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揚

(哈爾濱工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哈爾濱150001)

戴維·洛奇的朝圣之旅
——戴維·洛奇的天主教文學創(chuàng)作藝術

張 揚

(哈爾濱工業(yè)大學 外國語學院，哈爾濱150001)

英國作家戴維·洛奇將個人對宗教危機的思考融入作品創(chuàng)作中，他的創(chuàng)作可分為三個時期。在創(chuàng)作初期，洛奇利用戲擬與拼貼技巧將對教會的嘲諷隱藏于“文本狂歡”現象背后，行文中形成了荒誕與嚴肅對抗的張力場，在讀者獲得歡愉之余，引發(fā)對人性的思考。在創(chuàng)作中期，洛奇將文學創(chuàng)作引入現實生活，注重對人性、普世人文主義的頌揚以及對傳統宗教教規(guī)、教義的重新審視與過濾。在創(chuàng)作后期，洛奇更加關注對人文主義關懷與宗教價值存在意義的探討，由此激發(fā)了洛奇對此生與來世的重新思考。從被動的接受訓誡到對宗教教規(guī)、教義的質疑、思考與寬容，洛奇在宗教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完成了文學創(chuàng)作的朝圣之旅。

戴維·洛奇；天主教文學；英國文學；宗教改革；人文主義

梵蒂岡第二次會議(簡稱梵二會議)是指在20世紀60年代召開的基督教會議，這次會議也是第一次現代天主教會議，在歷史中具有重要的轉折意義。此次會議的召開是為了推廣“普世對話”，也被稱為天主教的一次重大改革，涉及神學、禮儀以及機構設置的改革，其中對夫妻婚姻也做出了與時俱進的革新，一改對傳統婚姻圣潔意義的界定，轉而更加注重夫妻婚姻的整體，尤其強調夫妻間愛的融合。

然而，雖然在梵二會議后天主教強調了婚姻主體，但已婚教徒制定的《人類生命通諭》中禁止教徒避孕的條款仍然引起教徒不滿。由于教會干涉?zhèn)€人隱私事件引發(fā)的對教會權威的質疑，導致信徒對個人信仰的不確定。由此，梵二會議后引發(fā)的宗教危機開始讓教徒逐步清醒地認識到維護個人社會價值與生命價值的可貴性和必要性。

在此宗教背景下成長的戴維·洛奇將個人對宗教危機的思考融入作品創(chuàng)作中，“洛奇的小說創(chuàng)作以藝術的形式充分展示了以沖突和對立為特征的現代西方文化中的重重危機：宗教信仰與享樂主義、文學傳統與創(chuàng)新，人文主義與解構主義，‘象牙塔’與工業(yè)社會，生命與死亡”[1]。從被動地接受訓誡到對宗教教規(guī)、教義進行質疑、思考與寬容，洛奇在宗教創(chuàng)作的道路上歷經坎坷磨難，引發(fā)出他對宗教政策的糾結與困惑，對陷于宗教樊籬的“死亡與來世”的思考，對教徒人生危機的警醒。這是洛奇文學創(chuàng)作的朝圣之旅，也是一次自我覺醒、自我治療的旅程。正當洛奇將文學創(chuàng)作方向轉向對廣大人類生命的詮釋時，他本人便已在朝圣旅途中開始重新審視宗教信仰問題，以及如何在宗教的伴隨中逐步實現個人的自我逾越。

一、初期——用喜劇形式展現批判意識

洛奇的小說創(chuàng)作主題趨于兩個方向：一是文學性的創(chuàng)作，二是關乎信仰與道德的創(chuàng)作。而后者之所以重視關于天主教節(jié)育教規(guī)的描述，是由于洛奇本人和妻子年輕時便是虔誠的天主教徒，嚴格地遵守著教會規(guī)定的禁止采用人為手段避孕的條例。在這樣的寫作背景下，洛奇將自己的親身體驗寫進小說，將現實與虛擬結合，將宗教的圣潔與現實的世俗對比，用他鋒利而睿智的語言嘲諷了令人尷尬的教徒生活，進而將主題深化至人性關懷角度加以批判，這也暴露出當時宗教信仰與信徒世俗欲望間無法調和的矛盾，以及天主教徒普遍存有的對未來生活的迷惘態(tài)度。

