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金禾

（黃岡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湖北黃岡438000）

鄂東民間童謠是指以鄂東方言為載體，以鄂東青少年兒童為接受主體，長期流傳于鄂東民間的一種具有鄂東民歌風(fēng)味的韻文體。鄂東民間童謠同時兼具民間文學(xué)、韻文學(xué)、兒童文學(xué)等多重文體身份：它由鄂東群眾集體口頭創(chuàng)作，并長期在鄂東民間廣泛流傳，是人民群眾集體智慧的結(jié)晶，屬于民間文學(xué)之范疇；它是用韻語創(chuàng)作的歌謠，屬于韻文學(xué)之列；它是鄂東勞動人民根據(jù)青少年兒童的思想情感、生活經(jīng)驗、認(rèn)知能力、審美趣味和語言特點而創(chuàng)作，屬于兒童文學(xué)之一種。鄂東民間童謠這種文體身份的多重性決定了它文體特征的獨特性。

“用韻”是韻文學(xué)重要的語言藝術(shù)特征，用韻的具體形式與作品的文體特征、所表現(xiàn)的思想內(nèi)容以及接受群體等因素密切相關(guān)。鄂東民間童謠的多重文體身份使其在用韻方面凸顯出鮮明獨特的藝術(shù)個性。本文僅從韻式、韻字等方面對鄂東民間童謠的用韻特征進行探討。

一、韻式特征：自由靈活，形式多樣

所謂“韻式”，是指“韻”轉(zhuǎn)換和復(fù)現(xiàn)的形式。鄂東民間童謠的韻式具有自由靈活、形式多樣的特征。

（一）韻的轉(zhuǎn)換形式靈活

鄂東民間童謠韻的轉(zhuǎn)換形式有“不換韻”和“換韻”兩種。表面看來，這似乎與其他韻文體并無二致，然而，當(dāng)筆者對鄂東民間童謠的用韻狀況進行具體分析和統(tǒng)計之后，發(fā)現(xiàn)在“不換韻”和“換韻”中又衍生出了眾多復(fù)雜但規(guī)律性很強的具體形式。

1．一韻到底。所謂“一韻到底”，即指整首童謠自始至終只使用一個韻音押韻的形式。鄂東民間童謠中使用這種韻式的很多，在筆者所收集的鄂東民間童謠中占了一半以上，這與童謠淺近的內(nèi)容、短小的篇幅、單純質(zhì)樸的情感有直接關(guān)系。其中有“句句相押，一韻到底”、“偶句相押，一韻到底”和“一韻到底，僅一句或兩句不押”三種形式。

（1）句句相押，一韻到底。如：

①螢火蟲［t?‘u?42］①本文采用國際音標(biāo)記音，所注讀音為鄂東羅田方言讀音，聲音用后上標(biāo)數(shù)字表示。，夜夜紅［xu?42］，爸爸街上賣胡蔥［ts‘u?21］，媽媽閉紙糊燈籠［lu?21］，哥哥田里去耕種［t?‘u? ］，嫂嫂家里做裁縫［fu? ］，大家做事不會窮［t?‘iu? ］。（《大家做事不會窮》）①本文中的鄂東民間童謠用例來自以下幾個方面：1.筆者及學(xué)生通過田野調(diào)查所得。2.文化部組織編寫的《中國歌謠集成·湖北卷》中所收錄的。3.通過網(wǎng)絡(luò)查找搜集所得。因用例較多，文中不一一標(biāo)注出處。

“句句相押，一韻到底”的押韻形式由于每句都入同一個韻，和諧的韻音，綿密的韻腳，產(chǎn)生流動奔放的節(jié)奏，給人以順口溜到天的韻味，傳達(dá)出酣暢而生動的兒童情緒。

（2）偶句相押，一韻到底。如：

②太陽落土人歇腳［t?io213］，聽我唱個扯謊歌［ko21］。昨天看見牛生蛋，今天看見馬長角［t?io213］。秧田中間燒大火［xo45］，大火當(dāng)中撿柴禾［xo42］。稻場石磙風(fēng)吹起，風(fēng)吹腰磨過大河［xo42］。燈草過河沉到底，江面飄的是秤砣［t‘o42］。（《扯謊歌》）

