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艷偉 甘勤濤

世界上任何事物的存在與發(fā)展都離不開一定的環(huán)境，軍事改革同樣如此。軍事改革環(huán)境就是實施和推進軍事改革的空間和條件，就是影響軍事改革發(fā)展的外在因素，是指與軍事改革密切相關的政治、經(jīng)濟、科技、文化等方面的客觀情況和條件。

軍事改革的政治環(huán)境就是指影響和制約軍事改革的政治因素和條件的總和，包括國家最高決策層的意志、政治制度、方針政策、政治文化等情況。從一定意義上來說，政治環(huán)境是一種規(guī)范、一種機制，往往以外顯的、剛性的方式為軍事改革的運行提供規(guī)范和框架。因為軍事是政治的工具和手段，是為政治服務的，這就決定了政治環(huán)境對軍事改革的作用比其他因素和條件更為根本。一般情況下，相對和平穩(wěn)定的政治環(huán)境，十分有利于軍事改革的實施和推進，但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有時候更能刺激改革者的決心和激情。本文試就中國古代軍事改革的政治環(huán)境做下簡要分析。

一、國家最高決策層的支持是推進軍事改革的核心條件

德國偉大的軍事理論家克勞塞維茨說:“戰(zhàn)爭無非是政治通過另一種手段的繼續(xù)。”其實在和平時期，作為戰(zhàn)爭的直接承擔者——軍隊的命運也是由政治決定的。當然，對于軍事改革這種完全是自上而下式的革新來說，國家最高決策層的決心、意志、魄力和對改革規(guī)律的認識程度與水平，對改革的進程和結局往往具有直接的、決定性的影響。這是因為，“軍事改革指在國家層面對軍事領導體制、軍事力量體系和軍隊編制制度等進行改革”。所以，軍事改革是國家的政治行為，必須要有國家最高權力機構的授權與支持。否則，“天下無巨細，一束之于不可破之例，則雖以總督之尊，而實不能以行一謀、專一事?！?/p>

綜觀中國歷史上比較成功的軍事改革，都是與國家的最高決策者——國君或皇帝的全力支持分不開的。

戰(zhàn)國時期的商鞅變法，之所以能夠成為后世改革的典范，并且能夠大力推進，最關鍵的原因是秦國國君秦孝公具有非凡的改革魄力，希望通過變法改變秦國現(xiàn)狀，富國強軍，他在冷靜的分析了鄰國變法富強的事實、客觀的總結了秦國日益衰落的原因后，堅定了變法的決心。其次才是主持秦國變法的商鞅，吸取了魏國、趙國、楚國等國變法的經(jīng)驗教訓，結合秦國的國情軍情，提出了一整套具有創(chuàng)見、切實可行的改革方案，而最關鍵的是他得到了秦孝公的完全信任和大力支持。

歷史上的許多軍事改革為何以失敗而告終?反對派的阻撓，保守派的頑固并不是最主要的緣由，成功的軍事改革同樣會遭受強烈的反對，同樣會面對強大的阻力。實際上，改革失敗的最主要原因，則是國君或皇帝改革決心的動搖。王安石變法就是如此。最初，宋神宗信任王安石，支持其變法?？墒牵鹊阶兎ㄓ龅綇姶蟮淖枇?，神宗就改變了初衷，王安石也因此失勢?？梢哉f，神宗態(tài)度的逆轉是導致王安石變法失敗最主要、最直接的因素。由此我們不難看出，在中國封建專制社會中，任何政治性質(zhì)的舉措，如果沒有國君或皇帝的同意和支持，沒有宗法力量的支撐，是不可能取得成功的。正如梁啟超所說:“在專制政體之下，其政治家茍非得君之專，而能有所建樹者，未之聞也?！边@就使得中國古代的軍事改革具有極大的客觀局限性。

二、堅強的改革集團是實施軍事改革的組織保證

軍事改革是一場新舊體制、新舊勢力、新舊思想的尖銳斗爭，必須要打破既成的權力和利益格局，這就必然會遇到各種各樣的阻撓，必須加強組織領導，否則很難順利進行，也難以取得成效。加強組織領導，組建堅強有力的改革領導集團，是軍事改革得以順利實施的重要的組織保證。

