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鮮能吃肉,這是方圓百里人所共知的事情。
老鮮從小就沒吃過幾頓飽飯,更別談能吃上幾頓像樣的肉了,村里人都說他營養(yǎng)不良,可成年后,他的個子竟比常人高出了一頭,一百多公斤的身架,看起來虎虎生威。
老鮮的大名叫鮮仆固,雖然聽起來挺不順口,可老鮮總是對質(zhì)疑他名字的人說,按他爺爺?shù)恼f法,這個名字以前在他們家族中很時興,大有來頭??纱謇锶硕紱]有雅興去考證它,覺得這么稱呼一個人的名字實在別扭,所以村里很少有人叫他大名。老鮮高鼻凹眼,汗毛濃密膚色淺,很有些歐羅巴人的味道。村里人見他長著一身濃密的汗毛,很是鮮見,索性稱呼他為老鮮。
平常,只要村里有誰需要幫忙的,老鮮都會樂此不疲。他總覺得虧欠大家,因為他從小便是吃著百家飯長大的,他必須借此報恩。
梅子是老鮮平日里幫助最多的對象,她比老鮮大幾歲,十幾歲時從外鄉(xiāng)嫁過來,沒一年,她男人就死了。盡管在如花似玉的年紀就沒了男人,可梅子卻沒再找男人。
梅子沒再找男人的原因,村里人的說法是,梅子“右掌橫生沖殺紋,克去親夫莫嫁人,”命帶白虎,是克夫命。因此,方圓百里之內(nèi)沒人再敢向她提親,她就獨自帶著孩子過日子。
比較古老而且可信的說法是:其實“白虎”女人,并不是絕對不能找男人,若是要找,就必須得找“青龍”,俗話說:“青龍伏白虎?!?/p>
俗話里的“青龍”,是指男人渾身布滿汗毛,特別是從皇根一溜到下巴根,有一條如龍一般的須毛連貫而下。有“青龍”坐鎮(zhèn),這樣的男人,命里才能降住“白虎”。
老鮮聽別人這樣說時,自己從沒吱過聲,因為他身上便長著一條大青龍。
老鮮食量驚人,尤其能吃肉,在方圓百里之內(nèi)也是小有名氣,他也在當?shù)嘏e行的各種小型的食肉比賽中獲過獎。只是比賽的規(guī)模太小,老鮮獲得名次的同時,卻沒有得到多少可觀的獎金。
村里的日子向來就很平淡,老鮮卻一直在等待著自己的機會。有一天,不知道從什么地方冒出一個人,說是慕名前來邀請老鮮進省城參加一個“國際食肉超強爭霸賽”。老鮮起初十分疑惑,他并不認為這樣能賺錢,前來邀請的人又解釋說:“如果在比賽中獲勝了,就有機會去國外參加總決賽,在總決賽里獲得了名次,便能獲得數(shù)目可觀的獎金?!崩硝r見來人都這般說了,只好無奈地點頭應(yīng)允。
本來是抱著極大的信心和熱情去的,老鮮在心里琢磨:管它得個什么名次,至少可以在省城里呆上幾天,每天能吃肉便足夠。可沒承想,主辦方第二天就匆匆宣布分區(qū)賽的比賽告一段落,原因是老鮮在比賽中沒有遇到可以匹敵的對手,不費吹灰之力便順利晉級了。
老鮮還沒去國外參加總決賽,在省里便已經(jīng)火了。有家肉類食品加工廠慕名找到他,希望和他簽訂用工合同,讓老鮮去他們廠當產(chǎn)品推銷員,搞銷售。
“我得先回家和家里人商量商量?!崩硝r想到就這樣毫無準備地住在城里搞銷售,他心里有點兒發(fā)怵,怕自己“消受”不了。沒多少文化的老鮮,以為銷售便是“消受”。
“行,我們等著你。包吃包住,待遇從優(yōu),廠里隨時歡迎你?!睆S家答復(fù)道。
回到村子里之后,老鮮誰都沒見,一頭就扎進了梅子家。梅子聽說了事情的經(jīng)過之后,好半天都沒吱聲,只是埋頭理著菜梗。見老鮮不肯離開,梅子輕聲地說:“那種事情你干得來嗎?咱們都是出體力吃本分飯的人,別想那些太高遠的事情。反正不管怎么樣,主意還得你自己拿。”
老鮮此次回村其實是想聽聽梅子的意見,他知道梅子有主見,會幫他拿主意的,既然梅子說自己不適合干“消受”,那他覺得就得去尋找別的生計。老鮮第一次走向大城市的征程就這樣匆匆結(jié)束了,他向梅子簡短地說明之后,便去了城里的礦上做勞力。
這是一個掏石頭的礦,每天山洞里炸石頭的炮響之后,老鮮這些礦工就用大背簍從洞里一筐一筐地把炸碎的石頭給背出來,堆在半坡上。
才來兩天,老鮮就注意到了一個叫滿婆的女人,她也是唯一一個長期住在礦上的女人。
滿婆每天給大家燒水做飯,做完飯后,就把飯菜均勻地分到各個礦工留下的大瓷碗里。滿婆已經(jīng)在這里干了好些年了,可讓大家奇怪的是,她只吃飯干活,從來不向老板要半分工錢,她似乎很愿意呆在這里,即使在外人看來,她是干活不拿錢的傻子。到了晚上,滿婆就去山坡上的各個小棚屋里轉(zhuǎn),這里的礦工都睡在一個大通鋪里,通常有人需要的話,滿婆就會在那人的炕上和他滾床單,滿婆之所以被稱為滿婆,就因為她進屋上床之后,從通鋪這頭滾到那頭,和曠工們輪流滾床單。關(guān)于滿婆喜歡和人滾床單的事情,老鮮所知無幾,聽人說,滿婆以前的男人懷疑滿婆出軌,在她的下體里塞了一些東西,導(dǎo)致她性欲旺盛,從此之后,她似乎便離不開男人的恩澤了。
老鮮喜歡跟滿婆呆在一起,因為她身上有股老鮮從沒聞過的味道。
滿婆也喜歡靠近老鮮,喜歡突然摸一把老鮮濃密的絡(luò)腮胡子。經(jīng)過長時間的相處之后,老鮮發(fā)覺自己似乎是喜歡上了滿婆,他無時無刻不希望和滿婆就那樣靜靜地呆在一起。兩人的曖昧關(guān)系就差捅破一層窗戶紙,可是礙于顏面,兩人都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一次,縣里走鄉(xiāng)串鎮(zhèn)來礦上放電影,那天放映的是一部名為《多瑙河之波》的外國老電影,還沒等天完全黑,人們都已經(jīng)早早地搬著凳子,在放電影的地方扎堆。
老鮮那天去得很晚,他在工地上耽擱了一段時間,正在房里洗澡。他故意在房里磨蹭著擦洗身子,因為剛才他去廚房打熱水時,滿婆跟他說要給他找一件合身的衣服,此刻老鮮正歡喜得不得了。
滿婆來敲門送衣服的時候,穿著一件式樣老但是筆挺的淺色春裝,和她平日里燒火做飯時的裝扮有所不同,此刻,她渾身收拾得很干凈,還特意涂上了濃烈的香水。滿婆進門之后,將一件疊得很整齊、半新的棉內(nèi)褲塞到了老鮮手里,說:“看你從來沒換洗過內(nèi)衣,常年不換內(nèi)衣的話會滋生細菌的,這個你拿去試試,看合不合身?!?/p>
老鮮接過布褲,看著跟前的滿婆并沒有回避的意思,于是木訥地問道:“就在這里……當著你的面……試……試嗎?”
滿婆聽后“撲哧”一聲笑了,她頓了頓,然后上前利索地幫老鮮解了腰間的皮帶,說:“這件內(nèi)褲在我箱子里放了好些年了,是我原來那個死鬼的,我自己留著也沒啥用,還不如送給你穿,看你這身段,穿上去的話興許小了點兒,你就湊合下……”
滿婆說話的時候,老鮮的外褲已經(jīng)落地了,為了能褪去老鮮略嫌緊繃的內(nèi)褲,滿婆的手劃過了老鮮腰部以下的各個位置。當滿婆的手接觸到老鮮下體的緊要部位之時,老鮮漸漸地覺得有些意識模糊了,血噴射狀地直接頂上了腦門,緊閉的口腔中蔓延出一股不似肉香的特殊香味……
他完全忘記了燈是怎么關(guān)的。黑暗中,只聽見床板發(fā)出重重的一聲“嘎吱”響,滿婆被老鮮直挺挺地壓住后竟然悶聲的“嗯”一下呼出了一口長氣。老鮮雖說20多歲了,可并沒有這方面的經(jīng)驗,他一陣手忙腳亂,全然不知所措。
看著老鮮生澀的樣子,滿婆實在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正當老鮮感覺到萬般無奈之時,一只已不是很細嫩的手在他的下面開始幫助他……
滿婆的喊聲來得很急、很大,幾乎把老鮮給嚇住了,因為這聲音在老鮮聽起來,有點兒像半山上夜鷹的叫聲,哀慟、凄厲。看著不敢信馬由韁的老鮮在上面發(fā)呆,滿婆氣不打一處來,她在下面使勁地扭動著屁股,把床板搖得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響聲,并用兩只手卡住他的腰,隨著節(jié)奏使勁地搖晃……
就算平常有滿婆細心照料著,老鮮幾個月下來還是瘦得快脫了人形。
已經(jīng)賺了些錢,算算差不多可以把梅子家的房頂翻修一下了,老鮮并不為身體吃不消擔(dān)心,他在心里盤算著:出門在外這么長時間了,不知梅子過得怎么樣,是不是該回家看看她呢?
滿婆見老鮮這幾日上工心不在焉,以為他身體吃不消,便溫情地說:“你不能再在這兒干了,再干下去的話,你的身體會扛不住的,你還是回村調(diào)養(yǎng)下吧,這里的伙食實在太差,就算我每天特意在你的飯里多留些肉,也是于事無補啊!”話說到最后,滿婆一下子背過身去,眼角不知何時早已經(jīng)潤濕了。
看著滿婆的背影,老鮮有些手足無措,他小聲地自言自語道:“我先回去幾天,在家呆上幾天,就立馬趕回來?!?/p>
就在老鮮在工地上結(jié)賬準備回村的前一天,滿婆卻出意外了。
滿婆在砍柴時,一塊雞蛋大的木柴屑急速彈起,崩在了她的左眼上,讓她當場昏死過去了。
剛才還在礦坑外轉(zhuǎn)悠的老板突然間就沒了蹤影??粗粩嗵恃?、眼睛已經(jīng)腫得像個洋蔥頭的滿婆,大家合計著先把人送去醫(yī)院,至于是否向老板索要工商保險賠償,只能回頭再說。
在醫(yī)院里,醫(yī)生說:“就目前的情況而言,患者的眼睛肯定是保不住了,眼底、顱內(nèi)還在不斷出血,需要及時轉(zhuǎn)院治療?!?/p>
老鮮二話沒說,將自己這幾個月的工錢交了住院押金,他安頓好滿婆之后,悻悻地回到了村里。
這次回村之后不久,村長以為老鮮出門賺到錢了,就出面幫著梅子說親,因為他知道,之前老鮮和梅子走得較近。他把梅子、老鮮和村里一些有頭有臉的人都請到了他家里。他當著大家的面說:“不管當年算命先生咋說,梅子就算真的命帶‘白虎’、克夫,我想老鮮也會愿意娶她的。現(xiàn)在是社會主義社會,不能迷信,要掃除一切封建陋習(xí)。老鮮是村里乃至全縣絕無僅有的壯勞力,厚道老實,從小雖然營養(yǎng)不良,但你看他現(xiàn)在這身板,足見他命硬得很。他和梅子是絕配啊,定不會受到‘白虎’的克制,希望大家能夠支持他們?!?/p>
梅子聽到村長給她做媒,心里不知是高興還是難過,她扭過頭去,一言不發(fā)。如人飲水,冷暖自知,她此刻心里憋著氣呢,老鮮外出上工幾個月了,一分錢都沒賺到,他肯定是在外面養(yǎng)女人了。這次的做媒,大家伙也都不歡而散,梅子沒有發(fā)言表態(tài),大家到底還是局外人,也不好再多說些什么了。
從礦上回來后,老鮮明顯感覺梅子對他冷淡了許多,不再像原來那般,給他留好吃的菜了,梅子干不了的活,寧可請短工幫著干,也不找他幫忙。
“你是嫌我窮、沒錢,怕我養(yǎng)活不了你跟孩子是吧?好,那你等著,等我有錢了,再回來娶你。”當著大家伙的面,老鮮的倔勁一下子上來了,他對著梅子吼叫道。
看著里里外外不少看熱鬧的人,梅子依舊沒接他的話茬,只是低眉抽動了幾下嘴角,笑了笑。
老鮮離村的那天早上,梅子倚在自家大門口,一襲濃密的頭發(fā)擋住了半邊臉頰,她側(cè)著臉,一顆像黑寶石一般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目送著老鮮離開村里,看著他走出村口,迂過山坡……
直到身后的村子就快消失時,一個孩子攆了上來,他踮起腳對著彎下腰的老鮮說道:“梅嬸說了,不論你有錢沒錢,都記得早點兒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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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為到了省城,就能循著記憶找到上次那個叫他搞“消受”的廠長,可下了車,老鮮就迷糊了,看著眼前城市的樣子,沒一處跟上次來時是一樣的。毫無目的地走了一個多小時,老鮮已經(jīng)迷失了方向,他突然發(fā)現(xiàn)在他左手邊有一處被圍墻圍著的工地。他畏手畏腳地在那個濺滿泥漿的大鐵門邊探了下頭。
工地上的守門人遠遠就瞧見了老鮮,他見老鮮長得五大三粗的,估摸著他準是個干活的好料,忙上前將老鮮攬了下來,對他說了工地上招工的事情。老鮮二話沒說,見有人肯收留他,也就答應(yīng)了。
工地守門人將老鮮領(lǐng)到工地上,對著一個肥頭大耳的中年大漢說:“大兄弟,這是我們隊長,你以后在他手下好好干哦,現(xiàn)在攬活不容易,你得珍惜啊?!?/p>
肥隊長左右打量了老鮮一眼,而后慢悠悠地領(lǐng)著老鮮來到一處工棚旁,指了指蹲在不遠處一大堆鋼筋后面的小伙子,對老鮮說:“你今后就跟著那個叫砧板的小伙子他們班子干吧,他今后可就是你的師傅了?!?/p>
老鮮至此就跟著砧板,在工地上開始了謀生之路。幾個月的日子,眨眼就過去了。這天收工后,大家一致決定到大排檔里一醉方休。臨出門時,砧板還喊上了工地的會計丸子。
老鮮正在大排檔里盡興地吃喝,砧板的酒量并沒有老鮮預(yù)料中的好,才二兩酒下肚,砧板的眼睛和舌頭就不靈活了,開始東一句西一句地嚷嚷:“我跟大家介紹,這是我的徒弟老鮮,他跟著我也有幾個月了。今天就算是老鮮的拜師酒,我這人本來就講義氣,也喜歡講義氣的人,跟著我干活的人,沒有不會喝酒的,老鮮你來,今晚給大家敬敬酒,認識一下,這是會計丸子,你就叫她老板娘,這是……”
其實在座的人都不知道,論喝酒,沒有人是老鮮的對手,就連他自己都沒弄清楚他到底有多大的酒量,就像一生沒吃夠肉一樣,老鮮雖不好酒,但喝酒卻從沒有醉過。
菜并沒有放開了來點,酒是散裝的,砧板已經(jīng)讓店主打上來三斤了,喝著喝著,就有同來的人喝得不省人事,可老鮮毫無醉意。余下的人接著喝了幾輪,就都嚷嚷著準備離開。
就在大伙快要到工地大門時,老鮮老遠就聽到了一陣吵鬧聲。他朝身后望去,見砧板等人已經(jīng)不知去向,他忙加快腳步朝吵鬧聲的方向走去,只見一個20歲上下的臉上留有刀疤的小伙子,正揪住砧板的衣領(lǐng),砧板的腳尖已經(jīng)離地,此刻他的酒怕是醒了大半,正使勁地掙脫。
沒等那個刀疤小伙子再動手,老鮮一個箭步?jīng)_上去,便將他的衣領(lǐng)揪住了。刀疤小伙子眼見來人是一個比自己高出一頭、一臉絡(luò)腮胡子、臉膛通紅發(fā)亮的大個子時,立馬面如土色,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大哥,有話好好說,有話好好說,這一切都是誤會,我不是成心想惹這位大哥的?!?/p>
老鮮見小伙子都已經(jīng)求饒了,連忙松手,刀疤小伙子和身后的一個年輕人拔腿便跑,不一會兒工夫,就領(lǐng)來了一群手持鋼棍氣勢洶洶的年輕小伙子。
“大家有話好說,我……”老鮮沒見過這樣的場面,心里不免有些慌張。
“誰是你大家,剛才不是還想修理我嗎?來啊,你再來啊?!钡栋绦』镒訍汉莺莸卣f。
“你們想打架?”
