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藍色士兵

        2015-02-25 02:48:50盧一萍
        西部 2015年7期

        盧一萍

        藍色士兵

        盧一萍

        盧一萍,1972年10月生,四川南江人。1990年3月入伍,曾在新疆工作二十余年,現(xiàn)任成都軍區(qū)創(chuàng)作室副主任。畢業(yè)于解放軍藝術學院文學系,曾就讀于上海首屆作家研究生班。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1992年開始發(fā)表小說,出版的主要作品有小說集《生存之一種》、《夏巴孜歸來》、《帕米爾情歌》,長篇小說《激情王國》,長篇紀實文學《八千湘女上天山》,隨筆集《世界屋脊之書》等十余部。作品曾獲解放軍文藝獎、中國報告文學大獎、“五個一工程獎”,上海文學獎等。

        1

        可能是在生命禁區(qū)生活得太久的原因,天堂灣邊防連戰(zhàn)士凌五斗的皮膚突然變成了藍色的。這是前所未有、聞所未聞的稀奇事。開山之后,這名藍色士兵被送到了陸軍第十九醫(yī)院治療。

        經(jīng)過數(shù)天顛簸,他總算在葉爾羌城下了車。

        綠洲的確有一股綠洲的味道。這座綠洲上的小城已春意盎然。一切都顯出一副從長冬蘇醒過來時的慵懶樣子。白楊樹已撐起滿樹新葉,風一吹,就搖晃著葉片上的亮光。葡萄已經(jīng)開壟,葡萄藤在葡萄架上抽發(fā)新的枝蔓,一串串細碎的花兒已能讓人想起葡萄的甜蜜。田野里,麥苗已經(jīng)泛綠。春意這么濃,凌五斗覺得自己就是睜大了眼睛也看不夠;氧氣這么多,他張大嘴巴呼吸著。醉氧使他頭重腳輕,有些酒醉后的飄飄然,走起路來深一腳淺一腳的。他的眼睛盯著綠洲上的萬物,不知怎么就模糊了。他走到一株白楊樹前,把它抱住,熱淚長流,然后哭出了聲,最后竟嚎啕大哭起來。

        自從上高原后,他這是第一次看見真正站立的樹。他是第一次擁抱樹。他聞到了樹干上的氣息,感覺到了樹身體里汁液的流動。

        一個維吾爾人一邊擁到跟前來看熱鬧,一邊招呼其他人:“哎,快來看,又有一個從山上下來的苕子(傻瓜),抱著樹像抱著自己的洋缸子(女人)一樣哭呢!”

        他的皮膚是藍色的,最先看見他的那個維吾爾人嚇呆了。他那因驚訝而張開的嘴巴半天沒有合上,飛進去了兩只蜜蜂也沒有感覺到。一只蜜蜂很不客氣地在逃離前蜇了他一下,即使這樣,他的嘴也沒有閉上。他的嘴皮子馬上腫了起來。另一個維吾爾人看見凌五斗后,驚訝了一陣,很快回過神來,對身后的人用神秘的語調(diào)喊叫道:“唉,快看,一個藍人,一個當兵的藍人!一個抱著樹哭的藍人!”

        更多的人圍攏過來。

        帶他下山的團長劉思駿沒有管他,任他哭個夠。圍觀的人也慢慢地安靜下來了。氣氛有點肅穆,這更像是一場宗教感很強的儀式。天上太陽的運行也停止了。

        白楊樹葉在微風中簌簌響動,它的汁液有一股淚水的味道。它和凌五斗似乎在相擁而泣。

        好奇使圍聚過來的人越來越多,但凌五斗似乎聽不見人們的議論,也感覺不到他們的擁擠。

        一個人肯定地說:“這個慫嘛,外星球的人!”

        “我們偉大的解放軍嘛現(xiàn)在太厲害了,都招收外星戰(zhàn)士了。”

        “我想我們肯定有好多這樣的戰(zhàn)士,只是是軍事機密,我們不知道罷了。”

        “那我們今天就太有眼福了?!?/p>

        “啊,如果真是這樣,那驢日的美帝、蘇修羊雜碎可得小心一點了?!?/p>

        “這外星戰(zhàn)士咋也哭呢?”

        “那很正常嘛,他在我們地球上生活可能有些不習慣嘛,想他爸爸媽媽、親人朋友嘛!”

        “你說得對,可他為啥抱著樹哭???”

        “外星球可能沒有這樣的樹,他見了很激動,所以就抱著哭了?!?/p>

        “我覺得你說得不對,有一種可能是,白楊樹雖然在我們這里很普通,但在外星球卻很神圣,說不定就是他們的胡大(一些穆斯林對安拉的稱呼),所以他見了才會這樣?!?/p>

        “這些都不重要,我們有機會問他一下就知道了。重要的是,我們有了外星戰(zhàn)士的幫助,就可以輕輕松松地解放全人類受苦的人了?!?/p>

        ……

        大家都很振奮,外星人來到葉爾羌城的消息像風一樣迅速傳遍了整座縣城。而全縣城的人聽到這個消息,都放下手頭的工作,跑來看稀奇了。最后,以那棵白楊樹為中心,聚集了四五萬人,也就是說,整個縣城能行動的人民群眾或跑步,或坐著馬車、驢車、拖拉機,或騎馬、騎驢、騎駱駝,全都趕過來了。

        劉團長不懂維吾爾語,開始看人們涌過來,以為是來歡迎他們的,因為每當有部隊從世界屋脊下來,都會受到駐地老百姓的歡迎。他看到人越來越多,也就越來越高興,只是心中納悶,怎么今年群眾都是自行前來,政府沒有組織?看到人們急切、熱情的樣子,他覺得這樣更真實,感覺更好。他讓凌五斗抱著樹哭著,這樣,他等會對著人民群眾講話的時候,就可以借題發(fā)揮,說,同志們,你們看我們的戰(zhàn)士多么偉大,他之所以抱著樹哭,是因為為了祖國邊境的安寧,他已三年沒有見到樹,沒有見到綠色了。但沒過多久,他感覺不對了。他這才意識到凌五斗的皮膚,意識到他們是看稀奇來了。他沒想到會這樣,便對凌五斗說:“凌五斗同志,不要哭了,我們得馬上走?!?/p>

        凌五斗抹了淚。他很久沒有看到這么多人了,覺得很好。他有些害羞地上了車。

        “直接到十九醫(yī)院?!眲F長對司機說。

        人們圍著車。司機使勁按著喇叭,人們慢慢讓開了一條通道。吉普車分開人流,小心地向前開去。原來幾分鐘就可穿過的小小縣城,竟用了四十七分鐘。

        2

        劉團長親自送一名士兵到醫(yī)院就診,醫(yī)院自然很重視。魯智廣院長帶著一幫人,早在醫(yī)院門口等著。

        凌五斗一下車,周圍的人一下就安靜了。劉團長對院長說:“這是天堂灣邊防連的戰(zhàn)士凌五斗,他這個皮膚變藍的病很少見到過,我把他從山上拉下來,就是要讓你們給他盡快治好。我們是黃皮膚,他變成了藍色的,看著還是不習慣嘛?!?/p>

        劉團長最后那句話引得大家呵呵笑了。

        魯智廣院長緊握著凌五斗的手,熱情地說:“凌五斗同志啊,剛才縣城還在瘋傳你是外星戰(zhàn)士呢,你看,你得的病和別人太不一樣了。你這個皮膚變色的問題,我馬上組織全院的專家進行會診?!?/p>

        “謝謝院長!”

        凌五斗被一位漂亮的護士帶到了一間單人病房。那位護士一直微笑著。她的臉很白凈,右嘴角下側(cè)長著一顆小紅痣。紅領章把她的臉襯托得白里透紅的,使她的瓜子臉看上去更動人了。

        “我叫尚海燕,高尚的尚,大海的海,燕子的燕。醫(yī)院對你進行了特殊照顧,你住的病房是我們防區(qū)團以上干部才能使用的,有嚴格的保衛(wèi)制度,閑雜人員不得靠近,住院期間,你的護理工作由我負責,我是我們醫(yī)院最好的護士。”她說完,伸出手來。

        凌五斗看到一只細膩精美的小手。他把那雙藍手搓了搓,伸出去和她的手握了握。她的手溫暖、柔軟?!拔医辛栉宥?,凌……”

        她“嘻”地笑出了聲:“我們醫(yī)院的官兵都知道你,凌排長,凌五斗同志?!?/p>

        “我只是我們連的代理排長,還是戰(zhàn)士?!?/p>

        “那也是排長,我讀過寫你的好多報道,我都剪下來留著呢?!?/p>

        “報紙上的東西不要太相信?!?/p>

        “不相信報紙上的東西還相信什么?”

        “我是說,報紙上寫我的那些東西會……會夸張、變形,會做好多……加工?!?/p>

        “那很正常啊,總不能叫記者原封不動地照實情寫下來吧?”

        “反正,這個問題……我也說不清楚?!?/p>

        “你就是謙虛啊,毛主席說了,過分謙虛就等于驕傲噢!”

        “我說不清楚就不說了。這床單這么白,有沒有舊一點的?”

        “你不會是害怕把床單染藍了吧,就是染藍了也沒事的?!?/p>

        “那倒不會?!?/p>

        “明天要給你做全面體檢,今天不要喝酒,明天早上不能吃飯。你也不要隨便上街,好多人在外面守著看稀奇呢。你知道他們叫你什么嗎?外星戰(zhàn)士!”

        她是個喜歡笑的姑娘,凌五斗覺得很輕松、很愉快。聽說別人把自己叫做外星戰(zhàn)士,他也笑了。

        “護士同志,你是不是覺得我這個樣子很怪?”

        尚海燕用熱烈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我沒覺得,我覺得你很獨特。”

        凌五斗聽她這么說,臉有些發(fā)燙。他現(xiàn)在知道臉變藍后有個好處,就是別人看不到自己臉紅了。

        “我還知道我們是同一年入伍的。”她黑亮的眼睛里閃著光,“知道你要來住院,我是主動要求來護理你的。院長還問我原因呢,我說你是我學習的榜樣。”

        “我……能學什么?我連自己都不知道?!?/p>

        “我發(fā)現(xiàn)了你的一個缺點,就是過于謙虛。好了,你剛從高原上下來,我就不打擾你了,晚飯有人給你送來,你吃完飯后好好休息?!彼叩介T口,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

        凌五斗在門口目送她。她的腳步像小鹿似的,很是輕快。

        凌五斗轉(zhuǎn)身來到窗戶跟前,看到醫(yī)院門口果然聚集著好多想看他這個“外星人”的人。

        當天晚上,不停地有人以各種名義前來看望他。他們的真實意圖是想近距離一睹藍人真容。直到凌晨一點鐘,凌五斗才躺到床上。

        單身病房在本來就很安靜的陸軍醫(yī)院顯得有些過于靜謐了。太多的氧氣讓他沉醉。他覺得自己的身子睡不實,懸浮在床鋪上。

        第二天清晨,當他被起床號叫醒的時候,發(fā)現(xiàn)昨夜無夢。他有些悵然地在床上坐了一會兒。他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該干什么。他不能離開房間,他知道,他現(xiàn)在出現(xiàn)在哪里,哪里就會出現(xiàn)騷亂。

        “外星戰(zhàn)士,”想到這個稱呼,他兀自笑了,“我這個樣子,的確像是從外星球來的呢?!?/p>

        他來到陽臺上,葉爾羌城的天空湛藍,點綴著薄薄的橘紅色,顯得十分寧靜。空氣中烤羊肉和孜然味還沒有散盡,人們還沉睡在這種氣息里,確切地說,現(xiàn)在還是黎明。山影明晰起來,褐色的一片,沒有見到朝陽,但高處的山峰卻被照亮了,一片瑰麗,像是懸浮在塵世之上的圣境。

        他正望著窗外的風景出神,值班室的護士叫他接電話。

        這是個胖乎乎的維吾爾族女護士,臉蛋紅撲撲的,一副沒睡醒的樣子,長長的眼睫毛垂掛在好看的雙眼皮上。

        “是誰這么早能在這個地方找到我呢?”凌五斗有些納悶。

        “我是連長,我求防區(qū)的總機費了好大的周折才把你找到?!?/p>

        “噢,連長好!”

        “凌五斗同志,不錯啊,住進首長病房啦!”

        連長的口氣帶著嘲諷。

        “首長病房也是病房啊,我還是喜歡住連隊的宿舍?!?/p>

        “一切都好吧?”

        “還好。”

        “全連的人都很牽掛你,連隊決定讓二排長錢衛(wèi)紅結(jié)束休假,提前歸隊,趕到醫(yī)院去照顧你。”

        “連長,二排長好不容易探一次家,探親假還沒完呢,我有護士照顧,讓他繼續(xù)休假吧。”

        “是不是有漂亮護士照顧,就不想讓二排長去了?”

        “照顧我的護士叫尚海燕,是很漂亮的。”

        “那更得讓二排長來照顧你了?!?/p>

        3

        正在休假的錢衛(wèi)紅排長已經(jīng)二十九歲,因為常年在高原生活,整個腦袋只有挨著后頸窩的地方還有幾根稀疏的軟黃頭發(fā),其他的地方則锃光瓦亮。他腦門碩大,面部狹窄,脖子細長,看起來整個腦袋就像一顆燈泡。他還沒有找到對象,女人手都沒碰過。這次回家主要就是想解決這終身大事的。有一個很革命的女青年聽他是長年駐守邊關而顯得老相的,決定發(fā)揚革命的人道主義精神,同意發(fā)展革命友誼,原定昨天兩人見面。錢排長想自己年屆而立,一旦上了高原,不知何年何月再有機會一近女色,所以這次雄心勃勃,志在必得。他準備利用孫子兵法中瞞天過海、聲東擊西、暗度陳倉、欲擒故縱、擒賊擒王、混水摸魚、關門捉賊、遠交近攻、假癡不顛、上屋抽梯、反客為主,以及苦肉、連環(huán)等計謀,把革命友誼變?yōu)楦锩檎x。所以,接到電報的時候,他非常絕望,他的內(nèi)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凄楚。他利用僅剩下的一段時間去見了那個很革命的女青年。她聽他說完,只說了一句:“你把人在當苕子耍呢?我看你這么急急忙忙地趕到葉爾羌去,是想去看那個什么外星戰(zhàn)士吧!”說完,一甩扎著紅頭繩的齊臀長辮,轉(zhuǎn)身走了。他不知道她說的是什么意思,在那里站了很久,女人味兒都沒聞到,最后只好化悲痛為力量,回到家里,收拾行李,于次日一早搭上了去喀什噶爾的長途班車。

        客車破破爛爛的,一動就叮叮哐哐直響。車上的人都振奮得紅光滿面的,像當時宣傳畫里工農(nóng)商學兵的臉色一樣。上車不久,大家就高聲議論起來——

        一個人壓低聲音——但聲音顯然沒有壓?。骸斑@一下帝修反完蛋了!”

