的,這哪里是商業(yè)區(qū),分明是人間地獄!”
還沒有見過這種監(jiān)獄似的街道,進也難,出也難。
蔣介石命令暫停進攻,另想其他的辦法。
有人說:“辦法倒是有,必須動用小鋼炮。”
然而,所有參戰(zhàn)部隊都沒有小鋼炮。
蔣介石說:“找粵軍、湘軍借?!?/p>
只有主力部隊才配備這種小鋼炮,然而粵軍、湘軍的主力不在廣州,就近的辦法就是找滇軍、桂軍幫忙。
“找他們?”蔣介石搖著手,“道不同不相為謀,我寧可戰(zhàn)死也不求他們?!?/p>
“那怎么辦?”
“用火燒!”關麟征突然冒出這句話。
“好!我怎么沒有想到?”蔣介石拍著腦門,“好主意,這西關的房屋大多數都是磚木結構的,容易起火……我要重獎關麟征!——傳我命令,準備火攻。”
何應欽擔心大雨剛結束,燒不起來。
蔣介石批評他不動腦筋,想想赤壁之戰(zhàn),想想孔明在水中用火攻之計,就應該知道辦法總比困難多,何況大雨已停!
“傳我命令,澆上汽油,就算燒不死這幫王八蛋,也要熏死他們?!笔Y介石舞動著右手大呼道。
很快就搞到上百罐火油和五十桶汽油,大家一滴不剩地把它們?yōu)⒃诿恳淮狈孔由稀?/p>
隨著一聲“點火”命令發(fā)出,西關上空一條條“黑龍”騰空而起,遮黑了半邊天。
商團兵想組織救火,然而非人力所能及,許多房屋都是老古董,上百年的風吹日曬,橫梁立柱干得裂口,正所謂干柴遇上烈火,燒得呼呼直叫。加之還有油漆、桐油之類易燃物附在上面,起到了火上澆油的作用。
房屋轟然倒下,碉堡被砸,道路隔斷。
碉堡和掩體不能再呆,門角窗下不能再呆,商團兵統(tǒng)統(tǒng)跑過大街中央,一時成了學生軍的活靶子。唯一的出路就是打開街閘逃生,否則就要成為燒雞烤鴨。
學生軍像是在籠子里捉雞,出來一個抓一只,出來一對捉一雙。
“雞籠”空了,戰(zhàn)斗結束了。
陳廉伯從家中的地下通道逃到沙面租界,從此一心一意地當他的“英國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