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 宇

(揚(yáng)州大學(xué)文學(xué)院，江蘇揚(yáng)州225002)

清初虞山錢曾繼承其父錢裔肅遺業(yè)，收絳云余燼，以布藝聚書4 100余種。著《也是園書目》十卷、《述古堂書目》四卷，后又從二書中，擇宋元精槧，編成《讀書敏求記》四卷，收書630余種。是書分經(jīng)史子集四部，然子目分40余類，似失之蕪雜，《四庫全書總目》謂“分門別目，多不可甚解。”但《敏求記》一書最重要的價(jià)值在其恢復(fù)了自漢以來私家藏書目錄的解題傳統(tǒng)，并為目錄講究版本、突出版本風(fēng)格奠定基礎(chǔ)，成為后世賞鑒書志的先導(dǎo)，晚清藏書家張金吾云:“目錄之存于今者，自晁、陳兩家外，唯《讀書敏求記》略述源流，故儲藏家每艷稱之。”［1］4《敏求記》各本均系輾轉(zhuǎn)傳抄，訛舛層出，后世校訂者甚眾，如吳焯、吳騫、黃丕烈、陳鱣、管庭芬、葉德輝、章鈺等均留下大量校語、題跋。其中民國章鈺對于《讀書敏求記》之研究用力最勤、影響最大，所作《錢遵王讀書敏求記校證》薈萃眾家，是為最善之本。趙榮蔚《述古堂藏書源流考》一文，據(jù)《敏求記校證》爬抉梳理述古堂藏書來源41家，可謂詳盡;李慧《＜讀書敏求記＞研究》對書的版本源流、錢曾藏書的特色闡述甚詳，但對述古堂藏書去向都含糊其辭，僅舉例一二草草論之。今補(bǔ)失記藏書來源數(shù)條，另對述古堂藏書在晚清流轉(zhuǎn)情況加以梳理，一覽其部分藏書在有清一代的授受源流，亦可稍窺前人聚書之艱辛。

一 述古堂藏書來源補(bǔ)遺二則

(一)錢裔肅1種

錢裔肅字嗣美，常熟人。明末清初著名藏書家錢謙益之族孫，錢曾之父。萬歷四十三年舉于順天。性好藏書，書賈多挾冊攜典前往。所藏有宋刻善本，但秘不示人，以致同時(shí)藏書家不知其家富藏秘籍珍本。

《讀書敏求記校證》卷二《東都史略》條下云:“遵王言‘先君最為寶愛。榮木樓牙籖萬軸，獨(dú)闕此書。牧翁屢求不獲，心頗嗛焉。先君家道中落，要索頻煩，始終不忍捐棄?！保?］88知此書乃其父錢裔肅舊藏。

(二)朱彝尊1種

朱彝尊字錫鬯，號竹垞，又號驅(qū)芳，晚號小長蘆釣魚師，又號金風(fēng)亭長，秀水人，(秀水即今之嘉興，古稱嘉禾)。康熙二十二年入職南書房。精于金石文史，家富藏書，收項(xiàng)氏“萬卷樓”殘帙，又借曹溶、徐乾學(xué)家藏傳抄。藏書處名“曝書亭”、“古藤書屋”、“潛采堂”。

《讀書敏求記校證》卷三《北堂書鈔》條下云:“(錢曾)聞嘉禾藏家有原書，搜訪十余年而始得”，勞權(quán)注云“此書后剜改為《古唐類苑》，聞歸吳門黃氏。有竹垞印記，疑即所云嘉禾藏家也?！保?］351

二 述古堂藏書去向

《述古堂藏書目序》云:“舉家藏宋刻之重復(fù)者，折閱售之泰興季氏?！保?］知述古堂藏書散出初期多為季振宜購得，如《讀書敏求記校證》所載“《高常侍集》十卷”、“《陶淵明文集》十卷”、“《白氏文集》七十一卷”、“《年譜》一卷”盡歸季滄葦。季氏藏書于錢曾在世之時(shí)便已逐漸散出，《敏求記》云:

吳彩鸞書《切韻》，余從延令季氏曾睹其真跡，逐葉翻看，輾轉(zhuǎn)至末，仍合為一卷……季氏零替，不知?dú)w之何人，惜哉!［1］251

述古堂逸出之書在季振宜身后主要流入徐乾學(xué)的傳是樓。《分甘余話》云:“先生逝后，曾盡鬻之泰興季氏，于是藏書無復(fù)存者。聞今歸昆山徐氏矣?！保?］徐乾學(xué)字原一，號健庵，昆山人，藏書處名傳是樓。《讀書敏求記校證》載:

《考古圖》十卷，《續(xù)考古圖》五卷，《釋文》一卷 (錢曾)后為滄葦借去，屢索不還，耿耿掛胸臆者數(shù)年。滄葦歿，此書歸之徐健庵。［1］129

李軌注《法言》十三卷，《音義》一卷《季滄葦藏書目》有此書，下注“牧翁跋”三字……季氏所藏乃原本也。［1］209

徐氏藏書散出之時(shí)述古堂舊物一部分歸于歙縣鮑廷博。廷博字以文，號淥飲，別署通介叟、得閑居士等。其繼承家藏，又多方訪求，與江浙藏書大家多有互通有無，藏書甚富。藏書處名知不足齋?！蹲x書敏求記校證》云:

陸宣公《翰苑集》二十卷 (嚴(yán)修能)辛亥冬莫，予友知不足齋主人鮑以文先生過予，攜宋刻《翰苑集》六冊贈予……乃季滄葦、徐健庵藏本，前有圖記，疑即錢遵王之書也。后贈錢少詹。［1］368

陶弘景注《鬼谷子》三卷 此是舊抄本，后歸知不足齋，今在清吟閣。［1］229

清吟閣為王文韶藏書處。文韶字夔石，仁和人，官至北洋大臣，蓄書萬冊。傳是樓藏書中另有一部分歸于維揚(yáng)二馬小玲瓏山館:

酈道元注《水經(jīng)》四十卷 (全祖望)清常藏書最富，身后多歸于錢遵王。而是書之傳，則葉石君之力。今歸揚(yáng)州馬氏小玲瓏山館。［1］170

葛洪《西京雜記》二卷 (黃丕烈)后晤陶五柳主人，云是叢書樓馬氏故物。［1］174

又有部分藏書后歸于怡府，翁同龢在《宋刻婆州九經(jīng)》跋中說:“絳云樓未火以前，其宋元精本，大半為毛子晉、錢遵王所得。毛錢兩家散出，半歸徐健庵、季滄葦，徐、季子書，由何義門介紹歸于怡府，藏之百年?！保?］

司馬溫公《潛虛》一卷，張敦實(shí)《潛虛發(fā)微論》一卷 卷首有“虞山錢遵王藏書”、“滄葦”、“季振宜印”、“安樂堂藏”諸印記。［1］215

吳縣潘祖蔭，常熟翁同龢亦購得頗富:

《金石錄》三十卷 此書后歸潘文勤公，題識數(shù)十家，均載《滂喜記》。［1］73

丁度《集韻》十卷 遵王藏本，同治乙丑為翁文恭所得，見《日記》。［1］63

述古堂藏書的另一個(gè)去向是內(nèi)府天祿琳瑯。清代皇帝喜讀書，康熙、乾隆尤好藏善本，清廷多次下令征訪古籍圖書，因此從藏書家散出的古籍往往流向內(nèi)廷?！蹲x書敏求記校證》載:

《古列女傳》七卷，《列女傳》一卷 《天祿目》有此本，具載錢謙益跋，蓋錢曾藏后，又入內(nèi)府矣。［1］156

述古堂藏書還有一個(gè)重要的去向就是蘇州顧氏，如任蔣橋顧月槎，華陽橋顧聽玉，城西小讀書堆顧之逵，碧鳳坊顧階升、顧應(yīng)昌父子。其中又以顧應(yīng)昌父子處居多。顧階升，字步巖，號朗嘯。其子顧應(yīng)昌，字殿舍，號桐井，自號五癡，承其父藏書又多有增益。《藏書紀(jì)事詩》云“五癡先居碧鳳坊，后遷混堂巷，今其后裔猶居舊宅”［5］，其在絳云樓失火后，用心搜訪牧齋散出圖書，所得頗富，如《讀書敏求記》載“何晏《論語集解》十卷”、“《分野》一卷”、“《博雅》十卷”、“薩天錫《雁門集》八卷”、“《梁公九諫》一卷”、“《古今歲時(shí)雜詠》四十六卷”、“《目錄》一卷”皆成其家藏。族中有顧珊者，號聽玉，喜聚書，尤好藏善本，所得述古堂舊物亦頗多，如“《韻略易通》一卷”、“黃石公《潤經(jīng)》一卷”、“范成大《吳郡志》五十卷”。又有顧抱沖者，名之逵，吳縣諸生，藏書處曰小讀書堆，家藏有“《默記》一卷”、“《學(xué)吟新詠》一卷”。這些藏書后皆入同邑黃丕烈的士禮居，此外其用心搜訪，又購得述古堂舊物近20種。其中部分得自五柳居、學(xué)馀堂、師德堂等書肆，部分得于書友，如海鹽李作梅、黃椒升處。