“打啥架,老子們今天是來教訓(xùn)你、揍你的!”
由不得老鮮多想,場面一下子失控了,幾個人撲向了老鮮。
老鮮也是白長了這么大的塊頭,從小到大除了偶爾幾次嚇唬人之外,他從來就沒正兒八經(jīng)地打過架,更不知道如何在混戰(zhàn)中保護自己,看著有人撿起地上的鋼筋棍向他揮來,他就順勢用手臂一擋,上前一把揪住那個刀疤小伙子,輕輕一拎,然后像扔水泥包一樣把這家伙給扔了出去。余下的幾人一看全傻眼了,他們操著鐵棍、木棒呼嘯而來,打在老鮮背上、腿上噗噗作響……最后,這伙人把老鮮圍在當中,看著金剛一般的老鮮揮舞著一根兩米來長的粗鋼筋,他們也不敢靠近他……
后來,肥隊長不知從何處得到了消息,點頭哈腰地跑來對著人群中的幾個人道歉,又是遞煙,又是送錢,鬧事的小伙子們才肯離去。
第二天,有人通知老鮮,隊長在工地辦公室等他,有事跟他談。
老鮮心里明白是啥事,進門后聽見肥隊長大聲說:“你收拾一下東西趕快走人吧。”
“我走?去哪?”
“這我管不著,你愛去哪兒去哪兒?!?/p>
“這是為什么?”
“憑良心說,你是個很不錯的勞力,可你也太能惹禍了,要不是昨天我花些冤枉錢給那些流氓地痞賠禮道歉,保不齊會惹來多大的麻煩呢?你以為仗著一身蠻力,便能解決所有的問題嗎?趕快收拾東西走人吧,我這里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
“那我這幾個月的工錢呢?”
“我們這兒都是工程完工了,才結(jié)算工錢的,按理說,幫你擺平打架那件事,我也花了不少錢,可我看在我們還挺有緣兒的份上,今天就先支付給你一些工錢,未支付的工錢按規(guī)定只能算作質(zhì)押金,這也是行規(guī),什么時候結(jié)清現(xiàn)在不好說。你先到會計那兒去把賬算算吧……”
看著老鮮辛辛苦苦地干了幾個月,卻只得到這么幾張鈔票,工地的會計丸子心里十分過意不去,結(jié)完賬后,她偷偷地對老鮮說:“我有個親戚開了家酒樓,她那里正缺人,你就說是我推薦過去的,在那邊落定了后,就不要再惹麻煩了。”
老鮮投奔的酒樓之所以叫“天童酒樓”,是因為女老板的兒子叫天童,而她自己卻叫童天,可大家都習(xí)慣叫她童姐。
童姐是個性感豐腴的女人,如果不是有個跟她肩膀一般高的兒子經(jīng)常來酒樓吃喝,老鮮還以為她不到三十歲呢。
童姐常穿著個短花裙,上邊穿一件鏤空的T恤,渾身繃得鐵緊,打扮得像個小姑娘。
剛來酒樓時,老鮮一看見童姐穿成這樣就覺得不好意思,老是紅著臉不敢正眼看童姐,可幾天之后他不知又怎么想通了,總是斜著眼用余光注視著童姐。
童姐是一個精明的女人,她發(fā)覺老鮮偷看她時,并沒有表露出責(zé)怪的意思,每當這時,她還會捋捋衣服、挺挺胸、翹翹臀,倒是很樂意被老鮮偷看似的。
老鮮被指派在酒樓里打雜。他食量驚人,因為每天忙里忙外地干著重活,體力消耗自然很大,他好幾次都是將客人吃剩的飯菜拿來湊和著吃。酒樓里的員工剛開始還不是特別適應(yīng),后來大家習(xí)慣了,便幫著老鮮把那些客人沒用完、相對清潔的魚肉集中起來,送到老鮮面前,這樣老鮮便不用再為伙食問題發(fā)愁了。
老鮮憨厚直爽,與員工們相處得都很融洽,唯獨童姐對他不理不睬、不冷不熱的。
一天打烊后,一輛送食油的皮卡車停在了酒樓后門。酒樓食用油都是經(jīng)銷商專門送上門來的,批發(fā)的價格便宜,一次送來兩大桶,每桶兩百八十斤。童姐交錢后,卸貨的人開始卸車,老鮮負責(zé)把卸下的油桶轉(zhuǎn)運到酒樓倉庫里。
看見老鮮走近皮卡車,車上的油販子將一只油桶挪到車沿,突然油販子腳下一滑,眼見著那只油桶就像一塊巨石一樣向外傾倒下來,說時遲那時快,老鮮一個箭步上前,用兩手去托已經(jīng)開始下降的油桶,可能是油桶太重,也可能油桶邊沿太滑,它從老鮮手中滑過后繼續(xù)落向地面。這時,只見老鮮快速伸出一條腿,大腿猛一使勁,將那油桶緊緊地頂在了車廂后沿上,然后他再用手去接住,慢慢放下了那只搖搖欲墜的大鐵桶。
事情只是發(fā)生在短短的一瞬間,隨著童姐的一聲尖叫,在場的人都驚出了一身冷汗。
這天晚上,童姐似乎為了答謝老鮮英勇救下油桶,特意在庫房的角落里收拾出了一個地方,給老鮮加上了一塊床板,安上了一張舒適的床,這樣老鮮就不用每天在酒樓的房間里打地鋪湊合了。
自從按照童姐的吩咐搬進庫房之后,他也就同時負起了保管的責(zé)任,童姐將倉庫鑰匙從鎖鏈上解下來,交給老鮮,說:“我信得過你,你要好好看管庫房啊!”
前臺的收銀員蘇酥長得像個模特兒,高高的鼻梁、高挑的眉毛,身材纖細。老鮮仍記得他那天剛到酒樓時,看見蘇酥坐在門口的柜臺上,嘴里含著一根白色的香煙,眼睛望著門外,一副若有所思又很清高的模樣。作為一個20多歲,嘗過男女之歡的男人,老鮮對美麗的女人有著不可抑制的占有欲望,他仿佛著了魔似的,一有空兒,就在遠處默默地注視著蘇酥,她的一顰一笑,每一個動作都讓老鮮抓狂。
作為女人,童姐心細如發(fā),沒幾天,她就看出老鮮對年輕貌美的蘇酥似乎有著特別的好感??赡苁桥吕硝r吃虧,童姐瞅著沒人的時候,對老鮮說:“你可別去招惹她,她可不是什么簡單的女人,心深得很,你和她攪合到一塊兒,準吃虧。”
老鮮一下子從呆望中回過神來,用泛黃的眸子瞥著童姐說:“她既然這么不招你待見,你咋還讓她在柜臺上收錢?干這么要緊的活,你不怕她把賬上所有的錢都給卷走?”
“她是熟人介紹過來的?!蓖闶治枳愕傅乩^續(xù)補充道,“你知道她原來是干嗎的?她可是啥都干過,舞廳陪舞小姐、酒吧引酒員、洗頭女,她路子廣得很,到我這兒上班也只是暫時的。聽說她惹上事了,警察一直都在找她。那個田……田家計也真會給我找麻煩,說蘇酥是他的啥外甥女,讓我?guī)兔ψ屗谶@里躲上一段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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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酒樓還沒打烊,酒樓大門口就駛來了幾輛工商執(zhí)法車,一大群工商執(zhí)法人員從車上走下來,在前臺人員的指引下,直奔酒樓的庫房。
老鮮不敢怠慢,沒等童姐吩咐,他便連忙按照執(zhí)法人員的要求打開了庫房大門。
執(zhí)法人員指著庫房里堆放的兩個大油桶問道:“這就是你們餐館用的油嗎?”
“是的,都是用這些?!崩硝r回答得很利索。
執(zhí)法人員在大桶邊觀察了一會兒,又嗅又摸,然后幾個人低聲議論了一會兒,轉(zhuǎn)過頭來問老鮮:“你們老板呢?”
“咦,剛才還在這兒呢,可能是出去送客人啦?!崩硝r說。
“好了,她在不在都沒關(guān)系,這些既沒有廠家、也沒有產(chǎn)地的散裝油顯然有問題,八成是市面上流通的地溝油,我們要拖回去化驗?!眻?zhí)法人員說。
“啥……油?地溝油是啥?”老鮮不解地問。
“地溝油是啥你不知道?你就跟我們裝吧,你可以轉(zhuǎn)告你們老板,在我們化驗結(jié)果還沒有出來之前,你們酒樓要暫停營業(yè)?!眻?zhí)法人員說。
“關(guān)門?那怎么行!”老鮮一聽這話急了,“你們嘴巴一張,我們這么個大酒樓就得歇業(yè)?那我們怎么辦?生意不做,我們這么多人吃什么?”老鮮憤恨地說。
“就目前的情況而言,關(guān)門只是第一步,如果我們在這些油里檢查出了問題,那就不僅僅只是關(guān)門的問題了,下一步還會有更嚴厲的處罰?!眻?zhí)法人員說。
幾個執(zhí)法人員指著油桶指手畫腳一番,而后湊到一塊兒想把老鮮擠開,直奔油桶而去。老鮮站在那里,身體絲毫未動,他的倔脾氣又上來了,大聲嚷嚷道:“你們少來這套,你們不就是想多收點兒費,欺負咱們老實巴交的生意人嗎?”
“我警告你,我們現(xiàn)在就是在代表國家和政府在這里執(zhí)法,你說話可是要負責(zé)任的?!?/p>
“咋的呢?你們能把我咋樣?”
“你讓開?!?/p>
眼看執(zhí)法人員就要去搬動那兩個油桶,老鮮上前用兩手向兩邊一擋,面前的四五個人立刻就被他撥弄得踉踉蹌蹌、擠作一團。執(zhí)法人員一看老鮮竟敢動手,幾個人馬上大呼小叫地聚攏上來,有的甚至抓住了老鮮的臂膀和衣服。
“呵,你敢動手?”