梵二會議的召開為當時宗教環(huán)境帶來了些許現代意識與進步的改變，但最終與家庭、人口以及節(jié)育相關的決策遭到新任教皇的否定，而在教皇通諭《論人生》中，傳統的教規(guī)教義又重新被確立了不可撼動的地位，教廷此舉動搖了宗教信仰在教徒心中的絕對權威，同時引發(fā)了新一輪關于信仰與世俗關系的論戰(zhàn)。

洛奇的《大英博物館在倒塌》(TheBritishMuseumIsFallingDown1965)第一版寫于此事件之前若干年，這足以證明洛奇本人對信仰危機的先見之明與睿智思考?？紤]到天主教教徒或基督徒的讀者們無法切身理解英國本土教徒受到的桎梏與尷尬，洛奇采用了喜劇形式將一對年輕的天主教信徒夫婦的生活呈現給讀者，其中充滿了對現實生活的種種不滿與顧慮，以及世俗生活與宗教間的沖突與矛盾。洛奇在此部作品中表達了強烈的批判意識，揭露了宗教是如何違背人性、壓抑本能的，進而揭示了宗教表面蓬勃發(fā)展的本質。

在生育問題上，傳統作品多以悲劇結尾，但是洛奇在創(chuàng)作《大英博物館在倒塌》時卻將氛圍營造成一個喜劇小說，洛奇本人在這部書的后記中寫道：“戲仿在書中的運用，對我而言，無疑也是應對美國評論家哈羅德布魯姆所稱的‘影響的焦慮’的一種方式——亦即每個年輕作家面對自己所繼承的厚重的文學傳統必有的畏葸感，那種盡管看來不太可能，卻非要在作品中道前人之不曾道的必要性。”[2]198洛奇將這種技巧歸結為“言語意識”，他指出,“具有創(chuàng)意的藝術家開注重言語的外在，并且從另一個人的視角，采用不同的語言與風格，這種方式是具有喜劇效果的”[3]。洛奇在第一章中描述了亞當泡茶時引發(fā)的對“羅馬天主教”這一詞條的百科全書解釋：

羅馬天主教，根據考古證據，20世紀時在地球這個行星上傳播散布相當廣泛。就西半球而言，它的特征是：一套由性愛禁忌和宗教儀式組成的復雜系統。已婚配偶之間的性交嚴格限制在根據日歷和女性體溫決定的某些特定時段。來自火星的考古學家已經掌握了如何辨識羅馬天主教徒的住所，依據就是眾多復雜的圖表、日歷、寫滿數字的小冊子和大量破碎的溫度計：與上述準則有關的重要證據。有些學者指出，這只是限制人口增長的一種方法；但是由于有確鑿證據表明，羅馬天主教徒比社區(qū)內其他家庭生養(yǎng)孩子的平均數目要多，所以這種論斷站不住腳。羅馬天主教的其他教義還包括信仰神圣的耶穌救世主以及死后還有來世[2]6。

