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瑟瑟

懷 ?念

懷念我前世生活過的地方

風(fēng)清云淡，跟隨我的家禽溫順善良

叫聲從前世傳來，像父親中年的咳嗽

我為何要從前世出走，一走就是大半生

姓氏都改了。說不定我前世是只鳥

樹上的生活，天上的生活

如今我都記不得了。我只記得我傷感的身子

枯瘦如柴，明月追著我

一直追到天亮

我在河邊洗臉，河水收留了我疲憊的身子

云朵像溫順的家禽，跟隨在我左右

聽到中年父親的咳嗽，我就緊張、流淚

我懷念飲花食露的前世，身子輕巧，滿目云霞

在哪里露宿就在哪里夢見來生

燒香令

一邊燒香一邊暗泣

大年初一的菩薩笑得有點羞澀

臉上的紅油漆看起來有點假

哦，我可不懷疑有來生

我跪在一地的炮竹紙屑上，口中念念有辭

“遠(yuǎn)方的親人平安，身邊的小人走遠(yuǎn)點?！?/p>

我磕頭，悲憫之情占據(jù)了內(nèi)心

在一年中的第一天，我首先向菩薩彎下肉身

這一年中我再不會向誰彎腰了

好了，悲憫的春風(fēng)來了，她要扶我起來

她要我把口里的禱告悄悄吐出來，她從此消逝

三五個大饅頭擺在神案上，還有鮮紅的水果

這些都是菩薩愛吃的晚餐，當(dāng)我們回到塵世

他 們會一邊嘆息一邊享用。我把酒肉都遺忘在了塵世

帶回了清規(guī)戒律：不殺生，不偷盜，不淫欲

不貪求，不妄語，哦這些我早已做到

但 要我不打扮，不飲酒，不食葷腥，就多此一舉了

我 是凡人，我喜歡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從折磨中翻身的人

其 實我備受折磨。昨夜你們睡了后，我還一個人偷偷飲酒

我還喜歡對著一碟干魚想少年的舊事

三 月到來時，我還要去十渡踏青，回湖南看我的老媽媽

我一邊燒香一邊暗泣

除 了一臉紅漆的菩薩，誰也不知道我今年的計劃

喜樂之歌

山 上的新墳突然又多了幾座，但墓碑還是舊的墓碑

不多也不少，上面的文字好像是活的

林中鳥低聲哭泣，來來往往的風(fēng)低聲哭泣

低頭的野花與靜默的老人一言不發(fā)

山上的積雪正在融化，它們也是活的

春天說來就來，死而復(fù)生

悲憫的，喜樂的，都在這里相會

低頭，然后抬起頭，整座山都活了

喜樂的河在心中緩緩流過

悲憫的河在山下緩緩流過

我感覺到愛像浮云跟在我身后

受難者的亡靈遠(yuǎn)遠(yuǎn)的，也跟在我身后

親人們在另一個世界竊竊私語

菩提樹下，我找到了來世的路

小石子又小又白，像滾落一地的嬰兒

賊人對梅超風(fēng)說

梅 姐的九陰真經(jīng)差點要了我的命，她一聲嘶啞的長嘯

我 就趕緊寬衣解帶。不要打聽我是誰，我是賊人陳玄風(fēng)

我只喜歡桃花般嬌媚的梅姐，她是我的女人

大 宋江山刀光劍影，惟有梅姐那道目光讓我心驚

郭靖殺死的金兵像一堆鳥屎，天空烏云滾動

喬峰砍的是亂石，山崗布滿了強人

黃 蓉長得還行，但那樣的處女心眼兒太小，橫吹竹笛子

邪惡的梅姐自斷雙臂，黃藥師這糟老頭又太無情

你愛得太苦，邪惡得太美

金庸又把你寫得太壞。漠北山洞里的春心

以及你愛我的苦心，我并非無動于衷

但我害怕你的美會殺了我的賊心

祖國破碎，你長發(fā)飄飄，總像掉了魂

世上只有邪惡的美人才是我的九陰真經(jīng)