“你想暴力抗法?”
兩個執(zhí)法人員一同抓著老鮮的一只手臂向后扭動,老鮮的手臂卻紋絲不動。
倉庫門外幾個廚師和服務(wù)員這時擁進門來,場面一下子火爆起來。
正當一場大的爭斗一觸即發(fā)之時,童姐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進來了,她一下子擋住了酒樓的員工,然后滿面春風(fēng)地對著執(zhí)法人員說:“不知各位大駕光臨,來來,先坐下喝口好茶,這是我才托人從信陽帶回來的地道毛尖……”
“你是這里的老板?”
“是的,你們的陳大隊長可是我的大哥,老熟人了,我和他也算是有些交情的?!边@種場面童姐見得多了,自能應(yīng)對自如,她見執(zhí)法人員個個都喘著粗氣,面帶慍怒,連忙制止老鮮說:“老鮮你退后一點兒,少說兩句,幾位大哥可是國家干部,你不要給我惹麻煩?!?/p>
一個帶隊的高個子執(zhí)法人員見場面幾乎失控,于是耐著性子說:“你們也不要急躁,現(xiàn)在全國都在進行食品安全大檢查,嚴查地溝油。地溝油是有毒的,吃了不但會鬧肚子,還會頭暈,喉嚨里會像刀割一般難受,長期食用地溝油的話,還可能會得癌癥。為了顧客的健康著想,地溝油是禁止使用的,你們千萬不要知法犯法。”
酒樓第二天并沒有關(guān)門歇業(yè),經(jīng)過童姐的四處奔走,執(zhí)法人員雖沒有送回那兩大桶油,但的確也沒有再來追究地溝油的事情。
半個多月過去了,正當大家都以為事情已經(jīng)順利解決了的時候,突然有一天,工商執(zhí)法大隊打電話通知童姐和老鮮去市工商執(zhí)法大隊接受“關(guān)于天童酒樓使用地溝油的處罰。”
處罰決定是這樣的:涉事方天童酒樓雖因購買和使用了有毒食用油,但情節(jié)輕微,天童酒樓可以繼續(xù)營業(yè),但必須接受處罰和整改。處罰一:酒樓一次性繳納罰金五萬元;處罰二:今后必須無條件接受管理部門全天候的檢查;處罰三:作為倉庫管理人員,鮮仆固在沒有征得老板同意的情況下擅作主張,違法購買地溝油,鮮仆固負全部責(zé)任,且其有暴力抗法行為,罰款三千元,行政拘留五天。
老鮮本是陪同童姐一起前來接受處罰的,沒承想,他接受的處罰遠遠重于童姐。出工商局大門之前,童姐很難過地對老鮮說:“你就算是替我在里面呆幾天吧,沒辦法,他們非要有一個人對此事負責(zé)不可?!?/p>
“行,沒問題,童……童姐,酒樓缺了我也沒大礙,只是萬不能離了童姐?。 崩硝r凄涼地說。
五天的行政拘留很快過去了,自此以后,酒樓的人都對老鮮刮目相看,員工們對老鮮更加關(guān)懷備至,可讓老鮮苦惱的是,蘇酥并沒有因此對他產(chǎn)生一點兒好感。在老鮮來酒樓快半年之時,一個瘦高模樣的中年男子來到了酒樓里。
中年男子見了老鮮,興奮地說:“我的親兄弟,我可是終于找到你了。”
“你是……”
“你看你,貴人多忘事不是,我是田家計,你家計哥啊?!?/p>
當年在村子里收山貨的小販,如今已經(jīng)是省城里西裝革履、開著名牌轎車、戴著大金鏈、頗有些名氣的老板了。讓老鮮有些吃驚的是,蘇酥卻說田家計是她舅舅,上次童姐和他說田家計是蘇酥的舅舅便已經(jīng)讓他很吃驚了。
“你親舅舅?”
“當然。”
“不會吧?都說外甥像舅,你倆咋一點兒不像呢?”
蘇酥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四處風(fēng)流、做生意的田家計聽說天童酒樓藏著一個食量驚人的怪物時,便萌生了一些生意上的想法。田家計把老鮮從童姐那兒“借”出來幾天,每天不管去哪兒,他都要請老鮮吃上一桌豐盛的酒席。田家計請老鮮到處去吃喝,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像他這種精明的商人不會平白無故地給人好處,他只是想見識一下老鮮的實力。說不定在哪個節(jié)骨眼上,老鮮這種吃貨的能力就能派上用場。
老鮮每天跟著田家計大吃大喝,十分享受,可他哪里知道,在田家計第一次見他之時,心里就已經(jīng)有了計劃。
原來,幾個月前,田家計去南方偷偷進了整整一集裝箱的冷凍雞架、鴨骨肉、碎翅條。這批貨跟原來進的貨不大一樣,價格便宜,外包裝好看,可田家計在市場上賣了幾天,那些購買貨物的小攤販們就紛紛跑來找田家計退貨,說是顧客不滿意這些貨品的質(zhì)量。
走私貨的質(zhì)量本來就差,田家計絞盡腦汁,用盡了張冠李戴、瞞天過海之計,可仍然沒有成功,時至今日,這些貨大部分還囤在倉庫里。
最近田家計剛好聯(lián)系了一家北方的大客戶,生意談得很艱難,最后對方終于同意以低價一次性將現(xiàn)有的貨全部買走,可對方卻提出了一個要求:賣方必須找家酒樓,帶上這些貨的樣品,去加工一桌“百禽宴”,給買家嘗個鮮。
田家計理所當然地把“百禽宴”的地點定在了天童酒樓,在那里他才能做到運籌帷幄,進退自如,因為他手里握著老鮮這張王牌。
其實不論是當初,還是現(xiàn)在,童姐心里都很清楚,在她最困難的時候田家計曾幫過她,她的酒樓能有今天的規(guī)模,田家計功不可沒。他既無償?shù)亟o她提供過大批賒賬的貨源,也帶來了不少的客戶。現(xiàn)在正是報恩的時候,田家計恰好需要她酒樓里的一個員工給他幫忙,按理說,她本應(yīng)該毫無怨言。
“我是想你跟田老板交情深,能幫他,咱就幫一下吧。”老鮮憨笑著說。
“你聽他放屁,我跟他還能是啥關(guān)系?他在我這里消費,吃飯給錢,天經(jīng)地義,他在我眼里頂多就是一位合格的顧客。”童姐說。
“哦……”老鮮心里犯著嘀咕,他還記得私下里田家計眨著眼、詭異地跟他說自己和童姐的關(guān)系不一般,可聽童姐的口氣,田家計似乎只是一個占酒樓便宜的顧客而已。老鮮心里十分納悶:這些城里人心里都是咋想的,嘴上說起來關(guān)系都挺好的,可總是在背后相互捅刀子。
“百禽宴”如約在天童酒樓舉行,經(jīng)過酒店大廚們一夜的忙活,大菜終于上齊了,紅燒的、清燉的、鍋熬的、鐵板的、籠蒸的、油炸的百禽,可謂樣樣具備。
客商們都盯著田家計看,他們想看看這些可口的“百禽宴”是如何被他吃下的。一陣寒暄客套之后,客商們見田家計動了動筷子,也就小心翼翼地跟著嘗了嘗,就在一桌人吧唧著嘴還沒嘗出菜的味道的時候,與食客們同桌而坐的老鮮,按照田家計的吩咐,拿起筷子開始左右開弓。只見老鮮的匙叉上下翻飛,不一會兒,一盤“美味佳肴”便被吃得精光。
客戶們看著田家計介紹的這位公司外聯(lián)部的鮮經(jīng)理正津津有味地吃著“百禽宴”,覺得不可思議,幾人端起酒杯和老鮮碰了碰,好奇地問道:“你平常也這么吃嗎?”
老鮮嘴角淌著湯水,禮貌地端起面前盛滿五糧液的酒杯一飲而盡,打著嗝道:“我平常不大喜歡吃禽肉,可今天不一樣,這幾道菜的味道真是太絕了,還是外國人養(yǎng)的雞鴨好啊,它們的味道自然鮮美,要不幾位也嘗嘗,總不能我一個人吃,你們凈顧著欣賞吧!”一句先收后放的臺詞,是完全按照田家計事先囑咐的套路流利地應(yīng)答的,這要是在一年多前,嘴笨的老鮮如何能將這些話說得這么圓滿。
很快,一桌菜讓老鮮秋風(fēng)掃落葉般給打掃得干干凈凈,客戶們見到老鮮狼吞虎咽,一時也是胃口大開,他們招呼服務(wù)員上菜時,服務(wù)員說今天帶來的所有加工材料已經(jīng)全部用完了。
“??!”客戶驚異的同時,也有些懷疑,“今天不是帶了幾箱貨過來了嗎?”
“呵呵,想吃?不急,不急,您以后把貨拿回去了想咋吃就咋吃?!碧锛矣嫺吲d地說。
貨最終還是賣出去了,可老鮮覺得在享受那些百禽時,就算他當時喝下去了一斤上好的五糧液,他仍覺得嘴里充滿了雞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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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次幫田家計推銷貨物,老鮮并沒有得到多少報酬,照他的話說,光是那滿嘴的雞屎味便得他花好多錢去清洗呢,可歸根到底他沒有得到報酬。田家計是童姐的朋友,老鮮不敢堂而皇之地就去找他討要報酬,他只能三番五次地厚著臉皮找童姐支錢。
童姐平日里聽老鮮說“想支點兒錢”就會快步地走開,然后留下一句:“回頭再說?!?/p>
因為老鮮自從迷戀上了蘇酥之后,就經(jīng)常向童姐支錢,可童姐終歸也不是慈善家,酒樓里那么多人全靠她養(yǎng)活呢。向童姐支錢的次數(shù)多了,老鮮也學(xué)會了總結(jié)經(jīng)驗教訓(xùn),他這次一改往日的慫樣兒,壯著膽對童姐說:“童姐,這兩天我真的很缺錢,你就給通融通融吧!”
“上個禮拜不是才給了你兩百嗎?這么快就又用完了?再說你不是已經(jīng)幫田家計做成了幾單生意,他難道沒給你錢?”童姐說。
“田老板說客戶的款還沒有到賬,要我再等幾天,可我這邊……”老鮮話說到最后語氣愈來愈低了。他在跟著田家計出去跑的那幾天,就曾跟蘇酥承諾說只要賺到錢,第一件事就是請她去燙頭,燙個像童姐那樣滿頭大花的頭發(fā)。可他在心里盤算,總不能把這件事也給抖出來吧,他知道童姐不待見蘇酥,若是說因為蘇酥借錢,童姐鐵定不會支錢了。
耐不住一個人高馬大卻像孩子一般的男人,噘著嘴跟在自己屁股后面要錢,童姐掏出錢夾子,從里面找出一張百元鈔票準備遞給老鮮時,看到老鮮不滿的表情,她又翻找出幾張零錢湊成一百元遞到了老鮮的手里。
“難怪有人說你克扣我們的工錢,說你黑心……”老鮮接錢時欲言又止。
“說啥?你也喜歡聽那些人嚼舌根子?你跟他們不一樣,我不會虧待你,你的錢放在我這兒最保險,一分都不會少,都給你記著賬呢,你需要的時候,我都會給你的。倒是田家計那邊的工錢,你可得長點兒心眼,再不急著討要,小心化成水了呢?!蓖阏f。
“我現(xiàn)在就很需要錢,你把我應(yīng)得的工資都給我吧?!崩硝r說。
“你現(xiàn)在一下子要這么多錢干嗎?上次給你的錢,才幾天就花完了,是不是你把錢都給那個狐貍精了?是她讓你找我來要錢的嗎?你是不是要給那個……”童姐邊說邊瞟前臺的蘇酥,“老鮮你可不能這樣傻啊。我可都是為你好,你賺這些錢不容易,別總想著把錢給一些不相干的人去花,你遲早會后悔的?!?/p>
老鮮沉默了許久,而后失望地離開了童姐的視野。他仍然記得有一次和田家計說起蘇酥時,田家計對他外甥女蘇酥的態(tài)度跟童姐差不多。田家計當時一聽老鮮說,想帶蘇酥一起出去玩玩,就瞪著眼,露出一副一臉恐懼的樣子,說道:“連我這么精明的人都怕她,離她遠遠的,你還敢纏她?我跟你說啊,她可是進過局子的人……噢,當然跟你那次進局子不一樣!現(xiàn)在黑白兩道上都有人在找她的麻煩,你個死小子可不要犯渾?。 笨杀M管田家計和童姐都接連數(shù)落蘇酥的不是,老鮮仍覺得蘇酥值得他去珍惜,去愛。
蘇酥雖然從來沒有給老鮮一個明確的表態(tài),可老鮮卻覺得蘇酥對自己是用情頗深的。這些日子里,每天晚上下班后,蘇酥就帶著老鮮去逛夜景,在夜市上幫他買生活用品。蘇酥還會幫他洗頭,那個舒服勁兒啊,老鮮總覺得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本來以為可以和蘇酥親密地相處,可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童姐總是在老鮮和蘇酥單獨在一起的時候,支他去辦事:“老鮮,前天訂的那幾袋大米質(zhì)量不好,你今天去糧油鋪跟他們說說,看能不能換一批貨?!?/p>
“童姐,前天不是換了一次嗎?再換……”
“讓你去你就去?!蓖銗汉莺莸卣f。
蘇酥在一旁就不樂意了,她悄悄對老鮮說:“她把你當成她的什么人?能把你這么使喚嗎,你偏就不去,看她能把你咋樣。”
“嘿嘿,我還是去去吧,一會兒就回來?!崩硝r說。
在童姐的干預(yù)下,老鮮基本已經(jīng)失去了和蘇酥獨處的機會,就連他獨自一人遠遠地注視著蘇酥,欣賞她的時光也因為種種因素?zé)o形中打了折扣。一般而言,顧客酒足飯飽到前臺結(jié)賬時,蘇酥總是使出看家本領(lǐng),或是撒嬌,或是拋媚眼,或是讓客人占點兒小便宜,總之竭盡所能地讓顧客留戀這里,這樣才能指望他們再次光臨??赏@個時候,老鮮就很不樂意了,他原本是在遠處默默地欣賞蘇酥的,可他只要看到客人在柜臺前和蘇酥嘻嘻哈哈地說笑時,他就會很不自在,逼迫自己挪到柜臺邊去站著,做出各種嚇人的動作來嚇唬顧客。一般情況下,顧客會敬而遠之,可即使如此也沒能讓老鮮的心里好受一些,他的占有欲太強,他渴望獨自占有這個令他心動的女人,當他看到蘇酥向別人獻出媚笑時,他的胸口會出奇地痛。
正當老鮮猶疑不決,準備找機會和蘇酥談?wù)勊麄冎g奇怪的關(guān)系之時,情況卻出現(xiàn)了意想不到的變化。
這天,老鮮剛和童姐去菜市場進完貨回來,剛一進門,就看見蘇酥坐在柜臺后面對著他朝里面努嘴。老鮮順著蘇酥示意的方向看去,見一個人正蜷著身子坐在一樓大堂深處的餐桌旁抽煙。老鮮雖然覺得這個人看上去有些眼熟,但他始終不敢確定,等走近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來人竟然是工地上的砧板。
看到老鮮回來,砧板立刻扔掉手中的煙蒂,站起身來,臉上露出一副諂媚的微笑,說:“老鮮……”
老鮮驚訝地說:“師傅?你怎么來了?”