首先，應該組建一個有志于實施和推動改革的改革領導集團。管仲的軍事改革之所以能夠取得成功，是因為親自披掛上陣的齊桓公本身就是雄才大略的改革型領袖，具有堅定的改革意志，希望變法圖強。為此，管仲首先獲取了國君的絕對支持和信任，有了改革的支柱和后盾。其次，鮑叔牙不但甘當管仲的改革助手，而且又推薦了大批的賢才。比如以隰(xiè)朋為大行，以寧戚為大司田，以王子城父為大司馬，以賓胥無為大司理，以東郭牙為大諫。管仲、鮑叔牙、寧戚等人才能卓越，出身卑下，敢于革新，銳意進取，緊密團結在齊桓公的周圍?！昂蛣t一，一則多力，多力則強，強則勝物?！?《荀子·王制》)可以說，齊國組建了一個以齊桓公為核心的強有力的改革集團?！昂T射”之所以能夠成為流傳千古的改革佳話，那是因為趙武靈王不但是改革的倡議者，也是改革的卓越領導者。他果斷堅定的政治品格，以及樓緩、肥義等權臣的支持使他能夠力排眾議，推行變法，使改革順利開展。而明朝張居正改革卻隨著他的去世就被否定，是因為他太過專斷。明史記載他“其所黜陟，多由愛憎，左右用事之人，多通賄賂”(《明史·張居正傳》)。張居正執(zhí)政期間的專斷和對神宗本人嚴厲的進諫、約束，使神宗內(nèi)心深處對張居正的厭煩甚至憎惡感隨著年歲的增長而逐漸加深。所以當張居正一去世，他便一反原來恭謹尊祟的態(tài)度，因而給死去的張居正治罪只是—個時間早晚的問題。為此，張居正周圍沒有形成堅強有力的改革集團，基本上是孤家寡人，完全依靠自己所掌握的權力來發(fā)號施令，實施改革。而一旦死去，改革也就沒法繼續(xù)進行，馬上就遭到了反對派的反撲和否定。

軍事改革不但需要有國家最高決策層明確、統(tǒng)一的組織領導，更要有—支清正廉潔、辦事干練的官吏隊伍。這是因為，一支得力的官吏隊伍不僅是推進軍事改革的重要依靠力量，也是貫徹落實各種改革措施的具體執(zhí)行者。為此，歷史上比較成功的改革家都非常重視官吏隊伍的選拔、培養(yǎng)和使用。齊國改革過程中，管仲專門建立起了一套選拔人才的制度，主張唯才是舉，任人唯賢。他不但自己主動發(fā)現(xiàn)、選拔良才，派人招攬各國人才，而且規(guī)定各級官員都有推薦人才的義務。他主張:“凡縣吏進諸侯士而有善，觀其能之大小以為之賞，有過無罪。”(《管子·大匡》)可以說，管仲通過對人才制度的改革，大批優(yōu)秀的人才隊伍充實到了國家各級機構，這些具有真才實學的官吏因地、因時制宜，不但能創(chuàng)造性地落實國家的各項改革措施，還能將改革中出現(xiàn)的矛盾、問題及時反饋到上層以及最高決策層。為此，國家的行政辦事效率大為提升，這就為進一步推進改革奠定了堅實的組織基礎。這一成功的改革事實鮮明地昭示后人:吏治的清廉賢能與改革的成功，有著非常緊密的因果關系。要想成功的推進改革首先就要重視吏治的改革!

三、完善的法制建設是推進軍事改革的法制保障

為了防止軍事改革中的主觀性和盲目性，使改革方案得到更好的貫徹執(zhí)行，提高改革的成功率，并鞏固所取得的改革成果，改革家們十分注重運用法律手段來推動和保證改革。春秋時期，鄭國的子產(chǎn)為了更好的推行改革，便在鄭簡公二十年(公元前536年)鑄刑書，將法律鑄在鼎上，公布于眾。這是春秋戰(zhàn)國變法運動中第一位將刑律公諸于世的改革家。成文法典的出現(xiàn)，顯然是出于鞏固和發(fā)展改革成果的需要。為此，軍事改革不僅需要賢明之君、干練之臣，更重要的是需要必明必行之法，做到一切斷于法。

法律是國家意志的集中體現(xiàn)，具有高度的嚴肅性和權威性，具有至高無上的地位，改革要貫徹“智者不得越法而肆謀，辯者不得越法而肆議，士不得背法而有名，臣不得背法而有功”(《慎子·逸文》)的原則，做到有法可依、有法必依、執(zhí)法必嚴，要“事斷于法”(《慎子·逸文》)。