“偶句相押，一韻到底”的押韻形式，相同的韻音，錯落有致的韻腳，產(chǎn)生流動跳躍的節(jié)奏。因為是隔句相押，那不押的一句起到了緩沖節(jié)奏的作用，因此其節(jié)奏較“句句相押，一韻到底”要顯得從容舒緩。

（3）一韻到底，僅一句或兩句不押。如：

③倒唱歌［ko21］，順唱歌［ko21］，河里石頭滾上坡［bo21］。先生我［?o45］，后生哥［ko21］，長了尾巴長耳朵［to45］。接我媽，我打鑼［lo42］，爹爹發(fā)蒙我同學(xué)［?o33］。我走家爹門前過［ko25］，看見舅爺搖家婆［p‘o42］。（《倒 唱歌》）

2．換韻。在鄂東民間童謠中，采用換韻方式的數(shù)量也很多，且換韻方式極為靈活自由，變化多端。不斷轉(zhuǎn)換的韻音不僅使童謠在語音上產(chǎn)生搖曳多姿的動態(tài)美，而且使童謠在內(nèi)容上產(chǎn)生天馬行空式的變幻美，順應(yīng)了兒童追求趣味性的審美情趣和無邏輯性的思維特征。其中有“兩句一換韻”、“三句一換韻”、“四句一換韻”、“前面部分?jǐn)?shù)句押一韻，后面部分換為每兩句押一韻”等多種形式。

（1）兩句一換韻。即指句句押韻，每兩句押一韻，兩句一換韻。鄂東民間童謠中這種換韻方式的童謠數(shù)量較多，且多為連鎖調(diào)童謠。綿密的韻腳，變化的韻音，產(chǎn)生強烈的節(jié)奏和搖曳的旋律，再加上諧趣的內(nèi)容，這種連鎖調(diào)能對兒童產(chǎn)生極大的吸引力。如：

④亮花蟲兒飛呀飛［fei21］，家婆叫我捉烏龜［kuei21］。烏龜長了四只腳［t?io213］，家婆叫我捉麻雀［t?‘io213］。麻雀長了一身毛［mɑ?42］，家婆叫我摘紅桃［t‘ɑ?42］。桃子冇開花［xua21］，家婆叫我去吃粑［pA21］。粑還冇上氣［t?‘i25］，家婆叫我去看戲［?i25］。戲還冇搭臺［t‘a(chǎn)i42］，家婆叫我去捆柴［ts‘a(chǎn)i42］。柴還冇剁［to25］，把手剁得兩莝［ts‘o25］。（《亮花蟲兒飛呀飛》）

（2）三句一換韻。如：

⑤白鶴白［pε33］，娘做賊［tsε33］，偷個粑兒爺過夜［yε33］。給貓咪［mi21］，貓不理［li45］。給狗子，狗作揖［i213］。（《白鶴白》）

（3）四句一換韻。如：

⑥月亮哥哥［ko21］，牛吃秧棵［k‘o21］。我?guī)湍阙s，你別罵我［?o45］。罵我罵不得［tε213］，我是你的放?？停踜‘ε213］。真年（今年）放一年，門年（明年）放一月［?ε213］，后年懶放得［tε213］。（《放?？汀罚?）前面部分?jǐn)?shù)句押一韻，后面部分換為每兩句押一韻。如：

⑦月亮走［tsou45］，我也走［tsou45］，我?guī)驮铝撂峄êt［lou45］。提到姐門口［k‘ou45］，姐姐叫我摘石榴［liou45］。石榴冇開花［xua21］，叫我去買粑［pA21］。粑冇上氣［t?‘i25］，叫我去看戲［?i25］。戲冇搭臺［‘tai42］，叫我去舞柴（砍柴）［t‘sai42］。柴冇舞到［tɑu25］，遇到老虎抓一爪［tsao45］。（《月亮歌（之二）》）

（二）韻的復(fù)現(xiàn)形式多樣

鄂東民間童謠中韻復(fù)現(xiàn)的規(guī)律性很強，韻排列的形式豐富而巧妙。

1．平列式。所謂平列式，就是指整篇只用一個韻音，韻的排列形式呈“AAAA”式的平行并列狀態(tài)。在一韻到底的鄂東民間童謠中，其韻的復(fù)現(xiàn)排列形式即是如此，如上文中的例①②③。再如：