砧板唉聲嘆氣地說:“老鮮,師傅落難了,我來這里是想跟你討口飯吃?!?/p>
晚上,應(yīng)砧板的再三要求,老鮮和砧板就擠在一張床上睡著。砧板似有無盡的苦難非得訴說一般,夜深之際,他的話匣子也打開了。
砧板說:“我們?nèi)窍铝舜蟮?,肥隊長已經(jīng)被抓進局子里了,警察正在到處抓我呢?!?/p>
老鮮疑惑地說:“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也被牽扯進來了呢?”
砧板說:“事情很復(fù)雜,得從幾個月之前說起了。以前工地上每天送建筑材料之后,都會有甲方負責(zé)管材料的人員點數(shù)記賬??梢粊矶苍S是大家相互熟絡(luò)了,這些人做事就沒以前那么上心了,特別是晚上,那些送鋼材水泥的大貨車很晚才到,甲方記賬的這些人不想耽誤自己休息的時間,就把點數(shù)記賬的事委托給了我們這些負責(zé)施工的工人來做。肥隊長早就和我說好了,讓我把晚上驗貨的事全部攬下來,然后每次將送來的貨多填報一些進去,這樣送貨人就可以多結(jié)賬、多賺點兒錢,而我和肥隊長在每次驗完貨、簽字之后,就可以從送貨人那里得到一筆不菲的現(xiàn)金回扣。事情本來都挺順利的,可前段時間肥隊長拖欠工人工資,有人就向甲方舉報,說我們在施工中偷工減料,結(jié)果甲方接到舉報后,立馬派人前來核實,肥隊長偷工減料以及我們和送貨人串通勾結(jié)的事都一起被查了出來。甲方報了案之后,公安機關(guān)已經(jīng)按盜竊罪立了案,我這會兒也難逃干系了,要不是我事先得到了風(fēng)聲,跑得快,沒準也進了局子?!?/p>
“你怎么那么糊涂呢,犯法的事情你都做得出來啊,你也太……”老鮮說。
“過去的事就甭提了,丸子跟我說你在這兒,讓我過來避避風(fēng)頭。”砧板說。
第二天,砧板就跟著老鮮一起來向童姐報到,童姐安排砧板在酒樓里打雜。聰明人走到哪兒都不吃虧,砧板剛來沒幾天,就討得了童姐的歡心。砧板頭腦靈活,手藝好,簡單的水電、木工活他都能干,酒樓里多年都沒解決的漏水漏電、桌殘椅損的毛病都被他解決了,閑著沒事的時候,砧板就跑到前面柜臺上去幫蘇酥記賬、送菜單、搬酒水,總之他是見到啥活沒人干,他就主動請纓。
砧板來到酒樓之后,蘇酥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蘇酥似乎已經(jīng)忘記了憨厚的老鮮,天天和砧板攪在一起,他倆好像很談得來,有時都大半夜了,還能從砧板睡覺的包房里,傳出他倆的歡笑聲。
童姐也是一個聰明人,她自然看出了一些端倪。她覺得砧板來得太是時候了,這下那個憨貨老鮮該知道到底誰才是真正對他好。童姐見砧板和蘇酥兩人打得火熱,非但沒有阻攔的意思,相反,只要有機會,她就會變著法子讓兩人呆在一起。
光是制造機會讓砧板和蘇酥呆在一起,還不能讓童姐感到快慰,更不能打消老鮮對蘇酥的幻想,她私下里跟老鮮說:“老鮮,你也別癡心妄想了,他倆才是般配的一對,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倆都是見過大場面的人,就看誰征服誰了。你這個憨貨,別老想著和那種人摻和了?!?/p>
有了童姐的推波助瀾,砧板和蘇酥的關(guān)系發(fā)展得很快,酒樓的人好像都知道了他們兩人的關(guān)系。前兩天蘇酥穿著新買的貂皮大衣回來,酒樓里的幾個姐妹開玩笑道:“蘇姐,才買了鉆戒,這幾天又買回這么多新衣服啊,是不是咱們的砧板師父準備娶你了啊?”
“娶你個頭,這是我自己花錢買的,跟他有什么關(guān)系。”蘇酥說。
可大家都知道,在砧板來這兒之前,半年多也沒見蘇酥添置過一件像樣的衣服,更別說買些貴重的玉鐲子、金耳環(huán)之類的飾品了。
“看見了吧,這種人不是誰都能養(yǎng)得起的。多少錢在她手上,她都能給化成水。要不是我?guī)椭惆彦X攥在手里,你那些辛苦錢興許早就沒啦?!边@話童姐已經(jīng)有意無意地在老鮮耳邊反復(fù)說過幾次了,在童姐的生日宴會上,童姐醉醺醺地對老鮮重復(fù)著同樣的話。童姐一路高歌猛進,獨自暢飲了好多杯,她今晚特別高興?,F(xiàn)在輪到童姐給大家敬酒了,到老鮮這兒,已經(jīng)滿臉通紅的她,杏眼微睜,對著老鮮迷亂地說:“謝謝你啦!”
“謝我?謝啥?。俊?/p>
“當然得謝你,是你給我?guī)砗眠\啊?!彼郎惤硝r的耳根,“我就知道我這輩子會交‘青龍’的,有人跟我算過命,說‘青龍’旺我?。]想到還真讓我遇上了你這個憨厚的大‘青龍’,哈哈……”
老鮮感覺童姐說話的熱氣哈在了自己的脖頸上,不知道是酒香,還是她身上的香氣。
童姐繼續(xù)撒嬌道:“老鮮,你知道我對你好吧,知道我喜歡你什么嗎?安全,從你來到這里以后,我就覺得特別安全,女人最需要的其實只是安全而已,你個憨子,你知道嗎?你不光老實,而且就像鐵門一樣……安全……安全……”突然,童姐舉起杯子對著酒樓的員工大聲嚷嚷道:“我現(xiàn)在宣布,今后……只要我不在時,這里……的一切事務(wù)就都由你們鮮哥負責(zé),你們都得聽……他的?!?/p>
在童姐又一次站起身大聲嚷嚷時,她終于醉倒了,老鮮半拖半抱地將童姐扶回了房間。女孩子們都拽著廚房的大師傅們出門逛夜市去了,酒樓內(nèi)外靜悄悄的。
童姐癱倒在床上,鳳眼微睜,帶著笑意,眼里含著半汪水,臉就像開了幾天的桃花一樣泛著迷人的微紅。秋意本來就很燥,醉酒之后的她更是渾身燥熱,她使勁地在身上到處摸索,最后干脆把胸衣扔了出去,豐腴的胸部在繡花短衣下不住地晃蕩。
看見紫色的蕾絲胸罩掉在地上,老鮮想伸手去撿,立刻又縮回了手,他可是真沒碰過這玩意兒。他小心翼翼地幫童姐脫掉高跟鞋,聽見童姐似在叫喚他似的,忙挪近身去問:“童姐,你要什么?我?guī)湍隳?!?/p>
“就要你!”童姐兩只手猛地朝外使上了勁,緊緊地捏住了老鮮的雙臂,眼睛噴火似地自言自語道:“你個憨貨,還真是…連小女孩……都會喜歡你……”
從頭到尾,童姐都沒再發(fā)出一點兒聲音,她的身體柔軟得像一堆真空棉,好像已經(jīng)沒有了半點兒知覺,她的眼睛似看非看地盯著墻上的天花板,也像是看著空曠的遠方,一眨不眨。
時間很長,長得令老鮮自己都有些吃驚,這和他第一次與滿婆在一起做愛時的感覺截然不同。他喜歡女人,盡管他隱藏得很深,但是一個赤裸的雪白女人的軀體橫在他眼前時,老鮮無論如何也無法抗拒。
就在老鮮離開童姐身體的那一刻,童姐才覺得活了過來,她長長地噓了一口氣,然后輕輕閉上溢出淚水的眼睛,安然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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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老鮮還沉浸在昨晚的雨水之歡時,第二天天一亮,酒樓里的員工就嘰里呱啦地吵了起來。老鮮忙穿戴整齊,奔出門外。聽門口的保安小張說,昨天并沒有參加童姐生日宴會的砧板和蘇酥都沒了人影,大家忙著一路尋找,才發(fā)現(xiàn)砧板和蘇酥已經(jīng)不辭而別了。
童姐得知事情的前因后果之后,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她囁嚅道:“你們?nèi)ゲ椴榭淳茦抢锷倭耸裁礀|西沒有。這兩個人,早晚都會走,我是留不住他們的?!闭f完,童姐就繼續(xù)睡覺去了。
這下老鮮的心徹底冰冷了,他還在為昨天的事懊惱不已,他堂堂一個大男人,怎么能趁童姐醉酒了就和她行魚水之歡呢?如果童姐今天酒醒后,記起了昨晚的事情,會如何懲罰他呢,他會不會因此失去工作呢……老鮮想了很多壞的結(jié)果,他覺得在酒樓再也呆不下去了??梢幌氲教K酥跟砧板一起跑了,他的心里就更難受了,他昨晚回到宿舍睡覺之時,還在想自己與童姐行樂的事情絕不能讓蘇酥知道,否則的話,她會恥笑自己的。今天一早蘇酥不辭而別的消息就如晴天霹靂震在他的心上,讓他不知所措。想到蘇酥和砧板走了,老鮮心里就有說不出的痛,他原打算今日結(jié)賬回村遠離這個傷心地的,可一想到如果今天自己也走了的話,童姐的酒樓會不會遇到麻煩呢?想到童姐這幾個月來對他的恩情,老鮮也只好硬著頭皮繼續(xù)再在這里干些天了,至少得等到童姐招到新的人手再說。
老鮮渾渾噩噩地在酒樓里干了幾天之后,依然忘不了蘇酥那個令他魂牽夢縈的女子。經(jīng)過那次的肉體接觸之后,童姐反而對老鮮不冷不熱了,這也讓老鮮覺得自己的尊嚴和價值被嚴重地降低了。還有讓老鮮不能忍受的是,他發(fā)現(xiàn)到目前為止,童姐跟田家計依然還有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那天酒樓做完生意后,顧客們都陸續(xù)走了,老鮮有急事卻到處找不到童姐,正在焦頭爛額之際,他突然看見童姐有些衣冠不整地從一間包房里走了出來,身后的田家計還在她身上摸索著。
老鮮的感情生活是空白的,可這些日子以來,他先后遇到了童姐和蘇酥這兩個風(fēng)格迥異的女子,從內(nèi)心的需求來講,如果要他選擇,他依然會選擇蘇酥,雖然從目前的情況看,蘇酥對老鮮并不上心;童姐雖說對他更關(guān)注一些,可到底她是自己的老板,縱使那一夜他們發(fā)生了肉體關(guān)系,老鮮甚至想主動對她負責(zé),可后來讓他撞上童姐和田家計的曖昧事之后,他對童姐的那份愧疚感也就一下子消失了。童姐是一個半老徐娘,她飽滿的體態(tài)、多情的眸子,有時的確會讓初嘗男女之歡的老鮮心動,可老鮮覺得自己跟她永遠都隔著些什么,不像他和蘇酥,什么話都能說??商K酥到底還是離他而去了,在老鮮看來,蘇酥瞧不上自己的原因是因為自己一窮二白,老鮮想明白了以后,便四處尋找賺錢的門道。
田家計還真有些本事,他最近這些日子不斷地跟老鮮拉來生意,這次更是給老鮮帶來了一單利潤豐厚的生意。一個生意遍布全球幾大洲的廠家希望以設(shè)宴與外商敲訂單的形式來銷售他們廠最新研發(fā)的“長儲存、高營養(yǎng)、全環(huán)?!比庵葡盗挟a(chǎn)品。
按田家計跟廠家敲定的合同,老鮮必須在進餐過程中,吃掉廠家生產(chǎn)的兩聽羊肉罐頭、兩聽牛肉罐頭、一聽火腿罐頭。如果能超額完成任務(wù),則超額部分按每多吃一聽,獎勵一千元獎金的方式計算。
老鮮原本不喜歡吃羊肉,因為羊肉的味道對他來講,實在太膻了??墒翘K酥的離去,讓他深受刺激,他滿腦子想的是多掙些錢,于是他一個勁兒地埋著頭吃羊肉罐頭。十罐下肚了,一旁觀看的銷售人員已經(jīng)面露喜色;十五罐下去了,在座的賓客都驚訝地停下筷子,大家齊刷刷地看著老鮮一個人在那兒表演;二十罐吃完了,大家都認為老鮮的食量已經(jīng)是極限了,最后老鮮一口氣吃了二十六聽羊肉罐頭,一旁負責(zé)開罐頭的服務(wù)小姐都換了兩茬。
在場內(nèi)觀戰(zhàn)的老外被老鮮的食量驚呆了,他們想都沒想當場拿下了廠家全年的訂單。
這次事情之后,老鮮才明白,原來這就是人們經(jīng)常提到的搞“消受”,原來是這么簡單啊,在享受食物的同時,也做成了生意。老鮮不禁感嘆,“消受”,真是一個好職業(yè)。
賺了錢,名氣一大,就會有各種各樣的人找上門來。一天,一個中年男人找上門來,對老鮮說,希望和他賭吃肉,老鮮聽后,大驚道:“啥?跟我賭吃肉?怎么賭?”