軍事改革需要法制的保障，國家需要建立完整配套的法律體系。因為法制建設為改革措施的貫徹實施提供了法律的武器，更有利于改革的穩(wěn)定、徹底與持久。商鞅變法就是從制定法律開始的，而不是提出某些基本原則，這與其它各國變法是顯著不同的。應該說，“法治”是商鞅改革思想的核心。他以李悝的《法經(jīng)》為基礎，根據(jù)秦國的具體情況及改革的需要，制定了大量詳細完備的法律。據(jù)記載，從商殃入秦到被任命為左庶長“卒定變法之令”，他為起草新法，大約用去了三年左右的時間?？梢哉f，商鞅通過立法的手段，把變法的基本原則具體化為法律條文，以公布新法的形式，實施變法，不但取信于民，而且為變法成果提供了法律保障。這種切中要害的變法措施使秦國的改革勢如破竹，卓有成效地開創(chuàng)了新的歷史局面。正是由于比較系統(tǒng)完善的法律以及對法律的貫徹執(zhí)行，縱然改革過程歷經(jīng)改革者的輪換和人事的更迭，卻能保證改革事業(yè)的繼續(xù)推行。與之相反的是吳起在楚國的變法，就是沒有建立起完善的法規(guī)體系，支持變法的楚悼王一死，改革便隨著吳起的被殺而人亡政息。所以，任何成熟的改革，都是依法進行的改革;任何成功的改革，都是實現(xiàn)了法制化的改革。

由此可見，以法治取代人治，不僅可以實現(xiàn)對社會的有序管理和嚴格控制，有利于集中全國的人力、物力、財力投入軍事改革，而且以法律的形式將軍事改革上升為國家意志，為改革提供了法理支持，這就有效的保證了軍事改革能夠成為國家統(tǒng)一的、有計劃的行動，能夠使軍事改革得到全社會的積極支持和配合。否則，就會舉步維艱，寸步難行。為此，國家完善的法制建設成為軍事改革的堅實后盾，為軍事改革營造了良好的法制環(huán)境。

四、內(nèi)憂外患的刺激是推進軍事改革的重要驅(qū)動力

綜觀中國古代的軍事改革，很多都是在國家面臨軍事威脅，國家處于內(nèi)憂外患的危急狀態(tài)下進行的。要么國家遭受內(nèi)部混亂，要么國家飽經(jīng)外患紛擾，迫不得已而發(fā)起軍事改革，企圖轉危為安、發(fā)展經(jīng)濟、變法圖強，從而達到富國強兵的目的。

戰(zhàn)國時期，各國國君之所以掀起了一場場轟轟烈烈的變法運動，主觀上是在七雄并立的形勢下出于謀取霸主地位的需要，但在客觀上則是面臨內(nèi)憂外患乃至于國破家亡的危局，從而直接推動各國國君先后走上了變法革新的道路。秦孝公起用商鞅實行變法，是因為在他繼位之前，秦國在厲公、躁公、簡公、出子四名暴君統(tǒng)治時，國內(nèi)情況非常糟糕，篡弒之事經(jīng)常發(fā)生，“君臣乖亂”，內(nèi)亂不寧，“國家內(nèi)憂，未遑外事，三晉攻奪我先君河西地，諸侯卑秦，丑莫大焉”，為此，孝公希望借助變法達到重振強秦的目的，即他所說的“賓客群臣有能出奇計強秦”(《史記·秦本紀》)。明朝張居正改革，也是在政權極度危急的情況下進行的。當時的最高統(tǒng)治者荒淫腐化，奸臣當權，國家危機迭出。對外，與蒙古、倭寇長期進行戰(zhàn)爭，耗費了國家大量的物力、人力、財力;對內(nèi)，地方官員橫征暴斂，人民生活極端貧困，幾乎就要揭竿而起。這表明內(nèi)外交困的明政權已經(jīng)到了即將傾覆的危險關頭。晚清軍事改革同樣也是在國家面臨幾近亡國滅種的情況下，統(tǒng)治集團中一部分開明人士開出的救治王朝頹勢、借以延續(xù)滿清統(tǒng)治的處方。