⑧月亮走［tsou45］，我也走［tsou45］，我?guī)驮铝撂峄êt［lou45］。一提提到姐門口［k‘ou45］，打開花園摘石榴［liou45］。石榴葉上一坨油［iou42］，姊妹三個梳油頭［t‘ou42］。大姐梳個磨鐮月，二姐梳個鳳凰頭［t‘ou42］。只有三姐不會梳［s??21］，拿著梳子哭溜溜［liou21］。（《月亮歌》之一）

2．流水式。所謂流水式，就是指一篇中使用了多個韻，韻的轉(zhuǎn)換如流水一般持續(xù)不斷，韻的排列形式呈“AA、BB、CC……”形式。如例④即是。再如：

⑨拍拍胸［?iu?21］，不傷風(fēng)［fu?21］。拍拍背［pi25］，活百歲［?i25］。拍拍腦［1ɑ?45］，長得好［xɑ?45］。

（《洗澡歌》之二）

3．交錯式。所謂交錯式，是一首童謠中只使用了兩種韻，其排列形式呈“ABAB”式交錯相扣狀態(tài)。鄂東民間童謠中的交錯式非常多：既有形式單純的交錯式，也有形式復(fù)雜的交錯式；既有尾韻的交錯式，也有首韻的交錯式。如：

⑩水牛角兒彎對彎［uan21］，放牛伢兒受苦端［tan21］。哪個竹林我冇去［t?‘i25］，哪個樹林我冇鉆［tsan21］。冷粥冷飯是我吃［t?‘i213］，破衣爛衫是我穿［t?‘uan21］。（《水牛角彎對彎》）

4．擁抱式。所謂擁抱式，就是指乙韻把甲韻隔開，形成甲韻把乙韻包裹著擁抱起來的態(tài)勢，韻的排列形式為“ABBA”式。這種形式具有回環(huán)的音樂美，并富有生動的情趣美。如：

?大銃打毛狗［k??45］，毛狗拖公雞［t?i21］，公雞啄白蟻［?i45］，白蟻鑿玉帝［di25］，玉帝管土地［di33］，土地管大銃［t?u?25］，大銃打毛狗［k??45］。（《大銃打毛狗》）

5．回環(huán)式。所謂回環(huán)式，就是指在甲韻之后改換別的韻，最后再回到甲韻的排列方式，其形式為“ABCDA”式。如：

?二十三［san21］，接祖先［?iεn21］。二十四［si25］，嗍魚刺［ts‘i25］。二十五［u45］，磨豆腐［fu45］。二十六［l??213］，辦年肉［???213］。二十七［t?‘i213］，殺鴨雞［t?i21］。二十八［ba213］，還年發(fā)［fa213］。二十九［t???45］，喝甜酒［t???45］。三十夜［iε33］，喜默默［mε33］。初一早［tsɑ?45］，吃圓寶［pɑ?45］。拜年拜年［?iεn42］，糍粑向前［t?‘iεn42］，臘肉一碗［uan45］，糖粑一盤［p‘a(chǎn)n42］。（《過年謠》）

6．綜合式。除了上述五種基本的形式之外，還有多種形式錯綜在一起的綜合形式，如交錯式與擁抱式的連用、回環(huán)式與擁抱式的連用、回環(huán)式與擁抱式的套疊、回環(huán)式與交錯式的套合等等。如：

?梁山泊［pε213］，祝英臺［t‘a(chǎn)i42］?；ù蠼悖踭?iε45］，做花鞋［xai42］。公一雙［?uɑ?21］，婆一雙［?uɑ?21］，細(xì)姑兒細(xì)叔兒兩籮薔［t?‘iɑ?21］。間嘴（多嘴）姑兒她冇得［tε213］，躲在門隔樂兒（角落）哭一場［t?‘ɑ?42］。細(xì)姑兒細(xì)姑兒你莫哭［k‘u213］，做雙花鞋你看屋［u213］。細(xì)姑兒細(xì)姑兒你莫昂（叫）［?ɑ?21］，打雙草鞋你插秧［iɑ?21］。（《打雙草鞋你插秧》）