中年男人說:“不怕你吃得過獅子,就怕你用不光彩的手段耍小把戲,這次要賭,就賭點兒大的,賭現(xiàn)錢,賭注五萬塊,你敢應(yīng)戰(zhàn)嗎?”
“五萬?”乍一聽,老鮮還是嚇了一跳,但轉(zhuǎn)念一想,迄今為止,還沒有人敢和他一對一比吃肉,于是他應(yīng)下了。老鮮心想:正好我急需錢,這不是白白給我送錢嗎?
賭局設(shè)在一個小餐館里,參加賭局的老鮮和另一個中年大漢已經(jīng)分別將自己的錢打進了一張由中間人保管的銀行儲蓄卡里,比賽結(jié)束之后,誰贏,誰就能拿走這張卡。參賽雙方寫了一個協(xié)議,并在上面按了手印、簽了名,由中間人和餐館老板做證人。比賽用肉則由餐館老板親自操刀制作。老鮮和中年大漢相對而坐,比賽的裁判坐在與他們垂直的位置上。
老鮮一開始壓根就沒把對手放在心上,所以盡管比賽的前兩天,他腸胃有些不適,他也沒往心里去,可沒想到,等剛一坐下來準備比賽的時候,他就感覺肚子特別難受,上下鬧騰。比賽開始后,他方才意識到不妙,他的對手可不是個一般的角色,他正胸有成竹地將大塊大塊的肥膘肉往嘴里塞,一副餓虎撲食的模樣,幾分鐘過去了,兩人沒有現(xiàn)出任何可以分出高下的跡象。
可老鮮有些支撐不住了,他的肚子一陣接一陣地發(fā)緊,他在場上實在呆不住了,他想著得立馬去趟衛(wèi)生間解決一下。比賽的裁判聽到老鮮的請求,眼睛不禁瞧向正在專注于比賽的中年大漢,只見他竟然一邊大塊地吃肉,一邊得意地朝老鮮這邊點頭示意。按照規(guī)定,對陣雙方如果有合理的原因要求暫時退出比賽時,裁判須在征得對方同意之時,提出者方可暫時退出比賽,在一方因故短暫地退出比賽之時,另一方也必須暫時中止與比賽相干的任何活動。中年大漢點頭示意之后,老鮮急匆匆地沖進了衛(wèi)生間。
老鮮從衛(wèi)生間出來,看著對方一副精神煥發(fā)、急不可耐的模樣,心想:看樣子今天是遇到對手了。中年大漢也沒有跟老鮮搭話,看見老鮮屁股一落座,就又開始自顧自地大口大口吞咽起來。
老鮮不停地上了三趟廁所,中年大漢借著老鮮上廁所的時間,得到了喘息的機會,有如神助般添了活力,進食速度明顯加快。最后老鮮不得不棄箸認輸,因為他覺得今天的比賽不光是他個人能否吃贏對方的問題,就他總往廁所跑的行為也是極不符合比賽規(guī)定的,因為個人品質(zhì)問題,他必須得認輸。
看著自己一點兒一點兒積攢的錢被中間人用兩指拈起后投進了夾在腋下的小皮包時,老鮮不由自主地霍地一下站起來,所有人都看見這個猶如鐵塔般的人那一瞬間眼露兇光,這時只聽一聲呼哨,門口立刻出現(xiàn)了六七個身形壯碩的大漢。
老鮮無可奈何地跌坐在板凳上。
事情過去一個星期以后,老鮮才從知情人口中得知那天輸?shù)魩兹f元血汗錢的秘密。
原來,那天所謂的“中間人”請來吃肉賭博的并不是一個人,而是孿生三兄弟。還有,餐館老板本是他們一伙的,他在制作大肉時還特別請教了高師,用冬瓜做成替代品,在參賽的三兄弟支撐不住的時候,伺機上“冬瓜肉”給他們抵擋,只是那天老鮮因自己掉鏈子才沒用上,看樣子“什么堡壘都要從內(nèi)部攻破”,這話一點兒不假。
就在老鮮還在為上次輸錢的事情著急之時,他聽酒樓的員工們私下里議論,說童姐要忙著和一個做玉石生意的萬老板去出差了,老鮮心想:這下倒好,真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女人都投向了他人的懷抱??!
萬老板是經(jīng)常光顧天童酒樓的,連老鮮都看得出,這個萬老板不光喜歡童姐,也喜歡蘇酥,這些日子幾乎是天天來酒樓請客吃飯。
就在老鮮以為酒樓里的傳言都是謠言之時,一次童姐吃完飯后,攔住了準備去干活的老鮮,對他說:“我想你也聽大家伙說過了,為了酒樓的生意,你覺得我應(yīng)該跟萬老板去出差不?”
“你問我?我可沒心思管這些事情。”老鮮搖頭繼續(xù)說,“你們的這些事我不知道,我也管不著?!?/p>
“唉,”童姐有些失望地看往別處,說,“對牛彈琴?!?/p>
過了一段時間,沒見到萬老板來酒樓照顧生意,童姐又找機會跟老鮮說:“這萬老板也真是的,非要說花錢請我去旅游,并說我們酒樓明年開分店的事,他全包了?!彼粗廊宦冻瞿魂P(guān)心模樣的老鮮,繼續(xù)說,“我決定了,為了咱們酒樓未來的發(fā)展,跟他出去一趟,反正我只是出去旅游,也不跟他干啥?!?/p>
童姐這回是真的要和萬老板出門旅游去了,老鮮聽了,心里還是有種難言的滋味,雖然從上次那次醉酒尋歡的事情以后,他就再也沒有和童姐單獨在一起,可想著童姐這一去,天天和長著一臉橫肉的男人呆在一起,他還是感到很有些失落、難受。
走之前,童姐再三囑咐老鮮:“我可是把全部家當都交給你了,雖然就幾天,可你要長點兒心眼,有啥事就找大伙兒商量商量,別還是和以前一樣‘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p>
就在童姐離開后的那天晚上,老鮮正在歇息之時,突然酒樓前臺的座機電話響了。因為已經(jīng)很晚了,老鮮實在不想去接,可電話響了一遍又一遍,老鮮只得接了電話:“老鮮,我是田家計,你咋半天不接電話?前些天一個朋友跟你們老板娘都已經(jīng)說好了的,有一批從外地進來的正規(guī)色拉油,很便宜,你看要不先在你們那兒放幾天,等你們老板娘回來再說?!?/p>
“那不行吧?這事我作不了主?!崩硝r想起上次的地溝油事情,馬上警覺地說。
“這不干你的事,回頭我跟老板娘說,你只管收貨就行?!碧锛矣嬚f完,就掛斷了電話。
當晚,老鮮依著田家計的要求,一宿未睡,天快亮?xí)r,果真有人開車送來了十幾桶油。這些裝油的桶上面清楚標明著廠家和產(chǎn)地。自從上次出了地溝油事情之后,老鮮現(xiàn)在對進的貨都很警惕,現(xiàn)在看到面前這種正規(guī)廠家生產(chǎn)的油也就放心收下了。
隔天晚上,酒樓快打烊時,幾個穿制服的人走進了酒樓。老鮮一看,發(fā)現(xiàn)他們是區(qū)工商所的,平??傄娝麄儊砭茦菣z查,有時他們請客吃飯也來這里,可吃完后,總是笑著對童姐大聲說:“賬一定得給我記清楚,下次來跟你一起結(jié)?!?/p>
這種事情在酒樓里并不少見,誰讓工商所恰好是酒樓的命門呢,如果招呼不周,只會給酒樓惹麻煩。以前這些人來酒樓吃飯時,也是同樣的說辭,可最后總是有人把他們吃飯簽的單一次結(jié)清了,所以童姐還是十分認可這種簽單的做法??蛇@次已經(jīng)時間不短了,他們?nèi)匀粵]來結(jié)賬。有一次看著他們的背影,老鮮聽童姐小聲怨道:“結(jié)個鬼,現(xiàn)在反腐倡廉,誰還給他們買單,說結(jié)賬結(jié)賬,這都幾萬了也不見結(jié)?!蹦谴沃?,老鮮對這些拖欠飯錢的工商人員很是反感。
幾個人來后就說:“今天工作晚了點兒,還沒吃飯,聽說老板娘不在,就讓廚房隨便做點兒什么吃就行?!?/p>
老鮮雖說憨厚老實,可脾氣也倔得很,見到這伙人又準備賒賬吃飯時,臉上露出不快,他大聲嚷嚷道:“小翠,你到廚房去說說,看有沒有‘隨便’這道菜給幾位端上來?!?/p>
看著幾個人臉露詫異,老鮮得意地往前門轉(zhuǎn)了出去,等他轉(zhuǎn)了一圈后,準備回到庫房休息時,突然,他看見剛才準備等著吃飯的一個工商人員正從后面庫房那個方向慢慢悠悠地吹著口哨走了出來,工商人員對著老鮮詭異地笑了笑。待老鮮走近庫房掏出鑰匙準備開門之時,發(fā)現(xiàn)門是虛掩著的,老鮮捉摸著估計是剛才做生意忙忘記鎖門了。進房后,老鮮看庫房里并沒什么異樣,也就沒再去想這事。
■
就在老鮮日夜思念蘇酥之時,蘇酥的突然出現(xiàn)還是嚇了他一大跳。
幾個月了,老鮮雖說無時不刻不在想她,可現(xiàn)在他還是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蘇酥依然像以前那樣打扮得性感而且光鮮,讓老鮮一看就有些心猿意馬,可她的眼神卻不再像原來那樣純真了,明顯多了些游移和疲憊。
童姐外出還沒回來,老鮮自己作主,讓蘇酥留下來繼續(xù)做收銀員。
回來后的蘇酥仿佛換了一個人,整日無精打采,不但不像原來那樣能幫著酒樓忙前忙后照顧生意,就連柜臺上一些本該她管理的事情都像是沒心思去管,人還經(jīng)常沒了蹤影。
老鮮很想問問蘇酥:砧板呢?他師傅現(xiàn)在怎樣?雖然老鮮心里還嫉恨他,嫉恨他不像個男人,偷偷摸摸地就把一個女孩子帶走了,可說到底砧板畢竟是和自己還算親近的人,他曾經(jīng)的師傅,老鮮不能不關(guān)心他。
蘇酥顯然不想提這些事,她甚至不想和老鮮坐在一起聊天,她總是一個人呆在前臺,任由嘴上繚繞的香煙飄起遮蓋著臉。她的一雙仿佛會說話的眼睛不住地望著門外,望著很遠的方向,就像老鮮剛來時見過的那樣。
蘇酥回來后的第三天,童姐也回來了。童姐第一眼看見蘇酥就有些吃驚,她十分不悅地把老鮮叫到一旁,說:“是你作主留下她的?”
“童姐,你就算幫我個忙行不?讓蘇酥留下吧,我保證她今后不會不辭而別,你給她個機會,行不?”老鮮一改往日的木訥,嬉皮笑臉地說。
“不行!你讓她把這幾天的賬交來,立刻!”童姐惡狠狠地說。
聽說現(xiàn)在就得交賬,蘇酥臉上露出了驚慌,她把老鮮拉到一邊,說:“老鮮,今天你無論如何都要幫我?!?/p>
“是,我知道,我會求童姐留下你的?!?/p>
“不,她不會留下我的,我也不想留下,我只求你借些錢給我?!?/p>
“借錢?你現(xiàn)在要錢干嗎?”