內(nèi)憂外患的客觀實際也往往會成為激發(fā)人民群眾支持改革的巨大熱情。不論是出于保家衛(wèi)國的需要，還是為了求取戰(zhàn)功，獲取爵位，人民群眾可能成為推動改革的動力之一。“胡服騎射”就是針對趙國的實際情況提出的。趙國人民希望有一個安定的國內(nèi)環(huán)境來發(fā)展生產(chǎn)，但秦國入侵，中山國、胡人的騷擾，使他們的美好愿望破滅。他們期望王室能夠抵御外侮，使人民群眾安居樂業(yè)。這時趙武靈王提出“胡服騎射”，改革軍隊，提升戰(zhàn)斗力，抵御外辱，符合了民眾的主觀愿望，激起了人民的共鳴，他們同仇敵愾、滿腔熱情地擁護改革、參與改革。得到廣大人民群眾支持的改革，一般是會成功的。

由此我們不難看出，中國歷代變法之君在內(nèi)憂外患的直接壓力與推動之下先后走上了富國強兵、變法革新的道路。但是我們同樣需要看到，很多軍事改革是在王朝中期或王朝末年社會危機日益加劇的情況下進行的，這種改革實際上是統(tǒng)治者為了挽救自身危亡而被迫做出的—種努力。這種改革由于沒有新的政治力量可以依靠，同時缺乏切實可行的、新的社會機制，所以常常表現(xiàn)為改革家和改革集團的孤軍奮戰(zhàn)，最終就很難逃脫失敗的命運。

五、政治改革的先行是推進軍事改革的政治保障

政治改革是軍事改革的政治保障，制約著軍事改革的實施和進程，規(guī)定著軍事改革的性質(zhì)和方向。如果沒有明確的政治改革作牽引，軍事改革就會迷失方向，無所適從。為此，要想穩(wěn)步推進軍事改革，政治改革必須先行。

例如吳起在楚悼王支持下進行變法。他針對楚國“大臣太重，封君太眾”(《韓非子·和氏》)的保守局面，首先搞政治改革，對政治體制和政治風氣進行改弦更張。實行政治精簡，“三世而收爵祿”，削減舊貴族的特權，把他們趕到邊遠荒涼之地搞開發(fā);同時裁減無能無用之官，對國家行政機構加以調(diào)整，之后才進行軍事體制改革。可以說，政治體制的改革與調(diào)整，對軍事改革的順利推進奠定了堅強的政治保障。因為軍事體制改革本身就是政治改革的一部分，需要從政治體制改革的高度來調(diào)整、設計軍事體制改革。與此同時，軍事改革尤其是軍事體制改革不可能僅僅依靠軍隊來完成，因為軍事改革本來就是國家的政治行為。要想大力推進軍事改革的深入發(fā)展，政治改革必須先行，必須為軍事改革創(chuàng)造一個良好的政治體制環(huán)境。因此，如果整個國家在政治改革上仍然沒有到達彼岸，那么深受其制約的軍事改革恐怕也很難到達彼岸。

研究中國近代軍事改革的著名學者皮明勇先生認為，一場觸及軍隊領導指揮體制的深刻軍事改革與一場圍繞政治體制進行的深刻政治改革，往往有相當一部分內(nèi)容是完全重疊在一起的。國家的政治體制問題不解決，軍事改革的根本問題也難以突破。反過來，軍隊領導體制問題不解決，國家的政治體制問題也不可能得到圓滿的解決。比如晚清的軍事改革，改革集團只是想繼續(xù)維護滿清貴族的腐朽統(tǒng)治，不敢也不可能打破既定的封建專制體制。政治體制不改革，所以根本不可能建立起適應近代戰(zhàn)爭樣式的軍隊體制編制和指揮體系。再說甲午中日戰(zhàn)爭之前，滿清政府連軍事體制都是不想改變的。不觸動國家根本軍事制度，而是在舊體制的邊緣改制創(chuàng)新?？梢赃@樣說，晚清軍事改革從一開始就注定是要失敗的。

綜上所述，在長期的封建社會中，國君或皇帝的信任和支持，改革集團的堅定決心，配套的法制建設，強烈的生存壓力，先行的政治體制改革，是穩(wěn)步推進軍事改革必需的政治保障。

［1］克勞塞維茨．戰(zhàn)爭論［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64．

［2］皮明勇．中國近代軍事改革［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8．

［3］龔自珍全集·明良論四［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5．

［4］梁啟超．王安石傳［M］．?？?海南出版社，2001．

［5］正文，秦思．俄羅斯軍事改革啟示錄［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8．

［6］皮明勇．中國近代軍事改革［M］．北京:解放軍出版社，2008．

［7］孫科佳．中國特色的軍事變革［M］．北京:長征出版社，2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