孫奭《孟子音義》十四卷 (黃丕烈)得之于郡城學(xué)馀堂書肆。［1］36

《大明清類天文分野書》二十四卷 (黃丕烈)此書予得于五柳居書肆，實(shí)陸西屏家物也。［1］172

陸超曾，字西屏，錢泳《履園叢話·耆舊》云:“吳門陸西屏先生名超曾，幼通文史，補(bǔ)長洲學(xué)生，家本素封，能詩嗜古，所藏書法名畫甚多，與其弟白齋先生更唱迭和，殆無虛日，所居曰鴨藍(lán)半舫，每得一書一畫，必相對終日，怡然樂也?！保?］

王逢《梧溪集》七卷 黃丕烈云此書向藏五硯樓，今歸讀未見書齋。［1］427

劉涓子《鬼遺方》五卷 簡莊征君云，蕘圃得此本于朱文游家。［1］334

羅璧《識遺》十卷 黃丕烈云此書予得于海鹽友人李作梅處。［1］243

《鐵圍山叢談》六卷 黃丕烈云得之于海鹽李作梅處。［1］245

朱弁《曲洧舊聞》 黃丕烈云此本予得諸海鹽黃椒升處。［1］246

袁廷梼，字授階，清吳縣人，家楓江，饒水石之盛，又得先世所藏五硯，筑樓藏之，蓄書萬卷，皆宋元槧刻及金石碑版書法名畫之屬;朱文游名奐，藏書處曰滋蘭堂?！秶瘽h學(xué)師承記·余古農(nóng)先生傳》:“吳縣朱丈文游，藏書之富，甲于吳門?！保?］李作梅事跡不詳。黃椒升，名錫蕃，官上杭縣典史，性喜藏書，所藏頗富，藏書處曰醉經(jīng)樓，編有《醉經(jīng)樓書目》，著有《醉經(jīng)樓存稿》、《金石表》、《續(xù)古印譜》等。其它如“《歷代紀(jì)年》十卷”、“陸游《南唐書》十八卷”、“戚光《音釋》一卷”、“孫奭《孟子音義》二卷”、“《唐僧弘秀集》十卷”、“《歷代紀(jì)元?dú)v》七卷”、“《產(chǎn)科備要》八卷”、“朱希晦《云松巢詩集》二卷”、“《杜工部集》二十卷”也陸續(xù)成為黃蕘圃百宋一廛中物。黃丕烈好友袁廷梼、張讱庵、吳騫也都藏述古堂舊物，如:

潔古老人《醫(yī)學(xué)啟源》三卷 黃丕烈云予友張讱庵得此舊抄本于玄妙觀東書坊。［1］315

《增廣鐘鼎篆韻》七卷 黃丕烈云此書今袁氏五硯樓有之。雖無述古藏書痕跡，然與記中所載書序后有洪熙侯書籍章……云云悉合。當(dāng)即內(nèi)府所傳本也。［1］57

孫復(fù)《春秋尊王發(fā)微》十二卷 吳兔床云收得舊抄本《春秋尊王發(fā)微》，書體頗端楷，蓋虞山錢遵王藏本載諸《敏求記》者。入《拜經(jīng)樓藏書題跋記》。［1］22

張讱庵，名紹仁，字學(xué)安，長洲人，喜藏書校書，黃丕烈稱其“校書心到眼到手到，在朋友中無出其右”［8］，藏書處曰綠筠廬，曰執(zhí)經(jīng)堂，曰讀異齋;吳騫字槎客，一字葵里，號兔床，海寧諸生，篤嗜典籍，積書凡60余年，所得不下50 000卷，筑拜經(jīng)樓藏之。吳中藏書家身后散出之名槧舊鈔往往為勞權(quán)丹鉛精舍所得，其中述古堂舊藏的“《邵氏聞見錄》十卷”、“《三辰通載》三十四卷”、“劉勰《文心雕龍》十卷”、“《西清詩話》二卷”、“《韻語陽秋》二十卷”、“《白蓮集》十卷”等皆成其家藏。

