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12月3日,一場備受外界關注的“轉基因大辯論”在美國紐約上演。辯論結束后,部分媒體將其報道為“有史以來最有價值的辯論”“不吵不鬧的辯論”“轉基因爐邊談話”等等。這些形容詞的使用,當然不排除有“博人眼球”的意味。但縱觀整場辯論,有序而肅靜的氛圍,觀眾投票的規(guī)則,主持人對話題的良好把控,辯論雙方的專業(yè)理性,這些亮點都足以讓此前國內關于轉基因的各種討論“汗顏”“失色”了。
然而,真正值得我們關注的,恐怕并不是這場辯論有多成功,抑或它的勝負結果究竟如何。雖然“挺轉”方最終在得票上占據上風,但并不能給人們帶來一個關于“轉基因是否安全”的確切信息,正如這場辯論中所提及的——在轉基因技術的應用上,還有許多當前科學界無法解答的疑問,而這些疑問正是引導人們去思考的方向。
重結果,忽略細節(jié)?
——轉基因替代議題
紐約轉基因大辯論似乎希望借鑒19世紀“牛津大辯論”的優(yōu)秀傳統(tǒng)。主辦方請來了在轉基因生物技術界的研究者、農業(yè)專家、環(huán)境專家作為辯論的正反方,針對一個議題進行嚴格的二對二辯論,從而保證進行一場正規(guī)、理性的較量而非罵戰(zhàn)。
辯論的正方是2013年世界糧食獎得主、孟山都首席技術官羅伯特·弗萊里和加州大學戴維斯分?;蚪M與生物技術研究員艾莉森·埃寧納姆。眾所周知,孟山都是一家長期處于轉基因爭論“風暴中心”的生物技術公司,一直以來飽受各界非議。反方則是華盛頓州立大學可持續(xù)農業(yè)與自然資源中心教授查爾斯·本布魯克和科學政策咨詢員瑪格麗特·梅隆。看職稱的話,這兩位像是環(huán)保主義者、生態(tài)平衡專家。
最終的結果也十分有趣,有近一半的觀眾因為辯論而改變了看法,從辯論之前的“32%支持、30%反對、38%中立”,變成辯論后的“60%支持、31%反對、9%中立”。根據辯論的規(guī)則,支持轉基因的一方獲勝。
我們且不管孟山都公司是否對反方代表進行了賄賂,也別看正方提供的辯詞多么有力、充分,姑且也先把對觀眾的判斷力與理性的討論放一邊,仔細看看雙方辯論的具體議題吧。此次辯論中,雙方并沒有把大部分時間糾纏在“轉基因是否安全”之上,而是站在更高的角度討論了轉基因作為一種技術的整體價值和利弊權衡。反方代表梅隆女士在給出“轉基因作物催生超級雜草”等證據之后,話鋒一轉,指出“轉基因并非一項不可或缺的技術,甚至不算是一項重要的技術,在解決世界糧食危機面前,它所發(fā)揮的效益甚至不如傳統(tǒng)育種學和農業(yè)生態(tài)學。”
在眾多關于轉基因的討論中,我們似乎都能看到,“挺轉”方高舉的旗幟往往是:轉基因能增產;讓亞洲、非洲等貧瘠之地也能種植農作物,對解決世界饑寒問題貢獻大;能促進農民增收。此次辯論也不例外,正方代表列舉了轉基因農作物的各種好處:增產、環(huán)境適應性強、減少農藥使用、削減成本等等。但這些優(yōu)點,恰恰也成為反方眼中的疑點。首先,通過轉基因能實現增產是沒有爭議的,但育種和改進耕作等方式同樣能達到這樣的效果,而且還不用考慮轉基因帶來的安全隱患。反方代表本布魯克列舉了《美國國家地理》2014年5月刊的一篇題為“養(yǎng)活世界的五步計劃”的文章,作者是明尼蘇達大學的一名研究者,文章著重指出“減少低效耕作、有效利用土地和資源、改變飲食結構等”是未來解決90億人的糧食需求的主要途徑,其中并不包含轉基因。
或許并非相關研究者沒有注意到轉基因作為一種提高產量的方式可以利用的價值,他們恰恰考慮了這一點,并且沒有忽略另一個問題:對于轉基因技術的巨大資金投入,最終產出是否能真正帶來利益,以及誰獲益的問題。眾所周知,如今掌控轉基因技術的是一些生物公司,他們的盈利方式就是通過推廣轉基因作物,進而銷售自己的相關農業(yè)科技產品。以孟山都公司為例,該公司研制出了許多帶抗害蟲、抗雜草基因的作物,種植這些作物,只需要使用毒性很低的草甘膦(孟山都研發(fā))就能達到抗蟲抗草的效果,從而能減少殺蟲劑的使用。從表面上看,這的確對環(huán)境有益,同時也減少農民在農藥上的支出,但事實果真如此嗎?
