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李達雖未提出系統的史學理論,但他在長期的史學研究實踐中形成了豐富的史學理論,并散見其論文、專著、報告和言談中。李達積極探討了一系列有關的重大史學理論問題,如歷史學研究對象、定義、特性與內涵,歷史學研究的任務,歷史學的地位,歷史學與社會學的關系,方法、史料與理論的關系等,揭示了歷史學這門學科的內在本質與發(fā)展規(guī)律,從歷史學的概念、范疇、性質、定位、基礎等方面推動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的發(fā)展。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8477(2015)04-0017-06
作者簡介:魯濤(1979—),男,湖南理工學院科技處副研究員,史學博士。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重大招標項目“李達全集整理與研究”(10&ZD062)、湖南省教育廳科學研究青年項目“李達史學思想研究”(13B038)、湖南省哲學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中國共產黨早期領袖人物與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研究”(14YBA191)的研究成果。
李達是20世紀上半葉中國馬克思主義學術發(fā)展史上的一位百科全書式的人物。他不僅是一位著名的政治宣傳家、教育家和哲學家,而且還是一位多方面的學者,在法學、經濟學、貨幣學、史學、社會學等領域中也有很高的造詣。然而,在他的哲學、法學、經濟學和社會學等理論研究的巨大成就的掩蔭下,他在史學領域的辛勤探索和重大貢獻,長期以來卻一直隱而不彰。
其實,李達是最早運用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研究中國歷史的學者之一。他以唯物史觀為指導對中國歷史分期、中國亞細亞生產方式、中國奴隸社會、中國封建社會、近代中國社會性質、近代中國資本主義等諸多問題作了深入的探討,并由此直接促成了20世紀30-40年代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觀的形成,從而開啟了馬克思主義史學中國化的新命題。特別是他用唯物史觀來研究中國近代經濟史、世界史,開辟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研究的新領域、新方向,所撰寫的《社會進化史》被稱為“我國學者以馬克思主義為指導寫作的第一部世界通史”, [1]值得注意的是,“李達治史,十分注重經濟史的研究,他立足于生產力的歷史發(fā)展,其研究路徑是由經濟史而社會史”, [2](P213)“李達的(這種)治史思路,直接影響了呂振羽、吳澤等人,從而形成了我國史學界一個注重經濟史、社會史的有特色的學派?!?[2](P215)
李達的史學理論是李達以歷史學本身為研究對象的理論問題的論述,即狹義的史學理論。李達并未提出系統的史學理論,也無相關的史學理論專著。但是,他在長期的史學研究實踐中形成了豐富的史學理論,并散見其論文、專著、報告和言談中。李達積極探討了一系列有關的重大史學理論問題,如歷史學研究對象、定義、特性與內涵,歷史學研究的任務,歷史學的地位,歷史學與社會學的關系,方法、史料與理論的關系等,揭示了歷史學這門學科的內在本質與發(fā)展規(guī)律,從歷史學的概念、范疇、性質、定位、基礎等方面推動了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的發(fā)展。
一、歷史學研究的對象、定義、特性與內涵
近代以來,歷史學是否是科學一直存在著較大的爭議。在李達看來,“社會歷史的發(fā)展是具有其自己的規(guī)律的,因而社會歷史的研究,已成為一種科學。” [3](P18)那么,作為一門科學的歷史學的研究對象、定義與特征是什么呢?