        “你也知道?你也是到那里去的?”

        “這些天到處都在傳呢,誰不知道?我是到那里出差,順便去看看的?!?/p>

        “哈哈,我是到那里為單位辦事,可我……覺得這不可能啊?!彼肭笞C,所以故意表示懷疑。

        旁邊一個人聽他這么說,馬上站起來,接過話頭,激動得唾沫星子亂飛:“這有什么不可能的,偉大領袖毛主席說過,我們‘可上九天攬月,可下五洋捉鱉’,要弄些外星人來幫我們解放全人類受苦的人,那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

        另一個帶著黃軍帽的人站起來,警惕地把車里的人輪番掃視了一遍,然后以確鑿無誤的口氣說:“我們跟外星人聯(lián)盟,那就天下無敵了,那不僅要解放全人類受苦的人,連不受苦的人也一起解放了。很多人都知道這件事了,也就不算什么秘密了。據(jù)說,這外星戰(zhàn)士穿著我們的黃軍裝,但皮膚是藍色的,跟藍墨水的顏色一樣,坐著吉普車,由一位穿著四個兜軍裝的團級干部專門陪同,一到葉爾羌城就轟動了。最后部隊派了好多人,才把他送到陸軍醫(yī)

        院,這肯定是要對他進行研究,聽說全國的專家都去了?!?/p>

        一個穿灰色中山服的人附和道:“聽說這個外星戰(zhàn)士沒有見過白楊樹,見了后,非常激動,抱著樹哭了。你說要是地球人,誰會抱著一棵白楊樹哭呢?”

        “是啊,那不成了苕子么?”一個矮個子的干部模樣的維吾爾人說。

        又一個人站起來,很認真地接過話茬:“我是個人民教師,所以比較較真。有一點我不明白,他既然是外星人,還需要坐吉普車么?難道他不會飛?他如果不會飛,從外星球怎么來到地球?。俊?/p>

        另外一個帶著厚眼鏡片、穿著藍衣服的中年婦女撇了一下嘴,用不屑的口氣說:“這樣的問題只有你們……哈哈……這些老九能問出來。外星人之所以到我們這個最偉大的社會主義國家,顯然是被我們解放全人類勞苦大眾的偉大行動感動了,他肯定是被他們的領袖派來的,來的時候肯定坐著飛船。至于他現(xiàn)在坐著吉普車,那是因為他如果現(xiàn)在還坐著飛碟來來去去,那不誰都知道了么?還有什么軍事機密可言?何況,他雖然是外星人,但在我們軍隊里,也可能就是名戰(zhàn)士,我們的團長、師長坐著吉普車,他坐著飛碟,這也不成體統(tǒng)嘛?!?/p>

        厚眼鏡片這通話說完,人民教師拍了一下手:“同志,你說得太言之有理了!”

        錢衛(wèi)紅一聽他們說外星戰(zhàn)士,就在想他們說的是不是凌五斗。揣測良久,他站起來,用頗為小心的口氣說:“同志們,我是軍人,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外星戰(zhàn)士,你們可能是聽了什么傳言吧,你們說的藍人可能就是我們連隊的一位代理排長?!?/p>

        “真的沒有什么外星戰(zhàn)士,他的皮膚變藍是因為生病的原因,現(xiàn)在正住院治療呢?!?/p>

        黃軍帽一聽就不愿意了:“你這個解放軍同志,我們能坐車出這么遠門的,都該是能夠劃入人民群眾這個行列的,我們都是一家人,你就不要想著跟我們保密了,告訴我們一些外星戰(zhàn)士在你們連隊的故事吧,那一定很有意思。”

        錢衛(wèi)紅很是無奈,嘀咕了一句:“我……真的不知道?!?/p>

        “哈哈,這個當兵的,真能保守機密啊,你說沒有,我們反而認定這是真的啦!”

        錢衛(wèi)紅只好坐下,任他們憑空議論去。他們說,外星人可能組建了一個外星志愿軍團,加入到了解放軍的行列。他們設想外星戰(zhàn)士怎么協(xié)助我人民解放軍駕駛飛碟,唱著《國際歌》,消滅美帝國主義及其走狗,解放全世界受苦難的人民;設想外星戰(zhàn)士怎么幫著我們把蘇聯(lián)修正主義對真理的修正給修正過來;設想在外星戰(zhàn)士的幫助下,怎么實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

        可能是被乘客的激情推動著,司機把車開得格外快,感覺他也是外星戰(zhàn)士,駕駛著的不是老舊的汽車,而是嶄新的飛碟,弄得一路險象橫生,有兩次差點翻車,七次差點撞車,五次熄火,三次爆胎……但對這些險情,乘客們都渾然未覺,只有路人見了,嚇得臉白,說這個司機肯定瘋了。最后,竟然提前三個小時到達了喀什噶爾。

        錢衛(wèi)紅雖然知道他們所說的外星人可能就是凌五斗,但被同行者昂揚的激情烹煮了一路,自己的血不知不覺也就沸騰了。被扼殺在襁褓中的愛情已不算什么了,甚至都沒有讓他感到憂傷。

        他是在清晨抵達喀什噶爾的,他要在這里轉(zhuǎn)乘到葉爾羌的班車。他一下車就飛跑到售票

        處去買票,一個被裹在中山裝里的維吾爾族胖售票員說:“同志,票嘛,已經(jīng)賣完了。”

        “我這么早到的,不可能?。 ?/p>

        “你早,還有比你更早的人嘛,你不知道嘛,這幾天說是有外星戰(zhàn)士到了葉爾羌,好多人都要去看呢,所以,票嘛早早地賣完了?!?/p>

        “噢,原來是這樣的?!卞X衛(wèi)紅拿出電報,在售票員面前晃了一下,裝出十萬火急的樣子說,“同志,我是軍人,我們部隊有任務,我是提前歸隊的,我今天必須趕去報到?!?/p>

        “這個……這個嘛,讓我的腦子想一想……”售票員摸著肥碩的后腦勺,想了半晌,說,“這個車嘛只能裝四十二個人,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裝了八十五個了,本來是不能再擠了,但你是有任務的解放軍,如果愿意擠,我就再賣給你一張站票。”

        “沒事兒,只要能擠上車就行。”

        錢衛(wèi)紅上了車,感覺這車就是個人肉罐頭,連晃蕩的空間都沒有了。車上的人格外興奮,因為他們即將有可能見到外星戰(zhàn)士了。前往葉爾羌的公路上,也是塵土飛揚,很多人不顧革命委員會的制止——社員不管田地里的莊稼,工人放下了手頭的工作,學生離開了課堂,國營的供銷合作社也都關了門,都要去葉爾羌一睹外星戰(zhàn)士的風采。由于車輛不夠,很多人背著干糧,或騎馬、騎驢、騎駱駝,或徒步趕往那里。公安和民兵原想在出城的地方攔截,但隨著人流越來越?jīng)坝浚麄円矓r不住了。所有的車上都擠滿了人,就是這輛客車車頂?shù)呢浖苌弦才罎M了人,甚至窗戶上都掛著人??蛙囋趬m土彌漫的公路上蠕動著,那些平時遵紀守法的工農(nóng)商學類革命群眾,現(xiàn)在變得少有的傲慢,任司機死命地摁喇叭,他們根本不讓路。車子里汗臭、屁臭、口臭、狐臭、腳臭等味道在發(fā)酵,形成了一股肉食腐爛后的惡臭,令人窒息。一些人受不了,索性下車徒步,但只要有空間,就會有新的人擠上來。

        政府是不會容忍這些無法無天的行為的。車開出喀什噶爾三十公里,錢衛(wèi)紅先是聽到了廣播,說所謂外星戰(zhàn)士純屬謠傳,是居心叵測的反動勢力在造謠生事,企圖以此破壞我們安定的社會秩序,奉勸大家返回,一切不聽勸告者后果自負。然后,他看到了由部隊、公安、民兵設置的關卡,他們對車上的人進行檢查,把沒有在葉爾羌工作或沒有單位介紹信的人都趕下了車。一些人頗不情愿地返回了,一些人則另尋途徑。

        這樣的關卡一共設置了七道,警力和兵力也越來越多,盤查也越來越嚴,所以原本一天可以走完的路程走了兩天半。

        到了葉爾羌,錢衛(wèi)紅才知道為什么不能再讓人到這里來了。這里能裝下人的地方都裝滿了人,好多人露營在周圍的田地里。這個消息還驚動了“蘇修”和“美帝”,在這座城市的上空,它們的高空偵察機神出鬼沒,據(jù)說還空降了不少特務到這個區(qū)域。從昨天開始,所有革命群眾都已提高警惕。

        “美國之音”還播發(fā)了一條消息——

        據(jù)消息靈通人士透露,現(xiàn)在,社會主義中國找到了一種對抗西方的新武器——藍皮膚的外星戰(zhàn)士,這也為這個黃種人的國度增添了新的人種。

        這名藍皮膚的戰(zhàn)士于四月二十七日下午七時十五分一出現(xiàn)在喀喇昆侖山下的葉爾羌城,就引起了轟動。全城空巷,前往圍觀。當時,這名身穿中國人民解放軍軍裝的外星戰(zhàn)士正驚訝地環(huán)抱著一棵高大的白楊樹,為地球上有如此奇異的植物激動不已。他最后由KL防區(qū)邊防K團劉思駿團長陪同,乘坐一輛在社會主

        義中國代表著權威的北京吉普,駛往一座戒備森嚴的軍隊醫(yī)院,到發(fā)稿時為止,他一直未露面。但消息流傳開后,附近縣市成千上萬的人不顧阻攔,趕往葉爾羌城一睹外星戰(zhàn)士尊容。僅從喀什噶爾到葉爾羌沿途就有部隊、公安和民兵設置的七道關卡。但仍有大約三十萬人擠進了這座彈丸小城,致使人滿為患,缺水少食,很多人露宿街頭,一些人抵擋不住春寒,已經(jīng)生病,災難無疑會越來越嚴重。

        雖然現(xiàn)在還不知道這種藍皮膚的外星戰(zhàn)士究竟有多少人,但據(jù)消息靈通人士透露,目前至少有一個團,按照中國軍隊的編制,至少有兩千人,其基地根據(jù)推測,極有可能在人跡罕至的喀喇昆侖山脈深處。據(jù)了解內(nèi)情的人士說,這種士兵戰(zhàn)斗力極強,具有超凡的記憶力,對人類的知識可以過目不忘,對生存條件無任何要求。最重要的是,我們?nèi)祟愔圃斓倪@些武器對他們來說似乎沒用,子彈打到他們身上就像灰塵落在身上一樣。如果這一切屬實,他們一旦成為我們的對手,其可怕程度難以想象。

        對于同美國人民一樣熱愛自由和民主的外太空人民為何不降臨到美利堅合眾國,而去幫助獨裁的、專制的社會主義中國現(xiàn)在還沒人能找到答案。據(jù)說是因為他們受到了紅色皇帝毛澤東著作的蠱惑。但憑借他們的智慧,他們很快就會明白是非,不會再助紂為虐的。無論如何,有一點社會主義中國要明白,對出自地球之外的人類和財富,它應該屬于整個地球上的居民,就像我們登上月球后,宣布月球?qū)儆谡麄€人類一樣。所以社會主義中國如果要獨自壟斷,甚至想以此來達到其不可告人的目的,全世界人民都是不會答應的,至少會招致整個西方世界的強烈抗議,并給了西方世界采取進一步行動的理由。

        緊接著,蘇聯(lián)塔斯社也發(fā)了一篇社論,題目就叫《中共希望把自己打扮成藍血貴族》:

        美國之音在四月二十八日報道了一則看似與科幻小說情節(jié)無異的消息,說中國共產(chǎn)黨得到了藍皮膚的外星戰(zhàn)士的幫助,他們有可能借助其超凡的能力來征服世界。美國人雖然表面平靜,但內(nèi)心充滿了恐懼,要中共將外星人類視作“全世界人民”的共同財富。

        我們都知道,中共一直奉行的是教條主義。為此,他們不惜背叛社會主義陣營,于一九七二年投奔到與他們不共戴天的敵人美帝麾下,成了奴役世界人民的美帝的幫兇?,F(xiàn)在又開始接納藍色的外星人種,依我們來看,這幫靠造反起家、登上統(tǒng)治地位的中共,其實是想附庸西方世界的風雅,把自己裝扮成藍色貴族。作為一幫沒有多少文化修養(yǎng)的愚民,他們自然不知道藍色貴族是怎么一回事,在這里有必要給他們普及一下這方面的知識。

        西方常用“藍血”來修飾歐洲貴族,“藍血貴族”源自西班牙王室,這個詞最初來自西班牙文“sangre azul”。古老的西班牙人認為貴族身上流淌著藍色的血液。那時古老的卡斯蒂利亞貴族宣稱自己的血統(tǒng)最為高貴、純正。貴族老爺們因為不從事體力勞動所以膚白如雪,因此常自豪地挽起袖管,展示自己雪白小臂上清晰可見的藍色靜脈血管,稱之為藍血,以此顯示自己與“勞動者”的根本區(qū)別。其實造成“藍血”的真正原因和貴族的生活習慣密切相關。他們外出時總是打著太陽傘,或者像伊麗莎白二世的母親那樣用防蜂紗罩把自己裹起來。而他們居住的城堡多半陰森晦暗,陽光稀少,再加之歐洲貴族十分喜歡用白銀制作的餐具、盛水器皿、盥洗用具、宗教禮器等,一定程度造成了“銀中毒”。所以他們的皮膚十分白皙、細嫩,

        靜脈血管依稀可見,看上去像是藍色的血。后來西方人用藍血泛指那些高貴、智慧的精英才俊。就是西方人心目中高貴的吸血鬼的血液、眼淚以及發(fā)色、眼眸也是藍色的。這種吸血鬼與普通吸血鬼的區(qū)別是,不懼怕陽光、銀器、蒜、十字架等東西。

        如此看來,被美國之音鄭重其事予以報道的外星戰(zhàn)士,可能是中共把一名愚蠢的戰(zhàn)士染成藍色,以此來向美國這種藍色的吸血鬼致敬罷了……

        對于這些報道和評論,我們已經(jīng)習慣了美帝和蘇修媒體的間歇性發(fā)瘋。有關方面進行了調(diào)查,知道不過真的是一個戰(zhàn)士患了藍皮病,在醫(yī)院治療,引起圍觀而已,所以未作任何置評。但事后還是對美蘇如此關注這件事感到不可思議,因為美國先進的RB-57型、有“黑寡婦”之稱的U-2型高空偵察機和外號叫“黑烏鴉”的147TF無人偵察機頻繁出現(xiàn)在這一空域。據(jù)說曾多次擊落美軍高空偵察機的我軍地空導彈部隊已趕赴這里。

        上述種種情況,錢衛(wèi)紅自然不知道,但他知道凌五斗至少引起了各族人民的關注。所以,他在陸軍第十九醫(yī)院找到凌五斗,坐在他的病床上時,窩著一肚子火,氣哼哼地說:“你說你個慫人,就一個鳥代理排長,一點也不消停,出了這么大的風頭!”

