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鵬鵬 都興宙
《型世言》中“動+賓+補”結構分析
□吳鵬鵬 都興宙
本文通過對《型世言》中三類述補結構帶賓語的格式進行分析,概括其語序結構方面的特點,并進一步探討此類結構形成的原因?!缎褪姥浴分腥愂鲅a結構的形成由漢語語法的發(fā)展演變和方言語法特點共同作用所致。
《型世言》 述補結構 賓語 現(xiàn)代漢語
《型世言》全稱《崢霄館評定通俗演義型世言》,由明代杭州府人陸人龍編輯而成。此書約在清代初期就在中國失傳,是一部佚失了近400年的白話短篇小說集。1987年,臺灣東吳大學吳國良教授、法國國家科研中心陳慶浩先生在韓國漢城大學奎章閣發(fā)現(xiàn)《型世言》存本。1992年11月,臺灣中央研究院中國文哲研究出版影印本。大陸方面,江蘇人民出版社于1993年4月、中華書局于1993年7月分別排印出版。作為明末一部重要的擬話本小說,它是作者在汲取群眾口頭語言的基礎上,提煉加工的文人白話;口語性較強,能很好地反映當時的語言面貌,是研究近代漢語詞匯語法的重要語料。
現(xiàn)代漢語中,動詞后賓語與補語共現(xiàn)的情況一般是:動詞+補語+賓語。而《型世言》中卻存在相當一部分“動詞+賓語+補語”的情況,與現(xiàn)代漢語有明顯差別。下面將列舉《型世言》中的相關用例,并進行簡要分析。
(一)結果補語
(1)正到濟南,與守城參將盛庸,三人打點城守事務<方完>,……(第一回)
(2)若不依我,告到官去,打你個<死>。(第六回)
(3)這兩個已吃得酒<多>,動彈不得。(第十五回)
(4)出這口氣,布得二姚<倒>,自然小胡拱手奉讓了。(第十三回)
例(1)的結構是“動+賓+完成義補語”,這在《型世言》之后的近代漢語語料中出現(xiàn)的不多,且都局限在“完、畢”等一兩個動詞上,另外,還要求動詞后的賓語與動詞結合緊密。如《紅樓夢》中“漱口畢(十四回)行禮畢(十八回)領宴畢(五十三回)”,這說明補語與動詞的結合趨向緊密化。到了現(xiàn)代漢語中,就演變成諸如“吃完飯、洗完衣服”等“動+補+賓”了。例(2)的結構是“動+賓+個+死”,這里的“死”是結果補語,它還可以表示程度。不管表結果還是表程度,這類結構在近代漢語中都不多見了,一般情況下,都采用“動+補+賓”,與現(xiàn)代漢語相同。如《紅樓夢》中“況且炎天暑日的,老太太身上也不大好,打死寶玉事小,倘或老太太一時不自在了,豈不事大!(三十三回)”“要不是令舅,我便罵不出好話來,真真氣死我倪二。(二十四回)”前一例表結果,后一例表程度。這里把補語放在后面,也是有條件的,其前出現(xiàn)了補語標記“個”。①現(xiàn)代漢語中結果補語與動詞結合緊密,有時候更像是一個詞。如例(4),現(xiàn)代漢語中相應的表達是:布得<倒>二姚/打倒反動派。值得注意的是,這里的結果補語與同形的可能補語有時不易區(qū)分,二者最大的區(qū)別是出現(xiàn)的語境不同。
(二)趨向補語
(5)忽見一個禁子,拿了兩碗飯、兩樣菜<來>,……(第六回)
(6)表兄,怎做這副臉<出來>?(第九回)
例(5)的結構是“動+賓+單趨補”,其中,賓語為并列的“數(shù)量名”結構,比較復雜,發(fā)展到后來,這類復雜賓語就不宜插入動補結構之間,所以形成了現(xiàn)代漢語中的“動+單趨補+賓”結構。不過,“動+賓+單趨補”結構也被現(xiàn)代漢語所保留,其中的趨向動詞僅限“來、去”。如“切兩個西瓜來、帶本書去”等。例(6)的結構是“動+賓+復趨補”,這是近代漢語早期動趨式帶賓語的唯一形式②,不僅《型世言》中存在這類結構,現(xiàn)代漢語中同樣有這種表達,如“送她回去、拿錢出來”等。
綜上所述,充當補語的趨向動詞分單音節(jié)和雙音節(jié)兩種情況。首先,“動+單趨補”帶賓語的情況,現(xiàn)代漢語中對應的表達方式有兩種:動+趨補+賓,如“拿出一本書/踢進一個球”等;或動+賓+單趨補,如“拿一本書來/沏壺茶去”等。其次,“動+復趨補”帶賓語的情況,現(xiàn)代漢語中也分兩類情況,一類是“動+趨補1+賓+趨補2”,如“走進教室來/飛回北京去”,其中賓語僅限處所;另一類是“動+賓語+復趨補”,如“送她回去/拿錢出來”。
(三)可能補語
(7)奴才,我打你<不得>?(第一回)
(8)南兵逆風,咫尺不辨,立身不<住>,……(第一回)
(9)弄得個丈夫在家安身<不得>,……(第七回)
(10)人又尚未進,不知讀得書<成>么?(第十八回)
(11)若我要友他,畢竟要信得他<過>,……(第二十回)
(12)本縣四爺叫不你車<動>?(第二十二回)