李達首先對一般科學的研究對象有深入的闡述。他認為規(guī)定各門科學的研究對象是各門科學的區(qū)別所在,是相當重要的。他說:“一種科學,是與別種科學有區(qū)別的。各種科學所以相互區(qū)別,由于它們的研究客體即對象各不相同。各種科學,都各自研究一定種類的對象,研究現實世界的特定一方面。所以科學的對象的規(guī)定,在開始研究那種科學時,是一件很重要的工作。因為,第一我們如不把所要研究的科學的對象加以規(guī)定,就不能確定這一科學與別種科學的差別,當進行研究之時,就會不知不覺侵入別種科學研究的領域,陷入于反科學的混亂。” [4](P3-4)而“任何一種科學的對象,都和其他各種科學的對象不同。各種科學對象所以互不相同,是由于各個對象中各具有其特殊的矛盾??茖W研究的區(qū)分,就是根據科學對象所具有的特殊的矛盾性。所以,對于某一現象的領域所特有的某一種矛盾的研究,就構成某一門科學的對象。例如,社會科學所研究的基本矛盾,是生產力和生產關系的矛盾、階級和階級的互相斗爭;軍事學所研究的基本矛盾,是攻擊和防御的矛盾。至于哲學,則是唯心論與唯物論、形而上學和辯證法斗爭的領域?,F代的唯心論哲學和形而上學觀站在資產階級的立場,向各種流派的唯心論和形而上學觀進行斗爭。這一切,都是因為具有特殊的矛盾和特殊的本質,才構成了不同的科學的研究對象?!?[3](P225)
根據上述原則,歷史學具有獨特的區(qū)別于其他科學的對象、特性和任務,有自己專門的概念、范疇、原理和方法。李達是怎樣規(guī)定歷史學的研究對象的呢?他首先說:“隨著資本主義商品生產的發(fā)展,大工業(yè)的出現,階級與階級斗爭(最初是資產階級對封建階級,其后是無產階級對資產階級)的發(fā)展,社會生活的日趨復雜,于是研究社會現象的政治學、經濟學、法律學、歷史學,就如雨后春筍一般地出現了?!?[3](P51)在這里,李達側面地說明了歷史學研究的對象:“社會現象”?;谇懊胬钸_所謂的各門科學研究對象的特殊性,“社會現象”并不能完全規(guī)定為歷史學研究的對象。不過,我們可以從李達對歷史學的定義中進一步確定歷史學的研究對象。他說:“歷史學依年代之順序,研究過去社會之事實,為記述的科學”。 [5](P9)顯然,李達認為歷史學的研究對象就是“過去社會之事實”,也就是過去的“社會現象”。
應該說,李達對歷史學的概念和研究對象的確定和闡述,準確地抓住了歷史學的本質特征。這是因為:第一,歷史的發(fā)展既非命定也非任意,而是受著社會規(guī)律支配的,而作為研究歷史的歷史學無疑也是一門尋找規(guī)律的科學,故歷史學完全是一門科學;第二,歷史學研究的對象是“過去社會之事實”,這就表明歷史學注重過去,是一門研究人類社會現象的學問。正像李大釗所說:歷史學是研究“整個的人類生活,即是社會的變革,即是在不斷變革中的人類生活及為其產物的文化”。 [6](P407)換句話說,歷史學不是以物質世界為主要研究對象的科學,而是一門旨在探討過去人類社會關系的科學。第三,廓清歷史學與歷史記錄的關系。歷史學是一門記述的科學,這就是表明歷史學是在歷史記錄的基礎上產生的,但歷史記錄絕非是歷史學,歷史記錄只是“記”,是對歷史事實的記載,而歷史學還有“述”的程序,這一程序是對歷史記錄的升華。而這種“述”就是詮釋與分析,就是要對歷史事實研究而形成系統的知識體系。德國歷史學家蘭克說:歷史的主旨在于“陳述過去發(fā)生的事”。 [7]蘭克的話表明歷史學須臾脫離不了詮釋——追述。第四,拓寬了歷史學研究的內容。李達認為中國傳統史學主要是敘述帝王將相興衰的歷史,他說:中國古代“在歷史學的領域中,有不少史學方法論和史論的著作,但大部分是說明如何敘述帝王卿相等封建階級剝削與統治的事實。在這一類的知識中,雖然也有過一些積極的東西,但也只是對于社會歷史的片面了解。這是由于剝削階級的偏見,經常歪曲社會的歷史,另方面則由于生產規(guī)模的狹小,限制了人民的眼界?!?