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圖/程新皓 編輯/吳冠宇
北京俐侎人
文、圖/程新皓 編輯/吳冠宇
俐侎姑娘李秀珍。她是老朵希的兒媳婦,剛和丈夫張小紅從北京打工回來。
2013年11月,我到北京參加國際攝影雙年展。而此行還有一個目的,就是采訪在北京打工的俐侎人。
半個月前,我和朋友還在南方大地上的俐侎人村寨采訪。兩三天的行程,我們把烏木龍鄉(xiāng)附近的俐侎人村子幾乎走了個遍。采訪最終收獲很多,但卻總覺得有些不對的地方。細(xì)想才突然反應(yīng)過來,我們在這些村子里沒有遇見任何一條狗,同時,也很少遇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問過當(dāng)?shù)叵驅(qū)埵搴?,才得知前不久附近的村子里出了兩起狂犬病,結(jié)果政府派人下來把村寨里所有的狗都給捉了去。而那些年輕人則是出去打工了,要到過年才回來。這是情理之中的答案,少數(shù)民族的年輕人去沿海打工在今天已是非常普遍的事情。但即便如此,我仍然驚異于這個離省會昆明需要兩天車程的,看似閉塞的小山村的開放程度,驚異于近年來全球化在云南這塊兒緩慢大地上的高歌猛進(jìn)。
于是,我的興趣點開始集中在了解這些年輕人的去向上。他們?nèi)チ耸裁吹胤剑克麄冊诖蠖际械纳顣惺裁礃拥淖兓??他們怎么看待自己俐侎人的身份?他們是否還會回來?他們是否還會像一個曾經(jīng)的俐侎人一樣,繼續(xù)在這片土地上生存?
碰巧的是,我在老朵希家中碰到了一位年輕的俐侎姑娘,她叫李秀珍,是老朵希的兒媳婦,剛和自己的丈夫從北京打工歸來。幾句話聊熟后,她很快就打開了話匣子。她告訴我們,自己從十多歲時就開始出省打工了,在北京、唐山、滄州、深圳的工地上都干過活。一般來說,他們都是去有老鄉(xiāng)的地方,因為老鄉(xiāng)會透露工錢多少、活計是否多、包工頭好不好等信息,在去之前就能知根知底。而有些時候沒有合適的去處,她就會和丈夫分別去不同的地方碰運氣,再在兩人去的地方中挑選比較好的。聽著她說話,我突然發(fā)現(xiàn)她在使用的是熟練的普通話,而非方言——在外省打工時,她只能用普通話和其他省的工友交流,而在家鄉(xiāng)自然是使用俐侎話的機會更多,久而久之,方言反而生疏了。她告訴我,她們這些常在外打工的俐侎人,實際上已經(jīng)更習(xí)慣了外面的生活方式,當(dāng)回到家鄉(xiāng)穿起傳統(tǒng)服飾時,反而會特別不習(xí)慣,走路都走不快。談話的最后,她說她還有個哥哥叫李太久,正在北京打工,我去北京的時候可以去采訪他。
在北京的酒店里,我忐忑地?fù)芡死钐玫碾娫挕b忢懥怂奈迓暫?,電話接通了。我自報家門,告訴他,我是雜志的編輯,之前采訪了他的妹妹,現(xiàn)在希望能去他所在的工地上聊聊天。對方似乎有些困惑,也有些警惕,操著云南口音的普通話告訴我,他不知道有沒有時間,等有時間的時候會和我聯(lián)系。然后就掛斷了電話。我感到一絲沮喪——對方說稍后聯(lián)系,一般來說就是婉拒采訪的意思。類似的情況,在之前的采訪中也常常碰到,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然而第二天發(fā)生了奇跡。我的電話響起,接通后發(fā)現(xiàn)正是李太久打過來的。他很客氣地向我道歉,說之前以為我是壞人,是要來騙他錢的,他剛到北京時就這樣被人騙過。他說在城市里,大家看他是外地人,常常會欺負(fù)他,有次在車站丟了個煙頭,就被不知什么身份的人罰了幾十塊錢。他說,他跟家里打了電話,家里說真是有記者要來采訪,于是趕快給我打電話過來。他下午沒活計,我可以去找他。這突然而來的好消息讓我驚喜,也讓我深感對方的真誠和樸實,一種屬于山民的樸實。
如約來到工地時,李太久已經(jīng)在大門口等著我了。他是個個子不高的年輕人,眉清目秀的,說話略帶羞澀。他將我讓進(jìn)他住的平房里——他和妻子就住在這不到十平方米的屋子里。我們邊喝茶邊聊起天來。他告訴我,他的家在烏木龍鄉(xiāng)菖蒲塘村,從2007年就開始來北京打工了,只有節(jié)日才回去,他們4歲的兒子就由老人帶著留在老家。他和妻子打工,努力掙到能在老家蓋房子的錢,然后再干個十年,等沒力氣打工了就回老家守地去。他說,像他們這樣出來打工的俐侎人,一般都不會太多的技術(shù),所以最普遍的就是當(dāng)澆灌水泥的工人。這樣的工作一年下來,還是能攢下上萬塊錢來。我問他,既然這里有很多俐侎人,那他們在北京是否還會慶祝自己的節(jié)日,他說其實也就只是過過火把節(jié)這個最大的節(jié)日,其他的都無所謂了。而且即使是火把節(jié),一般也只是俐侎老鄉(xiāng)們在一起找個館子喝喝酒,吃頓好飯就結(jié)束了。他感嘆道,在這樣的大城市,什么都在搞先進(jìn),什么都是快的,吃飯要快,走路要快,快習(xí)慣了,就慢不下來了。在城市里習(xí)慣了,實際自己本民族的習(xí)俗就不習(xí)慣了。再說,從家里出來的時候,也就是個二十出頭的小伙子,小時候也沒仔細(xì)聽老人說的故事,不知道那些儀式和符號有什么具體的意思,只是老人讓拜就拜了。出來打工之后,更是沒什么印象了。
在工地上,李太久帶著我看到了更多的俐侎人。如果不事先得知他們的身份,我完全不可能知道這些戴著安全帽的年輕人們的身份。他們和其他省份前來打工的年輕人都一樣,懷著對未來的憧憬,懷著對現(xiàn)代化的敬畏和想象。我不知道,在一百年后俐侎人會是什么樣子,他們會留下自己的傳統(tǒng)么?他們會形成新的傳統(tǒng)么?抑或許,他們將和我們走向同一個未來。
在北京的打工的李太久,他是李秀珍的哥哥。
俐侎人李八姐。
俐侎人羅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