這段選文將亞當的荒誕離奇的想象與嚴肅的現實生活問題并置，在戲謔的內容中展現了戲仿技巧在現代小說中的文學張力。

此部作品運用戲仿或者拼貼最為明顯的章節(jié)是最后一章，洛奇用亞當妻子芭芭拉的視角加入的大段沒有標點的意識流內心獨白，很明顯是對喬伊斯《尤利西斯》中莫莉的戲仿，而且還將“也許”一詞代替了莫莉的口頭語“是的”。正如洛奇本人所說：“《尤利西斯》是一部心理小說而不是一部英雄史詩。我們對人物的性格了如指掌不是因為被告知，而是因為我們以一種安靜、迅捷和毫不停滯的意識流方式，分享了他們的內心想法?！盵4]47“《尤利西斯》一書并不全是以意識流寫成的。在把心理寫實主義帶到高潮之后，喬伊斯在這本小說后面幾章采用不同的語體風格、拼貼與戲仿等手法；這不但營造出一首心理史詩，更造就了一部語言巨作?！盵2]59除此之外，洛奇還在此部作品中引入約瑟夫·康拉德、格雷·厄姆格林、歐內斯特·海明威、亨利·詹姆斯、弗朗茲·卡夫卡、戴赫·勞倫斯、弗雷·羅爾夫、查珀·斯諾以及弗吉尼亞·伍爾夫等多位作家的戲仿或拼貼，正如洛奇在后記中寫道：“我相當清楚，對于戲仿和拼貼的大量運用是一種危險的手法，尤其讓辨認不出這些暗指的讀者感到困惑和疏遠的危險。我的目的是讓這樣的讀者完全意識到敘事和文風的頻繁轉換，并覺得滿意；與此同時，文學功底更加深厚的讀者在看出這些戲仿后，能獲得額外的愉快?！盵2]201在讀者獲得歡愉之余，洛奇將更深刻的對教會的嘲諷隱藏于這種“文本狂歡”現象背后，行文中形成了荒誕與嚴肅對抗的張力場，引發(fā)讀者對人性的思考。

二、中期——用理性展現自我審視意識

梵二會議后期，教徒開始用冷靜的態(tài)度看待生活，并且重新定位與宗教的互動關系。洛奇在這一時期展現了具有精神撫慰與解讀含義的宗教新定義，稱之為后宗教時代的開始。宗教信仰從遙不可及的彼岸來到現世，滿足信徒對來世的期盼，也帶來了具有人性的現世關懷。上帝權威已經悄然改變，取而代之的是對獨立人格的追尋和依托宗教信仰產生的自我審視與思考。信仰在此時已經不再是宗教獨有的精神慰藉，而是顯示人性魅力與力量的源頭，此宗教時代的結束預示著又一個宗教新時期的悄然誕生。

宗教是帶有目的的信仰，朝圣也不例外，洛奇將他的文學創(chuàng)作朝圣之旅引入現實生活，具有世俗的現世意義與功能，這可以說是洛奇創(chuàng)作中體現出的后宗教主義理想的表現，是對人性、普世人文主義的頌揚以及對傳統宗教教規(guī)教義的重新審視與過濾。后宗教時期的實質是對人文主義的推廣，如果沒有人文主義價值觀的介入，信徒一旦對永生和來世失去信心，基督徒便一無所有了。洛奇與宗教的對話“擴大了對宗教的漠視，這對那些視宗教為鼓舞人心的信仰與實踐的人產生了焦灼感”[5]。

洛奇通過《治療》向讀者展現了新舊交替時期教徒對教會的普遍不滿，以及對個人生活的無助與沮喪。洛奇希望通過“治療”這一主題找到幫助教徒自我覺醒、自我審視的可能，打破了當時英國社會彌漫的焦慮陰霾。洛奇利用主人公泰比腿疾這一象征，暗示了當時普遍存在的心理問題，并且將現實中的克爾凱郭爾哲學理論與宗教體系構建結合，向讀者傳遞了“超越天主教單一精神依托，個人信仰與自我治療并行”的信息，重新建構了教徒與教會間的互動關系。《治療》中的泰比是一位成功的電視劇作家，當他滿足于他的婚姻狀態(tài)時，妻子的離婚訴訟讓他頗為震驚與不解?；橐龅耐呓馀c事業(yè)的低谷迫使泰比沉迷于克爾凱郭爾理論，并且深信不疑。洛奇認為僅靠泰比一己之力無法充實第一敘述者的語言與形式，小說需要借助其他不同的話語模式和視角轉換，才能達到引人入勝的閱讀效果?！靶≌f家通過他們對生活的了解塑造形象，當然，小說家也十分注重形式。但是他們都是通過個人的不同生活經歷和道德觀念的凝聚來體現小說的傳統性”[6]?？藸杽P郭爾在作品中便扮演著話語狂歡化的角色，并且與泰比一起推動了小說情節(jié)的并行發(fā)展，成為另一條貫穿作品的主題。解讀克氏的哲學理論的關鍵模式可以得出“拯救與治療”的結論，這巧妙地成為洛奇此部作品的框架，也解釋了為什么泰比使用第一人稱日記體進行寫作治療。