        凌五斗知道錢排長要趕來看護他的時候,就很抱歉了,現(xiàn)在看到他風塵仆仆的樣子,更是愧疚得直搓手,連連說:“排長,真是對不起,真是對不起!”

        4

        縣城里所有能住人的地方都住滿了人,部隊招待所也擠滿了上級派來的工作組,僅反間諜機構(gòu)的國安局人員就有三百余人。十九醫(yī)院也住滿病號,軍隊醫(yī)院紀律嚴明,過道嚴禁加床,錢衛(wèi)紅根本沒有地方可住。但天堂灣邊防連的軍人總是有辦法的,他想起病房的屋頂是空的,當天晚上就爬上去,裹著凌五斗病房里的被子,屋頂為床,天空為帳,在上面美美地睡了一覺。

        錢衛(wèi)紅在醫(yī)院屋頂,成功地棲身了三天。他每晚都睡得很好。他在這里沒別的事可做,每天做的唯一的事情,就是照顧好凌五斗。

        他到醫(yī)院的當天就發(fā)現(xiàn),凌五斗的身體除了皮膚變藍,其他方面都沒有什么大問題。

        兩天后,有關凌五斗身體檢查的所有報告都出來了。最后發(fā)現(xiàn)他的身體除了屬于泌尿系統(tǒng)的包皮稍長外,呼吸、消化、血液循環(huán)、運動、生殖、神經(jīng)、內(nèi)分泌諸系統(tǒng),包括膽囊膀胱、心肝脾肺、胰腎胃腸的功能不但全都正常,而且是正常得有些超常。他皮膚變藍的原因沒能查出來。有專家推斷說,如果凌五斗的身體是一架適宜在高原生活的精密儀器,那么他不標準的包皮就可能是他的致命弱點。于是,這位專家在征求了其他幾位專家的意見后,決定給他做包皮切除手術。

        凌五斗覺得自己的包皮并不礙事,但對于這項手術,他并沒有反對。

        就在他準備做手術時,錢衛(wèi)紅出事了。

        那天晚上,錢衛(wèi)紅正在屋頂做一個春夢,不幸被群眾發(fā)現(xiàn)。

        發(fā)現(xiàn)他的是一個中年偏老的維吾爾革命群眾。他一直在陸軍第十九醫(yī)院門外守著,想一睹藍色外星戰(zhàn)士在醫(yī)院里面究竟干什么,于是就在那晚月白風低時爬上了醫(yī)院圍墻外面一棵高大的白楊樹。他在樹上看到凌五斗不時站起來,在房子里轉(zhuǎn)幾圈,又在床上坐下;然后

        又站起來,轉(zhuǎn)幾圈,再坐下。如此反復,像關在籠子里的豹子。“看來,外星球的自由玩意兒嘛,還不習慣我們地球上的活法兒?!彼纳鷳z憫,忽然看見就在外星戰(zhàn)士居住的屋頂上趴著一個人。他一下警覺起來,“這一定是來刺殺外星戰(zhàn)士的特務!”他腦子這么想著,身子已從樹上“哧”地溜到了樹下,然后飛快地朝縣革委會跑去。

        得到這個革命群眾的舉報,縣革委會高度重視。因為傳聞外國特務很是厲害,縣公安局、人武部、駐軍部隊立即組成聯(lián)合指揮部,迅速行動起來,十分鐘時間不到,陸軍醫(yī)院已被包圍起來。隨著各路人馬陸續(xù)趕來,不到半個小時,就是蒼蠅也休想從這座醫(yī)院飛出去了。

        醫(yī)院也行動起來,醫(yī)生和護士都拿起了武器,把醫(yī)院里面每個角落都搜索了幾遍。

        這一切,錢衛(wèi)紅都毫無知覺。他已喜歡在陸軍醫(yī)院的屋頂上睡覺。醫(yī)院被子上的藥味兒和他聞到過的尚海燕身上的味道很像。這種味道,再加上尚海燕的眼、嘴唇、沒有忌憚的笑,綠軍裝里豐滿的身子,總讓他想入非非。躺在屋頂,他先對著群星閃爍的碧藍夜空,對著半輪月亮,對著他肉眼看不到的混在星星間穿行的間諜飛機和間諜衛(wèi)星,先自己解決了一番。從未有過的快感讓他沉醉。他把帽子戴好,滿意地沉沉睡去。好像是為了撫慰他現(xiàn)實中的孤獨,他自慰時想象過的情景在夢里像放電影一樣,又如實放映起來,他和尚海燕在夢里又做了一番好事。

        他想一直沉浸在那個春夢里,但突然被人死死摁住了,他還沒有完全清醒,已被五花大綁,動彈不得。他的第一個意識就是:“我的思想太不健康,我在夢里所做的一切他們肯定都知道了,我的前途玩兒完了!”但他還是辯解了一句:“我只是做夢了,對不起,我沒有管住自己的夢?!彼肋@樣的辯解是蒼白無力的,絕望和羞愧使他欲哭無淚。他感覺到頂著自己的是兩把五四式手槍,他想看看這些人,但因為有好幾道強烈的手電光照射著他,他睜不開眼睛。

        一個人說:“媽的,我們知道你是在做夢?,F(xiàn)在,你該醒了。好啊,還冒充我中國人民解放軍,你看你那個樣子,簡直是對我軍的侮辱!”

        “我就是解放軍,我是……”

        “閉嘴!”說話的人把手電對準了他的褲襠,“他媽的,真惡心啊,你們看敵特分子就是墮落,剛才還‘打飛機’呢,你他媽的快把褲子扣扣上?!?/p>

        錢衛(wèi)紅一聽,才意識到褲襠里又粘又濕,頓覺狼狽不堪,不由自主地跟大家鞠了一躬:“我犯作風問題了,我認罪,我認罪!”

        “你他媽的不要裝糊涂了,你的問題是作風問題能掩蓋過去的?老實點,走!”

        他被押下了樓。

        5

        為防節(jié)外生枝,“敵特”抓住后,有關方面并未聲張,錢衛(wèi)紅被迅速押進了陸軍醫(yī)院放置藥品的地下倉庫里。這里已布置成了審判室,甚至連“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黑色大字都已寫好貼在了墻上。由駐軍保衛(wèi)部門和國家安全部門組成的聯(lián)合審判組的成員已經(jīng)端坐在八個大字下面。四周站了八名荷槍實彈的軍人。錢衛(wèi)紅被死死地捆綁著,坐在他們對面的椅子上。

        坐在最中間的一個軍人擔任主審,他的語氣冰冷、威嚴:“你,會說中國話嗎?”

        “我是中國人,肯定會說?!?/p>

        “姓名?!?/p>

        “錢衛(wèi)紅,錢幣的錢,保衛(wèi)的衛(wèi),紅色江山的紅?!?/p>

        “認識我背后這八個字嗎?”

        “認識?!?/p>

        “讀?!?/p>

        “坦白從寬,抗……抗拒從嚴?!?/p>

        “那就老實交代!”

        “我……我是……”他本來想說自己是天堂灣邊防連的排長,但想起剛才自己在屋頂上犯的“作風問題”,就羞于說自己是個軍人了。

        “繼續(xù)?!?/p>

        “我今年二十九歲了,還沒有對象,我從沒有談過對象,我……我對醫(yī)院的一個女護士有……有不好的想法,在樓上睡覺的時候,我就自己……自己那個了。可能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的原因,我睡著后,又夢見她了,我對她又那個……那個了,雖然我管不住自己的夢,但我做那樣的事,無論怎樣,都太下作了,我……我犯了非常嚴重的作風問題,我認錯,我認罪,我請求上級從嚴處分我?!?/p>

        “胡編亂造,胡說八道,你不要想糊弄我們!”

        “我說的都是實話?!?/p>

        “再把我背后的八個字讀一遍?!?/p>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p>

        “說,你的真實姓名是什么?

        “就是錢衛(wèi)紅,我只有這個名字。”

        “代號?!?/p>

        “沒有?!?/p>

        “你是今天晚上空投到陸軍第十九醫(yī)院住院樓樓頂上的嗎?”

        “空投?不,我是幾天前坐班車來的?!?/p>

        “從哪里來?”

        “庫爾勒?!?/p>

        “你在庫爾勒潛伏多久了?”

        “我在那里長大的,我家就在那里?!?/p>

        “那你是什么時候和對方聯(lián)系勾結(jié)上的?”

        “對方?哪個對方?”

        “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哪個對方,你自己應該清楚!”

        “你是說他們給我介紹的那個對象嗎?”

        “看來對象是你們的暗語吧!”

        “我們那里都把要介紹給自己的女的叫對象。我這次回家去就是要解決對象問題的。她姓茍,叫茍如蓮,是別人介紹的,我們彼此的印象還可以,但我們剛認識,還沒來得及進一步交往。我接到電報后,就趕過來了,我們沒有做任何那個……那個方面的事情,這是實話!”

        “這么說來,那個茍如蓮就是你們的負責人了?那個方面的事是哪個方面的事?你們準備怎么做?有何計劃?”

        “茍如蓮是媒人介紹給我認識的一個姑娘,她是庫爾勒市紅旗火電廠的會計。那個方面的事就是作風問題,具體怎么做,我長這么大還沒有做過,我也說不清楚,我想,可能跟夢里的差不多吧。這樣的事我沒法計劃。”

        “媒人是誰?”

        “大家都叫她‘喜鵲嘴’,是庫爾勒很有名的媒人,經(jīng)她撮合成家的有幾十對了,她的名字人們早就沒人叫了。我和茍如蓮都叫她喜鵲嘴阿姨?!?/p>

        “幾十對?看來你們這個組織很龐大啊,那么,茍如蓮和喜鵲嘴誰是領頭的呢?”

        “那些人都是喜鵲嘴撮合的?!?/p>

        “那就是她了。把你們組織的人員名單寫下來。”

        “我們組織?什么組織?”

        “不要裝糊涂了!”

        “黨組織?”

        “說吧。”

        “支部書記傅獻君、副書記陳向東,委員有我、陳德全、李功勛、姚和平、伍成章?!?/p>

        “不是有幾十對嘛,除了你們這些頭頭,其他人也說出來?!?/p>

        “我就知道二叔二嬸、表姐表姐夫、我父親單位的楊叔叔和李阿姨是她撮合成的,其他人我就不知道了?!?/p>

        “你不是委員嗎?只知道這幾個人?你說你騙誰?!?/p>

        “我真的就只知道這幾個人?!?/p>

        “看來你要裝糊涂是吧?我告訴你,你這些花招也太小兒科了?!?/p>

        “我說的的確是真話,當然,我的思想也有些不健康,我想我已二十九歲了,我回去探家一次不容易,這次一定要把婚姻大事解決了,所以我曾想先那個……也就是想辦法把生米煮成熟飯再說。作為一個革命軍人,這樣想就表明我的思想是極不健康的。

        “哈哈,你還革命軍人呢,你繼續(xù)裝,我看你能裝多久,不過,你是越裝越像了。你還是老實地、盡快地交代,你這次執(zhí)行的是什么任務?你的上司是誰?你們的行動計劃是什么?你的同伙有哪些?”

        “任務?我的任務就是來看護我們連的一個生病的代理排長,我的上司應該是連長陳向東吧。行動計劃不知道。同伙?我夢里只有那個女護士。我就做了一個做那個事的夢,真的。”

        “我沒有說你做夢的事?!?/p>

        “可我除了思想里和夢里面出了問題,我沒有做錯別的事。”他看了看審判他的人說,“首長,你們是不是……可能……真的搞錯了……”

        “我不是你的首長,我們不會搞錯?!?/p>

        “那你們至少該先問問我究竟是誰?

        “我們知道你是誰。”

        “那我是誰?”

        “我怎么知道你是誰?”

        “那你們就該問清楚?。 ?/p>

        “你他媽的還是先問問你自己吧!”主審官之前強忍著對“敵特”的鄙薄之情,硬撐著一副高素質(zhì)的、文明的面孔,現(xiàn)在知道他不過是個里通外國的家伙,就把這副面孔扔到了一邊,說話也不想像先前那么文明了。

        錢衛(wèi)紅腦子已清醒了不少。他想,自己不過在夢里和女護士那個了一番。他追憶了一遍夢境,覺得他并沒有對她使用什么不當?shù)氖侄危瑢Ψ绞侵鲃酉蛩麙伱难鄣?,是屬于兩情相悅的。他也想通了,這樣的事,無非是說他思想墮落,道德品質(zhì)低下,大不了給他個處分,再大不了不讓他再在部隊待下去。他這么想著,也就不再像先前那么害怕了。他覺得一個首長對下屬口出粗言是不對的,就抗議道:“同志,您不能罵人?!?/p>

        “我罵人了嗎?”