“實話跟你說吧,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錢給她了,我身無分文?!?/p>
“?。俊崩硝r看著蘇酥的眼睛,不可置信地說,“那你這幾天柜臺上的營業(yè)款呢?那可不是個小數(shù)目啊,你不可能都花了吧?”
“反正是一分都沒有了,我只問你,你到底愿不愿意借?”蘇酥說。
“蘇酥,你別急?!崩硝r知道如果現(xiàn)在跟蘇酥說,自己也已經(jīng)身無分文,她一定不會相信。他只能這樣安慰蘇酥,他太希望蘇酥能一直就這樣呆在他的身邊,哪怕他們之間連一句交流的話都沒有。
“你不會說你把酒樓的營業(yè)款也花掉了吧,”一旁的童姐將蘇酥與老鮮的對話聽得真真切切,她聽到老鮮替蘇酥求情,就氣不打一處來,咄咄逼人地盯著蘇酥說,“要真是那樣的話,我就只有報案了。”說著,童姐就開始在身上摸索電話了。
“童姐,都是自己人,報啥案啊,你給我點兒時間,讓我慢慢問蘇酥,這么多錢總不會一下子說沒就沒了的,興許能給尋回來了?!崩硝r說。
“老鮮,你跟我站到一邊去,這種害人的狐貍精,就是想害死你,說你“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你還不信。這個狐貍精就是想找你要錢去養(yǎng)別的男人,你信不信?”童姐回頭對著蘇酥口氣很尖刻地說,“小狐貍精,我說得沒錯吧!”
老鮮雖然很不想承認,但聽童姐這么一說,也慢慢理出了一些頭緒:為什么蘇酥會不辭而別,為什么賬上的營業(yè)額一下子全都沒了。老鮮靜靜地思考了一會兒,似乎恍然大悟:自從蘇酥和砧板出去回來以后,蘇酥和原來完全不一樣了,每天都心神不定地想著心事,有時就拿著手機不停地發(fā)信息,一發(fā)就是幾個小時。蘇酥對自己除了幾次借錢時,露出了一點點兒笑容之外,其他時候都是一個人坐在前臺發(fā)呆。
童姐見老鮮沉默不語,知道可能是因為自己的言語傷了他,于是只得將火發(fā)到蘇酥身上,對著蘇酥嚷道:“蘇酥,我可是從來沒有叫你留在我這里,現(xiàn)在你是自己走人,還是我叫你那個親舅舅拿錢來領(lǐng)人,或者是報警……”
“不用,你以為我回來是想跟你做事討飯吃啊,我是來找你結(jié)賬的,你把我原來沒算清的工錢和現(xiàn)在的都給我算了,我馬上就走?!碧K酥說。
童姐說:“你還好意思找我要工錢?你卷走的那些錢,恐怕就是你再在我這兒干一年,也償還不了。”
蘇酥說:“什么?我在你這兒干了一年多,你多少也得給我點兒工錢啊,除了平常支點兒錢給我,就想這么算了?”
“你想算什么?那好,那我就找那些想找你的人來跟你算?!蓖阃{道。
“好,好,算你狠?!碧K酥退讓了,說,“我不跟你扯,我人就在這兒,你想怎么著,就怎么著吧?!?/p>
“那就拿我在這兒的工錢抵吧,我的工錢應(yīng)該夠,不夠我再打工還?!崩硝r垂手低眉,聲音很小。他在一旁忍了好久,一邊是對自己照顧有加的老板,一邊是自己單戀的女人,他實在不知道如何勸架。
童姐和蘇酥吃驚地看著老鮮,兩人頓時沉默了。蘇酥想都沒想,急匆匆地離去了,片刻后,就見她拎著兩個包,走到童姐面前,說:“這些還需要檢查嗎?我可以走了嗎?”
說完,蘇酥大步向大門走去,走到門口,她回頭瞪了老鮮一眼,說:“你還傻站在那兒干嗎?還不幫我拿東西,你打算一輩子窩在這個沒出息的地方嗎?”
老鮮頓時手足無措,他看看童姐,又看看里面那些探頭探腦的兄弟姐妹,他們平常就沒幾個人喜歡蘇酥,現(xiàn)在他們正在向老鮮勾手指,示意他不要跟著蘇酥走了。
童姐面色冷峻地對老鮮說:“你自己選擇吧,如果你今天跟她走了,就永遠不要再回來?!?/p>
正當童姐還在跟老鮮說著話的時候,老鮮發(fā)覺蘇酥的身影早已經(jīng)消失在大門外。他有些慌亂,突然走近童姐,兩手貼胯,對著她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快速向大門奔去。他沒有理會童姐在身后那一聲很憤怒的尖叫“老鮮……你給我……回來”。
老鮮的手機平?;旧鲜莻€擺設(shè),在酒樓干活的時候很少有人打電話找他,就連當時逼著他買手機、說這樣便于聯(lián)系業(yè)務(wù)的田家計也很少通過手機和他聯(lián)系。
這天晚上,老鮮的手機卻開始響個不停,先是童姐的,后來是酒樓的座機,再后來是陌生的手機號碼。老鮮自離開酒樓之后,就不敢再接來自酒樓內(nèi)部的電話了,尤其是童姐的電話,他真的不敢去和童姐對話,面對她的質(zhì)問。
自從住進酒店里,蘇酥一連好幾天都沒有再離開過自己的房間。每天,除了下樓買煙之外,她一整天就把自己關(guān)在房間里,要么看電視,要么躲著老鮮很神秘地打手機、發(fā)信息。
老鮮雖然和蘇酥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朝夕相對,但是蘇酥并不讓他碰??杉词侨绱耍硝r也很滿足,能看見蘇酥的微笑,感受到她肌膚發(fā)出的溫暖,他也就舒心了。
這天早上醒來,老鮮發(fā)現(xiàn)蘇酥捂在被子里“嚶嚶”地低聲哭泣,他驚慌地說:“蘇酥你怎么了?”
“老鮮,我知道我不是一個好女人,而且我是老人們嘴邊常說起的掃把星?!碧K酥哭得很傷心,“我這輩子沒求過人,可我現(xiàn)在有件事要求你了。”
老鮮心疼地說:“你說。”
“我說給你聽,你能辦到就幫我,不能辦到就當我沒說……”蘇酥欲言又止。
“你說,什么事我都能辦到?!?/p>
“我現(xiàn)在急需一筆錢,你知道我在這里舉目無親,該找的人也都找了,他們并沒有幫我的打算,現(xiàn)在我只能依靠你了,鮮……哥!”
最后拖長了尾音的這聲呼喚充滿了柔情,老鮮想起了在酒樓那會兒,蘇酥常常要他買烤紅薯或蕾絲襪時也是這么跟他說的,可那時的神情跟現(xiàn)在不一樣,現(xiàn)在蘇酥的神情凝重得讓他有些心顫。
老鮮慎慎地問:“需要多少錢?”
“最少得十萬吧?!碧K酥低下頭,沮喪地說,“我知道你一時半會兒也沒有那么多,有多少都行,先解個燃眉之急吧。”
“十……萬!”老鮮雖說有思想準備,但還是被這驚人的數(shù)字嚇了一大跳。
“鮮哥,你這次要是不幫我,我就真的完了,你放心,今后我一定會想辦法報答你的。”蘇酥說。
老鮮覺得這事肯定跟砧板脫不了干系,他不想不明不白地就把自己辛苦掙來的血汗錢交給蘇酥。他很想知道事情的整個過程,在老鮮的再三追問下,蘇酥終于說出了真相:“我和砧板離開天童酒樓后,就一同去了云南做玉石生意。在兩眼一抹黑的異土他鄉(xiāng),我們又不懂得玉石生意的門道,很快就因為‘賭玉’身無分文。賭玉也叫賭石,就是別人拿來一塊石頭,看誰內(nèi)行,能看清它里面是不是有價值的玉石,如果看準了,說不定就會因此發(fā)大財;如果賭輸了,就可能血本無歸。就在我們身無分文的時候,砧板急紅了眼,一心想著翻本,他哪里肯聽我的勸告,獨自一人跑到一個玉石攤上賭玉,欠下了十幾萬的債,因為還不起債便被賣家給關(guān)了起來,他們托人帶話給我說,如果不能按時還款,就把砧板送到局子里去?!?/p>
聽到這里,老鮮似乎明白了:蘇酥那幾天進進出出,天天躲著打電話、發(fā)信息,原來都是為了想辦法救砧板。
老鮮說:“你把酒樓那幾日賬上的營業(yè)款全匯給債主了嗎?”
“嗯,可那點兒錢遠遠不夠?,F(xiàn)在賣家已經(jīng)發(fā)話了,三天之后,如果錢還不能到賬的話,他們就要把砧板送進局子里了。”
“你沒找萬老板和你……舅舅試試?”老鮮遲疑地問。
“找過萬老板,他的意思很明確,就想要我這個人。他做夢!他也不看看就他那副德性,我看見他那一口大黃牙就想吐,我會甘愿把身子交給他?至于你說的那個狗屁舅舅,他早就不接我電話了,早就不管我的死活了?!?/p>
蘇酥看出了老鮮的猶豫,接著說:“你也別多想,我心里還是有你的,救出了砧板以后,我也就沒有遺憾了,就和你好好過日子。我會嫁給你,我想做你的老婆,我想今后能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跟著你,我會很踏實,我給你生三個孩子,兩個男孩,一個女孩,好嗎?”
此時此刻老鮮就算再傻,也不會相信蘇酥說的這些話了。她既然能這樣不管不顧、傾心傾力地去救砧板,她會拋棄砧板再來找自己嗎?明知蘇酥說的是假話,老鮮還是堅定地說:“好!蘇酥,我現(xiàn)在雖然沒有錢,但我會在這兩天里去給你籌,我想我會找到辦法的,籌到了錢,馬上就跟你聯(lián)系?!?/p>
老鮮說的全是心里話,因為他從心里佩服像蘇酥這樣重感情的人,能幫助蘇酥,也讓他從內(nèi)心里陡然覺得自己很高大,真正像個男子漢。
蘇酥聽完老鮮的允諾,立馬破涕為笑,她一把拉住老鮮,把他使勁地往被子里拽,然后摟住他的脖頸,開始親他,親他的胡子、親他的眉毛,親著親著就把舌尖抵進老鮮的嘴里……
被角不知何時已經(jīng)被掀開,蘇酥雪白誘人的軀體露在外面,她將大腿慢慢地抵近老鮮的兩腿之間……
老鮮呆呆地坐在床頭,任由蘇酥撫弄,可他并沒有作出熱烈的回應(yīng)。老鮮在心里盼望這一刻很久了,從他第一次見到蘇酥起,他就想徹底征服和占有這個美麗的女子,他甚至私下里想象過自己第一次怎樣擁抱蘇酥、把她壓倒在身下、怎樣與她一起做愛、怎樣讓她滿足的情景,可那些終歸只是單方面的幻想,他從沒想象過蘇酥會對他投懷送抱,讓他享受床笫之歡,總之此刻發(fā)生的一切太過突然,一切仿佛是在夢境中。老鮮心里感覺這樣很不地道,他想阻止、想抵抗,想跟蘇酥說:自己是非常喜歡她,愛她,可他不能這樣對她,她必須是要同樣地喜歡和愛他,他才會去跟她擁抱、做愛。
見老鮮遲遲沒有動作,蘇酥輕輕地說:“鮮哥,你是我見過的天底下最好的男人,這種男人我以前從來沒有遇到過,我原以為天底下決不會有這么好的男人。真的,鮮哥,我沒騙你,我不是個好女人,但我懂得什么是真愛。如果不是有砧板陪伴,不是砧板對我那么好,我一定早就是你的人了,我現(xiàn)在給你,不是為了感謝你答應(yīng)借錢給我,我只是想了了自己一個心愿,我知道你是喜歡我,想要我的。真的,請你相信我……”
老鮮再次看見蘇酥眼里涌出了淚,他已經(jīng)完全不能自持,于是緊緊地把蘇酥擁進懷里開始親熱……
■
經(jīng)過多方的疏通之后,老鮮通過這幾年在行業(yè)積累的關(guān)系和認識的熟人,找到了一份可以賺錢的活。
老鮮找到了一個當?shù)刂幕鹜饶c生產(chǎn)廠家,因為老鮮已是當?shù)厝忸愋袠I(yè)小有名氣的人物,所以廠商很快就和他達成協(xié)議,要他參加一個食品博覽會。廠家精心策劃了一個十分有創(chuàng)意的活動:在布展大廳中央架上一個高臺,一個人蹺著二郎腿,十分愜意地在高臺上大口大口地咀嚼著香氣四溢、有碗口般粗的巨型火腿腸……
“你必須連吃一個禮拜,每天最少五公斤,報酬是這個數(shù),每多吃一公斤給你加這個數(shù)?!睆S家的負責(zé)人毫不吝嗇地在老鮮眼前輪番地伸出幾個長短不一的手指頭。
“大哥,三天付款行不?”老鮮討價還價,“我家里急等著用錢。”他算了算,即使他使出渾身解數(shù),也不一定能賺夠蘇酥需要的錢,可他還是必須得去試試。
“三天?那也只能結(jié)頭三天的賬啊,后面的款還得等活動完了,才能結(jié)啊?!睆S家的負責(zé)人很不高興地說,“我們這么一個大企業(yè)還會拖欠你這點兒小錢?你把我們當成什么人了!”
