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戈
上回說到蒙古殺手正在文濤父子窗前窺探,被一條黑影轉(zhuǎn)移了視線。這黑影不是別人,正是文濤師伯的關(guān)門弟子黃杜鵑。
原來,朝廷內(nèi)部出了奸臣,一味以韜光養(yǎng)晦、以屈求伸蒙昧皇上,民間遂有自發(fā)組團(tuán)抗金的,又有一批熱血之士,組成鋤奸團(tuán),專一刺殺投降派和佞臣。文濤的師伯浪叟早已對朝廷失望,他是斷乎不肯再出山的,但對弟子們卻睜只眼閉只眼,聽由他們外御強(qiáng)敵,內(nèi)鋤奸佞。黃杜鵑和師姐葉小蘭就秘密加入了鋤奸團(tuán),并成為其中的骨干。
這黃杜鵑自數(shù)月前見了文濤一面,不免動了芳心。加入鋤奸團(tuán)后,日日在臨安活動,少不得逮個空兒就往葉府跑。不為別的,就想再看看葉先生。那日也是機(jī)緣巧合,發(fā)現(xiàn)文濤和一個大小伙子上了馬車,還帶了一輛空車,不覺于暗處佇立凝望。依依不舍問,見一可疑男子尾隨而去。以她的江湖經(jīng)驗,此人當(dāng)是行武出身。黃杜鵑擔(dān)心會對文濤不利,輾轉(zhuǎn)找到師姐,二人施展輕功,循著車轍追蹤,直到近黃昏時,才追到那家客店。
按說那殺手的功夫和機(jī)警均不弱,但他吃虧就吃在從一開始就暴露給了黃杜鵑。黃杜鵑和葉小蘭知道他,處處防著他,他卻懵然不知。要論單打獨(dú)斗,黃杜鵑不是個兒,但論逃跑的功夫,黃杜鵑卻技高一籌。她把殺手引開后,并不急于甩開,有意放慢速度,誘他越追越遠(yuǎn),好給師姐救走文濤贏得足夠時間。
葉小蘭本來沒想掉包,是兩個蟊賊自投羅網(wǎng),偏偏在這時翻墻摸進(jìn)后院,葉小蘭當(dāng)即點(diǎn)了二人穴道,靈機(jī)一動,順手?jǐn)R到床上,蓋上被子,結(jié)果被殺手錯殺,枉送了性命。
再說文濤見了葉小蘭,方知有人暗中加害,當(dāng)下也不敢按原路行去,臨時改變方向,故意兜了個大圈子,先向北,渡過長江,再折向西,這條路以前去十三圩時文濤走過,又是蘆葦,又是民居,又是叢林,遇上麻煩,也好隨時隱身,但這一走時間可就耽擱了。
對文濤來說,時間耽擱久了,回去皇上肯定不高興。這些年,他事情也多,動輒離開京城,皇上雖沒說什么,但總這樣難免心里會有芥蒂。對文濤來說這還是第二位的事,他最擔(dān)心的,是日思夜想的老情人深紅。這暗中尾隨欲行加害的歹人,究系何人指使,會不會把深紅也當(dāng)作了目標(biāo)?
想到此不禁焦躁起來,有心晝夜兼程,快馬加鞭,無奈那天夜里受了風(fēng)寒,加上白天本就趕了一日的路,精神上又受到刺激,又是嚇,又是氣,又是愁,又記掛著深紅,身心俱疲,又上了年紀(jì),說病就病,高燒發(fā)作,不省人事,急得黃杜鵑嗚嗚直哭。多虧還有小蘭和念生,三個人用土法子幫文濤退燒,葉小蘭采來草藥煎湯,黃杜鵑找了一戶農(nóng)家,將文濤安置下來。那文濤身上燙得像著了火,貼身衣衫一會就被汗?jié)窳?,念生只得把他衣服脫了,過一會就給他擦擦身子。
三個人手忙腳亂,好歹把葉文濤服侍得好了,時間又耽誤了半個多月。葉文濤在迷糊中一直叫著深紅的名字,醒來就嚷嚷著要走,說耽擱時間久了回來皇上定要怪罪。三個人一路上拐彎抹角套他的話,想弄清這深紅到底是誰。后來是黃杜鵑沒忍住,當(dāng)面問他,文濤說,什么生紅熟紅,肯定你們聽錯了。葉黃姐倆不明就里,讓葉文濤一句話就給搪塞過去,念生卻想起自己和大妹妹,兩個人的名字加起來,不就是生和紅嗎?念生雖然棋下得一般,人卻不笨。聯(lián)想起先時剛出城,父親在車上不停地打聽燕娘的情形,不免胡思亂想,卻又無可與語,只能憋在心里,自我熬煎。
葉文濤大病初愈,身子弱,雖是雇車,一天坐下來也累得不行。又走了十多日,這才找到地頭。原來住的茅屋已是空空如也,從屋里的情形看,已經(jīng)有一段日子沒住人了,到處灰蓮蓬的,板凳上的積塵,足有銅錢厚。葉文濤小聲嘀咕說:“她是不想見我啊,孩子一走,她就帶著女兒女婿離開了?!?/p>
黃杜鵑說:“我們再在周圍仔細(xì)找找吧,她一個女人,又上了年紀(jì),能走多遠(yuǎn)?”