        “您說‘他媽的’了?!?/p>

        “你背叛祖國、背叛人民,為美帝國主義服務,你就是條走狗,我罵你怎么啦?”主審官對錢衛(wèi)紅的抗議有些惱怒,他冷酷地強調(diào)道,“對于我們的敵人,我們可以采取一切手段!”

        錢衛(wèi)紅一聽,臉都白了,趕緊辯解:“首長,按您這么說,我的罪行可就大了。你們真的可能是搞錯了。我叫錢衛(wèi)紅,我父母是兵團戰(zhàn)士,是跟著王震同志進疆的。我十九歲入伍,二十五歲提干,一直在天堂灣邊防連工作,現(xiàn)在是該連二排排長。”

        “什么?”臺上的人幾乎一齊問道。

        主審官朝左右看了一眼,示意他們在“敵特”面前不要慌亂。然后說:“你似乎對我們的情況非常熟悉,其實不然。你是沖著凌五斗來

        的,所以你自然了解天堂灣邊防連的情報。老實告訴我們吧,你是不是被派來偵查你們美國之音報道的所謂外星戰(zhàn)士的?”

        “我不知道您在說什么。”

        “你可以保持沉默,也可以否定,但你早晚會說的。我們知道,你們這次空降了一個特務小組下來,他們肯定會跟你聯(lián)系的,不然,你不會冒著這么大的風險從庫爾勒趕過來。我再問你一次,他們現(xiàn)在藏身在哪里?他們怎么跟你聯(lián)系?你這次來執(zhí)行的究竟是什么任務?是誰給的你軍裝?你是怎么潛入我陸軍醫(yī)院的?”

        “首長,我真的不知道您在說什么?!?/p>

        “不要叫我首長!”

        “同志……”

        “我們也不是同志!你回答我剛才的問題!”

        “我的確不知道您在說什么,我只知道連隊給我的任務就是來照顧凌五斗……”

        “好!暫停,你先回答我,‘聯(lián)隊’是你們這次行動的組織嗎?‘照顧’是什么意思?是刺殺他,還是劫持他?”

        “連隊是什么意思誰不知道?它是我們部隊的編制單位,師團營連排嘛,照顧就是凌五斗皮膚有病變色,到陸軍醫(yī)院住院,連隊讓我來照看他。這個,首長……哦……您比我清楚。”

        “你不要狡辯!我們對你的一切都一清二楚!你繼續(xù)說吧!”

        “至于軍裝,我已經(jīng)穿了九年了,自然是部隊給我發(fā)的,我有證件,到醫(yī)院門口登記后就可以進來?!?/p>

        “你已穿了九年軍裝了?你是不是還給自己建了一份履歷?至于證件,我相信你有,還相信你的證件比我們的證件看上去更像真的?!?/p>

        “你們連這都不相信我,我該怎么辦?這樣吧,我找個證人。凌五斗就在醫(yī)院里,你們可以叫他來證實一下?!?/p>

        主審官冷笑了一聲:“除了老實交代,你沒有別的辦法。凌五斗是我們重點保護的對象,你想用這種方式來確認凌五斗究竟是哪一個,我奉勸你不要做夢?!?/p>

        “首長,你這么說,我還怎么能證明自己呢?這樣吧,你們可以跟天堂灣邊防連或者我們邊防團聯(lián)系一下,就可以證實我的確是我了?!?/p>

        “你沒有權利提任何要求!”主審官說完這些,似乎也累了,他看了一眼自己的左右,算是征求了意見——這次審訊就先到此為止吧,然后對錢衛(wèi)紅說:“我們共產(chǎn)黨人都是人道主義者,我們給你半個小時的時間,你好好想一想,然后老實交代。不然,就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你的美國主子曾經(jīng)修建過中美合作所,用很多方式折磨過我們的革命前輩,你最好不要讓我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說完,他就帶著自己那幫人離開了,哨兵也齊步走出,然后“哐”地關上了鐵門。

        等他們走后,錢衛(wèi)紅在有著濃郁醫(yī)藥器材味道的寒涼空氣里把自己這幾天的經(jīng)歷按天,然后按小時,最后按分鐘給梳理了幾遍,以確定自己究竟在何時何地做了對不起黨、國家、人民和軍隊的事情。然后,他又把時間一段一段地前延,檢討自己。把自己做的錯事壞事都清理了一遍,他都覺得沒有哪件事夠得上對他做如此莊重嚴肅的審判。最后,他覺得還是自己最近的思想道德出了問題。作為一名穿著軍裝的革命軍人,為了解決自己的婚姻問題,就想著要把革命女青年這顆生米煮成熟飯;見了革命女軍人,就對她進行性幻想,并把她當作自慰的對象,自己的思想的確太骯臟了,這無疑影響了軍人的形象,影響了革命軍人的純潔

        性……

        “流氓犯……”他絕望地對自己進行了判決!這么一想,自己都害怕了,覺得地下室更冷了,渾身不由地打擺子一樣發(fā)起抖來。

        6

        凌五斗當天晚上睡得迷迷糊糊的時候,醫(yī)院政治處保衛(wèi)股的人突然悄無聲息地來到了他的病房,叫他不要吭氣,趕緊跟他們轉(zhuǎn)移。

        整個醫(yī)院——即使是急救室——在接到發(fā)現(xiàn)敵特的通知后,也把燈都熄滅了,黑黢黢的樓房,枝椏紛亂的樹,傍墻而行的、無聲的人,使這個夜晚顯得更加緊張、神秘和詭異。

        凌五斗跟著很多穿著褲衩、睡褲的醫(yī)護人員和患者撤離了住院樓,躲進了防空洞。

        防空洞比錢衛(wèi)紅待的地下室還陰冷,似乎大地表面上一個長冬的陰冷之氣都被春意驅(qū)趕到了那里。里面沒有燈光,只能聽到大家緊張的呼吸,不久,就聽到了人們因寒冷不停吸氣磕碰牙齒的聲音——一種奇怪的交響。這種交響把防空洞里的溫度降得更低了。

        有人低聲問:“出……出了……啥……啥事?”

        “說是發(fā)現(xiàn)敵特了?!?/p>

        “難怪啊,都是那個藍皮膚戰(zhàn)士給弄的?!?/p>

        “這里面怎么這么冷?。堪?,剛才要是把……把被子披……披上就……就好了……”

        “堅持一會兒吧,這……這樣的行動……很快……很快就……就會……結(jié)束。”

        不時有危重病號發(fā)出壓抑的、哆嗦的呻吟聲。

        凌五斗不知道身邊都是誰。不過,在這種陌生而黑暗的環(huán)境里,他感到很自在。他覺得,在黑暗中,他和大家是一樣的了,沒有人再驚訝地瞪著他的臉。他自從皮膚變藍后就落下了一個毛病,就是只要說話喉嚨就會發(fā)癢,一發(fā)癢就會干咳,在這樣的時候——在這不需要任何聲音的、生死攸關的時刻,他的聲音可能會暴露大家的目標,讓人感到極不安全。有人提出抗議,問他能不能忍著一點。他還是控制不住自己,有人說:“嗨,那是誰?你的嘴怎么就閉不???是不是故意這樣做,要告訴敵特,我們藏在這里?”

        “對不起,對……對不起……”凌五斗滿含歉意地說,說完,就使勁憋著不咳出來。

        看不到臉憋成了什么顏色,但凌五斗自己覺得自己的整個身體憋成了一個不斷充氣的氣球,隨時都會爆炸。他就那樣憋著,有六七分鐘之久,但最后還是沒有憋住,終于“嘭”地爆掉。病人低聲的呻吟戛然而止,連呼吸聲都聽不見了。似乎每個人恨不得在那個時刻隱身。空氣變得異常緊張,好像恐怖的敵特已經(jīng)站到了他們面前。

        他覺得有人向他靠過來,挨著他坐下了。

        他聞到了女兵的味道:一種由“中華牌”牙膏、“燈塔牌”肥皂、“萬紫千紅牌”臉油組成的干凈的氣息。然后,一股熱烘烘的氣息噴到了他右側(cè)的耳根上,他聽見那個女兵對他悄聲說:“我是尚海燕?!彼臍庀⑹顾职W,他覺得自己的耳朵顫抖了一下。尚海燕的手在黑暗中找到了他的手。他覺得她的手像冰一樣涼。她接著說:“我冷,抱住我!”她的嘴唇觸到了他的耳垂,使他的耳朵烘地燃燒起來。他想把身體挪開一點,但她隨之壓覆了過來。他沒有抱她,她把他的腰抱住了。凌五斗覺得自己的身體在那個時刻藍得透明,藍得像天空一樣高,像大海一樣無邊無際。她的頭頂著他的下巴。她頭發(fā)的氣息飄進他的鼻孔,他深深地呼吸了幾口

        寒冷的空氣。兩行淚水從眼睛里滑落下來。他覺得防空洞里溫暖了許多。

        慢慢的,他們倆不再哆嗦了。

        她再次把嘴貼在他的耳邊悄聲說:“我喜歡藍色的你?!?/p>

        他悄聲問:“你不冷了吧?”

        “暖和著呢。我竟然見你第一眼就喜歡上你了,你說奇怪不奇怪?”

        凌五斗沒有說話,他覺得自己是在做夢。他打了個激靈。

        “說話呀?!?/p>

        凌五斗這時卻記起了錢衛(wèi)紅。他像突然因為什么事被從夢里驚醒的人一樣,問出聲來,“錢排長呢?”

        有人馬上制止他:“誰?你他媽的閉嘴!”

        凌五斗著急了,又喊了一聲:“錢排長,錢衛(wèi)紅——”

        沒人回答他?!巴炅?,我忘了通知錢排長轉(zhuǎn)移了,他還在住院樓的樓頂上睡覺呢!”

        他掙脫尚海燕站起來,摸索著往防空洞外走去。尚海燕沒能拉住他。

        在防空洞口,有人攔住了他:“同志,請你不要說話,現(xiàn)在不準出去?!?/p>

        “我們排長還在住院部樓頂睡覺呢,我得去把他叫下來?!?/p>

        “有人在樓頂睡覺?”那人警惕地問道。

        “是?!?/p>

        “那好,你跟我們走一趟?!?/p>

        醫(yī)院外面的氣氛依然緊張,到處都潛伏著全副武裝的軍人。

        那個軍人跟一個人報告了,說屋頂上還有一個人沒有轉(zhuǎn)移。那人又向他的上級報告去了。

        一會兒,那人返回,不問青紅皂白,讓兩個戰(zhàn)士把凌五斗也抓了起來。

        凌五斗被兩個荷槍實彈的戰(zhàn)士帶到了臨時審訊室。

        對錢衛(wèi)紅的再次審訊剛剛開始。

        錢衛(wèi)紅的臉在白熾燈光的照射下,像東北旺人民公社造紙廠生產(chǎn)的一毛五一卷的衛(wèi)生紙;而審判席上的人因為煤爐就放在他們案前,爐火和白熾燈散發(fā)的光映照在他們臉上,就像五毛錢一卷的“金魚牌”衛(wèi)生紙那樣,呈富麗的粉紅色。錢衛(wèi)紅嘴里一直在說:“我冤枉,我冤枉啊……”這些言辭之間,不時夾雜著一句咒罵人的話,仔細聽了,是對著凌五斗的。主審官厲聲呵斥道:“閉嘴!你再敢咒罵我們的革命戰(zhàn)士,就撕你的嘴!”

        就在這個時候,凌五斗被押了進來。

        押解他進來的戰(zhàn)士大聲報告道:“這個人也知道樓頂上的事,所以保衛(wèi)股長讓我們把他押來了!”

        審判席上有人說:“這不是凌五斗同志嗎?”大家面面相覷。

        主審官對那戰(zhàn)士說:“好,把他押過來?!?/p>

        錢衛(wèi)紅抬起頭來,見是凌五斗,忍不住大罵:“凌五斗,我操你媽,你把老子可是害慘了!”罵完,嚎啕大哭起來。

        “排長,你怎么在這里?你怎么被弄成這個樣子了?”凌五斗驚訝地問道。

        主審官對錢衛(wèi)紅吼叫道:“媽的,你不要嚎了!”錢衛(wèi)紅的聲音低了下去。

        主審官開始問凌五斗:“凌五斗同志,怎么回事?你認識他?”

        “他是我們連二排長?!?/p>

        “是嗎?他叫什么名字?”

        “姓錢,叫錢衛(wèi)紅?!?/p>

        “他在這里來干什么?”

        “連里讓他來照顧我,他本來在庫爾勒休探親假的,被部隊提前叫過來了。他說他正要

        跟一個女青年談戀愛,因為來照顧我也告吹了。在我們天堂灣邊防連,排長是除連長之外沒有結(jié)婚的年齡最大的干部,所以連里希望他這次探家解決這個問題……”

        凌五斗還想說下去,主審官打斷了他:“那他怎么會睡到房頂上去?”

        “沒地方住,所以就想到了住在樓頂上?!?/p>

        “你說的可是實話?”

        “絕對是實話?!?/p>

        主審官說:“那好,凌五斗同志,你在你剛才的證詞上簽字?!?/p>

        凌五斗簽了字。審判席上的人都松了一口氣。

        “給錢衛(wèi)紅松綁了?!敝鲗徆僬f。

        錢衛(wèi)紅更加委屈,又想嚎啕,但他忍住了。

        主審官嚴肅地說:“錢衛(wèi)紅同志,你雖然不是敵特,但腦子里全是淫思邪想,身為軍人,思想極不健康,下去之后,你要把自己的腦子好好洗一洗,并向你所在部隊做出深刻檢討。同時,不準你以后再睡屋頂,以免引起誤會,制造不必要的緊張氣氛!”

        錢衛(wèi)紅想站起來,但因為身體僵硬,沒有站住,摔倒在了地上。

        主審官接著指示說:“就算是一場演練吧,雖是虛驚一場,但各單位不能放松警惕?!彼纸又脺睾偷目跉夥愿懒栉宥?,“把你們排長扶走吧,他受了點委屈,好好照顧照顧他?!?/p>

        7

        錢衛(wèi)紅從倉庫里被扶出來后,醫(yī)院的秩序很快就恢復了。醫(yī)院暫時同意凌五斗把排長扶到他的病房,凌五斗一邊給他披上被子,把他慢慢捂熱,一邊抱歉地說:“排長,真是對不起你,為了我,讓你受了這樣的罪?!?/p>

        “你他媽的說得輕巧!老子的魂都被嚇得不知到哪里去了!”

