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素倩

《水滸傳》與昆曲劇本中關(guān)于潘金蓮的故事情節(jié)比較

○彭素倩

摘 要：昆曲劇本《潘金蓮》對小說《水滸傳》進行了改編，主要內(nèi)容沒有變化，只對個別情節(jié)進行了刪減，并添加了有關(guān)情節(jié)。總體來看，改編比較成功，使潘金蓮成為一個性格復(fù)雜、有血有肉的人物。昆曲保留小說的情節(jié)有：潘金蓮挑簾失手；王婆貪賄說風情；何九叔偷骨殖。昆曲增加的情節(jié)有三場戲：嫁夫驚丑；游街重逢；會鄰殺嫂。刪減的情節(jié)有：鄆哥鬧茶肆與武大郎抓奸；淫婦藥鴆武大郎。

關(guān)鍵詞：《水滸傳》昆曲潘金蓮情節(jié)

自《水滸傳》問世以來，對小說中人物進行改編的作品較多。20世紀以來，對這部小說進行改編的川劇、越劇以及電視劇中所呈現(xiàn)的潘金蓮，使觀眾看到了一個全新的形象，改編獲得了人們的青睞。而上海昆劇團將潘金蓮高質(zhì)量地呈現(xiàn)在舞臺上，劇本對《水滸傳》中有關(guān)潘金蓮的情節(jié)進行保留、添加與刪減，造就了“另一個”潘金蓮。在傳承經(jīng)典、弘揚昆曲藝術(shù)的同時，也試圖為潘金蓮翻案。下面，我們對小說原著與昆曲劇本《潘金蓮》有關(guān)的情節(jié)加以比較研究。

一、昆曲《潘金蓮》保留《水滸傳》潘金蓮的有關(guān)情節(jié)

潘金蓮是一個典型的淫婦形象，數(shù)百年來受盡人們的唾罵與指責，昆曲作品《潘金蓮》的故事情節(jié)與《水滸傳》情節(jié)大致相同，其保留的情節(jié)可從如下方面看出。

（一）潘金蓮挑簾失手

“挑簾”是有關(guān)潘金蓮的一個經(jīng)典情節(jié)，她在引誘武松不成后，迷住了西門慶。無巧不成書，昆曲《潘金蓮》寫道：“我失手把竹兒歪”[1]，（第四場，第393頁）《水滸傳》寫道：“這婦人正手里拿叉竿不牢，失手滑將倒去，不端不正，卻好打在那人頭巾上?！盵2]（第24回，第213頁）學(xué)者余象斗對潘金蓮叉桿失手打中西門慶一事這樣評論道：“金蓮失手打著西門慶，非失手，乃淫心動欲，有意如此。”[3]大部分人都認為這是潘金蓮有意而為之，是她的淫心所動。其實拋開潘金蓮已嫁給“三寸丁谷樹皮”的武大郎，他們只是名義上的夫妻，潘金蓮的這一做法也只是為了追求屬于自己的幸福，只是用錯了方法。不論是無意還是有意，正是因為有了這一情節(jié)的設(shè)置，才有了西門慶與潘金蓮情愫暗生，進而通奸，害死武大郎等一系列情節(jié)的展開。

（二）王婆貪賄說風情

王婆是一個非常重要的人物，她從中牽線搭橋，才成就了西門慶與潘金蓮的奸情。她是一個極其貪財?shù)娜?，昆曲中西門慶承諾到：“哈哈哈！我個好干娘，事成之后，謝倷白銀十兩?！保ǖ谒膱觯?97頁）《水滸傳》中也有類似的話：“干娘端的與我說得這件事成，便送十兩銀子與你做棺材本?！保ǖ?4回，第216頁）在她的心中，金錢至上，沒有道德法律意識。為了成全西門慶，她設(shè)計了一條計謀，借邀請潘金蓮來家里幫她做壽衣來試探她，王婆確實是個說媒的高手。她與西門慶精心設(shè)計謀劃的場面令人印象深刻，一個貪財，一個貪色，形象逼真，的確是妙絕！另外，在謀害武大郎這一件事情上，她算得上是主謀。這樣看來潘金蓮的罪惡可以減輕一些。這些描寫與《水滸傳》的情節(jié)是相同的。