文濤說:“別費(fèi)事了,她不想見咱們,找也白搭,回吧?!?/p>
黃杜鵑說:“回哪兒?臨安城?那個殺手就是從臨安跟來的。我們好不容易甩脫了他,再回去,豈不是魚往簍子里鉆?”
念牛說:“我娘和弟弟妹妹都在臨安,一大家子呢,總不能不管不顧吧?”
葉小蘭說:“鵑妹的意思,是先把師哥找個山清水秀的地方安頓下來,然后我們同去臨安,把嫂子和孩子們都接過來?!?/p>
葉文濤咳了一陣,喘息著說:“皇上待我不薄,我不能這樣悄無聲息地躲起來。要走也得光明正大地走,打聲招呼也是應(yīng)該的。再說有你們?nèi)龡l好漢護(hù)著,我有何懼?”
話分兩頭。那蒙古殺手沒能除掉葉文濤,淺紅又使出借刀殺人計,派人找來竇云鵬,命他在棋待詔中物色合適人選,瞅準(zhǔn)機(jī)會在皇上面前奏葉文濤一本,就說他暗地里與地下幫會勾結(jié),企圖謀反,要借皇上的手來整倒葉文濤。只要皇帝動了怒,葉文濤就是不死,這個又輕松又自在又實惠又風(fēng)光的美差也得丟!
淺紅說:“扳倒了姓葉的,白銀五百兩?!?/p>
竇云鵬想來想去,找到胡永延。胡永延在棋待詔里,是僅次于葉文濤的二號人物。葉文濤一倒,最直接的受益人就是胡永延,他十有八九會接替葉的位置,誰不想升官發(fā)財呢?這是一。其二,在棋待詔里,胡永延和竇云鵬走得最近。竇云鵬早看出來了,胡永延對貞兒也是垂涎已久,看他盯著貞兒的眼神就什么都清楚了。只是貞兒未必瞧得上姓胡的,這倒有點(diǎn)麻煩。再說現(xiàn)在貞兒還懷著身子呢,短時間內(nèi)這美人計還用不上。
沒辦法,只得憑某三寸不爛之舌了。竇云鵬在“年年有”擺下酒宴,獨(dú)邀胡永延赴席,貞兒親手燒得全魚宴,又親自把盞,雖是大肚子,仍喜得胡永延合不攏嘴。待到酒酣耳熱之際,竇云鵬把想好的說辭和盤托出,沒想到胡永延立時就同意了。
胡永延紅頭脹臉地說:“說實話,我早就看不慣他了。你辛辛苦苦開這酒店,還不是為了貞兒,為了眾棋友?我死拖活拽把他請來,你猜他說什么,讓我當(dāng)時就下不來臺!貞兒和他打招呼,親自下廚掌勺,人家大肚子容易嗎,你看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撂臉子給誰看哪!我這人,一不圖升官,二不圖發(fā)財,就好交個朋友,江湖上義字當(dāng)先!我就看不慣拿身份壓朋友、擺譜搭架子的小人!其實皇上忍他也不是一日兩日了,皇上也是念他當(dāng)年的好,但是他呢,蹬鼻子上臉。待詔待詔,要緊的是一個待字,你得每日每時待在那里,皇上隨叫,我們隨到,這才是做臣子的本分。他倒好,想來就來,說走就走,拿皇宮當(dāng)茶館了!再說了,這也不是我們要拿他怎么樣,是他自己作死!我剛才聽你說,他和地下幫會有來往,他這么干不但害了自己,也害了老婆孩子,害了和他處了幾十年的老朋友?。〔恍?,我不能坐視不管。不知道就算了,知情不舉,可是要連坐的!”
