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岸

2014年6月14日，希拉里·克林頓在首都華盛頓附近的一家超市為讀者簽售其新回憶錄《艱難抉擇》。參加簽售的一些希拉里的粉絲已經提前進入“競選模式”。供圖/CNSphoto

黨內無挑戰(zhàn)

如果此時此刻你還要在華盛頓提出“希拉里·克林頓會不會參加2016大選”的問題，你將收獲訕笑。美國政治中心幾乎無人懷疑希拉里·克林頓在民主黨內已是無可匹敵，可以說，現在是她擊穿女性擔任美國總統(tǒng)這一“最高、最難天花板”的最后的卻也是最好的機會，沒有哪個民主黨成員愿意或者敢于向她進行挑戰(zhàn)。

自2013年初離開國務卿崗位后，希拉里·克林頓只做了三件事：休養(yǎng)生息、著書立說、吸金募款。2014年夏，希拉里·克林頓出版了她的第二本自傳《艱難抉擇》，重點回顧她的國務卿生涯。她用了兩個月的時間跑遍半個美國簽售、演講，重返聚光燈下，實際上是為參選進行大規(guī)模造勢和預熱，同時也在民主黨內吹響了集結號。

希拉里·克林頓在《艱難抉擇》中刻意突出三個關鍵點：一是宣告她已經徹底走出白宮性丑聞陰影，能夠“活在當下”;二是詳述其參與阿富汗撤軍和擊斃本·拉登決策的經歷，為奧巴馬政府站臺，把阿國動蕩不已的責任全部推到小布什身上;三是洗白自己對奧巴馬政府首任處理利比亞問題發(fā)生疏失的責任。她不希望圍繞這三個問題的爭論到2016年時還繼續(xù)牽扯她的精力。

在這本書之外，美國媒體和出版界披露的政治猛料有意無意地呼應著希拉里·克林頓的內心世界：《華盛頓自由燈塔報》曝光了記錄著她同已故好友兼顧問戴安妮·布萊爾交談內容的“希拉里文件”;《國家秘密和希拉里·克林頓的再生》一書披露其團隊曾整理民主黨內在2008年競選中不站隊支持她的人的黑名單;小道消息盛傳克林頓夫婦與奧巴馬夫婦存在尖銳矛盾;?？怂剐侣劸W發(fā)文稱她的團隊曾對國務院內部檔案中的不利文字偷偷進行刪減……

一個多面體的形象被打造起來，一切都著眼競選，但希拉里·克林頓正式參選的決定卻遲遲沒有宣布?！巴逼埔粚哟皯艏堖€要多長時間？”——《華盛頓郵報》提出的這個問題表明美國媒體和政界已被鋪天蓋地的評論和預測搞得頗不耐煩，而迄今希拉里·克林頓公開回應過的最明確的話語只有2014年10月在艾奧瓦州集會上的那句“真的！我正在考慮這件事”。彼時，她正忙著為參加中期選舉的民主黨人助選。

民主黨在2014中期選舉中慘敗，失去對國會參、眾兩院的控制權，希拉里·克林頓為之站臺的近20位候選人幾乎全軍覆沒。公眾用選票對奧巴馬執(zhí)政六年的業(yè)績表達了失望，他們當中的大多數未能從美國經濟復蘇中享受到實質性好處。但這一結果又被評論為是“希拉里·克林頓個人的勝利”——奧巴馬的低人氣剛好襯托出她的高聲望：她無須為奧巴馬的無能負責，反倒成了民主黨陣營里最具影響力的人物，而共和黨全面執(zhí)掌國會也可使她不必投入過多的精力強調其與奧巴馬的政策主張分歧。

希拉里·克林頓已是美國歷史上最接近總統(tǒng)寶座的女性：她吸納了迄今民主黨黨內著眼于2016年大選的70%以上的募捐款，并且憑借著在國務卿、參議員和第一夫人任上的盡職盡責表現，擁有50%以上的國內民調支持率和一支強大的工作團隊。盡管希拉里·克林頓已經67歲，但這并不會成為她參選的大障礙，美國歷史上比她老得多的總統(tǒng)不乏其人。而且，今天美國面臨的問題如此深重、繁多，選民對“資歷”的看重正在復歸，老成持重的年齡甚至可以成為優(yōu)勢，只要競選伙伴足夠年輕——在此方面，媒體猜測希拉里·克林頓有可能挑選其丈夫任總統(tǒng)時的助手、奧巴馬的前白宮幕僚長、芝加哥市現市長、現年55歲的拉姆·伊曼紐爾作搭檔。

民主黨內呼聲緊隨希拉里·克林頓之后的是副總統(tǒng)拜登，再就是馬薩諸塞州女參議員伊麗莎白·沃倫——她是美國中產階級的代表性人物，一度有望進入奧巴馬政府二任的權力核心，但因與華爾街關系緊張而遭棄用。但目前來看，這兩個人參選的可能性都已不大。