老鮮原來不知道,火腿腸可不是什么好吃的東西,這次當他吃到第二天時,就感覺那不是在吃肉制品,而是在吃一根根味精味道很重的泥蛋??蔀榱四苣玫阶銐蚨嗟莫劷?,他每天仍裝作饒有興趣地大口大口吞咽著這一箱箱填滿味精的紅泥棒棒。
第三天,廠家果然按照協(xié)議給老鮮結(jié)了頭三天的賬。
在老鮮拿到一大包現(xiàn)金正準備離開現(xiàn)場時,臺下不知從哪兒冒出來一個舉著慈善協(xié)會牌子的人,只見牌子上赫然寫著“當你吃飽時,別忘了貧困地區(qū)的孩子們”幾個大字。
看著這一排觸目驚心的黑字,老鮮停下了腳步,他的腦海里像著了魔般立刻浮現(xiàn)出孩童時自己饑寒交迫扶墻走路的情景,他記起有一次因為饑餓難耐,他甚至拿碗到村里一戶人家的豬食槽里偷偷舀了一碗糠麩回家煮了吃的情景。那是一種根深蒂固的痛,這種痛永遠折磨著善良憨厚的老鮮,他很想做點兒什么去平息內(nèi)心漸漸燃燒的火焰。老鮮腦子里出現(xiàn)了短暫的空白,直到事后,他也沒有弄明白當時是如何鼓起勇氣作出那樣的決定。他對著采訪他的省電視臺的攝像機鏡頭宣布說:“現(xiàn)在我把這幾天參加比賽所獲得的全部獎金和各項贊助,捐贈給這家慈善機構(gòu),請他們轉(zhuǎn)交給貧困地區(qū)那些正在忍饑挨餓的孩子們,幫幫那些可憐的孩子們吧!”
捐完錢后,老鮮獨自在大街上徘徊了很久,他覺得已經(jīng)再沒有臉面去見蘇酥了?;氐骄频陼r,蘇酥已經(jīng)走了,老鮮估摸著蘇酥一定是看見了今天的電視直播節(jié)目,她知道自己已經(jīng)不靠譜了,沒留下一個字就走了。老鮮打蘇酥的電話,電話里提示對方已經(jīng)關(guān)機。老鮮知道蘇酥去了哪兒,記得有一次她曾說過,萬一老鮮沒有幫她湊到錢的話,她會拿自己去換出砧板,因為這些事皆是因她而起,也必將由她自己去解決。老鮮想到這里,不禁從心里生出一種對蘇酥的敬佩之情,他也必須為之奮力一搏。
第二天,老鮮又來到活動地吃火腿腸,繼續(xù)吃火腿腸幾乎已經(jīng)破壞掉了老鮮的胃口,因為他認為這已經(jīng)不是在吃肉,而是在吞咽一根根化學(xué)物品,它們的味道幾乎與小時候餓了時去偷吃像白糖一樣的化肥的味道一模一樣。老鮮拼命地堅持著,他一干完這單活,馬上就去了一趟天童酒樓,從酒樓出來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他想回去看看,順便再厚著臉皮向童姐借點錢,他總覺得憑蘇酥的一己之力是不會順利救出砧板的,說不定哪天,蘇酥又需要這筆錢,打電話向他求助呢。
老鮮站在馬路對面看見天童酒樓大門已經(jīng)被貼上了封條,門口堆著一些垃圾,一次性餐具、塑料袋在隨風(fēng)滾動著,昔日門庭若市的酒樓已經(jīng)失去了往日的熱鬧氣氛,那感覺甚是凄涼。老鮮看到眼前的情景說不出地難過,酒樓關(guān)門,來找童姐肯定是行不通了,他想得打電話向田家計借錢了,順便也問問酒樓最近的狀況。電話打了好多次都沒人接,過了好久才接通,這讓老鮮有些措手不及,忘記了那些準備開口借錢之前的預(yù)備語。田家計在電話那頭簡短地說:“你還打電話給我干嗎?還不跑得遠遠的?!?/p>
“什么意思?”
“你還不知道?童天已經(jīng)被公安機關(guān)刑事拘留了。”
“??!為什么?”
“還不是那桶……油的事。”
“油?什么油?”老鮮一聽到“油”字,腦袋就炸開了鍋。
“你離開的那天晚上,童天就被人帶走了,很多人、包括辦案的警察都給你小子打電話,你沒接。我就知道你小子賊滑頭,早知道大事不好,自己先找借口溜了。這次事兒可鬧大了,你小子趕快躲好了,被警察抓住了一樣不會輕判你,千萬別被抓著啊,抓著了,也別說這事跟我有任何關(guān)系。”
聽田家計這么一說,老鮮猛地想起來了:他和蘇酥離開的那天晚上,童姐和酒樓都給他打了無數(shù)個電話,而且還有幾個陌生電話,原來是……唉!老鮮此刻腸子都悔青了,他當時只想到違背童姐的意愿,只身離開酒樓已是對童姐萬分愧疚,他不好意思再接童姐的電話,沒想到,童姐當時是遇到了這么大的麻煩,可想而知,童姐當時打電話給自己,一定是想讓他回去給她證明清白。老鮮仔細地想了想整件事,總覺得哪里不對勁,那些油不是田家計讓送來的嗎?童姐完全不知情,她怎么能去背黑鍋呢?
等到老鮮理清了整件事情的前因后果,再想打電話質(zhì)問田家計的時候,田家計那邊的電話一直處于關(guān)機的狀態(tài)。
老鮮覺得整個事情,田家計才是關(guān)鍵,要想還童姐清白,必須從田家計那里下手。老鮮開始拼命地糾纏田家計,又是給他發(fā)短信,又是給他打電話,在短信里說自己就要離開這座城市去很遠的地方,想約他出來道個別。三天后,老鮮終于等到了田家計的回信,他說約在明日的下午在天童酒樓對面的咖啡廳見面。
一見面,田家計就贊許老鮮:“真沒想到你這人表面憨厚,道理卻也懂得不少,嘴還挺嚴實,看你這樣子興許還能干點兒大事。”
“田老板,那些油是你寄放在我們天童酒樓的,你不應(yīng)該讓童姐去背這個黑鍋?!崩硝r壓根沒有碰田家計為他點的一份原磨咖啡,他正襟危坐,兩眼死死地盯住田家計,憤怒地說。
田家計淡淡地說:“咱們今天不談這個,我是來給你餞行的。”田家計的眼光躲躲閃閃,“你應(yīng)該遠走高飛,走得越遠越好,要是缺少盤纏,我可以資助你一些,我今天來就是想看看,還能不能幫你再做一單買賣。至于童天,人有劫難了要躲也是躲不過去的,你我想幫她,也未必就能幫得上。唉,有道是富不癲狂?。≈豢上@一甩手進去了,欠我的那些錢也就沒了著落哦!”
“田老板!做人不能這樣沒良心,童姐平常待你也不錯,你怎么就忍心看著她遭這樣的大難不管呢?”老鮮說。
田家計強硬地說:“管?你說咋管?去跟警察求情?去花大把大把的錢找關(guān)系?是你傻,還是我傻?有錢咱哥倆留著自己花不行嗎?”
“你要真的不講良心,不管童姐,我可要管了!”老鮮斬釘截鐵地說。
“你?你準備怎樣?”田家計驚恐地說。這時,他忽然覺得,面前這個老鮮跟他原來認識的那個老鮮,一點都不一樣,此刻老鮮的整個臉頰紅了一大片,曲卷的絡(luò)腮胡在微微顫抖。
老鮮站起身來,從口袋里拿出手機,直接摁了撥打電話的發(fā)射鍵。他看見田家計正準備起身,忙上前死死地把田家計按在了座位上。
很快,門口出現(xiàn)了幾個身著警察制服的人,他們站在大廳里四下望了望,而后朝著老鮮和田家計的方向圍攏過來。
田家計這時方才恍然大悟,恨恨道:“好你個鮮仆固,你個白眼狼,吃我的、用我的,最后卻來算計我!我今天本是準備給你找筆生意做的,好啊,既然你這么狼心狗肺,我絕饒不了你。”
兩副手銬忽地銬住了老鮮和田家計。
老鮮這一次事先謀劃好了,在他接到田家計的回復(fù)短信時,他就決定與田家計勢不兩立,一定要把他送進局子里,他不想總是讓別人譏笑他“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他不能讓田家計就這樣隨心所欲,他田家計可以不為童姐、蘇酥多年來為他默默的付出負責(zé),但他田家計必須要為現(xiàn)在酒樓發(fā)生的事情負責(zé),縱算他自己會被牽連進去,他也在所不惜。
老鮮事先已經(jīng)給110打電話了,他和警察說童天酒樓桶裝油事件的嫌疑人將會在什么時間、什么地點露面。
半個月后,老鮮離開了拘留所。臨走之前,他問最后前來提審他的警察:“警察同志,請問前些日子被抓進局子里的童天會被怎么處罰???童天對整件事情一無所知,警察同志,你們可不要冤枉好人??!”
“我們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也不會放過一個壞人。”提審的警察頓了頓,繼續(xù)說,“作為一名人民公仆,我有義務(wù)對案情保密,我只能告訴你,鑒于你對贓物一無所知,并且在案發(fā)后能積極主動配合公安機關(guān)抓捕犯罪嫌疑人,有立功表現(xiàn),所以只給予你刑事拘留十五天的處罰,現(xiàn)在你可以走了。”
“就為了那點兒地溝油?我已經(jīng)被拘留十五天了,那童天豈不是會被判很重的刑期?”老鮮疑惑地說。
“油?什么地溝油?”提審的警察說。
“這事不就是因為我們酒樓里那十幾桶地溝油引起的嗎?”老鮮說。因為上次地溝油的事情被行政拘留了一段時間,所以這次老鮮理所當然地以為,他這次被處罰也是因為同樣的緣故。
提審的警察說:“什么地溝油,實話跟你說吧,那些桶里裝的不是地溝油,而是國家明文規(guī)定違禁使用的各種食品添加劑和制造它們的化學(xué)原料,這在我們省乃至全國都是第一起案例,這些犯罪分子真是膽大妄為,這么多的食品添加劑,要是流入到老百姓的餐桌上,將會造成多么嚴重的后果??!這些違法分子必須得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就算童天并不知情,但作為酒樓的法人,她必須為此承擔(dān)責(zé)任,接受國家法律的判決?!?/p>
■
一天,正當老鮮還沉浸在最近時運不濟的悲傷中時,久未露面的萬老板卻找上門來了。
原來萬老板在田家計被送進局子里之前,曾和田家計簽訂了一份協(xié)議,協(xié)議的大致內(nèi)容是:兩人共同出資做一筆買賣,具體是什么買賣,協(xié)議上并沒有說明,為了擺脫不必要的法律糾葛,兩人決意讓憨厚的老鮮作為法人代表,注冊這家公司。簽訂協(xié)議之后,兩人還決定將各自準備投資的資金打入一個兩人可以共同掌握的賬戶,并且明文規(guī)定,今后只有在公司法人在場的情況下,也就是說,投資雙方在拿到公司法人的私章,得到他授權(quán)的情況下,才可以通過投資的賬戶動用這筆錢。
萬老板在得知田家計突然失蹤之后,起先十分害怕,他想馬上取出自己投資的那筆資金??僧斔犝f田家計是因為犯法進了局子之后,就想獨吞全部的投資資金。于是,他左尋右訪,總算是找到了法人代表老鮮,見到老鮮,萬老板和藹地說:“鮮總,找你真不容易??!有件事想勞煩你幫個忙!我現(xiàn)在需要你的私章,你能借我用用嗎?”
老鮮不解地問:“要我的私章做什么,我只記得我的這個私章還是田老板特意給我做的呢,怎么,你對它也有興趣?”
萬老板見眼下無計可施,只得把協(xié)議的事情一字不漏地告訴了老鮮,當然關(guān)于投資的金額,他完全隱瞞了。他溫情地說:“我想取出賬上的錢,但是沒有你的私章,得不到你的授權(quán),這個賬戶無法激活。當然事成之后,你也可以得到一筆相當可觀的報酬,你看如何?”
“你是準備取走賬上全部的錢,還是你自己的那一部分?”老鮮說。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萬老板說。
“不行,我當然要知道,而且我還想知道,事成之后能給我多少傭金?!崩硝r說。老鮮當初有些奇怪,田家計為什么會幫他去刻私章,而且很長時間都沒將私章還給他。他現(xiàn)在想了想,主動權(quán)在自己手上,因為私章完好無損地在他手上,有了它,他就可以和萬老板談條件。老鮮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剛剛進城時那個木訥的老鮮了,他好歹也是二進宮的人,經(jīng)過這些日子,生意場上的事情,多少他還是懂得一些的。
“厲害啊,老鮮,你現(xiàn)在真的很厲害!既然如此,你就說吧,你有什么要求?”