（三）何九叔偷骨殖

何九叔看似與潘金蓮沒什么關(guān)系，卻是西門慶與潘金蓮獲罪的重要人證。他發(fā)現(xiàn)武大中毒的真相，說道：“我本待聲張起來，卻怕他沒人做主，惡了西門慶，卻不是撩蜂剔蝎？待要胡盧提入了棺殮，武大有個兄弟，便是前日景陽岡打虎的武都頭。他是個殺人不眨眼的男子，倘或早晚歸來，此事必然要發(fā)。”（第26回，第232頁）他一方面害怕西門慶的權(quán)勢，另一方面又畏懼武松的力量。最終，他偷藏了兩塊酥黑的骨頭，這正是武大郎冤死的物證。昆曲劇本中，同樣寫他拿出了武大冤死的憑證。不論是在小說中，還是在昆曲劇本中，何九叔這個人物沒有什么改變，他都在祭靈事件中發(fā)揮了重要的作用。西門慶懼怕武松知道真相，進而想收買何九叔。劇作者借九叔之口，揭露了西門慶通過賄賂來遮掩自己罪行的事實，沒有這一人物的設(shè)置，就無法使武松殺嫂、祭靈雪恨的情節(jié)變得合理化。

二、昆曲《潘金蓮》比《水滸傳》增加的情節(jié)

比起《水滸傳》，昆曲劇本是以潘金蓮為中心的。劇本增加的情節(jié)對潘金蓮的刻畫起到了重要的作用，故事一幕幕上演，脈絡(luò)十分清晰，情節(jié)簡要緊湊，每場戲都很精彩、連貫而又完整地向觀眾展現(xiàn)了潘金蓮曲折的一生。

（一）第一場：嫁夫驚丑

《水滸傳》這一小說簡單地敘述了潘金蓮的背景：“那清河縣里，有一個大戶人家，有個使女，娘家姓潘，小名喚做金蓮；年方二十馀歲，頗有些顏色。因為那個大戶要纏他，這使女只是去告主人婆，意下不肯依從。那個大戶以此記恨于心，卻倒陪些房奩，不要武大一文錢，白白地嫁與他?！保ǖ?4回，第204頁）一筆帶過寫了她拒絕大戶之后，被懲罰性地嫁給了武大郎，也描寫了她淫蕩的生活：“原來這婦人見武大身材短矮，人物猥瑣，不會風流；他倒無般不好，為頭的愛偷漢子。”（第24回，第204頁）這樣寫似乎有些突兀、不合情理，否定了她自尊、貞烈的一面，未免對她不夠公平。當然，《水滸傳》的作者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塑造武松的英雄形象。

昆曲劇本《潘金蓮》在第一場增加了“嫁夫驚丑”這一情節(jié)，展開了她的悲慘命運，眾鄰居紛紛道喜的喜慶場面給人以深刻的印象。當武大郎揭開紅布的一瞬，就突出呈現(xiàn)了命運多舛的美嬌娘與心地善良的丑夫之間的強烈對比，更是給觀眾以鮮明的視覺沖擊，不禁發(fā)出命運不公的感慨。潘金蓮說：“我——無家可歸”“你要送我回張大戶家，我寧愿一死”“我到柴房里去睡吧”（第一場，第380頁）。使我們看到了一個可憐、貞烈、善良的良家婦女，她并沒有想要紅杏出墻。面對著命運的捉弄，嫁給了“三寸丁谷樹皮”的武大郎，她卻寧死也不肯屈從張大戶。最初的她也是本分、無奈的，而非生來就淫蕩、狠毒。作為劇本，昆曲添加的這一情節(jié)對人物性格的塑造起到了重要的作用。而這個情節(jié)是《水滸傳》所沒有的。