黃丕烈藏書生前即已散出，晚年又設(shè)書肆曰滂喜園，售所藏所刻，子孫繼其業(yè)。但多數(shù)善本由同邑汪士鐘藝蕓書舍購藏。汪氏藏書于咸豐初被楊以增購走一部分，貯于海源閣。咸豐十年以前，藏書已基本散盡，其余宋元版典籍，多歸于常熟瞿鏞鐵琴銅劍樓和上海郁松年宜稼堂。

《數(shù)書九章》十八卷 趙琦美藏本今歸菰里瞿鏞，入《恬裕齋藏書目錄》。［1］79

忽思慧《飲膳正要》二卷 述古堂本今藏菰里瞿鏞。［1］136

《東國史略》六卷 《恬裕齋藏書記》有舊抄本，趙清常有跋，殆即錢遵王藏本。［1］195

司馬溫公《潛虛》一卷，張敦實(shí)《潛虛發(fā)微論》一卷 《恬裕目》影宋本，即遵王藏本。卷首有“虞山錢曾遵王藏書”、“季振宜印”、“滄葦”、“安樂堂藏”諸印記。［1］215

《樊川文集》二十卷，《外集》一卷 瞿《目》有遵王藏本，系嘉靖間刻，有《別集》一卷。［1］380

《李賀歌詩編》四卷，《集外詩》一卷 恬裕藏遵王影宋抄本，前有杜牧序，卷末有“臨安府棚前北睦親坊南陳宅經(jīng)籍鋪印行”一行。［1］403

《張先弼詩集》二卷 黃丕烈云趙清常手抄本辛酉秋得。清常有跋語，瞿《目》藏黃丕烈本，已照錄。［1］429

《中興間氣集》二卷 勞權(quán)云恬裕藏義門校本，跋云影宋鈔……即述古堂本，見義門跋。［1］439

張世南《游宦紀(jì)聞》十卷 蔣鳳藻云錢氏所藏影宋本，每卷后有唐伯虎標(biāo)題，卷首有文竹塢、季滄葦?shù)戎T家藏印累累。卷后蕘翁又有手跋。今歸予家，得諸上海郁氏。［1］248

郁松年逝世后，宜稼堂近半個(gè)世紀(jì)所藏舊刻善本，盡入廣東丁日昌的持靜齋、常熟瞿氏鐵琴銅劍樓?！蹲x書敏求記校證》載:“王偁《東都史略》一百三十卷……先歸豐順丁日昌，后為吳興適園張氏所得，入《適園藏書志》”，又“徐鍇《說文解字系傳》四十卷……后入豐順丁日昌，歸于吳興張氏”［1］54。此所謂張氏即張鈞衡。鈞衡字石銘，號適園主人，性喜聚書，曾大量收購丁氏持靜齋、吳氏拜經(jīng)樓、顧氏藝海樓等家舊藏。

黃氏士禮居的部分藏書后又流入江寧鄧邦述群碧樓?！蹲x書敏求記校證》載:“《雪菴字要》一卷……先歸黃丕烈，后入鄧邦述群碧樓。”［1］76其他如“《李群玉詩集》三卷”、“《詩后集》五卷”、“《宗玄先生文集》三卷”也都流入鄧氏群碧樓。鄧氏字孝先，號群碧翁，江寧人，蓄書三萬卷，后盡售于中央研究院歷史研究所和中央圖書館，述古堂所藏亦在其中。

述古堂藏書自經(jīng)季振宜、徐乾學(xué)藏后百余年間，在汪士鐘、黃丕烈、郁松年、瞿鏞、鄧邦述等藏書家手中輾轉(zhuǎn)流離，多有亡佚，今之所見僅有寥寥數(shù)十種。錢曾云“聚散何常，終歸一慨，學(xué)者唯以善讀為善藏可耳”［1］243，其曾花費(fèi)數(shù)十年的時(shí)間為錢謙益的詩集作箋注，其中保存了大量述古堂所藏善本的原貌，雖只言片語亦彌足珍貴，可為?？敝?，亦可一窺當(dāng)年述古堂的風(fēng)采。

［1］章玨．讀書敏求記校證［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2］錢曾．述古堂藏書目［M］．北京:商務(wù)印書館，1935:1．

［3］王士禎．分甘余話［M］．北京:中華書局，1989:1．

［4］謝俊美．翁同龢集［M］．北京:中華書局，2005:907．

［5］葉昌熾．藏書紀(jì)事詩［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2:122．

［6］錢泳．履園叢話［M］．北京:中華書局，1979:171．

［7］江藩．國朝漢學(xué)師承記［M］．北京:中華書局，1983:32．

［8］黃丕烈．黃丕烈藏書題跋集［M］．余鳴鴻，占旭東，校．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56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