        “排長,真是對不起,你先在我的病床上睡一會兒吧,離天亮還早著呢?!?/p>

        “不不,不睡不睡!”因為害怕女人跑到他的睡夢中去,他一聽讓他睡覺就緊張。

        凌五斗發(fā)現(xiàn),羞愧使他更加自卑了,自卑使他的整個身子都往下垮著。

        “那你就坐一會兒,想聽我說點什么嗎?”

        錢衛(wèi)紅搖了搖頭。

        “那我就什么都不說了,我陪你坐?!?/p>

        他們就這樣坐到了天亮。

        接下來的問題是,聚集在縣城的人還是不愿散去,錢衛(wèi)紅還是沒有住處。凌五斗非常著急。正一籌莫展的時候,尚海燕過來了,紅領章襯得她的臉紅撲撲的,一身軍裝使她看上去朝氣蓬勃,活力四射??吹剿X衛(wèi)紅把目光垂得更低,一直看著胸前第二顆紐扣,好像那是一個小宇宙,有無窮的奧秘有待他去發(fā)現(xiàn)。凌五斗則想起了昨晚在防空洞里的情形,他的臉燙得像要燃燒起來,頭也自然地垂下去了。尚海燕好像什么事也沒有發(fā)生過,說:“你們倆怎么跟犯人似的?”然后輕描淡寫地對凌五斗說,“怎么啦?外星戰(zhàn)士,在做夢啊,還沒有從夢里醒過來?”

        “夢?不,不是夢……”

        尚海燕把他的嘴巴捂住了:“排長在這里呢,你不要亂說啊。你這個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信口開河,說話嘴無遮攔。這些專家圍著你研究了半天,都沒有搞清楚你的皮膚為什么變藍,我現(xiàn)在可是知道答案了?!?/p>

        凌五斗聞到了她滿是藥味的手。她的手心很暖和。他把嘴從她柔軟的掌心里掙出來,著急地說:“那你快說,他們找到了什么原因?我想盡快出院,回到天堂灣去?!?/p>

        尚海燕呵呵笑了,裝作認真的樣子說:“連謊都不會撒的傻子就會變成藍色的?!?/p>

        錢排長仍盯著自己的紐扣,但眼睛的余光還是忍不住去看了尚海燕動人的身影,他的耳朵還是聽到了尚海燕性感的聲音,他的鼻子還是聞到了尚海燕身上散發(fā)出來的醫(yī)院味和“萬紫千紅”牌擦臉油的味兒,連他的舌頭也似乎觸到了尚海燕的皮膚而分泌起唾液來,他腿間的物件勃然而起,熱得像根烙鐵,身體隨之開始發(fā)熱,竟微微顫抖起來,而他的神思則已在尚海燕的嘴唇、脖頸、乳房、腰肢、臀部、大腿等處馳騁。雖然昨晚遭了那么大的罪,差點受了酷刑,但他對自己的眼耳鼻舌身意還是控制不住,好像它們根本就不是自己的。這些,好在有裹在身上的衣服的遮掩,才使他沒有太難堪。他在心里非常痛恨自己,以致牙齒咬得“咯咯”直響。

        凌五斗卻在想尚海燕剛才的那句話。他把腦子轉(zhuǎn)了好幾圈,問道:“為什么?”

        尚海燕知道這樣的問題對凌五斗永遠也說不明白,就說:“我在一本醫(yī)學專著上看到的。”

        “那請你把這本醫(yī)學專著推薦給那些專家看看,這肯定會對他們治療我的病有好處。”

        尚海燕“格格格”地笑了,笑了好一氣兒,直笑得花枝顫動。

        凌五斗見她這般高興,也笑了。

        可憐錢排長,他的那家伙開始還能控制住,但一聽到尚海燕的笑聲,就再也控制不住了,又把褲襠噴濕了,嚇得他身體真的發(fā)起抖來,一動也不敢動。他想起昨天晚上是如此這般噴射過兩回的,不由得暗自驚奇身體制造精液功能之強大。他也由此認識到,身體一旦變成了魔鬼,就不受他本人支配和控制了。

        凌五斗見排長有些異樣,連忙關心地問他:“排長,您怎么了?”

        “沒怎么,不用你管?!彼み^頭,用冷漠的口氣回絕了他的關心。

        “凌五斗同志,我聽說了,錢排長是為你才遭了委屈的?!?/p>

        “我知道。我正在發(fā)愁排長今晚到哪里去住呢。護士長已不允許排長在我房間過夜了?!?/p>

        “排長,受委屈的事是常有的,你不要放在心上?!鄙泻Q嗾0土藥紫聶C靈活泛的眼睛,接著對錢衛(wèi)紅說,“你不要發(fā)愁,辦法總會有的,我現(xiàn)在就想到了一個辦法,但我得先和凌五斗商量商量,排長,請你先回避一下?!?/p>

        錢衛(wèi)紅聽說,摸了摸帽檐——因為青年禿頂,他除非萬不得已,從來不脫軍帽的。他看了一下自己的襠部,雖然看不出自己泄過,但那家伙依然挺立著,給它自己搭了個涼棚。這讓他只好撅著屁股往外走。

        尚海燕看著他,心想:“什么情況,這是。”但她沒有說出口。

        “我昨天晚上給排長解身上的繩子時,他的身子就開始發(fā)抖,現(xiàn)在還沒有停住。你想啊,一個人在樓頂上好好睡著,突然被當作特務抓起來了,又是綁又是審,誰不害怕?”

        “他也真是倒霉啊?!鄙泻Q嗾f完,看了一眼凌五斗的藍臉,問道:“你知道要給你做的是什么手術嗎?”

        凌五斗的臉發(fā)燙了,沒有好意思說。

        “看來你是知道的。你知道你們排長的……包皮長嗎?”

        凌五斗難為情地搖了搖頭。

        “這是醫(yī)學問題,有什么好害臊的?這樣吧,等會他進來了,你問他一下,然后告訴我。我先出去?!?/p>

        “你要我問這個干什么?”

        “你以為我變態(tài)啊,我這是在為他的住處

        著想。你想啊,他如果和你的問題一樣,就可以以做包皮手術的名義住院,這樣不就解決掉他吃住的問題了嘛?”

        “你真有辦法!”凌五斗欣喜地贊嘆道,“不過,假如他沒有那個問題怎么辦?”

        “只要有一點就行啊,那點皮做掉只有好處沒有壞處,何況軍人免費呢。如果他實在沒有,你就問一問他有沒有別的病。”

        “他禿頂,不知道可不可以以治療禿頂?shù)脑蜃≡??!?/p>

        “割包皮可以住院,禿頂屬于疑難雜癥,怎么治?你問問他再說吧。”尚海燕說完,就出去了。

        錢衛(wèi)紅到了廁所,把黏濕的黃布褲衩脫下來,把自己的襠部擦干凈,掛著“空檔”,把褲子提上,本想把褲頭扔掉,但終究沒有舍得。把褲頭洗了,晾掛起來。見自己的家伙還硬挺著,就在心里罵了一句:“媽的,馬都跑了,還這樣,真是恬不知恥!現(xiàn)在我讓你硬,讓你硬!”他恨恨地說完,來到水龍頭前,看看廁所里沒人,便用四月的涼水把它沖洗了一番,它終于老實了。他舒了一口氣,知道欲望雖如洪水猛獸,但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可怕。也就是從那個時刻開始,他決心把女人視為敵人,視為邪魔妖孽,發(fā)誓從此不正眼去看任何女人。為了控制自己對女人的想象,他在廁所的窗戶前,對著東方已升起五尺高的太陽,發(fā)下不近女色的誓愿,并發(fā)明了一套控制女人進入他意識的方法:那就是一旦有“女人”進入他的思想,他先是用嘆氣來驅(qū)逐,做極端厭惡的表情,然后深吸一口氣,一直吸至丹田,然后再慢慢吐納出來,同時心中反復默念:“女人是邪魔,女人是妖怪,女人是狗屎,女人是破鞋……”因為害怕女人跑到他的睡夢中去,他對睡眠充滿了恐懼,決定盡量少睡覺。他從此失眠。

        錢衛(wèi)紅剛從廁所出來,就看見了尚海燕。他趕緊垂下目光,只看自己移動的腳尖,然后開始按剛才的“驅(qū)魔法”阻擋她進入自己的思想和意識中。尚海燕離他越來越近,他念動“咒語”的速度也越來越快。

        “錢排長,背什么?。窟@么用功!”尚海燕走到他對面說。

        錢衛(wèi)紅仍低著頭:“是是是,哦,沒沒沒……”

        “那你趕快回屋里去吧。”她說完,就從他身邊走過去了。

        一股尚海燕的味兒從他身邊拂過,進入到他的鼻孔,隨即,他的那家伙“噌”地再次挺立。而剛被冷水沖過的涼意還沒有消褪呢。他“哇”地大叫一聲,飛快地逃到了凌五斗的房間里。

        尚海燕還沒有走多遠,聽到叫聲,回頭看了一眼,說:“這個錢排長,真是有病啊!”

        凌五斗聽出是排長的叫聲,剛準備出門看個究竟,錢衛(wèi)紅已一頭闖了進來。

        “排長,你怎么啦?”

        錢衛(wèi)紅沒有理他,縮到病床的一角,喘息了半天,哆嗦著發(fā)烏的嘴唇說:“沒……沒什么……”說完就開始哽噎,最后竟嗚嗚痛哭起來。

        凌五斗不知道該怎么安慰他,只能干坐著,看著他哭。

        傷心使他的家伙慢慢痿軟了下去,終于安靜得像一只萎縮的蠶。他舒了一口氣,擦干眼淚,扶了扶帽子,警惕地問凌五斗:“你們剛才把我趕出去,說我什么了?”

        “沒有說什么,尚護士讓我問你一下,你那個東西的包皮長不長?”

        “那個東西是哪個東西?”

        “就是尿尿的玩意兒?!?/p>

        錢衛(wèi)紅一聽就急了:“媽的,凌五斗,你什

        么意思!”

        “排長,你不要急。我明天要做包皮手術,尚護士由此想到了一個主意,說如果你也做這個手術,就可以住院,就解決了你沒地方住的問題。”

        “媽的,為了你,老子差點成了特務,現(xiàn)在還要我的家伙挨一刀?!?/p>

        “包皮長才可以做這個手術的。尚護士說,做這個手術只有好處沒有壞處?!?/p>

        錢衛(wèi)紅想了想:“我的那個……有包皮,但不長?!?/p>

        “那怎么辦?”

        “媽的,為了你,我也只有挨一刀了?!?/p>

        “那好,我跟尚護士說?!?/p>

        “這樣的問題你也好意思開口跟她說?”

        “她說這都是醫(yī)學問題。她曾經(jīng)說過,在他們醫(yī)護人員眼里,那就是兩錢肉?!?/p>

        “是嗎?但這兩錢肉有時候可以把人整死。”

        “那我就不知道了。”

        最后,在尚海燕的幫助下,錢衛(wèi)紅果真以做包皮手術的名義住到了凌五斗的隔壁——一間八人合住的普通病房。雖然沒法和凌五斗的單間相比,又是上下鋪,但他不但可以安睡,還可以享受病號飯。這天堂一樣的生活使他所受的委屈總算得到了些許慰藉。

        8

        做手術的那天早上,尚海燕通知凌五斗和錢衛(wèi)紅清洗自己的家伙,她還特別交待:“把周圍也給洗干凈?!?/p>

        昨天下午,對他倆已進行了血常規(guī)、凝血四項、血糖、霉菌、心電圖等常規(guī)術前檢查。他倆都沒有白細胞升高和貧血狀況,沒有包皮炎、龜頭炎等炎癥。

        錢衛(wèi)紅紅著臉,一直都覺得難為情。凌五斗臉上的表情看不出來。錢衛(wèi)紅便問他:“你緊張嗎?”

        凌五斗搖搖頭:“這是個小手術,尚海燕說,就去一小圈皮,你想,平時一不小心就會蹭掉一塊皮呢?!?/p>

        “這個我知道,你說給我們做手術的是男醫(yī)生還是女醫(yī)生???”

        “這個我也不知道,應該是男醫(yī)生吧,不然多不好意思。但我聽尚海燕說,好多男兵都希望是女醫(yī)生,并且是漂亮的女醫(yī)生給他們做手術?!?/p>

        “哼,這些人……”錢衛(wèi)紅厭惡地說完,為了分掉自己的心思,他沒話找話說,“不知道都有哪些程序。”

        “我也不知道,管它呢?!?/p>

        “你說說,凌五斗,為了你,你看我把自己搞成了什么樣子!”

        “對不起,排長。其實我也不想下山來,你看我這個樣子,我到葉爾羌那一天,人們覺得我是怪物,像看西洋鏡一樣圍著我,現(xiàn)在又把我傳成了外星戰(zhàn)士,連美帝和蘇修都報道了,圍在外面的那些人就是想看我的人?!?/p>

        “我還以為你不曉得呢,也不怪別人那么看啊,你自己照照鏡子,簡直就是個妖怪!”

        “所以我想一直呆在天堂灣。在那里大家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也沒人感到奇怪。不就是一種病嘛,皮膚顏色變化了嘛,又不影響我什么。你看,為了我,動用了那么多專家,要花多少錢?。∵€害你遭這么多罪?!?/p>

        聽他這么說,錢衛(wèi)紅也動了感情:“還是治療一下好,你總不可能在天堂灣待一輩子?!彼麌@了一口氣,“我也想回天堂灣了,那里雖然孤獨寂寞,氧氣也少,但多干凈?。 ?/p>

        “我往山下走的時候,就開始想那里了。”

        兩人身上都籠罩著美麗的鄉(xiāng)愁。

        他倆正沉醉其中,尚海燕來了:“今天你們倆可以同時做手術,你們倆誰先跟我走?”

        凌五斗和錢衛(wèi)紅相互看著,像要進洗澡堂子一樣,彼此禮讓。

        “排長,你是排長,你先去?!绷栉宥氛f。

        “還是你先去吧,你不但是排長,還是主要病號?!?/p>

        看他倆那個樣子,尚海燕說:“你們倆都得去,誰先誰后都一樣。凌五斗,你先跟我走!”