（二）第二場：游街重逢

《水滸傳》中，武松在陽谷縣偶遇哥哥，兩人聊起家常。小說以敘述的形式介紹了兩人的關(guān)系：“原來武大與武二，是一母所生。武松身長八尺，一貌堂堂，渾身上下，有千百斤力氣，不恁地，如何打得那個猛虎？這武大郎，身不滿五尺，面目丑陋，頭腦可笑。清河縣人見他生得短矮，起他一個諢名，叫做三寸丁谷樹皮?！保ǖ?4回，第204頁）昆曲劇本《潘金蓮》單獨設(shè)了一幕“游街重逢”，武大郎很自豪地對鄆哥說：“武松是我個好兄弟！”二人外貌的巨大差異，使鄆哥說到：“大郎哥哥，你想兄弟想瘋啦？武松拳頭這么大，胳膊粗，瞧你，像個紹興酒壇子——你怎么會有武松這樣的好兄弟！”（第二場，第381頁）兄弟重逢，眾街坊都出來迎接打虎英雄，場面十分熱鬧，武松出盡風頭。從兩部作品中，我們可以得出同一個結(jié)論：這兄弟之間感情深厚，武松視兄為父，武大郎視弟為子。武松這位勇猛的英雄，相貌堂堂，不免使潘金蓮產(chǎn)生了傾慕之情。武松的出現(xiàn)，激發(fā)了她內(nèi)心深處對愛情的渴望，為其出軌添上了一絲合理的色彩，這也是昆曲比小說多增加的情節(jié)。

（三）第七場：會鄰殺嫂

《水滸傳》中寫武松逼潘金蓮與王婆招供毒死武大郎的經(jīng)過時，潘金蓮一直推卸責任，被幾番驚嚇后，慌忙叫道：“叔叔，且饒我！你放我起來，我說便了?！保ǖ?6回，第241頁）說出了具體過程，卻直指是王婆的唆使，沒有絲毫的懺悔之意。這樣的潘金蓮是可恨的，讓人覺得不可饒恕，她的結(jié)局是咎由自取。昆曲《潘金蓮》中，王婆招供了所有的事情，潘金蓮以哀傷的語調(diào)唱出：“俺本是清白無瑕女兒家，張大戶逼咱又瞞咱”“怨重重違心把大郎來嫁，恨迭迭只做了敗柳殘花”“你教俺春心動，又教俺春心傷?！保ǖ谄邎觯?14頁）這一唱便道出了她所有的委屈，表達了悔恨之情以及對武松拒絕自己的怨恨，這些都是導(dǎo)致潘金蓮出軌的原因。然而她準備坦然地面對武松給予的懲罰，慢慢地將觀眾帶到她的內(nèi)心世界，這樣的潘金蓮又是可悲的，讓人不禁同情。這又與小說中的人物有一定的區(qū)別，因此，昆曲和小說寫了兩個潘金蓮。

三、昆曲《潘金蓮》刪減《水滸傳》的情節(jié)

由于昆曲以舞臺的形式塑造潘金蓮的形象，受到了諸多限制，舞臺上無法傳達小說那種強烈復(fù)仇甚至場面血腥的效果，所以不得不對劇本進行適當?shù)膭h減，這不免令人感到有些遺憾。

（一）鄆哥鬧茶肆與武大郎抓奸

在《水滸傳》中鄆哥還是一個重要的人物，正是他撞破潘金蓮與西門慶的奸情。鄆哥定下具體的計策：“若是見西門慶入去時，我便來叫你。你便挑著擔兒，只在左近等我。我便先去惹那老狗。必然來打我，我便將籃兒丟出街來。你便搶來。我便一頭頂住那婆子。你便只顧奔入房里去，叫起屈來?！保ǖ?5回，第226頁）他是一個可愛而正直的孩子，因怨恨王婆，又替武大叫屈，便設(shè)下了捉奸的計策。這才引出了武大郎捉奸不成反被害以及后面武松祭靈殺嫂等情節(jié)，這個人物推動了小說故事的發(fā)展。而昆劇中省略了這些情節(jié)，以“捉奸啞劇”的形式來替代，這樣的做法雖然不符合原著，但也情有可原，畢竟昆曲演出有時間的限制，要求劇情簡練，從而完美地將表演呈現(xiàn)在觀眾面前。再者，昆曲沒有小說里潘金蓮這樣的語言：“閑常時，只如鳥嘴賣弄殺好拳棒。急上場時，便沒些用，也嚇一交?！保ǖ?5回，第227頁）她分明是教唆西門慶打武大郎，顯得更加可惡，昆曲劇本這樣一刪，使這一女性形象不再顯得那么狠毒了。

