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蘭英
洪金和傻二在一條街住著,兩人經(jīng)常打交道。
洪金是個活泛人,開個不大不小的門市,賣日雜百貨。妻子身材適中、中等相貌,是個精干女人,生活上是一把好手,是賢內(nèi)助。他們的日子屬于那種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類型,他們有樓房有貨車,有實業(yè)有存款,兩口子衣著講究,老板派頭十足,抽的是好煙,品的是好酒,有時偷閑還能搓搓麻將。
傻二呢,腦筋缺那么一根弦,以收廢品為生,每天汗水淋漓,騎個“吱嘎”亂響的破三輪車從城東蹬到城西,從城南吆喝到城北,遇到垃圾箱還要上前翻尋半天,再重再滿的車,蹬著蹬著,發(fā)現(xiàn)腳下有個飲料瓶或者紙箱什么的可利用物件,會趕緊停車去撿。洪金常常開他的玩笑:
“傻二你個人心不足的,拉那么大一車了,還瞅這毛數(shù)八分錢?。俊?/p>
“呵呵”,他憨厚地笑笑:“積少成多嘛,積少成多嘛!”
洪金就再逗他:“喲喂,你不怕錢多了扎手?這東西太少了不行,太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小心被人算計??!”
傻二一臉正色,甚至是有點慌慌的:“可不敢瞎說,掙不了幾個的,跑一天,不夠你老哥一盒好煙錢呢,要不,你看這置辦”——他低頭看看自己的裝束:鞋是撿來的,有點屈腳,褲子和褂子是收廢品時人家隨手給的,過時不搭調(diào)不說,上下還沒有一處干凈。因為整天吹著風,頭發(fā)亂蓬蓬的像落窩的毛草雞——有時被老婆逼不過,洗把臉再換件干凈衣服,出來時就人模人樣的,往往是經(jīng)不起幾處跑就變了尊容,可他總是樂呵呵的,看身邊路過的女人個個富太太般穿金戴銀、昂首挺胸,就對洪金嘆息一聲:“委屈我老婆了!”洪金和老婆都笑了:心想就你那婆娘?傻二老婆人長得丑不說了,說話發(fā)音用的還是鼻子,音質(zhì)含糊,打交道少的人根本聽不懂她在說什么,故而被人尊稱為“哈哼子”。
傻二其實并不真傻,也就是老實點、笨點,形象也不差的,差的只是修飾。一家子租住在待拆的平房里,別說院子里,就連那十來平米黑黝黝的屋子里也堆滿亂七八糟的東西:紙箱、飲料瓶、舊報紙,撿來的衣物箱包,應有盡有,為的是攢夠數(shù)量多賣幾分錢。這樣,一家三口的生存空間只剩下一張薄床和一張撿來的破桌子了,所有的吃飯家當就全堆在桌子上,零亂不堪。洪金老婆每次路過時,都要皺眉站在門外用憐憫的眼神盯著他們用黑糊糊小手抓東西吃的女兒,感嘆一聲,那些少油沒水的粗茶淡飯在她嘴里是那么香甜可口,一向講究的她胃里一陣翻騰。哈哼子呢,每天負責整理那些傻二沒有顧得上分類的廢品,常把自己弄得蓬頭垢面的。
運氣真是很奇妙的東西,令人難以捉摸。
忽然有一天,滿街爆傳一條新聞:洪金和傻二前后腳中彩了,而且獎金數(shù)也差不多,洪金五百萬,傻二四百萬。
大街小巷都在談論這事。凡是認識的人都在關注著這兩筆獎金的走向。
洪金把小門市轉租出去,又在市中心買了一套大房子,開上了黑色寶馬車,車上常常出現(xiàn)些俗艷的女子。
傻二呢,拿到獎金的第二天,就跑去金店買了一條黃金手鏈,親自給“哈哼子”老婆戴上,金燦燦的光芒映照著老婆幸福的笑臉,讓傻二看得無比陶醉?;仡^他又帶老婆孩子舒舒心心逛了一趟商場,給老婆和孩子都買了幾套像樣的衣服,也給自己買了一套打折西服,配了一件襯衫,順帶又到幾元小超市給孩子買了幾件廉價玩具。再后來,他買了一套八十多平米的二手房,里邊做了簡單裝修,一家子歡天喜地喬遷新居?;仡^買了一輛舊工具車,又托人花了幾萬元轉下一個廢品收購站,日子過得有聲有色、有滋有味的,倆口子因為收拾廢品經(jīng)常弄得五花八道的,可臉上總是陽光燦爛。
某日,憔悴不堪的洪金老婆在路上遇到了春風滿面的“哈哼子”,洪金老婆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你好幸福,真羨慕你??!”她由衷地說。
“哈哼子”有點受寵若驚,說了一句含混不清的話:“窮家小戶小打小鬧的,哪比得上你們滋潤……”她停住了,因為她看到洪金老婆手里拿著的小本子,竟然是離婚證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