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怡微
四月,臺灣金馬奇幻影展剛過。我看的最后一場電影,是影人展伍迪-艾倫的老片《開羅紫玫瑰》。故事說的是美國經濟大蕭條時期,愛看電影的文藝女青年在失業(yè)、婚姻不順的日常生活之外,終日耽溺于電影的柔情蜜意。當她不知第幾度深情凝望銀幕中的男配角時,男配角居然從銀幕中走出來,和她談了一場夢幻的戀愛,令她下決心離開自己糟糕的生活,與自己的夢中情人私奔??上?,扮演男配角的真人演員出現了,為了將自己的角色趕回銀幕,他欺騙了女人的感情,讓女人誤以為這場虛擬的愛已成現實。最終她如夢初醒,失魂落魄坐在原地,繼續(xù)自己的文藝幻夢。這在當下、臺灣萎靡的經濟環(huán)境之下看來,不可謂不應景。數以萬計的文藝青年云集于此,仿佛是逃避、又仿佛在追求著一些不可掌握的東西。恰是青春嘉年華,又似韶華留不住。
據《臺灣大百科全書》記載,臺灣歷史最悠久、規(guī)模最大的綜合式影展就是“臺北金馬影展”,其前身為1980年開始舉辦的“臺北金馬國際電影觀摩展”,1990年與原本獨立舉辦的金馬獎整合后正式成立。放映場地除了臺北市(新光、光點、國賓)之外,也會在該金馬獎的主辦縣市舉行(近年來有宜蘭、新竹等)同時展映。2010年起,又在每年四月另行舉辦“金馬奇幻影展”,定位為較年輕化和娛樂化的“主題式影展”。除電影競賽及放映活動外,自2007年起舉辦“金馬創(chuàng)投會議”,定位為華語影視投資媒合之交流平臺;2009年起舉辦“金馬電影學院”,促成華語電影工作者的經驗傳承與交流。
本地電影節(jié) 政府支持不可缺
除了金馬系列,每一年,臺北市政府也會舉辦“臺北電影節(jié)”,自2007年起成為隸屬臺北市文化基金會的常設影展單位,每年六七月間舉行,除策劃不同專題放映各國電影外,其特色為每年會以一個城市為主題作深度放映,同時舉辦多元的周邊活動。又固定舉辦“國際青年導演競賽”作國際交流,及以百萬獎金為號召的“臺北電影獎”,鼓勵本土創(chuàng)作。另外,“臺北主題展”每年亦策劃不同主題,鼓勵市民拿數碼攝影器材攝制屬于自己的臺北印象短片。高雄電影節(jié)、新北市電影藝術節(jié)、女性影展、南方影展及臺灣國際紀錄片雙年展,幾乎將每一年影迷的娛樂時間塞爆。截止到2008年,全臺活動天數超過10天的大型影展已經增至十個以上,天數少于十天的中小型影展數量也超過60個,每個月平均有5個以上的影展在全臺各地進行。
無論是10月的金馬影展,還是4月的金馬奇幻影展,照例都是以西門町的新光影城為主要播映場。原本四樓有四家戲院:金獅戲院、銀獅戲院、寶獅戲院、雙獅戲院,現在則演變?yōu)槿齻€影廳,平日會放映一些熱門片,一旦有影展,則全廳悉數承辦。臺北新光影城是三座新光影城中唯一不設立于新光三越百貨主體內部而是藏身于西門町獅子林商業(yè)大樓內的影城,原名UCI獅子林影城,其后影廳比照歐美影城設備標準重新裝潢呈現,于2000年1月底重新開幕。雖然是依舊翻新,但真的熱鬧起來,新光影城還是別具文藝風范。墻壁上都是影迷祝福的小紙條,以及置換場次的訊息。每一天,根據影展放映片的口碑還會異動排行榜,熱門片很可能加映。許多國際級的電影人都出現在展臺前和大家合影留念,新光的舞臺更是一個小小的殿堂。
獅子林的老舊,總是令每年新來參加影展的影迷感到心驚。一樓看起來是十年前賣二手手機的電子城,二樓看似像二十年前賣婚紗的服裝店,許多櫥窗里都有身著滿身灰塵旗袍禮服的塑料麻豆,轉角還有一間酷似三十年前暗藏賭博機的游戲機房。每次看電影要穿越它們,就像是穿越時光隧道,回到遙遠、模糊、口袋里永遠只塞著幾個鋼棚,還要隔一會摸摸伊的少年時代。因為非常喜愛臺灣的影展文化,這四年來我已經將獅子林內外摸了個遍,對一張電影票所能輻射的所有使用價值也了如指掌。托金馬的福,每一年,我都有厚厚一疊買一送一的電影咖啡券喝不完。