（二）淫婦藥鴆武大郎

《水滸傳》中潘金蓮“將藥抖在盞子里”，“將白湯沖在盞內(nèi)”，“銀牌調(diào)勻”，調(diào)藥非常精細?！斑@婆娘就勢只一灌，一盞藥都灌下喉嚨去了”，寫出了喂毒之狠，還有武大慘死之狀：“喘息了一回，腸胃迸斷，嗚呼哀哉，身體動彈不得了”，讓人不禁毛骨悚然。潘金蓮卻不害怕，“揭起被來，見了武大咬牙切齒，七竅流血。”（第25回，第230頁）這才叫來王婆幫忙處理，可見心腸歹毒?！端疂G傳》把潘金蓮寫得越狠毒，就越符合造反有理這一結(jié)論，為武松成為英雄提供了充足的依據(jù)。潘金蓮的狠毒，凸顯出武松的有情有義。而昆劇中刪掉了小說中主動下毒的具體情節(jié)，而是寫她本不愿下毒，心理充滿矛盾，后來受王婆的教唆，下毒后的她十分內(nèi)疚，驚恐萬分：“王婆上，用汗巾勒殺大郎。”（第五場，第406頁）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被動選擇，真正的兇手應(yīng)該是王婆。劇中，她顯得那么無奈，令人同情。

此外，昆曲劇本中還刪除了武松殺死潘金蓮的殘忍手段：“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銜著刀，雙手去挖開胸脯，摳出心肝五臟；咔嚓一刀，便割下那婦人頭來?！保ǖ?6回，第241頁）如此血腥的場面，使人不忍猝讀。而昆曲伴隨著一聲“天哪”，便拉下了帷幕。《水滸傳》中存在男尊女卑的思想，注重封建倫理道德，宣稱“紅顏禍水”。有學(xué)者這樣分析道：“作者極力否定與批判的壞女人形象刻畫較為成功，但描寫她們也只是為了襯托男性英雄的俠肝義膽，豪氣云天?！盵4]小說里的西門慶的結(jié)局是，武松“只一刀，割下西門慶的頭來?！边@種寫法貫徹作品始終，像是閻婆惜死于宋江刀下，裴如海死于石秀刀下，李固和賈氏死于盧俊義刀下……相比之下，昆曲劇本有男女平等的意識。潘金蓮的出軌，西門慶和王婆要負大部分責任，她的結(jié)局相比小說并不那么悲慘。

總之，無論是明代小說還是現(xiàn)代昆曲，這兩部作品中呈現(xiàn)的潘金蓮都是時代的產(chǎn)物，每個時代都有自己的審美取向。通過對不同時期潘金蓮有關(guān)情節(jié)的比較，我們發(fā)現(xiàn)了她們之間性格的相似與不同。這啟發(fā)我們不僅要弘揚經(jīng)典、傳承經(jīng)典，賦予經(jīng)典新的含義，同時還要傳承昆曲這種戲曲形式，保護好民族文化遺產(chǎn)，肩負起傳承中華文明的責任。

（論文指導(dǎo)教師：王菊艷）

注釋：

[1]王文章：《蘭苑集萃——五十年昆劇演出劇本選》（第三卷），北京：文化藝術(shù)出版社，2000年版，第393頁，文章有關(guān)昆曲《潘金蓮》的文字均出于此書。

[2]施耐庵：《水滸傳》，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年版，第213頁，文章有關(guān)《水滸傳》的文字均出于此書。

[3]陳曦鐘，侯忠義，魯玉川：《水滸傳會評本》，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1981年版，第448頁。

[4]宋琤：《論<水滸傳>中潘金蓮性格的二重性》，甘肅聯(lián)合大學(xué)學(xué)報，2010年，第4期。

（彭素倩常熟理工學(xué)院人文學(xué)院2155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