“寫作治療”是洛奇設置的有效自我審視方法，小說中亞歷山德拉建議泰比將他生活中積極與消極的事件一一記錄下來并加以對比：

好事一欄：1.事業(yè)成功 2.經濟良好 3.身體健康 4.婚姻穩(wěn)固 5.子女已經長大成人 6.大房子 7.豪車 8. 長假

壞事一欄：1.大多數時間都不快樂

幾周后，我又加上一條：2.膝蓋疼痛[7]23

洛奇將泰比生活與心理的痛苦巧妙地反映在日記里，通過這種日記體的寫作治療方法實現主人公對自我的認知與審視。泰比表面的隨和謙遜與內心的自戀格格不入，他自始至終也不明白自己在婚姻中到底做錯了什么。他的妻子說道：“也許我不了解我自己，但我很清楚他是怎樣的人……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宗教信仰?！盵7]194洛奇在這部作品中展現了對傳統天主教生活的信心，與前期作品不同，洛奇以充滿人性的大團圓結束此部作品，主人公泰比結束朝圣之旅與初戀情人冰釋前嫌，腿疾神奇地自愈，“洛奇這種對婚姻穩(wěn)定的堅持，使他的作品介于浪漫主義與現實主義之間”[8]，洛奇似乎更在乎保持婚姻的完滿與夫妻的團聚，不得不說這也是他本人對宗教背景下的現實婚姻的理性思考。沒有了前期創(chuàng)作中的犀利批判，在這部作品中洛奇更多的是關注主人公自我反省、自我關照的內心成長，并在創(chuàng)作意識中加入更多的理性思考。

三、后期——用人文主義關懷展現回歸意識

如果說初期與中期作品中洛奇將重點放在宗教發(fā)展的變遷中，那么他后期的作品則表現出對人文主義與社會問題的格外關注。我們在他2011年出版的《失聰宣判》中可以“看到他一貫主題上的拓展與深化，他在繼續(xù)對大學里純潔學術精神的缺失進行直率辛辣諷刺的同時，更多了敘述主體坦率、誠懇的自省，多了對于衰老和病痛體驗的描述以及對于死亡威脅的思考……作者把著力點放在對人生意義的認真探索上面”[9]。 洛奇本人其實也如《治療》中的主人公一樣飽受疾病的折磨。晚年的洛奇耳疾頻發(fā)，對他的生活和學術工作產生了負面影響，同時對他的精神也造成了很大困擾?！妒斝小返某霭嬲锹迤媾c克爾凱郭爾理論間產生共鳴后的力作，文中涉及的關于存在的荒謬之觀點也是洛奇一直關注的。同樣，關于人文主義關懷與宗教價值存在意義的探討，激發(fā)了洛奇對此生與來世的重新思考，他認為作為宗教信仰應該使信徒的現世生活更有價值和意義，這才是宗教最終的崇高目的。正如曾經采訪過洛奇本人的國內學者歐榮提到：“信仰包含必需的臨時敘事，與文學敘事相似，它也是人類對于生命和死亡的一種解讀，而對這種解讀，我們會保持一種雙重意識，認識到這種解讀既是真實的又是虛構的，既是自由的又是受限的。”[10]洛奇后期的作品曾被人嘲諷為才華殆盡之作，但相比前中期“青年”派的作品，洛奇后期應該稱為“退休學院派”的佳作才對?！妒斝小凡捎脴O簡風格的第一人稱日記體敘述，生動描述了一對步入老年的再婚夫妻面臨婚姻、親情以及疾病問題困擾的現實生活，同時引入大量經典。菲利普拉金的耳聾與雪萊的《致云雀》產生的黑色幽默，使失聰與喜劇密切相關。俄狄浦斯的失聰具有喜劇性，正如失明具有悲劇性：“假設他不是弄瞎自己的雙眼，而是戳穿了自己的耳膜。其實這樣更合乎邏輯，因為他是通過耳朵才了解到有關自己過去的可怕真相，但如果真如此的話，其宣泄作用就會打折扣了?！盵11]12還有《力士參孫》中令人絕望心碎的吶喊，似乎都產生了共鳴。這部新作少了年輕時代犀利的語言和直率的批判，多了些許對人性的觀照以及對生命、衰老和死亡的深刻自省。