試想,一個用轉基因技術的農民,他首先需要用高價錢購買轉基因種子,然后再購買配套的除草劑,而隨著除草劑的使用,雜草和害蟲也漸漸生出了抗藥性,他需要更多的除草劑,并輔之以殺蟲劑;等新的抗超級雜草品種出來后,他又要高價購買,這樣循環(huán)下來的成本,是升高還是下降呢?真正受益的恐怕是生物公司吧。
另一方面,對于轉基因技術的研發(fā)投入,這個成本也是不能忽視的,而相比于抗雜草、抗害蟲所帶來的那一點產量提升,真的能帶來社會整體創(chuàng)造的價值提升嗎?應該也未必,而這也是那些生物技術公司的代表選擇忽視的、不愿意正面回答的問題。
本次辯論所提及的這個議題,正好向那些熱衷于轉基因推廣的“技術拯救世界論”者潑了一盆涼水。而人們應該思考的是,除了轉基因之外,我們又有哪些替代方式可以解決日益嚴峻的食品供求危機呢?如果真如梅隆和本布魯克所說,我倒覺得科學家們可以用嚴格的數據收集、分析,來衡量傳統(tǒng)育種學、生態(tài)農業(yè)與轉基因以及其他方式對人類長遠利益的貢獻比例,讓事實說話,而不是急于大張旗鼓地盲目推廣其中一種。
此外,從這場辯論中或許還能得到的啟示是,通過技術無休止地向大自然獲取資源,是否是長久之計?人類貪婪地想要滿足自己的更多需求,并且希望沒有任何負面效應,是否太過天真?轉基因恰恰是這樣一種“危險”科學,雖然人類還沒能認清它的負面效應,但你不能說它沒有。
理性多一點,感性少一點?
——轉基因安全議題
國內某知名科普網站在評論“紐約大辯論”時,把“轉基因食品的安全性”問題說成是“業(yè)已確立的事實”,我不知道這個結論是從何得出的。如果說,轉基因食品保證能吃,絕對沒問題,科學界給出了充分的證據,那我們還需要浪費時間爭論什么?筆者認為,不管個人是帶著“挺轉”還是“挺反”的立場,作為一家科技媒體來說,至少不應該在報道中出現這樣經不起推敲的文字。在“轉基因”這個話題里,媒體需要做的只是客觀地傳遞事實,平衡地呈現不同的觀點,讓受眾來判斷。
回到“轉基因食品的安全性”問題,曾經一度流傳有“轉基因玉米致癌”“美國人不吃轉基因”“對蟲子有害的東西怎么能吃”“轉基因完全不能增產”等言論。這些言論有些是明顯錯誤的,比如最后一條。轉基因能增產已經被無數的栽培實驗和生產實踐證明。還有關于“美國人不吃轉基因”的言論,也很容易被調查所推翻,詳情可以參考著名主持人崔永元個人投資拍攝的紀錄片。而”轉基因玉米致癌”的說法,則來源于法國卡昂大學一位名叫塞拉利尼的教授發(fā)表的一篇關于“大鼠長期服用抗草甘膦的轉基因玉米致癌”的論文。該研究最終因為被質疑樣本量不足而遭到撤稿,但撤稿聲明里卻委婉提到“塞拉利尼教授沒有任何作假的嫌疑,數據完全是真的?!?/p>
關于轉基因食品對人體是否有害的問題,如果僅憑一篇反面論文被撤稿,就斷定安全,甚至作出“所有轉基因食品都安全”的結論,未免太過草率,也不符合科學的邏輯。轉基因技術公司雖然總是拿出“自轉基因作物面世30年,未發(fā)現一例因食用轉基因食品而患病的確鑿案例”這樣的理由,也很難讓人完全信服。因為沒有發(fā)現,并不代表沒有,也不代表將來不會有。這里有人會說,科學講求的不就是數據嗎?筆者要反問一句:愛因斯坦得出相對論的時候,強子對撞機問世了嗎?如果強子對撞機一次實驗的數據與相對論相悖,一個有常識的科學家也會想到再做幾次實驗,到轉基因這個問題上,不是同理如此嗎?當覺得數據能說服人的時候,先看看這個數據夠不夠充分吧。
要事實,不要爭吵
縱觀國內外,社會各界關于轉基因的討論一直都非常激烈,在一些推廣轉基因技術的地區(qū)如印度、美國、南非等地甚至爆發(fā)了多次游行運動?!胺崔D”者大多在一些猜測性結論、臆斷上糾纏,不肯作出讓步,當然其中還參雜著一些商業(yè)和政治上的宣傳因素,其結果是“反轉”派幾乎無法和科學界冷靜地對話。
而許多科學事實,也無法撼動人們固有的信念,如崇尚“純天然創(chuàng)造”等。這樣一來,“挺轉”派稱對手不講道理,“反轉”派則稱“轉基因背后存在著不可告人的陰謀、利益勾結”,越爭吵越混亂。
2013年是轉基因技術30周年,《自然》雜志為此曾做了一組轉基因專題報道,介紹這一生物技術在各種力量的爭論和角力中艱難前行的歷史,它在世界各國的發(fā)展狀況,目前正在研究當中的新技術,以及轉基因自身未來的出路。其中一篇就轉基因爭論中的“事實”與“謠傳”做了梳理,文中著重指出“轉基因作物催生‘超級雜草”是不爭的事實。同時,文章對于“轉基因作物導致印度農民自殺”進行了辟謠。
不得不提的是,環(huán)境保護主義者對“轉基因作物影響生態(tài)平衡”的質疑是當前“反轉”派持有的一個有力說辭?;蚋脑旒夹g通過給植物人為加入一種表現特定性狀的基因,從而改變這種植物對周圍環(huán)境的適應能力,這比傳統(tǒng)育種方法快得多。但是問題也隨之而來,生態(tài)環(huán)境有其自身的“循環(huán)鏈”,當一種生物變得異常強大時,依附于它的其他物種就要遭到滅頂之災,這種結果是很難提前預知的。此外,類似“超級雜草”“超級害蟲”問題的存在也不容忽視,《自然》報道指出,類似問題如果得不到控制,不僅不會讓農田增產,還會導致嚴重減產,偏離轉基因技術自身訴求的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