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枸杞，青海草原上常見的野生植物，它的身價，從8年前的每斤幾百元，上漲到現在的“最高萬元一斤”。所以才有了十幾天前的“數千外來者掠奪黑枸杞”事件。

主產地在西北高原，為這種植物增加了神秘感：很多店鋪中，它被宣傳為“美容神藥”、“抗癌明星”。“漲聲”和“掌聲”的背后，是部分商家的“精心策劃”，被宣傳得神乎其神的藥效，讓它從草原野果變身禮匣“圣果”。

在生產、加工、宣傳、銷售整條產業(yè)鏈中，從前端的牟利抽水者，到后端的宣傳注水者，讓黑枸杞有了一個臃腫的身價。就像一位黑枸杞承包商所言，“黑枸杞真有那么神那么值錢嗎？還不是因為少，有炒作空間。泡沫會破的?！?/p>

A從沒人愿意碰到身價萬元

從格爾木到都蘭縣諾木洪農場，140公里，打車260元。出租車司機馬茂才嘮叨，“你給這么多錢，還不如半斤黑枸杞呢?！瘪R茂才有些懊惱，他從小生活在草原，竟然沒發(fā)上黑枸杞的財，他更想不通，“這小東西，怎么就那么值錢了呢？”

小時家里窮，買不起墨水，馬茂才就跑到草場，摘幾把黑枸杞搗碎了，和在水里當墨水用。直到五六年前，他也沒瞧得上這小果子，“渾身長刺，顏色弄身上很難洗，這東西誰敢吃啊，萬一有毒呢？”但這個時候，已經有外地老板揣著錢袋兒來了。

在草場承包商韓輝眼里，諾木洪是黑枸杞的“價值發(fā)源地”，格爾木只能算第二站。

2010年8月的一天，兩個老板來諾木洪找到韓輝，問他有沒有黑枸杞?！昂阼坭?？”韓輝那時都沒聽說過，他只賣紅枸杞。其中一個福建的老板從口袋里掏出幾粒，在手心一攤，韓輝一眼認出來了，這不是草原上常見的野果子嗎?！耙唤秕r果兒50到60（元）?！崩习彘_了價兒。在當時，韓輝賣的紅枸杞鮮果才十幾元一斤。韓輝不知道“野果子”這么值錢，蔣光明心里可清楚。

這位福建藥材商人，2008年就接觸黑枸杞了，那時作為草藥，黑枸杞干果每斤售價約三百元。韓輝占了“地利”的優(yōu)勢，見外地老板越來越多，他組織人到草原上采摘，2011年他賺了50多萬?！磅r果已經從2010年的每斤60元漲到80元。干果身價照3年前翻了番，700元每斤?！?/p>

2013年，韓輝和朋友承包了兩萬畝草場，他賺了一百多萬。幾天前，格爾木黑枸杞交易市場的一間檔口里，老板娘正拿著小鏟子往精致的包裝盒里裝黑枸杞?！昂阼坭脚l(fā)價多少錢一斤？”三個人站在門口，彎腰詢問?！?00！”老板娘頭也不抬。

5年間，黑枸杞的市場批發(fā)價已經漲了1倍。老板娘不愁客戶。距市場不遠有家賓館，一周以來，前臺都放著“客滿”的牌子。賓館老板說，“都是來買黑枸杞的，很多人一住就是十幾天?！?/p>

在西寧的特產店，幾乎都能看到黑枸杞的身影，價格最高每市斤可以賣到一萬元。就連黑枸杞的葉子，批發(fā)價也在100元每斤，特產店里一斤能賣到200元。在淘寶店，黑枸杞網店超過一千家，還出現了黑枸杞面膜、牛奶等衍生產品。

B“圣果，沒有治不了的病”

“真的，你信我，就連（黑枸杞的）葉子都能治病。”市場旁的賓館里，一個老板眼睛瞪得大大的。這位老板說：他剛來時失眠、多夢，每天泡一把葉子喝了，現在睡得很香。賓館服務員此時正在收拾房間，忍不住接過話茬，“你那是高原反應?！崩习搴孟駴]理解這句話，眼睛瞪得更大了，“啊，還能治療高原反應？”

在商家對黑枸杞療效的介紹中，它幾乎可以包治百?。貉a腎益精、預防癌癥、養(yǎng)肝明目、改善睡眠、美白肌膚、減緩衰老、治療心腦血管疾病、緩解靜脈曲張、調節(jié)內分泌紊亂……就連葉子都可以治療失眠、腸胃病。在商家的宣傳里，黑枸杞又多了很多稱號：“美容界的軟黃金”、“癌癥界的克星”。

“圣果嘛，沒有治不了的病?！蔽鲗幰患仪嗖靥禺a店里，老板對圍觀者表演，倒一杯開水，往杯子里撒幾粒黑枸杞，瞬間，杯子里的水變藍了。圍觀的人驚呼神奇，掏出鈔票搶購。這一表演，讓老板賺了一萬多元。

讓水變藍的是花青素，這是一種水溶性色素，可以隨著水的酸堿改變顏色。酸性偏紅，堿性偏藍?；ㄇ嗨赜斜＝∽饔?，主要是抗氧化。據傳，黑枸杞的花青素含量是藍莓的十幾倍之多?；ㄇ嗨爻闪松碳医榻B黑枸杞必提的專業(yè)詞匯，承包黑枸杞的馬元鳳小學沒畢業(yè)，但說起花青素頭頭是道，“花青素溶于水，能很快被人體吸收，所以療效顯著?！?/p>