跟錢掛鉤的密集影展
去年是備受矚目的金馬獎五十年。但金馬奇幻影展卻只開始了五年,十分年輕。和金馬影展相似的是,奇幻影展是不劃座位票的。電影節(jié)開幕前三個星期,在全島便利商店的i-bon售票機統(tǒng)一發(fā)售“快馬票”,每場電影不分熱門冷門僅售139元新臺幣,相當于二十多元人民幣而已,憑借票根還可以購買星巴克美式咖啡買一送一、第二杯半價;酷圣石買大送大等周邊優(yōu)惠。金馬影展亦然,哪怕是能見到李安、李滄東、張艾嘉的片后座談,票價都不變,早鳥票的優(yōu)惠特別誘人。
作為一個充滿了“小確幸”的島嶼,今年在《安妮-霍爾》入場前,我發(fā)現排隊的人流中涌現了幾條隊伍。一條是領取免費冰淇淋的,一條是電影候場的,還有一條居然是賣衣服甚至拖鞋等電影節(jié)周邊產品的。這也是臺灣藝文活動的奇趣之處。我曾經在采訪臺北書展的最后一天,發(fā)現偌大的場子里居然還有叫賣調羹和湯料的,場景頗似大型賣場。每一場電影,若是滿場,在放映前還會有滿場禮。通常由滿場小姐帶著一顆巨大的棉花色子投向人群,禮物則是由贊助商所提供的耳機等周邊商品。
可是,與密集興盛的影展文化外觀不同的是,每年要籌辦這些影展卻是臺灣電影人艱苦的回憶。電影節(jié)是運營成本極高的活動,光是參賽嘉賓的簽證、往來機票,拷貝制作,翻譯,酒店住宿,活動招待,人工,場地租用,美妝、造型、燈光等等就是極高昂的開銷。涂翔文曾撰文記述,“除了部分影展有來自有關部門的資助,很多影展都還是由主辦單位努力籌款、拉廣告才得以辦成。在資金吃緊的情況下,許多影展都沒有常設機構,沒有完整的準備期,甚至是在影展開始前兩三個月,才臨時設起辦公室,人力組織更都是短期招募,無法深耕,更難以累積?!?/p>
目前,臺灣除了“金馬國際影展”有電影基金會長期設立執(zhí)委會經營,算是有常設機構固定運作外,幾乎大部分的影展都依賴公部門的文化經費預算。許多影展行政工作人員從學生時代起就義務加入影展志愿者活動,直到畢業(yè)面臨的職業(yè)生涯是不斷地更換工作場所與工作伙伴。他們自嘲為“影展游牧民族”,徐明涓曾在《大影展,小嘍啰》一文中呈現了滿腔熱情的影展志愿者在影展現場的的工作狀況,包括工作任務、現場工作曾經面對過的問題,以及“猶如吉普塞人般四處游離”的工作方式。
有趣的是,一方面是前赴后繼的影展催生了一代又一代令人動容的“影展吉普賽人”,而另一方面,有政府力挺的電影又往往用力過猛。三年前,《賽德克巴萊》卷起旋風,金馬影展前為了造勢宣傳,魏德勝導演在“總統(tǒng)府”前凱達格蘭大道廣場,舉行電影上集《太陽旗》的全臺首映。當晚馬英九和蔡英文都出席,好不風光。即使放眼全球,為了一部電影,引來首腦政客站臺的場景也不多見。臺大教授紀蔚然對此頗為憂心,在他看來,一部電影同時受到大眾、媒體和政府共同呵護,它的公眾形象讓人人格分裂。政治與商業(yè)的制衡,對臺灣電影是好是壞眾口不一。一方面基層工作人員非常希望獲得政府或商業(yè)的扶植支持緩解壓力,另一方面,獨立電影人、藝術家又希望無論是電影節(jié)還是電影本身都能夠保持純粹。
在韓國大力扶植影視劇文化作為出口產業(yè)重心之時,臺灣文創(chuàng)工作者在充滿期待的同時也飽含憂思。如果說,臺灣新浪潮一代影人努力了30年為了讓世界看到臺灣,那么如今的臺灣電影、或者說影展文化,也從上世紀90年代前的晚期戰(zhàn)備社會癥候,轉變?yōu)槲幕洕鷦?chuàng)意產業(yè)的實驗場。在宜蘭、新竹、外島舉辦影展就是將電影文化和地方文化結合的嘗試,以避免文化資源過多集中在臺北。龍應臺也在去年宣布,如果預算審查順利,政府2014年將增加對金馬獎的補助金額,從過往的新臺幣2000萬元,增加到3000萬元,期許金馬獎更能發(fā)揮在華語電影與國際影壇的影響力。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