[3](P50)李達把歷史學研究的對象確定為“過去社會之事實”、過去的“社會現象”,在內容上大大突破封建史學以帝王將相為中心和以政治史為基干的狹隘格局,將歷史學研究的空間拓展為整個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包括了政治、經濟、文化、軍事、教育等等過去的一切社會現象,都構成了歷史學研究的對象。李達的這一提法無疑與由“君史”轉向“民史”的“新史學”遙相呼應。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李達還對唯物史觀與史學理論兩者本質屬性進行了辨析,顯示出李達力求讓史學理論研究建立在歷史唯物主義的科學基礎之上,從而讓它具有相當強的科學性和學術性。長期以來,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由于受到“左”的影響和對唯物史觀的片面理解,導致以唯物史觀代替史學理論,嚴重束縛了史學理論的全面發(fā)展,并對歷史研究產生不利的影響。李達主張將“歷史唯物主義這門科學和其他各種社會科學如歷史學等取得密切聯系,互相配合,使歷史唯物主義理論更趨于豐富和發(fā)展”。 [3](P550)也就是說,在李達看來,唯物史觀與史學理論的學科屬性不同,前者屬于哲學范疇,后者屬于歷史學范疇。唯物史觀的理論形態(tài)是客觀的、抽象的,只能為史學研究提供科學的指導。而這種指導作用只能通過史學理論轉化為運用于史學研究各領域的具體方法、手段才能體現出來。所以,唯物史觀是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的精髓,但不是全部,它不能代替歷史科學自身的理論和方法。最終,唯物史觀只有和包括歷史學在內的其他學科結合起來研究,才能進一步豐富和發(fā)展它本身的理論。
二、歷史學研究的任務
李達在《社會進化史》中說道:“由上述種種科學所得到的材料之總體,使我們能推定勞動工具的發(fā)達及其變遷中的一定順序、生活手段獲得方法的變化中的一定順序,以及(以此為基礎)原始人社會生活的發(fā)展的一定順序?!彼M而認為:“設定人類社會發(fā)展之順次的階段,闡明其發(fā)展的原因,這是歷史科學的任務。” [8](P5)李達在這里賦予了歷史學的根本任務是:“設定人類社會發(fā)展之順次的階段,闡明其發(fā)展的原因?!崩钸_之前在《現代社會學》中也早已申明歷史學的根本任務就是“欲解釋歷史事實之因果關系”。 [5](P9)
歷史學的首要任務當然是收集材料,厘清事實。為此,李達在研究原始社會的歷史時,用“種種科學所得的材料”即考據的方法來確定原始人使用勞動工具的事實,用實證的手段來還原原始社會的歷史。但原始社會的歷史就是這些事實嗎?就是這些材料嗎?回答是否定的。歷史不等于事實,尤其不等于材料。也就是說,“歷史記載只有作為進入一個人、一個時代的精神世界的路標時才是有價值的。歷史文獻和實物當然都是那個已經消逝的心靈世界的象征與符號,但它們標志著什么或意味著什么并不是一望便知的。更不是能用‘科學方法’可以歸納起來的。它們必須被作為密碼和暗號加以破譯,這就是解釋學的任務?!?[9](P246)正因為如此,把史料收集考辨等同于歷史學,就是把手段等同于目的,把前提等同于派生物,這顯然是不正確的。如果按照歷史學的本質屬性來分,歷史學可分為兩個層面:史實認知層面和史實闡釋層面。前一個層面就是我們前面所說的史料收集、還原歷史事實的客觀實證階段;后一層面就是李達所說的“解釋歷史事實之因果關系”,屬于解釋、理解的主觀人文階段,也就是李大釗所說的“解喻”階段。李大釗說:“所謂歷史的事實,便是解喻中的事實。解喻是活的,是含有進步性的,所以歷史的事實,亦是活的,含有進步性的。只有充分的記錄,不算歷史的真實,必有充分的解喻,才算歷史的真實?!?[6](P403)正是在此意義上,歷史學之所以成為歷史學,全有待于解釋給以活的生命。故此,李達所謂的歷史學的根本任務就是“設定人類社會發(fā)展之順次的階段,闡明其發(fā)展的原因”也就不難理解了。
三、歷史學的地位