        “那好吧。”

        他跟著尚海燕來到了手術室旁一個沒有窗戶的房間里。尚海燕拉亮電燈,關上門。

        “手術臺呢?醫(yī)生呢?”一見只有自己跟尚海燕在一起,凌五斗有些緊張。

        “這樣的手術,不勞醫(yī)生動手,我給你用剪刀‘咔嚓’一下就好了?!鄙泻Q喽核?。

        凌五斗低著頭笑了,說:“你們護士也真不容易?!?/p>

        “發(fā)揚革命的人道主義精神嘛,再苦再累再難為情都無所謂。把褲子脫了吧?!?/p>

        “你說什么?”凌五斗以為自己聽錯了。

        “把褲子脫了?!?/p>

        “干什么?”凌五斗很警惕。

        “做手術啊?!?/p>

        “這個……這個……”

        “什么這個那個的,快點!”

        凌五斗背過身去,將腰帶解開了。

        “轉(zhuǎn)過來?!?/p>

        凌五斗轉(zhuǎn)了過來。

        “把褲子包括內(nèi)褲褪到膝蓋處,然后平躺到床上去?!?/p>

        凌五斗沒有褪掉褲子,先躺到床上去了。

        “褪!”

        凌五斗把外褲褪到了膝蓋處。他的家伙把軍用大褲衩頂了起來,這羞得他渾身發(fā)燒。

        尚海燕盱著眼:“再褪!”

        凌五斗死活不干。尚海燕的臉沉了下來,過去把他的褲頭拉下來了。

        “那家伙挺雄壯啊,還是藍色的,真是與眾不同。你看你這包皮其實也不長,其實什么也不影響的。”尚海燕說著,開始給凌五斗刮陰毛,然后又做了清洗。

        凌五斗藍色的小腹起伏著,尚海燕也不出聲了,屋里只有兩個人的喘息聲,分外響。突然,尚海燕把嘴巴貼在了凌五斗的耳朵上,小聲說:“藍……藍色的……五斗,你這個樣子可沒法給你手術,我得給你想點辦法……”她說完,就吻起凌五斗藍色的嘴唇來……

        這場短促而激烈的戰(zhàn)斗結(jié)束時,他們都在地板上躺著。

        尚海燕站起來的時候,褲子已經(jīng)穿好了。然后,她整理了自己的白大褂和頭發(fā),接著,她把凌五斗的家伙又清洗了一遍?!坝猩对挼饶闶中g結(jié)束后,我護理你時再說吧?,F(xiàn)在,把褲子穿周正,然后出去,把錢排長幫我叫進來,然后你在外面先等著?!?/p>

        “每個進來的人如果那樣了,你都要那樣么?”

        “不,只有你。”

        “為什么?”

        “不為什么,哪有那么多為什么?”

        凌五斗夢游般出了那間屋子,從錢衛(wèi)紅身邊經(jīng)過時,竟沒有注意到他。錢衛(wèi)紅拉住了他:“你好了?”

        凌五斗恍然夢醒:“是是是,叫你快進去?!?/p>

        “你……沒啥事吧?”

        “沒……”

        錢衛(wèi)紅喊了聲“報告”,小心地敲了敲那扇

        門,然后進去了。

        尚海燕已戴上口罩,帽檐壓得很低,連眼睛也遮住了。

        錢衛(wèi)紅低垂著眼瞼,看著尚海燕的一雙腳,默念著自己發(fā)明的“神咒”。

        “這是手術前必須要由我們護士來做的工作,希望你配合?!?/p>

        “好好……”

        “請你到床上躺好?!?/p>

        “是?!卞X衛(wèi)紅很有服從意識。緊張使他忘記了自己的家伙已經(jīng)挺立起來,他躺到床上才意識到了。他要翻身下來,尚海燕按住了他:“沒關系,這是一個正常人正常的生理反應。把褲子、包括內(nèi)褲褪到膝蓋處?!?/p>

        “這這這……同志……我自己能來嗎?”

        “排長同志,我要給你做術前清潔工作,這是我們護士的職責。在這里,醫(yī)護人員就是你的上級,你要服從我的命令?!?/p>

        “是……”錢衛(wèi)紅聽她這么說,馬上把褲子褪到了膝蓋處。

        “我現(xiàn)在要開始工作了,手術需要把你的陰毛刮掉,請你配合?!?/p>

        錢衛(wèi)紅已說不出話了。他把帽檐往下拉了拉,恨不得用它把整張臉都遮住。

        “哎,你這個東西要做包皮手術的確有點勉強,但現(xiàn)在先不管了,好,你自己用手把它往下按住。對,往膝蓋方向按住。”

        錢衛(wèi)紅遵命,他覺得自己的家伙的確太挺拔了,他覺得它在顫抖,他覺得自己的手也在顫抖。

        尚海燕用剃須刀熟練地刮著錢衛(wèi)紅小腹下濃密的陰毛。她的手和他的身體沒有產(chǎn)生任何接觸。他聽到了他在剃頭時聽到的那種聲音。錢衛(wèi)紅覺得小腹上有點癢,他放開手去瘙癢。沒想到他的家伙“嗖”地彈立起來,沒有憋住,“唰”地噴射到了尚海燕的胸前。尚海燕像被蛇咬了一樣,趕緊跳開了,用毛巾不停地擦著白大褂,嘴里不禁抱怨道:“排長同志,你看你這個作戰(zhàn)能力也太強了吧!”

        錢衛(wèi)紅臊得渾身都紅了,翻身下床,一邊摟起褲子,一邊說:“護士同志,對不起,真是對不起!這個手術我不做了,我真的不需要做,真的……”他話還沒有說完,已逃了出去。

        錢衛(wèi)紅回到病房,蜷縮在下鋪的角落里,像一只從騸豬匠手上逃脫的豬仔,喘息著。

        凌五斗追過來,關心地問:“排長,怎么啦?”

        “媽的,滾開!”

        凌五斗悻悻離開后,錢衛(wèi)紅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困乏,他很快就睡著了。

        凌五斗見尚海燕從洗手間出來,問她:“你把排長怎么啦?”

        “你怎么不問他把我怎么啦?”

        凌五斗趕緊問道:“他把你怎么啦?”

        “他不敢把我怎么,他不做手術了。”

        “為什么?”

        “我看了,他的包皮的確不長,的確沒有做的必要。”

        “那他不做手術,到哪里去住呢?”

        “到時再說吧?!彼戳艘谎圩约簞偛吝^的胸前的印跡,“他不做手術,我得去給醫(yī)生報告一下,你現(xiàn)在到手術室去吧?!?/p>

        “好?!?/p>

        醫(yī)生把自己包裹得很嚴,只能看見他的眼睛在厚厚的鏡片后面轉(zhuǎn)動。凌五斗躺到手術臺上,護士給他的家伙消了毒,麻醉師給他陰莖海綿體注射了麻醉藥,用龜頭罩把龜頭罩住。這時候,醫(yī)生上陣,用一把止血鉗夾住包皮系帶處,提起包皮,用刀尖在包皮外板距冠狀溝緣遠端半厘米處劃一切痕,作為環(huán)切切口,然

        后將包皮內(nèi)、外板對齊,向外拉開夾在包皮背側(cè)及系帶處的止血鉗,用彎剪沿距冠狀溝的切痕處先后剪去左、右側(cè)皮瓣,再將陰莖皮膚向上退縮,顯露出血點后止血,接著用細絲線在環(huán)形切口的背、腹、左、右處縫合,最后用紗布包扎好。醫(yī)生發(fā)現(xiàn),凌五斗流的血不是紅色而是藍色的。做完這些,醫(yī)生舒了一口氣:“第一次給一個藍色的家伙做手術,還是有些新奇感的,好了,很成功,小伙子,你現(xiàn)在可是有了個新家伙,等它好了,好好使用吧!”

        醫(yī)生的話把凌五斗逗笑了。

        9

        錢衛(wèi)紅要通了天堂灣邊防連的電話,一開口就對連長說:“連長,這個任務我執(zhí)行不了?!?/p>

        “不就是看護個凌五斗嘛,他又不是瘋子?!?/p>

        “他不是瘋子,但我再待下去就會變成瘋子?!彼穆曇袈犐先ゼ燃嵱直^。

        “媽的,振作起來!連隊的人現(xiàn)在下不去,你就是變成了瘋子,也得在那里撐著?!?/p>

        “連長,我……我真的頂不下去了……”

        “怎么啦?”

        “凌五斗其實很正常。他已被傳為外星戰(zhàn)士,人們蜂擁到葉爾羌來看他,這里可說是人山人海。我沒地方住,就在屋頂上將就,不想被一個多事兒的群眾發(fā)現(xiàn),說我是特務,把我抓起來,審了半夜,我把我什么都交代了,最后幸好凌五斗趕過來,才澄清了事實。但他們還是認為我做夢干那事不健康,要我檢討,我現(xiàn)在回不去,只有先向你做出口頭檢討了。”

        “啊,這個問題,雖說人管不住自己的夢,但常言說,日有所思,夜才有所夢嘛。你白天的想法要健康一點?!?/p>

        “是,連長。”

        “那你現(xiàn)在住哪里?”

        “住病房?!?/p>

        “很好啊。”

        “但我為了住這個地方,還得做包皮手術?!彼穆曇衾锒紟Э耷涣恕?/p>

        “那好啊,有女護士女醫(yī)生動你的家伙了,好福氣??!呵呵呵呵……”連長說完,大笑起來,聲音震得電話聽筒都在發(fā)抖,刺激得錢衛(wèi)紅接電話的右耳膜都痛了。

        “連長……”

        “好了,不管怎么樣,你必須在那里頂著,我們是革命軍人,不要一有困難就退縮,而是要想辦法克服。至于你在夢里犯的錯誤,連里就不追究了。”

        “是!”錢衛(wèi)紅愁眉苦臉地回答道。

        放下電話,他來到凌五斗的病床前,問候了一番,然后問他:“那個手術都是誰做?”

        “我沒看出來,你不用做就不要做。”

        “我做不做都無所謂,反正我發(fā)誓這一輩子都不和女人來往了?!彼Я艘а溃帽梢牡目跉庹f,“女人,哼,狗屎!”

        “不和女人來往,你怎么找對象?”

        “找個屁對象!”他一邊說,一邊往外走,“你等會跟那個什么海燕說,為了能繼續(xù)照顧你,我答應做手術?!?/p>

        不知道為什么,他一聽到走廊里的腳步聲,就會想起是尚海燕來叫他做手術了,一想起尚海燕,它的家伙就會有反應,硬挺得發(fā)紫,躍躍欲射,令他莫可奈何,只能跑到水管下用涼水澆滅勃勃欲火。反復如此,讓他痛苦不堪,他恨不得找把菜刀來,把它一刀剁了喂陸軍醫(yī)院食堂后院的那條母狗。

        直到下午,直到他往廁所的涼水管下給自

        己的家伙沖了八次冷水澡后,尚海燕才真的來叫他了。

        “排長同志,想通了?”

        他沒有回答她,只看著自己的腳尖,念動他的“驅(qū)魔咒”。

        “念啥呢?神秘兮兮的。”

        錢衛(wèi)紅依然沒有回答,他好像沒有聽見她說話。他覺得有些效果了。

        尚海燕把他帶到了上午的房間門口?!斑M去吧,把上午沒干完的活兒干完。”

        “我自己弄好了。”

        “那好,你自己進去用鹽水清洗一遍就可以了?!?/p>

        錢衛(wèi)紅進去,關了門。但一到這個場合,就很難控制住自己。他破罐破摔,在心里說:“泄吧泄吧,泄光了事,泄你媽個精盡人亡!”

        錢衛(wèi)紅的手術也很順利。術后,醫(yī)生對他說:“同志啊,你這個家伙有點亢奮,這對你創(chuàng)口的愈合不好,你自己要注意點兒?!?/p>

        錢衛(wèi)紅點了點頭。

        真?zhèn)€是時光似箭,日月如梭,轉(zhuǎn)眼十天已過,凌五斗的家伙除了切邊的藍色稍微深一些外,創(chuàng)口已愈,圓潤的藍色龜頭看上去很精致,整個家伙比原先好看多了。但錢衛(wèi)紅卻在遭殃。由于他一想起尚海燕,或者一聽到尚海燕的聲音,或者聽到有人叫尚護士,即使他念起“驅(qū)魔咒”,還是會引起他的家伙勃然挺立,這樣,他那正準備愈合的創(chuàng)口就會被撕開,鮮血就會隨之冒一圈兒,染紅襠部。

        醫(yī)生認為這是尚護士沒有充分做好防勃起工作,給局部創(chuàng)口造成過大壓力所致。于是,尚海燕專門來到錢衛(wèi)紅床前,對他進行防勃起輔導,讓他首先不要想女人,不要憋尿,從即日開始,不要吃肉、雞蛋等有可能促進家伙勃起的食物,每頓喝點稀飯,吃點咸菜就行了。若有家伙勃起的狀況發(fā)生,要立即用一只手護住傷口,用另一只手用力捏痛龜頭,讓勃起自然消退,以免傷口裂開。

        但尚海燕就在跟前,錢衛(wèi)紅的家伙怎么控制得???它在尚海燕走進房間的那一刻就勃立起來了,他似乎聽到剛縫合上的傷口再次炸裂開的聲音。血正順著他的陰莖往下流,精液也隨之沖了出來?!巴纯?,”他想起了這個詞。他咬牙忍著錐心之痛,聽完尚護士的指導,然后緊皺著眉頭說:“我……我知道了,你……你快走吧!求你趕緊離……離開這里……”

        “你怎么啦?”尚護士看到他扭曲的臉和順著他的臉淌下的冷汗,關切地問道。

        她嘴里的氣息噴到了錢衛(wèi)紅的臉上,她的聲音就在他的耳邊縈繞,她身上的味道彌漫在了他周圍的空氣里,像在給他的身體施加魔咒。他突然發(fā)起火來,嘶啞地喊道:“老子不……不行了……滾開!”他還沒有褪盡高原色的臉突然變得煞白。

        尚護士一見,立馬知道錢排長有問題,當即叫人把他扶到了急救室。醫(yī)生解開他的褲子,大吃一驚,迅速為他做了處理。然后非常嚴肅地對他說:“你這個同志,有沒有一點自制力!你這樣搞自己,你還想不想活!”