比希拉里·克林頓還要年長五歲的拜登過去六年多在調解奧巴馬政府與共和黨的緊張關系及談判打破國會預算僵局等方面功勛卓著，也擅長外交。不過，華盛頓一度盛傳，奧巴馬親自出面勸說拜登打消參選念頭。2008年6月，希拉里·克林頓在民主黨初選中遭遇“意外之敵”，中途放棄競選轉而支持奧巴馬。那之后便一直有傳聞說奧巴馬、民主黨大佬與克林頓夫婦達成了“君子協(xié)定”，奧巴馬任用希拉里·克林頓為國務卿，隨后全力協(xié)助她參加2016年大選。

關鍵是政策

形勢如此有利，她在猶豫什么？是政策！希拉里·克林頓正加緊準備應對正式宣布參選后必將接踵而至的政策闡述壓力，這可不是隨便說說那么簡單。2016年大選將是美國政治史上議題最為復雜多樣的一次選舉，從經濟、政治、反恐、移民、女性、倫理到外交、氣候變化，對候選人的政策壓力極其沉重。

美國剛剛經歷了經濟增長衰退、失業(yè)率高攀的十年危機，這十年也被稱作“中產階級痛苦的十年”。專注“劫富濟貧”的奧巴馬政府未能實施均衡的政策，而是把經濟復蘇建立在了中產階級生活發(fā)生倒退的基礎上。據美國SONECON咨詢公司估計，扣除通脹因素，2014年美國中產階級的人均收入水平比2000年低了6%，2/3美國人的日常生活開支同2002年相比縮水15%～35%，超過21歲仍同父母住在一起的年輕人比十年前增加了17%。這樣的態(tài)勢嚴重侵蝕著民主黨的自由派根基，削弱著年輕一代對民主黨的支持，而這并不是靠炒作女性、外來族裔話題和在同性戀問題上展示開明就可以彌補的。

傳統(tǒng)來講，美國是一個兩頭小中間大、中產階級占多數的超穩(wěn)定社會。但近些年貧富分化加劇，1%的人掌握了42%的財富，這1%人口與中產階級之間的平均財富差超過20倍，政治生態(tài)隨之發(fā)生變化。美國中產階級反感寡頭資本主義，對2016大選的核心期求是看到希望，他們將超越下層百姓和少數族裔成為候選人在政策辯論中拼命爭取的首要對象。素與華爾街財閥、硅谷領袖關系甜蜜的克林頓夫婦必須重新回答他們“代表誰”的問題，要想在不違背經濟規(guī)律、不疏遠金融界、不刺激民粹主義、不否定奧巴馬社會改革基本盤的前提下推出能夠取悅中產階級的政策主張何其艱難，況且經濟并非希拉里·克林頓的長項。

比爾·克林頓早已開始了為妻子助選的旅程。這位“過去25年里在美國最受好評的總統(tǒng)”在各地演講時總是試圖把公眾的記憶帶回到他執(zhí)政期間藉互聯網經濟創(chuàng)造的就業(yè)、工資均快速增長的“黃金歲月”，以及總統(tǒng)超然于兩黨之上奉行中間路線、國家不受“極化政治”羈絆的“協(xié)商年代”，并宣稱克林頓家族完全可以做到“昨日重現”。但人們也記得，上世紀90年代的美國還是一個丑聞與泡沫的時代，懷舊并不能解決下屆總統(tǒng)該為美國創(chuàng)造什么樣新引擎的問題。

“在沒有可信的經濟計劃的情況下，美國左翼有可能結成一個‘彩虹聯盟，這是希拉里·克林頓作為總統(tǒng)候選人面臨的危險?！庇督鹑跁r報》2015年1月12日發(fā)表的一篇評論文章給對克林頓家族再度登上政治頂峰過度自信的民主黨陣營潑了冷水。

希拉里·克林頓的長項是外交，但即便如此，世界變化太快，她仍然需要時間來重新審視自己坐在國務院頭把交椅上時曾熟悉無比的外部環(huán)境——這是一個美國在各個方向都遭遇困難、在所有角落都在收斂權力的世界，美國領導人的國際威望陷入低谷，國際體系中的“去美國化”悄然發(fā)生。奧巴馬將在世界上“不做蠢事”奉為信條，但美國民眾對他的“克制”并不買賬，他們一方面贊同美國要“首先管好自己的事”，一方面抱怨奧巴馬太過“退縮”、“軟弱”，呼喚形成新的對外戰(zhàn)略。雖然這種戰(zhàn)略不是重返小布什時代的新保守主義，但對強勢美國的“鄉(xiāng)愁”顯而易見。

