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丨圖 余未人
麻山位于貴州六個縣的交界地帶,是“一川碎石大如斗”的喀斯特王國,它是貴州最貧瘠的山區(qū)之一。玉米和洋芋零散地種植在石頭旮旯里,現(xiàn)代化的農機具全無用武之地。麻山苗人們大多通過挖水窖蓄積天然雨水飲用。連續(xù)多少個晴天之后,那水窖里幽幽發(fā)綠的存水猶如瓊漿玉液。
一個數(shù)字讓人感慨:據初步調查,麻山的30萬人口中,有著大約3000名“東郎”和“寶目”,占人口數(shù)的1%。“東郎”和“寶目”是干什么的?答曰:唱誦苗族英雄史詩《亞魯王》的,他們日以繼夜地唱誦自己英雄先祖的征戰(zhàn)史詩。東郎和寶目都是唱誦《亞魯王》歌師,但東郎主要唱誦《亞魯王》,寶目還做一些其它法事;有的人一身兼二任。
歌師唱誦《亞魯王》
繆斯竟然如此鐘情于斯!在山外發(fā)達地區(qū),可是沒有見過這樣的“職業(yè)”文化隊伍,東郎們不辭勞苦,不計報酬,為信仰而生存。這種執(zhí)著于自身民族文化的精神境界特別高尚。在麻山腹地宗地鄉(xiāng)大地壩村,《亞魯王》的唱誦最為完整。
2011年,《亞魯王》進入了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中華書局又于2011年11月出版了10819行的《亞魯王》(第一部),2012年2月在人民大會堂召開了出版成果發(fā)布會,東郎代表陳興華、青年學者楊正江在大會堂表演了史詩的唱誦。
就在此前的2010年冬季,紫云縣文廣局對東郎、寶目進行普查登記的時候,他們中一半以上的人還戰(zhàn)戰(zhàn)兢兢,怯于承認自己東郎、寶目的身份,因為他們中的年長者“文革”中挨批斗的慘痛遭遇還歷歷在目。
那么,這些專事唱誦《亞魯王》的東郎、寶目的生存狀況有什么樣的改變呢?他們被摘除了“搞封建迷信”的帽子。這可不是一件小事,它關乎東郎和寶目的政治生命。
2013年4月,紫云縣文廣局對麻山地域經過入戶普查登記的1778名東郎和寶目頒發(fā)了“歌師證”。他們唱誦時自豪地佩證于胸前。這一方小小的歌師證來之不易,這是他們自古傳承的《亞魯王》文化被官方認可的標志。
不過,在經濟收入上,歌師中的絕大多數(shù)毫無長進,只能靠自家土地上菲薄的收成和家人外出打工所獲來維持一日兩餐粗茶淡飯。而歌師因為要花費大量時間來進行沒有報酬的傳承和唱誦,所以在麻山苗人中,他們過的日子也是最困苦的,可謂貧中之貧。在麻山苗人內部,念過書的年輕人看到年邁歌師的艱難和貧困,就斷了自己接班學唱的念頭;老歌師也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踏入此道。
歌師的社會地位呢?這里面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就更多了。歌師的傳承活動并沒有得到社會的全面認可,甚至一些文化干部也認為,史詩雖然在麻山苗人中傳唱了千百年,但外界并不知道;如果不是在普查中發(fā)現(xiàn),它依然默默無聞,最后自生自滅乃至失傳。所以在一些人心目中,是普查立了“頭功”。人們還是更多地記住了、關照了普查、記錄者,而對千百年來史詩的唱誦人有著不經意的忽略。
普查自然功不可沒,而千百年的民間傳承與文化人的普查,還是一個源與流的關系。如果沒有史詩及其文化生態(tài)這個源,沒有傳承這個源,就不可能產生文化人的普查成果。不這么看,也許就本末倒置了。
事實上,不論是物質的,還是非物質的文化遺產,在長期的湮沒、沉寂后露面,都會被冠以“發(fā)現(xiàn)”的名份。就《亞魯王》而言,多少年來它不僅是口頭傳唱,而且其文化生態(tài)一直就在麻山存在著。
(作者系中國民間文藝家協(xié)會顧問、貴州省文史館館員 責任編輯/楊 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