作為中國杰出的馬克思主義理論家,李達一直重視歷史學的基礎地位,亦注重從史學理論的角度來考察、探討各門科學。“在他的各類著述中幾乎都有歷史方面的論述,這既說明他注重從多種角度研究歷史問題,也體現了他對歷史研究的價值的重視?!?[10]顯然,李達對待歷史學的態(tài)度不一般。他告誡他的學生、著名的馬克思主義歷史學家呂振羽說:“歷史很重要,是一切科學的基礎,是社會科學的中心一環(huán)!” [11]這是一句有著極為豐富的思想內涵,有著前瞻性眼光的科學論斷。李達在這個論斷中明確指明了歷史學在整個學科體系中的地位。我們可以從兩個維度來分析:
第一,“歷史是一切科學的基礎”。李達這里所謂的“歷史”指的是歷史學科,也即歷史學。為何歷史學是一切科學的基礎呢?我們知道,歷史學所研究的對象是整個人類社會,其研究的內容包羅萬象,涉及人類社會的方方面面。因而它與研究人類社會某種現象或某一方面的其他學科在研究對象或研究內容上必然有重疊的地方,也必然發(fā)生著某些聯系。換句話說,就是“史學幾乎跟任何其他學科都有或多或少的聯系,至少每一學科本身發(fā)展的歷史都是史學的一個組成部分”。 [12](P155)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tài)》中說:“我們僅僅知道一門唯一的科學,即歷史科學。” [13](P1)馬克思和恩格斯所言并非是說世界上只有一門科學,而是強調:一方面,“一切科學都是在人類歷史發(fā)展過程中產生的,從這個角度上看,它們是人類歷史的一部分”,它們理應成為歷史學研究的對象。另一方面,“一切科學都有自己產生、發(fā)展的歷史,對這一歷史的研究,從廣義上說,也是歷史科學的一部分”。 [14](P69-71)于是,“歷史學是一切科學的基礎”也就成立了。
第二,“歷史是社會科學的中心一環(huán)”。歷史學是社會科學的中心一環(huán),理由有三:首先,史學是傳統國學的主干?!端鍟そ浖尽氛揭越?、史、子、集進行圖書分類,其中史部有13264卷,竟占到總數31694卷的41.85%。到了唐代,劉知幾把本來列入經部的《尚書》、《春秋》轉列到他的《史通》中,歸為史書。清代的章學誠則更進一步,響亮地提出“六經皆史”的觀點,他指出,古代“無‘經’‘史’之別,《六藝》皆掌之史官”,(章學誠:《校讎通義外篇·論修史籍考要略》)“三代學術,知有‘史’而不知有‘經’,切人事也?!保ㄕ聦W誠:《文史通義內篇二·浙東學術》)除經部外,歸入子部、集部的大量古籍無疑也多有屬于史學的內容。明代文史大家王世貞除了強調“《六經》,史之言理者也”,即認為《六經》是史學理論專著,他還大膽提出了“天地間,無非史而已”的論斷,以為世間一切文化遺存,都應當歸入歷史學的范疇。其次,在馬克思主義的理論構架中,歷史學占有十分重要的地位。恩格斯曾指出:“歷史就是我們的一切,我們比任何一個哲學學派,甚至比黑格爾,都更重視歷史?!?[15](P650)恩格斯在總結馬克思的偉大歷史貢獻時說道:“在馬克思使自己的名字永垂于科學史冊的許多重要發(fā)現中”,“第一點就是他在整個世界史觀上實現了變革?!薄皻v史破天荒第一次被安置在它的真正基礎上”。 [16](P40-41)再次,在現代學科體系中歷史學處于顯著的位置。我們知道,歷史學是現代學科體系中專門的學科分支,具有系統的學科建制。歷史研究的類別在這種建制之內得到進一步的細化。歷史學屬于一級學科,歸為人文與社會科學門類。與其他人文與社會科學相比較,歷史學的重要性尤為明顯,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歷史學自身的時序性,為各門科學提供了一種以時序為基準的參照系,一種對于事物或對象按其發(fā)展方向作順時態(tài)縱向考察,以把握其演進全過程的研究范式。其次,歷史學的整體性,彌補了各個學科分工越來越細、研究越來越專門而綜合不足的弊端,可以有力地保證各學科正確認定自身的學術地位,并促進一系列交叉學科、邊緣學科的誕生。歷史學所具有的這種廣泛的包容性,使它在各個科學領域間具有一種黏合的作用,甚至處于一種主導的地位。還有,歷史學的研究成果對各門人文科學、社會科學、思維科學及管理科學具有廣泛的借鑒作用,因為每一門科學都需要歷史的依據。再次,歷史學所倚以為生命的實證性,使之成為一種最為有效的尺度,其他科學中各種學派、各種學說、各種研究方法、各種結論,在這里受到檢測。它們究竟是否包含真理性,或者包含多少真理性,都將由歷史給予證明?!?[14](P33-35)正是這三方面的優(yōu)勢使歷史學取得其他人文與社會科學無可取代的特殊地位,以及在推動人文與社會科學發(fā)展中具有不可或缺的獨特作用。基于上述三個充分的理由,李達所謂“歷史學是社會科學的中心一環(huán)”的論斷也就無疑義了。