        錢排長臉上的血色還沒有恢復過來,他悲哀地說:“醫(yī)生,我……我沒有……辦法??!”

        醫(yī)生一聽,就很生氣:“你要知道,你流的是精液,不是哈喇子,你流的是血,不是尿!你如果想活命,就控制一下自己!”

        錢排長用無望的眼神看了醫(yī)生一眼,垂下了自己薄薄的眼瞼,無奈而又悲傷地搖了搖頭。

        “你先回去吧,總之,傷口不能再崩裂了,再崩裂我就沒法給你縫了?!?/p>

        錢排長茫然地點了點頭。

        “你是個革命軍人,你要用革命的意志來控制自己腦子和心里容易引起你家伙起反應的不健康的想法。實在不行了,就用尚護士……”

        醫(yī)生還沒有說完,錢衛(wèi)紅就打斷了他的話,喊叫道:“醫(yī)生,不要……”

        “怎么啦?”醫(yī)生堅持要把話說完,“我是說讓你用尚護士教你的方法處理,捏龜頭時要用勁,這樣勃起就會消退。”

        “醫(yī)生,求求你,不要提……”他一邊說,一邊趕緊用手去捏自己的龜頭,但已經(jīng)來不及了,他的家伙已經(jīng)竄了起來,他的傷口像剛縫合的爛衣衫,再次撕開了。

        他把手從褲襠里拿出來,已是滿手血跡。

        “你他媽的!”醫(yī)生真生氣了,“要跑馬就他媽的一次跑干凈!我他媽的是個軍醫(yī),不是整天給你縫皮子的。”

        錢衛(wèi)紅煞白著一張臉,什么也說不出來,他突然“哇”地大放悲聲。

        醫(yī)生一見,心生憐憫,緩和了語氣,語重心長地對錢衛(wèi)紅說:“不是我發(fā)脾氣,同志,我這是為你好啊。你一定知道……哎,怎么說呢?衣服反復縫幾次還可以補個疤,你那個地方如果還需要縫,就沒法下針了?!贬t(yī)生嘴里雖這么說,但還是扒下他的褲子,一邊給他用酒精消毒,一邊想著怎么縫補他的傷口。他連著嘆了幾口氣,問他:“你這個啊,屬于性欲亢奮,以前有過這種狀況嗎?”

        “沒……沒有,從來沒有過?!彼穆曇袈犐先ズ芪⑷?。

        “那你這就屬于突發(fā)性的了,是不是有什么誘因?”

        “你叫我怎么好說呢?”剛才他差點說出來,現(xiàn)在卻說不出口了。接著,他絕望地說:“醫(yī)生,我求你把他割掉吧,這樣,你我都省事了?!?/p>

        “你怎么能這樣想?你又不想做太監(jiān),你放心,我們會想辦法的?!?/p>

        “還有……不要派人來護理我,任何人都不要,那樣,我……我就……會控制住……”

        醫(yī)生開頭不知道他說的話是什么意思,轉(zhuǎn)念想想,恍然明白,不懷好意地笑了:“讓尚護士來護理這樣的病人的確不合適?!?/p>

        醫(yī)生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小心翼翼地,總算把他家伙上的創(chuàng)口又一次給縫上了。

        錢衛(wèi)紅很虛弱地躺回到病床上。凌五斗已等著護理他。錢衛(wèi)紅吩咐道:“凌五斗,你去給我找塊布和幾團棉花來?!?/p>

        “你要這些東西干什么?”

        “我不想聽到外面的聲音,不想聞到醫(yī)院的味道,不想看見醫(yī)院里的東西?!?/p>

        凌五斗很聽話,很快就把他要的東西找來了。錢衛(wèi)紅道了謝,用棉花把自己的兩耳和兩個鼻孔塞住,又用布蒙住了雙眼。然后對凌五斗吩咐道:“請你給尚護士講一聲,我這里不需要任何護理,請她離我遠一點,越遠越好?!?/p>

        凌五斗答應了。

        錢衛(wèi)紅忍著手術后的刺痛,安靜地躺了下來,用被子把自己蓋好,像一只受傷的蝸牛,縮進殼里,他覺得安全了許多。

        10

        凌五斗有一個完美的家伙后,他的皮膚顏色還是沒有變化。最后,來了一位全國最權威的專家,通過診斷,認為這可能是高原病中非常罕見的一種。他根據(jù)的是美國加利福尼亞大學醫(yī)學院著名運動生理專家維西在智利歐坎基爾查山海拔六千多米處的見聞,他在那里發(fā)現(xiàn)了適應力極強的渾身皮膚呈藍色的人種。另一位美國生物學家在喜馬拉雅山海拔六千米

        以上的地方也發(fā)現(xiàn)過藍皮膚的僧侶,他們不僅身體健康,而且還能干重體力活。他還從大王烏(魚鍘)和馬足蟹的藍色血液得到啟發(fā)。認為含有鐵元素的血液叫血紅蛋白,含有銅元素的血液則叫血藍蛋白。從這一理論出發(fā),不難看出,藍色人種可能是他們的血液中缺乏鐵元素而銅元素過多造成的。他據(jù)此認為,這些人因為常年呆在空氣稀薄的高海拔環(huán)境里,使他的血紅素發(fā)生了變化。但其他專家并不認同,一是因為這位專家是為了治療凌五斗的病臨時從牛棚里放出來的;其二,他根據(jù)的是美國生物學家的所謂見聞,他們認為醫(yī)學不是生物學,何況凌五斗生活的地方海拔只有五千三百八十米,離六千米還有好長一截。而最主要的是,待在那個環(huán)境里的不只是凌五斗一個人,而是一個連,為什么其他人都沒事就他變成了一個藍人?對于醫(yī)學與生物學的關系,那位專家還可辯論一番,而對于后一個問題,他也不好作出令人信服的解釋。加之自己的身份特殊,前途未卜,生死由人,只好說,這個問題的確值得以后繼續(xù)研究。他說他希望跟這個戰(zhàn)士好好交流交流,以便找到其他答案。

        醫(yī)院說沒問題,但錢衛(wèi)紅一聽卻很緊張,他把凌五斗叫到病床前,跟他好好叮囑了一番。

        “我聽說上面要找你談話?”

        “醫(yī)院的同志來跟我說了,就我的病情,說有個專家要跟我當面談談。”

        “什么鳥專家,不過是個老右派,你說話要過腦子,千萬不要亂說?!?/p>

        “醫(yī)生嘛,不過問問病而已?!?/p>

        “毛主席教導我們,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他是北京來的老右派,他找你談話,你一定要知道什么話該說,什么話不該說。”

        “我不知道什么話是該說的,什么話又是不該說的?!?/p>

        “我想了一下,有幾點你是不能說的,因為這些都是軍事機密:一是連隊的情況,包括位置、設施、裝備、兵力;二是連里領導的情況,包括姓名、職務、干部人數(shù);三是你的情況。總之,記住一句話,他問的問題實,你就以虛相答;他問的問題空,你就要回答得更空?!?/p>

        凌五斗把排長的話想了想:“那我還能說什么?”

        “剩下的話題,言論自由,暢所欲言,你想說什么說什么?!?/p>

        “明白了。”

        專家?guī)е簧盹L塵氣,穿著一套洗得發(fā)白的、沒有領章帽徽的軍裝——可能是原來比較胖,后來在牛棚里關瘦了,那套軍裝變大了,多年沒穿,看上去像是從軍事博物館的展柜里拿出來的,足蹬一雙洗得發(fā)白的軍用膠鞋。即使坐在那里,也能感覺到他細瘦的身體在軍裝里直晃蕩。他戴著一副黑框眼鏡,臉上布滿了皺紋,頂著一個被曬黑了的禿頂,一看就是個落魄的臭老九。他看見凌五斗進來,趕緊站起,沒等凌五斗敬禮,他已伸出熱情的雙手。

        自從凌五斗來到陸軍醫(yī)院,醫(yī)院保衛(wèi)股股長就一直不茍言笑地與他如影隨形?,F(xiàn)在,凌五斗就坐在專家對面,渾身都是凜然正氣。凌五斗很端正地站起來,向他敬了個軍禮,大聲問候道:“首長好!”股長冰冷的目光瞟了一眼凌五斗:“坐下吧。”然后用下巴點了一下老專家說:“他就是四零一醫(yī)院的何專家,他有話要問你,你只要不違反紀律,盡管回答?!?/p>

        專家請凌五斗在他預先準備好的椅子上坐下。凌五斗有些拘謹,坐得像一口鐘,脖子梗著,身板筆直,縮著屁眼,緊夾雙腿,兩腳并攏,雙手放在膝蓋上,典型的新兵架勢。

        “沒事,我們隨便聊聊。聽你口音,老家像

        是河北的吧”

        “是?!?/p>

        保衛(wèi)股長很威嚴地咳了一聲,凌五斗住了嘴。他記起了排長給他說的話。

        “你媽媽身體好嗎?”

        “不知道?!?/p>

        “你家里現(xiàn)在還有誰呢?”

        “就我娘?!?/p>

        “就你所知,你們家,包括祖上有沒有像你這樣皮膚的?”

        “沒有,聽都沒有聽說過。但我聽我七祖爺講過,有些鬼是藍色的?!?/p>

        “胡說,我們是革命戰(zhàn)士,是唯物主義者,哪有什么鬼神?”股長在一邊威嚴地插話。

        “首長,鬼神還是有的,比如牛鬼蛇神?!?/p>

        “他們是沒有變好人才變成那樣的?!?/p>

        “是啊,我聽人說,人在世上作惡就會墮入地獄變成鬼,而鬼又有好多種,比如……”

        “凌五斗!”股長厲聲叫著他的名字。

        凌五斗站了起來。

        專家也有些緊張:“岔題了,岔題了,凌五斗同志,我們……接著聊,接著聊……你說說,你在天堂灣邊防連都干些什么?”

        “干的和其他戰(zhàn)士一樣的活?!?/p>

        “具體是些什么活兒呢?”

        “具體干的活也和其他戰(zhàn)士一樣。”

        “不是……我是說,這個……”專家不知道該怎么問下去了,“你受過累嗎?或者……比方說執(zhí)勤的時候,巡邏的時候,高原缺氧,風餐露宿……”

        “革命戰(zhàn)士不怕累。即使有困難,我們也要下定決心,不怕犧牲,排除萬難,去爭取勝利!”凌五斗一邊說,一邊干咳。

        “你的親人、好友、同志最近沒有遭遇不幸的吧?”

        “沒有?!?/p>

        “那么,你有沒有失去過你特別喜歡的東西?”

        “我沒有特別喜歡的東西。”

        專家早就急了:“同志,我想問一些你的情況,是想看看你的病是否受到這些因素的影響,我問你的時候,你可以回答得詳細一些?!?/p>

        “是?!?/p>

        “你在連隊執(zhí)行過特別重大的任務嗎?”

        “沒有?!?/p>

        “那你都干些什么?”

        “我前面已經(jīng)回答過了。”

        “你能講講你們連隊的環(huán)境嗎?”

        “它和其他的連隊差不多,連隊上面有天空,天上有時候有云,有時候沒有,天空有時候是藍色的,有時候灰蒙蒙的,連隊周圍有雪山,有些高,有些矮,高山上的雪厚,矮山上的雪薄。也不是完全不長草,在夏天,挨著河溝的地方,會長出一層淺草,但差不多頭天冒出來,第二天就變黃了,有時也會飛過來一群烏鴉,一只老鷹。”

        “就這樣?”

        “就這樣?!?/p>

        “你在連隊沒有受過任何刺激?”

        “你怎么提出了這樣的問題?我們連隊是一個革命家庭,我們跟親兄弟一樣,誰會刺激我?”他忍不住提高了嗓音。

        “對不起,我不該提這樣的問題。那么,你的皮膚是什么時候變藍的?這肯定有個過程?!?/p>

        “沒有什么過程,那天早上,準確地說是大年初一的早上,因為我們大年三十晚上過得很快樂,那天晚上我睡得很好,我早上醒來的時候,心情非常愉快,我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皮膚變藍了,是班里的戰(zhàn)士先發(fā)現(xiàn)的?!?/p>

        “你好好想一想,你當晚做夢了么?”

        “做夢了,我夢見我們實現(xiàn)了共產(chǎn)主義。你不知道,那真是太美好了,東西多得堆成山,需要什么給什么??錾阶兂闪艘煌麩o際、開滿鮮花的田野。一群群肥嘟嘟的豬一邊快樂地哼哼著,一邊吃著豬草。那些豬都是我負責飼養(yǎng)。我把兩頭非常漂亮的豬當坐騎,一頭是高大的白豬,一頭是高大的黑豬。誰想吃豬肉了,只要點到哪頭豬的編號,那頭豬就會自覺地、歡歡喜喜地走到一臺先進的機器跟前,先聽聽音樂,然后被麻醉、宰殺、脫毛、加工,出來后就是香腸、罐頭、火腿、爆炒豬肝、蘿卜排骨湯、紅燒肉、粉蒸肉。”

        “你在夢里是不是非常激動?”

        “不,我很平靜,可以說是心如那個什么止水?!?/p>

        “好,很好!凌五斗同志,我大概知道你皮膚變藍的原因了,好了,謝謝你的配合!”

        “那我可以走了?”

        “你去休息吧?!?/p>

        11

        凌五斗回到住院部,排長錢衛(wèi)紅佝僂著腰身已等候在他的病房門口。

        凌五斗剛在病床上坐下,排長就忍著那家伙的陣陣刺痛,努力站正了身子,嚴肅地問道:“怎么樣?根據(jù)連領導的指示,你需要一字不漏地向我匯報?!?/p>

        凌五斗向排長匯報了。

        排長對他在談話中的表現(xiàn)基本滿意。他做完這個評價后,褲子摩擦到了他的傷處,他痛得長吸了一口氣,臉皺成了一團,跟丑橘似的。他用手小心地牽著褲的前襠——血和尿漬凝結(jié)在一起,把他的褲襠變得硬梆梆的,咬著牙,繼續(xù)說:“但是,我認為你作為一個革命戰(zhàn)士,有時還不夠警惕,有些話可以回答得更簡略。比如關于連隊環(huán)境,你說上面有天空,說了天空的顏色,還說了連隊周圍有雪山,甚至告訴他有時會有烏鴉和老鷹,這就說得太詳細了,如果是帝修反,他們就能從你的話語里分析出連隊駐地的位置、海拔、氣候等情況。所以,以后如果再有人問你,你說一句話就可以了,就說我們的連隊位于祖國最需要的地方!一句話,足夠了!”