從作品的名稱我們便可確定洛奇的用意，洛奇認為一個發(fā)人深省的名稱作為與讀者首先見面的文本部分具有吸引讀者注意力的強大作用，對于自傳體類型的作品尤其如此。區(qū)別于19世紀的作品名稱，如《呼嘯山莊》《理智與情感》等作品的主題類型，現代主義作家更傾向于象征或比喻類型的名稱，如《黑暗的心》《虹》《尤利西斯》等。洛奇則十分認可《尤利西斯》作為書名的確定性，“《尤利西斯》這一書名是一個線索——整部作品中唯一可以絕對確定的東西就是這一書名”[12]?！妒斝小窌挠⑽臑椤癉eaf Sentence”, “Deaf”本應是“失聰、耳聾”之意，但是作者洛奇卻執(zhí)意一再強調與“Death”的發(fā)音相近，可見洛奇除了在書名中顯示主人公的耳聾狀況之外，還將“死亡”命題以誤讀的形式引入讀者思考范圍，并先入為主，在前言部分對讀者加以解釋，畫外音便是提醒讀者此部作品除了“耳聾”問題之外，還有“死亡判決”之意，表達了人文主義對人類此世歸宿問題的關懷，深刻且?guī)в斜瘺鲋狻?/p>

洛奇的創(chuàng)作意識在此部作品中延續(xù)表現前中期作品的宗教主題，并向讀者繼續(xù)展現天主教對教徒的禁欲法令、梵二會議后的改革新況以及教徒普遍的對現世欲望追尋中的愛恨交織。而本部作品的主人公則處在旁觀者的位置觀察與反省這種末世情境，在不斷的自我覺醒中將個人意志與人文主義批判意識相結合，將傳統宗教觀念與后宗教時代觀念相結合，在追求相互融合與和解的道路上并沒有打算完全顛覆天主教的教規(guī)、教義，而是站在制高點，以睿智的思想反思回望傳統，將兩種意識有力地結合，達到彼此相互支撐，相互促進發(fā)展。洛奇強調：“小說總是在表現作者寶貴的經歷……包括情緒、直覺、記憶和幻想……正如19世紀經典小說的作者簡·奧斯丁和喬治·艾略特一樣，他們將小說人物當作社會人一樣進行關注，并通過對人物的細致描述分析他們的內在品德與內心情感?！盵4]42

《失聰宣判》這部洛奇的退休之作將主人公德斯蒙德的學術、個人生活進行了細致描繪，尤其是人物的內心活動。繼續(xù)延續(xù)校園背景下的學生、同事的各種復雜狂歡式的關系，將巴赫金的狂歡理論實踐得淋漓盡致，然而其中不再有學術圈內的你爭我奪以及《小世界》中圓桌騎士般的“圣杯”情節(jié)，而是更加突出人物的內心世界：

走出大樓時，正好是四點鐘，一扇扇門在我的身前身后打開，傳出咕咕噥噥的說話聲和椅子腿在木地板上拖動的聲音。學生們從研討室和階梯教室蜂擁而出，涌向樓梯平臺，摩肩接踵地走下樓梯，一邊晃蕩著背包和公文包，嘰嘰喳喳，或者彼此大聲打著招呼，釋放著剛才那個鐘頭里被壓抑的精力、挫敗感和無聊感，也可能是——誰知道呢——對一次鼓舞人心的教育經歷的敬畏和興奮之情[11]27。