?換工插禾［xo42］，騎馬過河［xo42］。淹死伯公，氣死伯婆［p‘o42］。伯婆告狀［t?uɑ?33］，告到和尚［?ɑ?21］。和尚念經(jīng)［t?in21］，念的觀音［in21］。觀音射箭［t?iεn25］，射塊破片［p‘iεn25］。破片蒙鼓［ku45］，蒙個老虎［xu45］。老虎退殼［k‘o213］，變個麻雀［t?‘o213］。麻雀生蛋［tan33］，八哥曰（叫）飯［fan33］。八哥不吃［t?‘i213］，爬上屋脊［t?i213］。狗子去搶，貓兒作揖［i213］。狗子一斤鹽［iεn25］，貓兒兩塊錢［t?‘iεn25］。（《騎馬過河》）

例?1-4句是“ABAB”的交錯式，5句以后是“AABBAA”的擁抱式，這是交錯式與擁抱式的連用。例?是回環(huán)式與擁抱式的連用，1-14句構(gòu)成了一個回環(huán)式，15句以后構(gòu)成了一個擁抱式。

二、韻字特征：語言形式獨特，位置靈活不拘

所謂“韻字”，是指用來押韻的字。鄂東民間童謠的韻字獨特，如從語言形式上看，不僅有一般韻文體中常用的異字韻，還有一般韻文體中較少使用的同字韻；從數(shù)量上看，不僅有一般韻文體中常用的單字韻，還有一般韻文體中較少使用的多字韻；從在章句中的位置看，韻字除了在句末的之外，還有在句首和句中的。

（一）韻字語言形式獨特

1．異字韻和同字韻。

（1）異字韻。即是指以不同的語言形式作韻字的用韻現(xiàn)象。如例①②④⑤⑥⑧⑨⑩?。再如：

?又哭又笑［?iɑ?25］，卡馬（青蛙）搭灶［tsɑ?25］。大卡馬端磚［t??n21］，細(xì)卡馬放炮［p‘ɑ?25］?；ü穬禾мI［t?iɑ?33］，抬的往茅斯（廁所）一掉［tiɑ?25］?。ā犊扌Ω琛罚?/p>

（2）同字韻。即指以同一語言形式重復(fù)作韻字的用韻現(xiàn)象。對于其他韻文體（尤其是格律詩）來說，同一篇章中往往要盡力避免使用相同的語言形式做韻字，鄂東民間童謠對韻字的使用隨意自由，同字韻的現(xiàn)象非常普遍，尤其是整章都使用同一個字押韻的現(xiàn)象最具特色。究其原因，乃是作為方言文學(xué)的口傳性、通俗性和作為兒童文學(xué)的淺顯性、單純性使然。它以口語的自然節(jié)奏為特點，將每一詩句的韻字都統(tǒng)一在同一個字上并一以貫之，具有濃郁的口語風(fēng)格色彩和流暢的韻律美，對于接受主體兒童來說，當(dāng)相同的韻字出現(xiàn)時，便會產(chǎn)生一種“仿佛揭示了某種秘密時的輕快之感”[1]252。其中尤以“以‘兒’字為韻字”和“以鄂東方言語氣詞為韻字”兩種最有特色。

A．以“兒”字為韻字。詩句末字兒化，乃為“兒字韻”。除了快板詩之外，其他韻文體中以“兒”字為韻字的情況比較少見，但這種用韻形式在鄂東民間童謠中比較普遍。這一用韻現(xiàn)象巧妙利用漢語“兒化”這一音變現(xiàn)象所產(chǎn)生的修辭效果來強化童謠的音樂性和趣味性。一方面，由于童謠每句的末尾都押在同一個字上，形成了鮮明的形式美和節(jié)奏感；另一方面，兒化所具有的特殊表情功能，賦予了童謠以輕柔的語態(tài)和親昵的感情色彩，契合了兒童的心理特征和審美趣味。如：

?紫竹棍兒，自開花兒。瓜子臉兒，糯米牙兒。青頭發(fā)兒，緊緊扎兒。紅緞鞋兒，二寸八兒，哎呀哎

呀活菩薩兒。（《紫竹棍兒自開花》）

B．以鄂東方言語氣詞為韻字。鄂東方言中的語氣詞豐富，表情功能細(xì)膩而獨特，它們在鄂東民間童謠中使用頻率較高，除用作句中襯字外，還經(jīng)常用作韻字。如：