上例中,例(7)和例(9)的結構是“動+賓+不得”,其中,動詞和賓語都傾向于單音節(jié)形式,這樣其整體結構趨向于“雙音節(jié)動詞+不得”;然而,由于音節(jié)結構上的限制,這一結構后來逐漸消失了?,F(xiàn)代漢語中這類動補結構傾向于不帶賓語,一般也只能帶單音節(jié)賓語。如“抽不得空/怨不得你”。例(8)的結構是“動+賓+不+補”,其中,“不”是否定標記。這類結構也排斥較長的賓語,以至后來發(fā)展出“動+不+補+賓”格式。例(10)和例(11)的結構是“動+得+賓+補”,這類結構的賓語也要受限制,以至后來復雜賓語都被置于補語后。例(12)的結構是“動+不+賓+補”,其中,賓語不是緊挨著動詞的,而是插在否定標記“不”與補語之間。這種情況在近代漢語中非常少見?,F(xiàn)代漢語中相應的可能補語的結構形式有:“動+得/不+補+賓”,如“做不/得<好>這件事”或“動+得/不得+賓”,如“我還打不<得>你嗎?”。后一種結構形式出現(xiàn)得較少。
(一)漢語語法的發(fā)展演變
首先是結果補語。王力在《漢語史稿》中認為,到了宋代以后,述補結構中的動詞和補語已經(jīng)結合得很密切了。例如:“是怕這氣兒大了,吹倒了林姑娘;氣兒暖了,又吹化了薛姑娘。(《紅樓夢》第六十五回)”。而《型世言》中的賓語置于動補結構之間的情況,顯然不符合這一結論。其次是趨向補語。現(xiàn)代漢語中的趨向補語帶賓語的情況大致有三種:1.動+補+賓;2.動+賓+補;3.動+趨補1+賓+趨補2。前兩種情況從近代漢語到現(xiàn)代漢語變化不大,不過,第二種情況中的趨向補語僅限“來、去”。第三種情況在宋代已經(jīng)產(chǎn)生了,到了元代以后更加普遍,例如:“湘云只得扶過他的頭來。(《紅樓夢》第二十一回)”。最后是可能補語。現(xiàn)代漢語可能補語帶賓語的結構形式一般為“動+得/不+補+賓”,分肯定式和否定式。而近代漢語中很活躍的肯定式是“動+得+賓+補”,如《醒世姻緣傳》中“不幸才與這樣人為鄰,你可奈得他何?(三十五回)/探馬那里伍得他的口閉。(七十三回)”。到了明代,“動+不+補+賓”的否定式才漸漸發(fā)展成熟,并最終成為現(xiàn)代漢語可能補語否定式的唯一形式。
(二)受方言影響
《型世言》中存在的這些特殊現(xiàn)象,一方面是王力對漢語語法演變規(guī)律的結論有待進一步修正;另一方面是受到作者本人方言(吳方言)的影響。我們擬從古今兩個方面來對王力先生的觀點做些補充。首先,與《型世言》幾乎同時代的一部吳方言小說《何典》中不乏類似的用例。例如:“忙教艄公也快起蓬<來>/斟酌一團道理<出來>”(趨向補語)?!澳莻€攔得他<住>”(可能補語)。其他的吳方言小說如《風流悟》中“……學做個中人,怎么認錯起來?(第一回)”,這種“動+賓+復趨補”結構在現(xiàn)代漢語普通話雖然存在,但不常見;再如,“他道:‘索性若我不著,再出一個孤孤注,誰敢來?’(第五回)”,其語序同樣是“動+賓+不+補”。《醋葫蘆》中“成員外心中不樂,固然怪他不得,……(第六回)”,這與《型世言》中的可能補語“打你不得/安身不得”是相同的。再如,“只將他日逐打罵丈夫等事細算明白,開冊上來(十六回)”,這也屬于吳方言里的一種趨向補語帶賓語結構。其次,現(xiàn)代吳語中也能找到很多例證。如杭州話“你介大力氣敲他,就是敲他不<著>?!绷硗?,上海話中也有:“打佢<死>”的說法。這些都說明《型世言》中的一些特殊情況是與方言因素有關的。
本文主要通過對比《型世言》中動補結構帶賓語的形式和現(xiàn)代漢語中動補結構帶賓語的情況,分析了差異產(chǎn)生的原因。結論是:一方面,通過《型世言》中這些特殊用例補充了王力先生的觀點,證明“動+賓+補”結構確實還存在于近代漢語中;另一方面,《型世言》中存在的這類結構與方言有著緊密的聯(lián)系。
注釋:
①游汝杰在《補語標志“個”和“得”》(《漢語學習》,1983年第3期)中認為“個”也是補語標志。
②據(jù)吳福祥(1996),“動+賓+復趨補”結構在唐五代時就已出現(xiàn),是一種初期的形式,近代漢語早期,如果動趨式帶賓語,只有這種形式。
[1]王力.漢語史稿[M].北京:中華書局,2015.
[2]王三姓.《醒世姻緣傳》述補結構研究[D].西安:陜西師范大學碩士學位論文,2008.
[3]汪化云.從語法看杭州方言的性質(zhì)[J].方言,2014,(4).
(吳鵬鵬 都興宙 浙江寧波 寧波大學人文與傳媒學院 315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