四、歷史學與社會學的關系
歷史學與其他學科關系問題,一直是近代以來歷史學發(fā)展的基本理論問題之一。由于馬克思主義史學自身獨有的特點,歷史學與社會學的關系尤其受到李達的重視。
社會學作為一門探索社會體系發(fā)展和作用規(guī)律的學科,就其精神而言與歷史學是一致的,因其研究依據的都是歷史事實,目標也十分相近,即主張以人類社會生活為考察對象。正像李大釗在《史學要論》中所說:“把人類生活整個的縱著去看,便是歷史;橫著去看,便是社會。歷史與社會,同其內容,只是觀察的方面不同罷了。” [6](P400)馬克思在闡述他的歷史觀的時候,也“常把歷史和社會關聯在一起”,“他認橫著去看人類,便是社會;縱著看人類,便是歷史。歷史就是社會的變動。以經濟為中心縱著考察社會變革的,為歷史學;對于歷史學,橫著考察社會的,推馬克思的意思,那邊是經濟學,同時亦是社會學?!?[6](P401)杰弗里·巴勒克里夫在《當代史學主要趨勢》中也認為:“當代社會與過去社會之間的分界線是微妙的,不斷變動的,而且是人為的?!嫉摹幕汀拿鞯摹幕g的分界線也是如此。其次,有一些極其重要的問題——例如文化轉移、不同社會(通常指比較原始的社會和比較先進的社會)之間的接觸所引起的變化——對于人類學家、社會學家和歷史學家來說,都是同等重要的研究主題?!?[17](P76)甚至有人認為歷史學就是社會學,把社會學與歷史學相混淆,李達認為這種認識是錯誤的。為此,李達將歷史學與社會學的關系進行了細致的辨析。
第一,兩者時間取向、研究趨勢上有區(qū)別。李達說:“歷史學專注重過去而不及現在,社會學注重現在并追溯過去?!?[5](P9)這就是說,歷史學重點關注的是人們過去的社會生活及其規(guī)律。社會學側重關注當前和一定時期的人們的社會生活及其規(guī)律。因此,“一個區(qū)別則來自兩者各自對‘時間’的態(tài)度?!?[18](P53)并且,兩者研究趨勢是相反的:歷史學從過去來反映現在,側重在過去;社會學從現在追溯到過去,側重在現在。然而,對于社會學只關注現在,一些歷史學家提出了批評。英國歷史學家邁克爾·斯坦福指出:“19世紀是歷史研究大有進展的世紀,社會學家有相當多的材料取自歷史。到了20世紀,尤其是在人類學家的影響下,大部分社會學家漸而只留心現代。失去歷史眼光,顯然更容易(歷經兩個世紀以后)以前的幻想,亦即人間現象猶如自然科學現象,不必參照所屬時日而加以描述。大部分社會學作品均非致力于理論的建構及檢測,僅是描述時運用既有理論。這類研究,若無歷史背景,用處不大。然而不幸的是,有時,心理學、人類學和社會學已經陷入完全靜態(tài)的社會觀之中?!?[18](P53)
第二,兩者互為條件。李達說:“社會學欲探求社會進化之原理,必須借助歷史學所提供之資料;歷史學欲解釋歷史事實之因果關系,必須應用社會學所提供之方法。故歷史學為社會學之資料,社會學為歷史學之方法?!?[5](P9)這就是說,歷史學為社會學提供史學材料和背景知識,而社會學為歷史學提供研究方法和指導理論,兩者相互依存。
第三,兩者研究方法不完全相同。雖然社會學為歷史學提供了研究方法,但是兩者的研究方法并不完全一致。李達以歷史學中的歷史哲學為例。他說:“歷史哲學研究社會事實發(fā)達之理法,其研究內容大部分與社會學相似。但兩者之研究方法不同。歷史哲學盡用思辨的方法,不能利用經濟學統計學心理學等所研究之結果;而社會學則為實證的方法,利用此等材料為基礎。歷史哲學專就過去之事實為演繹的抽象論,不就現在事實加以調查研究,故與社會學有極明確之界限。” [5](P9)
李達在這些理論上的梳理推動了歷史學與社會學的結合,促進了歷史學同社會學關系問題研究的深化。