?磨兒磨兒推磨唻，你家推了幾斗啦？俺家推了二斗啦。哪斗唻？貓叼啦。貓唻？上了樹啦。樹唻？大水刮啦。大水唻？老牛喝啦。老牛唻？棒棒敲啦。棒棒唻？燒成灰啦?；覇?？脫成坯啦。坯唻？壘唻墻啦。墻唻？老母豬拱啦。老母豬唻？跳井啦。井唻？大石頭填啦。大石頭唻？龍王劈啦。龍王唻？上天啦。天唻？忽塌兒啦。（《推磨兒唻》）

2．單字韻和多字韻。

（1）單字韻。即指在同一位置只出現(xiàn)一個韻字的用韻現(xiàn)象。它是一般韻文體中最常見、最主要的用韻方式，在鄂東民間童謠中也占主導(dǎo)地位，如例①②③中的韻字均為單字韻。

（2）多字韻。即指在同一位置同時出現(xiàn)多個韻字的用韻現(xiàn)象。因其使用有較大難度，故一般韻文體中較少見，但鄂東民間童謠中使用較多，且形式獨特、效果突出，不僅強化了童謠的節(jié)奏感和韻律美，還強化了童謠的口語化色彩和游戲化意味。如：

?毛楂樹，矮矮棵，大家說我姊妹多［mi33tuo21］。我的姊妹本不多，馱二個［?r33ko213］，抱二個。屋里還有十二個。兩個舂碓兩個撥［liɑ?45ko25bo213］，兩個燒茶兩個喝［liɑ?45ko25xo213］。兩個在房里梳油頭，兩個在房里包細(xì)腳［?i213t?io213］。兩個上山打柴火，兩個下塘打菱角。（《毛楂樹矮矮棵》）

（二）韻字位置靈活不拘

韻字在章句中的位置有尾韻、首韻、腰韻三種形式。一般韻文體中，主要使用尾韻，首韻和腰韻的使用因要受到較多限制，故較少使用。鄂東民間童謠則不同，除了大量使用尾韻外，還大量使用首韻、腰韻及其綜合形式，韻字的位置具有靈活性。

1．尾韻。尾韻就是指韻字在句子末尾的用韻形式。鄂東民間童謠主要使用尾韻，如本文中所列舉的皆是。

2．首韻。所謂首韻，就是韻字在句首的用韻形式。這種用韻形式在鄂東民間童謠中很普遍，而且具體形式較為復(fù)雜，如有同句內(nèi)首韻、尾韻相押的，有不同句之間首韻相押的。同句內(nèi)的首韻、尾韻相押中又有首韻和尾韻韻字相同或相異、首韻和尾韻交互相押等形式。如：

?科［k‘o21］了帽兒換酒喝［xo213］，摸［mo213］摸胡子唱山歌［ko21］。（《拍掌歌》）

?先生教我人之初［ts‘ou21］，我教先生搭田溝［kou21］。先生教我性本善［?ɑn33］，我教先生搭田岸［?ɑn33］。（《人之初》）

?麻雀滾滾，滾到河里筑了頸頸，叫哥哥去買粉粉。粉粉不能搽，叫哥去買蔴。蔴不能績，叫哥去買筆。筆不能寫，叫哥去接姐。姐不能來，叫哥去買柴。柴不能燒，叫哥去買刀。刀不好切，叫哥去買麥。麥不好打，叫哥去買馬。馬不好騎，把哥牽到河里倒剝皮。（《麻雀滾滾》）

例?是同句內(nèi)首韻、尾韻相押，且首韻、尾韻韻音相同。例?第一句和第三句首韻相同，這是不同句之間首韻相押且韻字相同的情況。例?首韻與尾韻交錯相押，同句內(nèi)句首、句尾分押不同的韻。首尾相押極富特色，在句首和句尾分押不同韻的同時，又進行句首和句尾交互相押，如同連鎖一般，甚為奇妙。此種形式大多是采用了頂針續(xù)麻的手法，音韻轉(zhuǎn)換靈活自由，順口流利，勢如貫珠，所用韻顯得節(jié)奏更緊湊、風(fēng)格更明快，充分體現(xiàn)了童謠“隨韻結(jié)合”的音樂性特點。

3．腰韻。所謂腰韻，就是韻字在句中的用韻形式。如：

?一滾滾［ku?n45］到大河坪［p‘in45］，河坪只剩［??n33］一個人［??n42］。（《麻雀歌》之二）首韻、尾韻和腰韻的使用，使童謠更具聲韻相和、回環(huán)流轉(zhuǎn)的韻律美。