老鮮略加思考后,說:“我的私章不在手上,得回去取,但我現(xiàn)在急需一筆錢,你現(xiàn)在得先付我一半的錢,算是定金;事成之后,再付給我另一半?!?/p>
“多少?”萬老板說。
老鮮剛準備說五萬,但想想又覺得太少,立馬說:“十萬?!?/p>
“哈哈哈,老鮮啊,老鮮,你的心可真大啊,行,我不跟你討價還價,就依你的。”萬老板說。其實他們當初投資的金額遠遠不止這個數(shù)目,為了盡早將賬戶里的錢取出來,他只有答應(yīng)老鮮的要求,在他看來,老鮮就算有再大的本事,也不敢耍自己。
老鮮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轉(zhuǎn)圜的余地了,在拘留期間,他時時刻刻都想著蘇酥,想她現(xiàn)在怎樣了,還需要多少錢?如今從局子里出來,他想自己必須得快速地籌錢,只有籌到錢才有可能找回蘇酥。老鮮心想,眼前的萬老板是一個可恨的人,無商不奸,他也沒有必要對萬老板仁慈,更為可恨的是,萬老板竟然還想霸占蘇酥,這讓他無法原諒。
老鮮從萬老板那里拿到錢之后,就立刻關(guān)掉了手機,獨自一人在一個隱秘的地方住著。
攜帶大量現(xiàn)金“逃亡”的老鮮,每天唯一做的事情便是定時閱讀手機上的信息。現(xiàn)在有錢了,本可以去解救蘇酥,可他好幾次打蘇酥的電話,對方一直處于關(guān)機的狀態(tài)。他想了想,覺得蘇酥肯定沒有忘記他的號碼,說不定她還會給自己發(fā)短信求助呢。一天中午,老鮮正在獨自一人發(fā)呆,手機上收到了這樣的短信:我的賬號已改,請你將錢打入此農(nóng)行賬號……收款銀行是廣西某處,收款人是韋某某。看到信息,老鮮以為是蘇酥發(fā)來的求救信,他當下照著信息上的手機號打了許多電話過去,可那邊始終處于關(guān)機狀態(tài)。
管不了那么多了,老鮮覺得蘇酥一定是遇到了大麻煩,她正等著他的錢去解救她。老鮮于是按那個賬號把近來手上積攢的錢全部匯了過去。可錢匯過去了以后,老鮮的手機上依舊沒有收到任何回音。
老鮮擔(dān)心自己匯過去的錢不夠,蘇酥不好意思繼續(xù)向他開口要,所以一直沒有聯(lián)系他。于是,老鮮開始拼命地賺錢,希望再給蘇酥匯筆錢過去?,F(xiàn)在老鮮像瘋了一樣在外面賺錢,無論用什么方式,只要能賺到錢,他都去干。老鮮經(jīng)常去建材市場背水泥,別人一次最多扛兩袋,他扛三袋,甚至四袋。錢一到手,管它是一百,還是一千,他都會迅速往那個賬上匯過去。幾次過后,他也試著給那邊發(fā)了幾條信息:
蘇酥,是你嗎?還差多少錢?
蘇酥,還好嗎?
蘇酥,為啥不回話?
老鮮是跟著蘇酥學(xué)會發(fā)手機短信的,雖就只幾個字,也夠他折騰老半天的。終于有一天,對方發(fā)來了信息:是我,錢還差很多。
老鮮發(fā)信息說:那我寄。
對方說:好,要快。
老鮮說:砧板怎樣?
對方說:行啊,真的挺好用。
好用?老鮮先是一頭霧水,接著他似乎明白了錢也許不能再匯了。老鮮沒再匯錢過去,那邊的信息卻再也沒停下來,天天催著他快匯錢過去,最后竟然發(fā)來信息告訴他說,再不匯錢去,孩子馬上就會病死了。
老鮮并沒有再理會那些騙人的催款信息,他想當初自己還是一個孩子時,就只為能吃上一口大肉做著夢,現(xiàn)在闖蕩社會這么多年,吃肉早已不是他的終極目標,他也不再像原來那樣猶如一只行走在非洲大草原上、被趕出族群的饑餓公獅那樣見啥吃啥。他似乎有了自己的追求,可他低頭思忖一下,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在他出外打拼的這些年,滿婆、童姐、蘇酥,每個女人都和他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可到頭來,他仍是一無所得。滿婆瞎了一只眼睛,童姐進了局子,蘇酥到底是死是活,他也不知道。近來老鮮感覺他的身體也比以前差了許多,他累了,好想回村看看家里的人。
就在老鮮準備打算回村的時候,一天晚上,老鮮突然接到一個自稱是萬老板朋友的人打來的電話,對方說:“知道你老鮮一直在東躲西藏,不敢見萬老板的面,現(xiàn)在萬老板也不想為難你了,但是你從萬老板那里拿走的錢是必須要還的。萬老板說,鑒于你在慈善界的名氣,你只需要去參加一個大型國際慈善晚會,并按萬老板的安排行事,就可以免掉以前欠下的債務(wù),如果表現(xiàn)得好的話,還會有所獎賞?!?/p>
老鮮接到電話后,好半天都一動不動地坐在床邊思考。當初,為了能救蘇酥,他一時性急,做出了欺詐的舉動,現(xiàn)在雖已經(jīng)沒有了蘇酥的消息,但老鮮心里隱隱感到蘇酥還是在某個地方等著他,蘇酥還是很需要錢,如果哪一天再見到蘇酥,他還是要養(yǎng)活她。何況現(xiàn)在他很想家,想回去看他思念的人,所以他必須要掙些錢。對于萬老板的安排,老鮮不敢不從,萬老板是一個有錢有勢的人,他可不想因為逃債,一輩子過著逃亡的生活。
慈善晚會的比賽主題是:“讓每個貧困地區(qū)的孩子都能吃上肉?!被顒拥闹鬓k方推出了一項新穎的項目:在慈善晚會即將結(jié)束時,由若干慈善家各自組成的競賽隊伍來進行吃肉比賽,勝利一方即可獲得這次活動的冠名權(quán),以此來籌集更多的善款。
按照萬老板的交代,只要老鮮能發(fā)揮他的主觀能動性,在比賽過程中能讓那些來參加慈善晚會的老板多掏腰包,并使萬老板的公司在這次活動中取勝,老鮮就能獲得相應(yīng)的提成,以前的恩怨也一筆勾銷。
今天,臺面上照例掛著“熱烈歡迎全國知名肉王鮮仆固先生蒞臨慈善晚會”的大幅標語。
一上臺,老鮮就精神抖擻,他喜歡看著滿場的人揮舞著熒光棒不停吶喊:“肉王加油!肉王加油!”
第一回合結(jié)束,看著那一塊塊四四方方的肥肉,他心里有些犯膩。他正準備歇息一下,主辦方的商家卻找到他說:“你再給點兒面子,多吃一點兒,活躍活躍氣氛,今天不少慈善界的大腕都來了,我們可就指望你了?!?/p>
第二回合結(jié)束時,正待老鮮強忍著往上翻涌的酸水,抹著嘴準備退臺時,一個捐款人大聲吆喝起來:“從現(xiàn)在開始,‘肉王’你吃一塊肉,我捐一百萬?!?/p>
老鮮停下有些踉蹌的腳步,回身注視著臺下那張被高高舉起的一百萬支票,他感覺到眼睛有些模糊了,但他還是使勁擠了擠面部有些僵硬的肌肉,整理了一下思緒。
老鮮毅然決然地返回到臺上,舉起有指頭般粗細的筷子向大盤里杵去。一塊、兩塊、三塊,臺下面隨著他每一次的咀嚼和吞咽都會發(fā)出陣陣驚嘆、叫好聲,臺下的場面異?;鸨?/p>
突然,臺底下發(fā)出了一陣異乎尋常的驚叫,當老鮮艱難地吃到第五塊大肉時,他突然感覺腿有些發(fā)麻,接著他全身一軟,就看見臺面上綠色的地毯向他快速地撲來……
老鮮昏迷了,他被活動舉辦方送進了醫(yī)院,被醫(yī)生診斷為急性胰腺炎發(fā)作。
醫(yī)生診斷后說:“這是一種經(jīng)常在暴飲暴食后突然發(fā)作、極為兇險的疾病,發(fā)病后死亡率極高。患者因為胰腺發(fā)炎,體內(nèi)會產(chǎn)生和聚集大量的毒素,這些毒素會侵襲體內(nèi)各個臟器,如果不馬上治療,即使他今后醒來了,很可能也會因為腦損傷而失去生活自理能力。”
慈善活動主辦方和天童酒樓以前的員工代表們都來探望老鮮,他們詢問醫(yī)生是否有可以治愈的辦法,醫(yī)生說:“現(xiàn)在有種國外剛剛研制出來的進口特效藥能治這病,痊愈率很高,可給老鮮治療下來的費用估計需要二十萬?!?/p>
早些年,錢對于老鮮來說,就是能給梅子翻新房子、能滿足她的日常生活所需;后來當老鮮覺得賺錢比較容易的時候,就覺得日常生活中除了吃頓肉需要錢,錢對于他來說不過就是一個數(shù)字而已;再后來遇到蘇酥,他對錢有了新的認識,錢有時能跟人的生命、幸福緊緊相連,就是這個變化無常的數(shù)字決定和改變著一個人的命運。
現(xiàn)在病床上昏迷的老鮮就需要一筆巨額的錢,一個能挽救他生命的數(shù)字。可到底是誰會這么好心,給他送來這么大一筆錢呢?
奇跡還是在老鮮身上發(fā)生了,兩個月后,老鮮痊愈了,正準備出院。
出院時,醫(yī)生交給老鮮一大沓信,說都是一些相識的人在他病重期間給他寄來的,他們通過這種方式,表達了對老鮮人格、品格的贊頌和肯定,言辭之中不乏哀傷,甚至是悼念之意。不僅如此,每個人都自發(fā)地捐錢給老鮮湊醫(yī)藥費。
看著這些信,老鮮感動萬分,其中一封沒有署名的信讓老鮮久久難以忘懷,它里面有一段是這樣寫的:“鮮哥,你一定要再堅強些,我知道你會挺過這個坎的,就像當時你幫助我們這些幼小的孩子走過了那一段艱難的路程一樣,我希望我捐的這些錢也能給你帶來幫助……”
老鮮正坐在班車上,前往他日夜思念的村子。自從大病痊愈后,老鮮感覺腦子像是被洗過了一般,這些年的記憶似乎也都憑空消失了,他再也不去回憶那些讓他煩惱和傷心的往事了,也不再想在這個喧鬧嘈雜的城市里生活,能回到生他養(yǎng)他的小山村,他覺得無比幸福。
車窗外閃過的農(nóng)田、山道旁的楊樹,依舊沒什么變化,一切都是老鮮初時離開時的模樣。正當老鮮為此萬般感慨的時候,突然,他透過車窗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這么多年了,她甚至連身上穿的那件暗灰色纖維春裝都沒有變,只是看上去很破爛、很骯臟。是滿婆,老鮮看清楚了,她正在手舞足蹈地圍著一個大紙牌轉(zhuǎn)圈跳舞,原來如干草一樣松蓬的頭發(fā)已經(jīng)很稀疏,它們被一根很寬大顯眼的紅綢帶系著倒向一邊,遮住了半邊左臉、并隨著有節(jié)奏的蹦蹦跳跳在一起一落。她那動人的眸子已經(jīng)不復(fù)往日的光彩了,一只眼睛被一塊紅布包裹著,另一只眼睛無力地看著前方,在她不遠處的地方,一個大鐵缽橫在那里……這不是滿婆嗎,她怎么是這副光景呢?
老鮮的腦海中仍然回想著那個善解人意的滿婆是如何在他的身上摸索,讓他這個處男生平第一次感受到男歡女愛的美妙,想著想著,老鮮落淚了。他有一種沖動,他想下車去,他想抱著滿婆安慰她那受傷的心靈和殘缺的身體,可當他準備起身時,卻無意中看見了滿婆手中的一塊牌子,牌子上歪歪斜斜地寫著三個大字:來還債。老鮮記得小時候聽老人講過,那些路邊要飯、討錢的人,都是因為前世有人欠他們的,所以他們這輩子才會來找人討要,他們其實一點兒不丟人,更不低賤,他們只是討回別人欠下他們的東西而已。那些施舍給他們錢財?shù)娜?,?yīng)該就是他們上輩子的債主,這輩子才會用這種并不值得炫耀的方法去還債。想到這些,老鮮不禁膽寒而立,他連忙又重新坐回到了座位上。
車子很快啟動了,老鮮一直回頭盯著那個身影,他想好好地看看這個曾經(jīng)給他帶來歡樂的女人,哪怕只是看著她的背影,他也已經(jīng)知足了。他希望這次便是永別,更希望滿婆忘了這個給她帶來傷害的男人,好好生活……
看到滿婆,老鮮也想起了鄰鎮(zhèn)上的那個人們說的“白虎”女人,跟她睡過的男人都倒了大霉,因為這些男人的命沒有“白虎”女人的命硬,他們被“白虎”女人生生給克死了。照這么說來,跟“青龍”睡過的普通女人呢?她們的命也是不如“青龍”的命硬嗎……所以滿婆、童姐、蘇酥也都倒了大霉,“青龍”男人克死了普通女人,這就是傳說中的因果循環(huán)嗎?這就是命嗎……想到這些,老鮮不由得打了個冷戰(zhàn)。
車子很快就駛進了村子里,老鮮從車上下來進村時,雖說半拉手腳明顯還有些僵硬,步履有些蹣跚,說話也不是很利索,但他還是加快了腳步,面對著成群擁來、高呼著“肉王回來了,肉王回來了”的孩子們,他喃喃道:“總算是……回來了?!?/p>
飽經(jīng)風(fēng)霜的梅子倚在自家的門墻上,兩手擺弄著胸前束成馬尾狀的長發(fā),她沒有像孩子們那樣歡呼雀躍,只是抹了抹眼角的淚,笑著走近老鮮,接過他手中的行李包,像是對遠方回來的親人一樣,輕聲地說:“回來了,我知道,無論如何,你都會回來的?!?/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