新的總統(tǒng)必須面對一個美國在其中不再是“孤獨強者”的新世界，必須迎候大國政治、地緣政治、強人政治的復歸，也必須在棘手的國內議程和復雜的國際議程之間尋找新的平衡。希拉里·克林頓已然意識到這一點。希拉里·克林頓很容易被認作是一個“鷹派”人物，她也確實對美國國際政治學者米爾斯海默宣揚的“進攻性現實主義”推崇有加，但她最引以為豪的還是自己發(fā)明和推廣的“巧實力”概念。但無論是希拉里·克林頓還是其他什么人，一個終需接受的現實是，在美國這樣的民主政體里，任憑總統(tǒng)再怎么強勢，也不可能在缺乏足夠民眾支持的前提下強推一套代價昂貴的進攻型外交政策。

中國崛起是美國優(yōu)勢不再明顯的重要觸因之一，希拉里·克林頓對此心知肚明。她把中國稱作“一片未知水域”，認為美中關系充滿挑戰(zhàn)，“不是用朋友或伙伴就能簡單形容”，要想避開礁石和漩渦、保持正確航向就必須“隨時校準羅盤”，有時還要進行“痛苦的討價還價”。她在國務卿任上曾用了很多精力處理涉華問題，與中國同行們一道初探新型大國關系理念，但在此輪沖頂白宮過程中將會形成怎樣的、有自己特點的對華政策尚是未知數。2014年6月，希拉里·克林頓接受《日本經濟新聞》專訪時表示，“美國這樣的守成大國與中國這樣的新興大國必然會出現這樣那樣的紛爭，但這并非我們所希望”，“我們正在挑戰(zhàn)歷史教訓”。她主張堅持美中戰(zhàn)略對話框架，同時對網絡問題和中國國有企業(yè)在經貿領域的“不平等競爭”采取強硬政策。

前路仍艱難

這個大選季將在2015年夏秋之交全面揭幕，屆時上演的極可能是兩個家族、兩大王朝之間的對決。共和黨方面，老布什次子、小布什之弟、現年62歲的杰布·布什已于2014年底宣布參選。這位同樣頭頂家族光環(huán)的“陽光之州”（佛羅里達）前州長承諾依靠“南方傳統(tǒng)”、運用自己的地方執(zhí)政和從商經驗，為美國量身制訂“解決方案”，把陽光帶入已晦暗15年的政治。

挾中選勝利余威的共和黨相信自己大有機會重占白宮。畢竟，由同一政黨連贏三屆總統(tǒng)選舉，在過去60年間只出現過一次（1988年共和黨候選人老布什競選成功，接替已連續(xù)執(zhí)政八年的里根出任第41任總統(tǒng)）。共和黨的老毛病在于其內部魚龍混雜，新保守主義、極端保守主義、溫和保守主義觀點相沖，難以提出有整合力、說服力和改革精神的政綱。

在美國政界和媒體已流傳一段時間的名單上，除杰布·布什外，覬覦總統(tǒng)寶座的共和黨人還有幾十個，包括新澤西州州長克里斯·克里斯蒂（不過2014年5月的“大橋堵門”事件沉重打擊了他的政治前景），得克薩斯州參議員、茶黨成員泰德·克魯茲，肯塔基州參議員蘭德·保羅，佛羅里達州參議員馬克羅·魯比奧，威斯康辛州眾議員保羅·瑞安，等等。也不排除在2012年大選中敗北的米特·羅姆尼對白宮發(fā)起第三次沖擊。

看得出來，共和黨決心吸取2012年大選時黨內提名混戰(zhàn)、內耗過度、政綱推出過晚的教訓，這次要主動出擊，用政策贏取2016。杰布·布什在宣布參選的同時，提前粗述了自己的政策框架，顯示將會通過降低精英類移民門檻、放寬國內油氣生產限制、推廣K-12教育體系（一種充分運用互聯網工具提供知識的從幼兒園到12年級的新型基礎教育模式）以及改革稅收、金融監(jiān)管和權利資助機制等重振美國。

美國正處在一個政治紊亂時期，兩黨的極端對立令社會離協(xié)商和妥協(xié)軌道越來越遠，“溫和的中間派”們逐漸失聲，但他們手中的選票更顯重要。這些選民也許并不真正關心美國最高領導權是否將陷入“世襲循環(huán)”，他們最關心的是難道貧窮也要“世襲”?？梢哉f，在2016年大選中，誰能令人相信她或他是真正有能力創(chuàng)造希望的人，誰就將當選，希拉里·克林頓的對手并不羸弱。

2014年9月，深受希拉里·克林頓敬重并定期與她會面的基辛格發(fā)布新書《世界秩序》，希拉里·克林頓在她親筆撰寫的書評中寫道，“是時候來一場大辯論了，我們應該關注：美國對世界意味著什么？世界又對美國意味著什么？大家需要進行誠實的對話，討論美國領導全球的成本，討論什么才能真正保證我們的安全和強大”，“我們國家領導地位的杠桿絕不僅限于強大的軍力和靈活的外交，還在于支持人權，提高婦女和女童的權利和地位，為一個繁榮的公民社會創(chuàng)造空間，為廣泛發(fā)展創(chuàng)造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