三、余論

綜上所述，鄂東民間童謠在用韻方面體現(xiàn)出如下特征：

（一）用韻自由，韻式靈活多樣，有章可循

王力先生說：“民間詩歌的詩律是一種自然狀態(tài)的詩律，它出于自然，比較靈活，有時卻也相當(dāng)復(fù)雜。”[2]1作為民間詩歌之一種的鄂東民間童謠正是表現(xiàn)出靈活、復(fù)雜的用韻特征。鄂東民間童謠是鄂東群眾集體創(chuàng)作的語言藝術(shù)，口頭即興而作和口耳相傳的流播方式?jīng)Q定了它用韻的獨特性。一方面，因為是民眾即興口頭創(chuàng)作，其用韻不可能像古代格律詩等文人韻文體那樣有嚴(yán)格的音律要求和格式，所以韻式和韻字都表現(xiàn)出不拘一格的靈活性；另一方面，因為口耳相傳，用韻會因人而異，因地生變，表現(xiàn)出自由靈活、形式多樣的特點。但是這種自由靈活并不是天馬行空式的任意變化，形式多樣也不是自由散漫和雜亂無章。鄂東民間童謠之所以能夠穿越時空，代代相傳，流傳至今，其用韻方式顯然是經(jīng)過了無數(shù)次的汰洗和層層過濾，那些不被人們（尤其是兒童）喜愛的、不適合鄂東民間傳唱的用韻方式被逐漸淘汰出局，而那些為兒童所喜聞樂見的、有利于鄂東民間童謠傳唱流播的用韻方式便得到了一代代的傳承，而經(jīng)過歲月洗禮得以傳承的用韻方式也就自然變得有章可循了。

（二）任天而動，天籟自鳴

清代學(xué)者鄭旭旦在《天籟集》中說：“兒童歌哭，任天而動，自然合節(jié)，故其情為真情?！盵3]1清代另一位學(xué)者劉毓裕在《古謠諺·序》中也說：“謠諺皆天籟自鳴，直抒己志如風(fēng)行水上，自然成文，言有盡而意無窮?！盵4]1獨特的韻字和靈活不拘的韻位，說明鄂東民間童謠并未受到任何固定用韻規(guī)則和模式的制約，而呈現(xiàn)出一種“任天而動”、“天籟自鳴”的原生狀態(tài)。而這種原生狀態(tài)正是兒童真實情感和生命律動的自然流露，是兒童特殊心理、思維以及審美情趣的真實反映，更是鄂東民間童謠作為兒童文學(xué)所具有的天然無飾、大巧若拙藝術(shù)品性的生動體現(xiàn)。

（三）節(jié)奏鏗鏘，韻律回環(huán)

朱光潛先生說，“韻的最大功用在于把渙散的聲音聯(lián)絡(luò)貫串起來，成為一個完整的曲調(diào)”，它“猶如京戲、鼓書的鼓板在固定的時間段落中敲打，不但點明板眼，還可以加強唱歌的節(jié)奏”[5]180。著名詩人臧克家也說：“押韻卻是加強節(jié)奏的一種手段，有如鼓點，它可以使詩的音調(diào)更加響亮，增加讀者聽覺上的美感。……同一韻腳的詩句，可以比較緊密地結(jié)合在一起，從形式到內(nèi)容可以得到統(tǒng)一與和諧?！盵6]469～470鄂東民間童謠用韻形式的豐富、韻字的獨特以及韻位的多樣與靈活，使其韻腳綿密分明、韻音和諧流暢、節(jié)奏鏗鏘有力、韻律回環(huán)蕩漾，具有一種獨特的音樂性。這種獨特的音樂性是屬于鄂東民間童謠的，更是屬于兒童的。

[1] 蔣風(fēng)．兒童文學(xué)原理[M]．合肥：安徽教育出版社，1998．

[2]段寶林，等．民間詩律[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7．

[3]鄭旭旦．天籟集[M]．杭州：浙江書局，1869．

[4]杜文瀾．古謠諺[M]．北京：中華書局，1984．

[5]朱光潛．詩論[M]．南京：江蘇文藝出版社，2008．

[6]臧克家．臧克家全集：第九卷[M]．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