我給你我的情，給你我的命

嵇康之死

安 徽人嵇康在魏晉的樹蔭下打鐵，叮叮當(dāng)當(dāng)無哀樂可言

他 是怎樣一個男人呢？面容模糊，農(nóng)具在他的錘打下

都 演變成了那個年代的琴弦。他哼哼哈哈，非常的周星弛

那 樣的運氣當(dāng)然是我沒有的，他娶了曹操曾孫女長樂亭主為妻

但他的婉約功底，與安徽人陳先發(fā)有得一比

這 個才子呀，卻站在皇室一邊，沉迷于玄學(xué)與音樂

為他的從容赴死彈奏一曲《廣陵散》，聽是好聽

就 是不該掉了頭顱，不該與司馬昭那樣的混混擠在同一個朝代

竹林七賢多好，酒會詩多好，游仙詩多好

說 我不想你那是假的，說我為你落淚那也是沒有的事

兄弟你如果方便就死而復(fù)生，與我講一講

你詩詞般的肉身是如何保持得那樣孤傲？

而我總是不夠狠，一遇到知音就忘了敵人

一遇到政客就想到自己原來是商人

我 還想請你講一講，你那顆曹家女婿的頭顱是如何演奏了《廣陵散》？

你 忍了又忍的手指在三千太學(xué)士的眼淚上飛，你真絕

我也要學(xué)彈琴，我也要到竹林里找姓曹的女子

我 也要把頭顱交給一個鳥人，讓他在我臨死前擺上一架琴

最好讓我彈完一曲《廣陵散》才下令砍頭

否 則我就不想死了，我現(xiàn)在認(rèn)為隨隨便便咽氣太沒譜了

魏晉風(fēng)流并不輕松，竹林外的小人搬弄是非

文人善鼓琴，梟雄愛砍頭

小閃電

豹子在云端奔跑，小閃電雪亮

沉默寡言的上班族突然發(fā)出啊啊的尖叫

我無端猜測到你情感的變化如小閃電

你雪白的雙手如小閃電

淚水滾動如小閃電，腰肢如小閃電

夏日傍晚的北京小閃電誘人

之后，北邊天空的火燒云持久的誘人

多么持久的溫柔與緋紅

或許你能與小閃電擁抱、撕咬

哭泣中做完愛，天就亮了

我在書房觀望北邊的天空

痛不欲生，吐血的小閃電

關(guān)節(jié)炎一樣擊中你的大腿

每個人都有一個暗藏的妖精

只是在小閃電到來之前，妖精躲到了書本里

我像個得道的男子

在書房徘徊，企圖捕獲肉體的妖精

嘴里叫喊：小閃電滾一邊去吧

疲憊之歌

細(xì)雨糾纏不休，我回故鄉(xiāng)

看見燕子在風(fēng)里上下翻飛

像是情欲勃發(fā)的小青年，追隨我

我從江湖中回來，一身酒氣

唱著疲憊之歌，故鄉(xiāng)啊不要生我的氣

衰老的牛馬瞪著雙眼，我無言以對

我做錯的事都在心里

溪水竊竊私語，她知道我有悔恨之情

故鄉(xiāng)的風(fēng)聲擦拭了我疲憊的肉體

今夜我要在溪水里沐浴

看我這身肥肉，多么無奈

老媽媽呀兒子心是您的

兒子的身也是您的

我聽到寂靜中故鄉(xiāng)的對話

這個人怎么又回來了？

他不是遷走了戶籍嗎？

他的妻兒都是外地人，他也是

但我要回來吃青菜，吃白米飯

我要坐在黃昏的土灶邊，偎依在老媽媽身上

讓柴火照亮我疲憊的臉

菠 ?菜

用清水細(xì)細(xì)洗凈翠綠的葉子

我一邊與兒子說話一邊收拾菠菜

看著菠菜我心都碎了

兒子問：老爸你為何默默流淚？

你38歲就想做和尚？那我跟著你

哦兒子，爸爸只是想起了你奶奶

想起了故鄉(xiāng)的菜園長滿了菠菜

我這半生并不如意

所以我背著兒子嘆息

他還只是個少年，少年的心干干凈凈

我的心卻臟了

洗也洗不凈，我端著缽盂

恭敬地吃下翠綠的菠菜

晚霞染紅西山

十里外寺院里的鐘聲把我驚醒

我是否昏睡多日？四肢空虛

雙目荒涼，浮云封了我來世的路

看到夕陽下倦鳥歸林

像一群沒譜的游子，嘰嘰喳喳

吵得我心疼

人生苦短，但又備受折磨

夕陽備受折磨，內(nèi)心熾熱

倦鳥備受折磨，但青春永駐

游子備受折磨，卻淚流滿面

這一切在天黑前轉(zhuǎn)瞬即逝

朗朗梵音與我相伴

我 不想讓靈魂四處飄散，要安頓好備受折磨的靈魂

要奉勸欲望盡早死心

要目送倦鳥歸林，游子擦干凈臉上的淚

要祝福晚霞染紅了西山

因為，這一切在天黑前就要轉(zhuǎn)瞬即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