五、方法、史料與理論
在對待方法、史料和理論三者的關系上,李達作為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派的主將之一,強調這三者既無一可以偏廢,亦無一可以獨行,須相輔相成。不過,李達的這個認識有一個逐步完善的過程。
20世紀30年代,他為呂振羽的《中國社會史綱》作序。在序言中李達明確指出史料與方法須統一。他提醒“在中國史研究的課題中”應注意兩個重要的問題:“第一是歷史方法論的問題,第二是史料的缺乏及其真?zhèn)慰急娴膯栴}。關于第一問題,如果能夠生動的應用而不誤入實驗主義或機械論的歧途,困難還容易解決。關于第二個問題,史料的缺乏,阻礙我們研究的進行;而史料的真?zhèn)蔚蔫b別如有錯誤,結果必會顛倒歷史的真相。” [19](P606)李達在這里注重方法和史料的統一。一方面,他認為研究方法要“生動地應用”,反對胡適的“實驗主義”。因為“‘實驗主義’的精髓‘只是一個方法,只是一個研究問題的方法’,它的特性便是‘細心搜求事實,大膽提出假設,再細心求證實’”。 [20](P151)無疑,對于李達來說,胡適的這種不善援用多種其他方法,只講“大膽假設,小心求證”的方法,極易誤入機械論的窠臼。另一方面,李達指出,沒有史料,史學研究無從談起。但是,有了史料還須用方法來鑒定、考辨,否則“必會顛倒歷史的真相”。正如梁啟超所言:“史料為史之組織細胞,史料不具或不確,則無復史之可言”。 [21](P49)綜合兩方面來說,史料的真?zhèn)涡枰椒ǖ膽?,而方法要“生動地應用”則須有大量史料作為前提。有鑒于此,李達最后強調:史料與方法“這兩個問題是密切聯系著,我們必須連同去解決,才能著手研究”。 [19](P606)即方法與史料要相須相成。
20世紀50年代,李達強調,“我們考察任何一個問題,必須盡量搜集對于這一問題的材料,并且還要辨別其中某些不正確的材料,把它剔除出去,然后才能從這些完全而正確的材料,運用唯物的辯證的思維方法,正確地解決這一問題?!?[3](P83)李達這時仍秉承著以前的理念,認為要正確解決問題:一是要在史料上求全,二是要運用方法在史料上求真、求準。這里講的仍是要求方法與史料的統一。
到了20世紀60年代,李達在這個問題上有了更為全面的認識。他提出要堅持方法、材料與理論三者的統一原則,即以“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科學方法對材料進行分析,做到史論結合、材料和觀點的統一。他在參加“紀念王船山逝世二百七十周年學術討論會”上強調:“在學術研究工作方面,我們必須看重材料,決不能徒托空言;同時,要在占有材料的基礎上,善于運用辯證唯物論和歷史唯物論的觀點和方法,對豐富的材料進行去粗取精,去偽存真,由此及彼,由表及里的具體分析。” [22]這一時期,他在《積極發(fā)展哲學社會科學的理論研究工作》一文中告誡廣大的哲學社會科學工作者,“要使我們的理論研究工作取得較大的成績,就必須充分地、系統地掌握有關的資料。毛澤東同志屢次告訴我們,只有‘詳細地占有材料,加以科學的分析和綜合的研究’,才能‘從這些材料中引出正確的結論’。如果不下工夫做‘系統的周密的收集材料加以研究的工作’,是不可能對任何問題作出科學的理論說明的?!?[3](P712)按照李達的識見,在歷史研究中詳細地占有材料是基本前提,然后再運用科學的方法對這些材料進行深入細致的分析,最后才能得出正確的結論。顯然,李達在這里兼重了方法、材料與理論三者的統一。
當然,由于歷史條件的限制,李達對史學理論的探索,有些地方尚不成熟,有些地方甚至還存在嚴重缺憾。比如:他對歷史人物的評價等。但是,他在那個時代畢竟走在學術的前沿,卻是難能可貴的。總的來看,李達對一些重要史學理論的基本立場和觀點,以及在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研究中所把握的方向都是正確的。無疑,他對史學理論的探索為推動中國馬克思主義史學理論的發(fā)展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