葉文濤萬萬沒想到,他悄悄回到臨安,沒遇上蒙古殺手,倒被皇上的禁衛(wèi)軍抓了起來。那天進(jìn)宮面圣,念生和葉黃兩姐妹為了安全,特地為他化了妝,到了宮前才把妝卸去。不想一進(jìn)宮門,就讓禁衛(wèi)軍給綁了。文濤說我有何罪,我要面見皇上。禁衛(wèi)軍頭目冷笑道:“是皇上親口下的旨,葉先生,你的好日子到頭了!請吧!”
葉小蘭、黃杜鵑與念生,在宮門前等到天黑,才見一個小頭目出來說:“別等啦,葉文濤下在天牢里了。疏通疏通,或許還能在秋后問斬前見上一面。”
黃杜鵑說:“憑什么呀?他對皇上可是忠心耿耿,從無異心?!?/p>
小頭目陰陽怪氣地說:“私通地下幫會,陰謀犯上作亂,這還不是死罪?”說完袖子一甩,一步三搖地進(jìn)去了。
葉小蘭畢竟年長,當(dāng)下對念生說:“你別急,我們馬上回去找?guī)煾?,他老人家一定有辦法,實在不行,就是劫也要把你父親救出來。這事你先不要告訴任何人,行嗎?”
念生撲通跪倒,拱手說:“多謝兩位姑姑,念生沒齒不忘!”
不說葉小蘭和黃杜鵑回山搬救兵師父不允,也不說念生在城里遍訪棋待詔,求他們施以援手遭婉拒,卻說下在大獄里的葉文濤,心知多半又遭小人陷害,爭也無益,辯也無功,索性放寬肚腸,該吃吃,該睡睡,每日與牢頭下棋,儼然像個沒事人似的。
獄中的牢頭素知葉文濤大名,按理和棋待詔對弈,不求讓子也得饒個三五先,才是人之常情。他平日在牢里橫行慣了,加上下棋的人往往自視甚高,不服他人,再說葉某現(xiàn)為階下囚,當(dāng)著獄卒們的面,不能不給自己面子吧?所以大刺刺的,竟讓葉文濤執(zhí)紅先行,還布下自己拿手的怪陣。真可謂“龍游淺水遭蝦戲,虎落平陽被犬欺?!比~文濤是靠下棋吃飯的,皇上面前都一著不讓,豈肯買他的賬!雙方弈罷9個回合成圖,文濤接走:
兵五進(jìn)一!卒5進(jìn)1,炮九平三,馬7退5,馬七進(jìn)五,卒7進(jìn)1,炮五進(jìn)三!卒7進(jìn)1,馬五進(jìn)三,車1平2
此時牢頭不知大難將至,一副胸有成竹的派頭。文濤輕拈左車,走車八進(jìn)六砍炮,牢頭大驚,定睛看時,才發(fā)現(xiàn)紅有前馬進(jìn)二的殺著!
想在棋待詔面前擺譜,結(jié)果15個回合就被絕殺。牢頭這才知道,葉文濤絕非浪得虛名。從那以后,倒佩服起他來,不但讓人打掃文濤的牢房,還好吃好喝侍候著。只是一樣,恪守“獄不通風(fēng)”的規(guī)矩,不敢讓其家人私下人監(jiān)探望。
葉文濤抱定必死之心時,老天爺競開了眼。皇上突然歿了,新帝登基,大赦天下。文濤被判了個“查無實據(jù)”,重見天日。新帝說:“我知你人品極高,棋又是天下一品,可愿意留下陪朕嗎?”文濤說:“臣體弱多病,不堪驅(qū)策,愿歸隱山林,頤養(yǎng)天年?!毙碌壅f:“還是給你個官職吧,養(yǎng)老也要銀子的,不要你進(jìn)宮伴駕,就在臨安賦閑如何?”文濤小語。新帝嘆息道:“既然去意已決,朕就成全你吧。”
文濤離開時,舊友中只陸善根、上官雄、王子源、梅亮等寥寥幾人前來送行。棋待詔因胡永延不來,其他人都不便露面。加上國喪期間,不準(zhǔn)置酒,氣氛更是雪上加霜。文濤剛說了一句“割袍斷義,非我不仁”,忽見葉黃二人飛馬而來,將一麻袋擲于地下,那袋中分明是人,在不停蠕動。葉小蘭拔劍道:“仇家已經(jīng)帶到,請師兄發(fā)落?!闭牵河x塵世避煩惱,是非偏又找上門。未知袋中所裝仇家是誰,葉文濤又如何發(fā)落,且聽下回分解。
(待續(xù))
編輯/志強(qiá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