洛奇在此部小說中表現出對人物內心的超凡感悟以及對外界現實生活的實踐意義，《失聰宣判》具有這樣的功能：“正視自身存在的人性的弱點，然后可以克服、跨越人性的弱點，使心靈得到凈化和提升?！盵9]72德斯蒙德將退休后的新生活設想為走出現世牢籠與人走茶涼的沖突中，在不斷地自我反思與自我警醒中逐漸消除內心疑惑，進入寬容和解之態(tài)。洛奇對內心沖突的處理體現在他面臨“死亡”這一主題時選擇的認知到教育的過程，《失聰宣判》中幾次提到與死亡相關的內容，例如研究生對斯帕克死亡小說的效仿，對“遺書”的研究，以及面臨父親病逝、嬰兒新生帶來的生命議題。洛奇在此部作品中給出了他對生命意義的圓滿解答，那就是：“你可以說出生本身就是一種死亡宣判——我估計某位能言善辯的哲人在什么地方已經說過這種話——但這是一個怪異而無用的想法。最好是多想想人生，并盡量珍惜不斷流逝的時光?！盵11]324如此生命輪回的故事情節(jié)堪稱是洛奇小說創(chuàng)作的經典橋段，德斯蒙德最終接受了一個全新的生命循環(huán)周期，“對靈魂的雕塑需要個人的生活經歷，在這里便是指新生兒的誕生”[13]。洛奇在個人欲求與宗教道德、人類幸福與社會性之間做出了調和矛盾與沖突的抉擇。洛奇的小說創(chuàng)作表現出的宗教信仰與個人欲求間的沖突無論結果如何，都將對信徒內心產生影響，或是宗教對信徒人生的導向，或是宗教與信徒內心欲望的最終調和，在洛奇看來都是“被選擇”的過程?！霸谶@樣非理性的被選擇狀態(tài)，很難獲取宗教對精神、現世人生的指導與超脫等積極功用，反而放大、極端化了宗教律條對合理人性的壓抑與禁錮?！盵14]這也充分反映出洛奇創(chuàng)作后期對生命的尊重，對人性的理解以及對死亡的謙卑，顯示出洛奇退休后走向了更為獨立與自省的創(chuàng)作意識。

洛奇文學創(chuàng)作的三個時期是具有代表性的三個轉折點，顯示出一個不確定論者具有的宗教立場與宗教意識變遷。梵二會議對洛奇創(chuàng)作的影響不言而喻，同時也撼動了他本人的宗教態(tài)度，從初期的犀利批判、嚴肅揭露，到中期的善于思考、自我反省與頓悟，再到后期對生命與死亡主題的深刻解讀，最終達成具有人文主義關懷的和解，整個過程突出了洛奇對天主教文學創(chuàng)作的持續(xù)關注，他對宗教信仰功能性的重新解讀，以及他堅信信仰與人類現世生活最終將達成和解的決絕態(tài)度，借用《失聰宣判》中德斯蒙德的經歷，可以參透其中的寓意。洛奇的宗教文學創(chuàng)作之路是他本人在追尋天主教信仰的朝圣之旅，是洛奇本人最終抱有寬和之心與命運達成和解，自我反思、自我覺醒、自我超越的過程，這也是洛奇一直在追尋的個人信仰與宗教本質間的二元建構新模式。由此可以認為，洛奇進入了“后宗教”時代新模式的文學創(chuàng)作時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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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洛奇 戴.失聰宣判[M]．劉國枝,鄭慶慶，譯.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

[12] 洛奇 戴.小說的藝術[M]．盧麗安，譯. 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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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 張艷蕊.戴維·洛奇天主教小說的“拯救”內涵[J]．外國文學研究,2012,(4):116.

[責任編輯：修 磊]

2015-07-26

黑龍江省教育廳社會科學項目“互文性理論的文本分析與研究”(11554105)

張揚(1980—)，女，講師，從事英美文學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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