        “是,是是……”

        “還有關于你做的共產(chǎn)主義的夢,這是非常神圣、美好的東西,只有對它有堅定信念的人才能夢到。這些夢可以跟革命戰(zhàn)士講,跟人民群眾說,但沒有必要跟一個老右派說?!?/p>

        “好,我知道了,我以后一定注意?!?/p>

        “不是注意,是要警惕!”錢衛(wèi)紅說這句話時由于太用力,傷口再次疼痛起來,疼得他的身體蜷縮成了一團。

        “排長,你沒事吧?”

        錢衛(wèi)紅過了好一會兒才回答:“你看我這個樣子能沒事嗎?”

        “怎么這樣一個小手術做成這個樣子呢?來,你躺下休息一會兒吧?!?/p>

        “你扶我一把,我回去休息?!?/p>

        凌五斗小心地把錢衛(wèi)紅扶起來,小心地架起他,小心地往他的病房走,錢排長則小心地牽著自己的前襠,看上去的確有些怪異。

        坐到自己床上,錢衛(wèi)紅讓凌五斗回避一下,凌五斗背過身,錢排長只穿了外褲,他小心地把褲子脫下來,側(cè)身在床上躺好。

        凌五斗轉(zhuǎn)過身來,錢衛(wèi)紅用低沉的聲音說:“哎,這世上可能沒有比我更倒霉的人了。我好好地在家里待著,誰知攤上了你這樁鳥事,害得我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p>

        凌五斗非常愧疚:“要不換個醫(yī)院,離開這

        里可能會好一點兒?!?/p>

        “沒用的。腦子要想的東西,到哪里去也管不住?!卞X衛(wèi)紅悲哀地說完,長嘆了一聲,悲傷地說,“反正我這一輩子是完了……”他說到這里,淚水突然涌出來,怎么也止不住。

        錢衛(wèi)紅抽泣著。凌五斗不知道該怎么辦,一下子慌亂起來。

        “排長,別哭,別哭,我從來沒有見你哭過?!?/p>

        錢衛(wèi)紅突然擺出一副豁出去的架勢,拉開被子,哽咽著說:“你看看,你看看,這玩意兒都成什么樣子了?我能不哭嗎?”

        凌五斗看到他的私處膿血模糊,非常糟糕,也被嚇住了。

        “你怎么不找醫(yī)生看看?”

        “沒用,我知道的,沒用。”

        “不行,我得找醫(yī)生去。”凌五斗說完就往外跑。

        醫(yī)生過來一看,也很驚訝。“你不找醫(yī)生,也不要人護理,我們都以為你的傷早好了?!?/p>

        醫(yī)生的診斷結(jié)果很快出來了,錢衛(wèi)紅的陰莖已大部壞死,只能切除。

        醫(yī)院當即著手進行手術。

        錢排長有些悲壯地問主刀醫(yī)生:“沒有這個東西,到時我還會有反應么?”

        “睪丸還在,產(chǎn)生精子的機能還在,應該是有反應的。”

        “哦,我曉得了,也就是說……”

        “也就是說,你到時彈藥充足,只是炮管沒了,打不出去?!敝髦吾t(yī)生趕緊給他解釋。

        錢排長沉吟了一聲,異常平靜地說:“那要這些彈藥有什么用呢?都報廢掉算了?!?/p>

        “你得說明確一些?!?/p>

        “連卵蛋一起割掉吧。這樣,一輩子就清凈了?!?/p>

        “你確定?”

        “確定?!?/p>

        “那我們得重新寫一份手術報告?!?/p>

        “我等著?!?/p>

        醫(yī)生們都散去了,錢衛(wèi)紅孤獨地躺在手術床上。凌五斗過來陪他。他看見錢排長微閉著眼睛,神態(tài)安詳,像一個圣人。凌五斗喊了一聲排長,錢衛(wèi)紅沒有回答,他又喊了一聲,他想提醒排長再考慮一下自己的決定,但錢衛(wèi)紅仍沒應答。過了一會兒,錢衛(wèi)紅突然說:“哎,一了百了,一了百了啦!”他的眼睛泛著光亮,追憶道,“你也看到過,我的那個家伙長得多好,挺拔,粗壯,有力,你在連隊可能也聽說了,就是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地方進行射尿比賽,每次我都射得最遠。我原想用它為我愛的女人帶去幸福的,現(xiàn)在,這些都可以免去了?!?/p>

        凌五斗不會安慰人,不知該說什么話,憋了好久,才說:“這都怪我,這都怪我。”

        “話是這么說,其實這也是為了革命工作吧,只是讓人知道了有些丟人??!”

        “其實也沒什么。我是想說,任何事情都可能是辯證的,壞事有可能變成好事,好事也可能變成壞事。沒有這個東西,人就清凈了,就不會想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了,你會變得比天堂雪峰還要圣潔,你會成為一個真正純潔的革命戰(zhàn)士!”

        “你這樣說,倒還像是人話?!?/p>

        兩人正說著話,醫(yī)生再次回到了手術室,他們讓錢排長簽了字,把凌五斗趕出去了。

        過了不知多久,手術室的門開了,醫(yī)生們很輕松,主治醫(yī)生馬上點了一支煙抽起來。接著錢排長被推出來了,他的身上蓋著一塊有紅十字標志的發(fā)暗的白布。凌五斗先看到他的一雙大腳,然后看到了他的臉。他臉上的表情很平靜,眼睛盯著屋頂,很少眨動。

        凌五斗跟在手術床的后面,一直到了房間。

        錢排長躺好,護士給他掛上要輸?shù)囊后w,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項,就出去了。他看了凌五斗一眼,笑了笑:“這下輕松多了?!?/p>

        “痛嗎?”

        “麻藥不起作用了,當然痛,但真的很輕松?!?/p>

        凌五斗不知該說什么,他想安慰錢排長,就撒了個謊:“尚護士聽說你要手術,專門到手術室門口來看你了?!?/p>

        錢排長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輕聲說了一個字:“屎。”

        12

        經(jīng)過了一個半月的研究,又經(jīng)過了半個月的字斟句酌后,專家撰寫的關于凌五斗病情的嚴謹報告終于出爐。其大意是說川金絲猴的臉是藍色的,凌五斗的血液里是否混有這種珍稀動物的血不得而知。但經(jīng)過詢問,他們家的人從沒去過川金絲猴生活的秦巴山區(qū),可以排除這種可能。但從人類起源學來講,猴子和人類既然有相似之處,也有一種可能,就是凌五斗的祖先可能是由金絲猴演化而來的,經(jīng)過若干代后,潛伏在他體內(nèi)的原始的藍色血液在高原環(huán)境的刺激下,重新復活。但這僅僅是一種假設。根據(jù)他的講述,他的病因更可能是在夢境中過于幸福,導致心情過于激動,致使身體在短時間內(nèi)極度缺氧,使血紅素發(fā)生變異,也即原來的血紅蛋白轉(zhuǎn)化成了類似大王烏和馬足蟹體內(nèi)血藍蛋白后導致的皮膚變化。專家對此作了進一步的闡釋——人類皮膚的顏色一般是由血液的成分決定的,藍色血液會使皮膚呈藍色。這對患者的健康影響不大,反而會增加他在特殊環(huán)境里的生存能力。比如說,凌五斗在高原上的缺氧反應就比別人小,他的記憶力也比別人好,他甚至還能干重體力活。也就是說,高原缺氧的環(huán)境可能激發(fā)了他身體里的潛能,使他具有了原來沒有的能力。這種現(xiàn)象非常罕見。只是遺憾的是,現(xiàn)在還沒有確切的治療方法,但可以給他補鐵,增加他體內(nèi)的鐵元素。補鐵的食物很多,食補即可……

        專家把報告交給醫(yī)院之后,醫(yī)院覺得他反動透頂,報告中說凌五斗的祖先是金絲猴,甚至暗示他的母親可能跟金絲猴有染,還說他體內(nèi)的血“類似大王烏和馬足蟹”,隱含著對革命戰(zhàn)士凌五斗的惡毒攻擊。而凌五斗是光榮的革命戰(zhàn)士,攻擊他從而也攻擊了整個革命軍隊。我們革命戰(zhàn)士誰不是鋼鐵戰(zhàn)士?但他偏要說我們的革命戰(zhàn)士缺鐵,這難道不是在說我們的革命戰(zhàn)士都是熊包軟蛋?

        凌五斗只記住了那份報告中的吃食,心想,我要是能吃上,不就過得像皇帝一樣了?那些食物不要說是補鐵,恐怕金子都能補上了。

        可憐這個老右派從牛棚破例放出來,從自己的牛圈里不遠萬里來到祖國偏遠的小城葉爾羌,為了凌五斗的藍皮膚,嘔心瀝血工作了兩個月,最后卻又被扣上了一頂反動學術權威的帽子,被批斗了一場后押送走了。

        專家灰溜溜地被押走的時候,凌五斗站在病房的窗戶后面,目送拉他的車一直消失在門診樓后面的白楊樹林里。

        他不知道尚海燕是什么時候站在他身邊的。

        “我去看了錢排長,他現(xiàn)在的狀況很好,臉上都有紅暈了?!?/p>

        “他沒有罵你吧?”

        “沒有,他給我講了他之前見到我時的感覺。我沒想到我有那么大的魅力,我很感動。要

        是你也像他那樣想我就好了?!?/p>

        “我可不愿像他那樣?!?/p>

        “你猜他問了我一個什么問題?”

        凌五斗想了半天,也沒有猜出:“我不猜了,你就直接告訴我?!?/p>

        尚海燕先笑了:“他問我他會不會有什么后遺癥。我告訴他,后遺癥肯定有的,不過可能是一種他喜歡的美好的后遺癥。他要我說詳細些,我沒有告訴他?!?/p>

        “那你跟我說說。”

        “不行,這是機密,我得找個沒人的地方才能告訴你?!彼f完,眼里含情飛快地瞟了他一眼。

        “那就算了,我不知道那答案也不會死的?!?/p>

        “你不死,但你排長就不一定了?!?/p>

        “有這么嚴重?”

        “我嚇你干什么!你愿去就去,我不強求,再見吧?!彼f完,扭了扭腰肢,風姿綽約地走了。

        這些天凌五斗雖然一直照顧著錢衛(wèi)紅,知道他的狀況,但聽尚海燕這么一說,很不放心,就趕緊去看他。

        布谷鳥在醫(yī)院外面的白楊樹間飛來飛去地叫著。天氣很是干熱,但房間里卻有些涼爽。錢排長平躺在床上,神態(tài)安詳,手術后,他不再隨時戴著軍帽了。他的禿頭發(fā)著亮光。在軍用白布床單的映襯下,他像涅時的圣人一樣。

        他看了凌五斗一眼,招呼他坐下,凌五斗感覺到,這些天來他變化很大,而最明顯的是他的心不再像原來那么狂躁,他的目光已由粗野變得溫柔。

        “排長,怎么樣?”

        “好著呢,傷口明天就抽線了。抽線后就可以出院了,但醫(yī)生建議我再待幾天再說?!?/p>

        “我也想出院了,想回高原去,我老是干咳,我在連隊就不會這樣?!?/p>

        “還是連隊好?!?/p>

        “我剛才聽尚護士說,她來看你了?!?/p>

        “我原來對她有不好的想法,我沒法控制自己,我跟她道歉了。她只是笑,還跟我開玩笑。我現(xiàn)在面對她,就跟面對你一樣,這樣的確太好了。”

        “不會有什么后遺癥吧?”

        “我也不太清楚,我想,不想女人了就該是后遺癥吧。”

        “這樣多清凈啊。”凌五斗安慰他。

        “還有一個問題是沒后了,不過也沒事,我家里有兄弟五個,他們每人膝下都有兩三個兒子,我到時從我兄弟那里抱養(yǎng)一個就行了?!?/p>

        “我到時有兒子了,也可以抱養(yǎng)給你,你想要幾個給你幾個?!?/p>

        “那我就成了為你養(yǎng)兒子的了,我不干!”錢排長含蓄地笑了笑,“還有,我到時養(yǎng)個藍顏色的兒子,看稀奇的人恐怕把門都得擠破。你不知道,為了看你這個‘外星人’,現(xiàn)在還有人往這里涌呢?!?/p>

        欧美高清视频手机在在线| 永久黄网站色视频免费看| 日本va欧美va精品发布| 少妇放荡的呻吟干柴烈火动漫| 亚洲国产夜色在线观看| 蜜桃一区二区三区自拍视频| 精品中文字幕在线不卡| 午夜时刻免费入口| 国产精品成人99一区无码 | 久久久久亚洲精品无码网址蜜桃| 高清偷自拍第1页| 2022Av天堂在线无码| 免费一区二区三区av| 黄污在线观看一区二区三区三州| 亚洲一卡2卡3卡4卡5卡精品| 亚洲欧美日韩国产色另类| 亚洲国产综合性感三级自拍| 高清中文字幕一区二区| 国产成人av大片大片在线播放| 国产精品自在拍在线播放| 成人性生交c片免费看| 人妻精品在线手机观看| 国产精品欧美福利久久| 免费av片在线观看网站| 精品国产你懂的在线观看| 国产的自拍av免费的在线观看| 国产成人精品免费视频大全软件| 国产好大好硬好爽免费不卡| 一区一级三级在线观看| 精品女同av一区二区三区 | 亚洲国产成人av在线观看| 国产精品厕所| av最新版天堂在资源在线| 人妻av有码中文字幕| 情侣黄网站免费看| 精品国产乱码一区二区三区在线| 国产福利不卡视频在线| 成人免费a级毛片| 国产亚洲精品自在久久蜜tv | 久久不见久久见www日本网| 日日碰狠狠躁久久躁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