“圣果”真的有這么神奇？科學松鼠會會員、食品工程博士云無心撰文指出，目前宣稱的花青素的種種保健功效，主要是從“抗氧化”衍生出來的，并沒有直接的臨床試驗數據。中國中醫(yī)科學院中藥研究所張村博士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表示，我國藥典中并沒有收載黑枸杞這味藥，這意味著，中醫(yī)藥領域尚未對該藥的“神奇”效果予以肯定。

而據媒體報道，最先發(fā)現“黑枸杞”的某生物研究機構一位不愿具名的研究員透露，黑枸杞的食用價值是2006年才被發(fā)現的。此前，黑枸杞多被當地的羊群食用。這位研究員表示，黑枸杞的抗氧化能力的確比藍莓、蘋果等水果高一些，但與常見的紅枸杞的抗氧化能力卻沒有太大的差異。

對于黑枸杞抑制癌癥，治療心腦血管疾病功效，京醫(yī)會秘書長馬海偉同樣持質疑觀點，他說，黑枸杞為藥食性植物果實，和紅枸杞一樣，有調理保健作用，但不可能對于癌癥、心腦血管疾病有預防和治療作用，其富含的花青素，也不可能像西藥一樣對相應疾病起到直接治療作用。

C雁過拔毛的產業(yè)鏈

幾天前，草場承包商馬近明和合作伙伴吵了一架。合作伙伴私下賣給別人五斤黑枸杞，把4500元揣進了自己的腰包。今年，馬近明草場的黑枸杞干果產量是一噸，按照市價800元每斤算，今年的產值是160萬元。

“實際上整個產業(yè)鏈條都在漲價，我們的生產成本也越來越高，產值160萬元，賺得不多。”馬近明說。2013年，馬近明草場的承包費是30萬元，今年漲到55萬元，“牧民看到黑枸杞越來越火，就漲了快一倍?！辈烧娜斯べM也漲價，“去年一斤鮮果采摘費是15元，今年漲到25元，工人們還不滿意?！瘪R近明說。

在一家山東飯館，六十多歲的采摘工人劉桂云說，一天采10斤，能掙250元。但她還是覺得不劃算，因為住宿和伙食費都在漲。每年的8月中旬到11月，很多賓館老板會把房價調高一半。馬近明算了一筆賬：采摘費30萬，草場承包費55萬，加上灌溉、設置圍欄、草場維護費用30萬，“保守估計，我們的生產成本是115萬元，利潤是45萬元?！比齻€合伙人，每人可以分到15萬。

除了野生黑枸杞的生產成本上漲，人工種植黑枸杞成本也價格倍增。馬原原來在甘肅做服裝生意，2014年，到格爾木新華村承包了兩畝黑枸杞耕地，“一畝地承包費是三萬元每年?！边@比在中原地區(qū)土地流轉費用高出三十倍。

但馬原認為，這個價格是感情價，不算貴，因為自己拿到的土地是“成品”。馬原所說的“成品”，是種植了黑枸杞的成品。因為土地上種了黑枸杞，就有價值了。據新華村一位村民介紹，“為了培育黑枸杞地，我們也是費了工夫的?！?/p>

他說，“土地上的黑枸杞苗子都是從草原偷來的，我們要冒險吧？苗子偷回來以后，成活率百分之五十不到，我們要補苗、打藥、上化肥，這也要成本吧？”據這位村民介紹，每畝地培育成本要上萬元。在格爾木新華村等一些農耕村莊，耕地幾乎全部種上了枸杞，村民們靠承包枸杞地為生。而承包黑枸杞地的馬原，每畝地的純收入不到一萬元。

D“泡沫會破的”

“聽說諾木洪農場農科所培育出了新品種，以后可以大面積人工種植，花青素含量比野生的都要高?！边@個消息讓韓輝緊張。諾木洪農場一位工作人員告訴記者，農場農科所確實一直在做黑枸杞研究，目前有所突破，研究出了花青素含量更高的黑枸杞。

在農科所附近，農場建立了近百畝的育苗基地。諾木洪農場原來以種植青稞和大蒜為主，2005年以后開始由外地土地承包商在諾木洪種植紅枸杞，到2010年，紅枸杞已經成為農場的主要作物。2011年，農場編制了《青海諾木洪枸杞產業(yè)園建設總體規(guī)劃》，主打枸杞產業(yè)。在農場耕種區(qū)，全部種植枸杞，紅枸杞依然占絕大多數。此時，正是紅枸杞采摘季節(jié)，來自山東、河南、福建等地的收購商穿梭在田間地頭找貨源。

一位商人說，紅枸杞批發(fā)價30元每斤，運輸成本高，賺錢慢，明年開始，他也準備做黑枸杞生意。“物以稀為貴，多了還能賣出好價錢嗎？”諾木洪的動作讓韓輝很擔心，“黑枸杞真有那么神那么值錢嗎？還不是因為少，有炒作空間。假如多了，泡沫會破的?！?/p>

“目前市場上對黑枸杞的熱捧，是不理性的。”一位營銷專家認為，黑枸杞的炒作路子和蟲草等稀有產品一樣，但卻不具有蟲草的市場穩(wěn)定性，因為蟲草人工培育非常困難，可以保持其稀有性，而黑枸杞可以人工培育，一旦大面積種植，稀有性被打破，市場的虛高也就不復存在。

（據《新京報》安鐘汝/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