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 謝家發(fā)
都江堰即景(六章)
四川謝家發(fā)
你是什么時候用畫筆在我心幕上畫成了楊柳河的風景呢!
那靈動的波濤早已流成我們童年的故事:光著屁股在河里洗澡濺起的浪花,已經久遠成媽媽那年擔心流下的眼淚;屁股蛋上挨打留下的巴掌印,已經風干成半個世紀留在我們臉上微醉的愜意。
你怎么可以忘記在石拱橋邊畫上那棵老柳樹呢!樹上掏鳥蛋、撒高尿,樹下講故事、追笑聲??v然歲月已將老柳樹移出我們的視線,但總有忍俊不禁在夢中笑醒。
楊柳河上那唯一從古代走過來的石拱橋,被你畫得如此高朗宏闊。你是記起了三歲那年,九歲的姐姐牽你過石拱橋留下的印象嗎?它多像咱爸爸默默留在暮色中弓起的脊背。
吊腳樓伸在河里的長柱,多像媽媽蹚在河水里清洗被單的那雙腿。在冬春的寒風里,媽媽的雙腿也會哆嗦的。只是在我心里早已哆嗦成了一種難忘的記憶。
我還是喜歡你畫在楊柳河上空那個亙古不變的太陽,她溫暖過我們父母的歲月,現在她依然溫暖著我們。
一朝離別竟成了永恒。
一旦離開就只留下孤獨。
我注定要一個人在未來的道路上獨行,孤獨的靈魂伴著孤獨的前行。這一路我會唱歌壯膽,盡管我們都應該學會孤獨獨處的享受,我依然拒絕孤獨。
一路匍匐前行朝圣的孤獨,它是對起點離別守候的一闕傾述。創(chuàng)意獨行的探索孤獨,它是內心重新審視來路的一份孤寂獨享。伴著一份沉靜的思索,我獨享一份孤獨,孤獨是孤獨的解藥。哼唱一曲久違的歌,讓我暫時走出孤獨的心境,獨處原來也是一份安享。
孤獨的媽媽,守望已然成為了你恒定的姿勢。每當我回望你的那一瞬間,我心都碎了、我淚流滿面、我不忍離去。天下有兩個最孤獨的人,一個是媽媽,一個是兒子。
兒子你記住,即使你離開千年,你也是媽媽的心頭肉。
玉壘關前那條幽長的青石板路,穿越在世紀的時空里。
父母留在青石板路上的背影漸漸模糊,唯有我兒時留在青石板路上的腳印清晰可辨。哪一腳深、哪一腳淺,哪一腳沒走穩(wěn)差點摔跤,哪一腳又重新回到青石板路上。
歲月里唯一丟失不了的,就是留在心里的那一串腳印。
玉壘關右邊的門墩上,留下了我少年時撿柴經過那里歇腳的體溫。我把每一次留在那里的體溫加在一起,它足足可以溫暖我們一家人。
站在玉壘關前,望著歲月喘著粗氣走過的那段長長的上坡路。我想起了每一個上學的早晨;我想起了每一個星期天撿柴出門的早晨;我想起了那年在衛(wèi)校看戰(zhàn)旗文工團演出,晨光熹微的草原上那十八個像一個媽生的漂亮的草原女民兵。
大風灌進玉壘關發(fā)出的鳴叫,在我耳畔催生了千軍萬馬過關的歷史回響,我想回到當年。
從大海歸來,一路回游,我要回到我的出生地。
我把兒時的夢想追求留在大海了;我把成長的煩惱和無知留在大海了;我把求索的苦悶和孤獨留在大海了;我把所經歷的風風雨雨也留在大海了。一路回游,我要回到我的出生地。
我把一片湛藍的希望留在大海了;我把青春涌動的波濤留在大海了;我把波瀾壯闊的思想留在大海了;我把風和日麗的微笑留在大海了。一路回游,我要回到我的出生地。
路迢迢、水迢迢,峰回路轉、水天一色。一路回游,我要回到我的出生地。
長江水遙遙,長江水淼淼。我們唱著代代相傳的古老歌曲,一路回游,我要回到我的出生地。
舟船相望,汽笛長鳴。霞披露瑩,草長鶯飛。奮力回游,我要回到我的出生地。
三峽已經失去往日氣吞山河的浪濤,神女峰上刻著詩人舒婷的詩歌名句。趁著風平浪靜的夜色,奮力回游,我要回到我的出生地。
看到鷺鷥鳥起飛,我已回到了故鄉(xiāng)。我就來至東吳,卻不見南河舟楫。奮力回游,我要回到我的出生地。
千年的堰頭是我蜚身的龍門,悠然的岷江是我夢回的故鄉(xiāng)。我們像燈蛾撲火一樣回到出生地,用我們最后的生命、用我們的靈魂,在岷山口的江心中,凝固成了回望生命源泉的魚嘴。
逆來順受,千百年你吞下了數不清的災難和苦痛。
但你總是笑口常開,打個哈哈,竟可把岷江洪峰驚退三尺從飛沙堰逃逸;出口粗氣,便可吹落云霞掉進岷江化為離堆的彩虹。桀驁不馴的江水被你說服了,若有所思地在你身后漸漸遠去。
我不相信那排山倒海的惡浪,能卡住你的喉嚨,讓你啞然失聲、讓你憋屈一世。我不相信那妝扮妖艷的水姑娘,拖著一襲雪白的浪花裙,用一個長吻,就能熄滅你心中一生的守候。
春天,你平靜得悄無聲息。你想在春夢里種下淡淡的芬芳,讓愛情在芬芳里慢慢成長。
夏天,你又回到往日的慷慨激昂。你要把載滿激越生活的情閘打開,用歌、用詩闡釋生命的意義。
秋天,你望著頭頂藍天的深沉高遠。盡管有時還得上臺激情演講,但思索已穿起了所有的生活細節(jié)。
冬天,已不再沉悶。盡管古人在這里設下了科學千年的瓶頸,相信,沖破歷史瓶頸的風暴正在孕育。
還沒踏上你畫的索橋,我就心生搖曳。
那一步三晃的醉態(tài);那虛實相間的鋪陳,我想從童年的記憶里走進你畫中的晚照余暉。
你提醒我說:希望我踏著你筆下墨色的橋板,走進你情感追隨的虛設;走進你家國情懷的留白。
在你畫的索橋中央我停下了腳步,我想再一次體會那一步三晃的醉態(tài);我想再一次重溫童年留下的記憶。扶著晃晃悠悠的日子,我算想明白了關于生命的哲學命題。
當年何先生夫婦用鮮血繪成的索橋圖,正好和留在我們心里的橋影重合。他們用生命和靈魂編織的纖索就在你手邊,他們用軀體和肋骨鋪就的橋板就在你腳下。搖搖晃晃的橋上走過了蹣跚的善念,也走過了夫妻攙扶過的那段簡約文明。
洗盡鉛華、歸復平靜,索橋的盡頭只留下你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