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 政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東魏北齊統(tǒng)治者的文化取向與文士的重“筆”觀念
胡 政
(江蘇師范大學 文學院,江蘇 徐州 221116)
東魏北齊時期,隨著南風的不斷北傳,在文學領域出現(xiàn)了不少關于文筆問題的爭論。總體而言,盡管不斷“文”化,東魏北齊文士們普遍具有重“筆”的文學觀念,他們也多從事軍國文翰和實用文章的寫作,注重在該類文章的創(chuàng)作中展示才情。這種文學觀念的出現(xiàn),既深受當時北方傳統(tǒng)地域文化和文學觀念的影響,也與高氏統(tǒng)治者本身的文化文學素養(yǎng)、崇尚實際的政治理念和取士制度等緊密相關。
東魏北齊;文筆;崇實;高氏統(tǒng)治者
文筆之辨是南北朝時期文學領域的一個重要論題,它涉及到對文學本質(zhì)功能和范圍的認識問題,南朝文人對其討論頗多。文筆的內(nèi)涵,雖隨著時代的演進不斷發(fā)生變化,但其基本意義大致如下:“文”主指注重辭采的性情之作、有韻之文,“筆”主指軍國文翰、碑志書記等實用性文章,多不重押韻或聲律。在北朝,自十六國以后一直有重“筆”的傳統(tǒng)。但自北魏孝文帝時代以后,隨著漢族士族政治地位的提升和文化環(huán)境的寬松,文學領域的“南朝化”傾向明顯。至東魏北齊時期,在文學方面,高氏統(tǒng)治時期的文學作品主要表現(xiàn)出兩種不同的創(chuàng)作傾向:一是偏于實用,表現(xiàn)為文人注重章表碑志等“筆”類實用文章的寫作;一是偏于“浮華”,表現(xiàn)為北方文人和入北的南方文人對南方文風的繼承,注重“文”的創(chuàng)作。具有這兩種不同創(chuàng)作傾向的文人之間時有爭論,表現(xiàn)為文筆之爭。而其主要傾向,依然是注重“筆”類文章的寫作。東魏北齊時期出現(xiàn)的這種文筆之爭,是南北文風交融的體現(xiàn)。重“筆”的傾向,既與北方傳統(tǒng)的地域文化觀念和文學觀念緊密相關,也與當時高氏統(tǒng)治者的文化取向和文學態(tài)度緊密相關,對此尚有進一步探究的必要。
東魏北齊時期,隨著文學的不斷發(fā)展,文壇上出現(xiàn)了不少關于文筆方面的爭論。《北齊書》卷三七《魏收傳》載:
(魏)收以溫子升全不作賦,邢(邵)雖有一兩首,又非所長,常云:“會須作賦,始成大才士。唯以章表碑志自許,此外更同兒戲?!?/p>
其中的“唯以章表碑志自許”一句,中華書局標點本據(jù)《太平御覽》卷五七八引《三國典略》作“唯以章表自許,此同兒戲”?!缎?庇洝分薪忉屨f:“按如此傳,則是章表碑志之外,連作賦也同兒戲,和上文‘會須作賦,始成大才士’之語矛盾。疑《御覽》是,這里衍‘外更’二字?!盵1]498-499曹道衡、沈玉成《南北朝文學史》中也指出:“所校是。魏收這一番話意在貶抑溫、邢,若據(jù)《北齊書》則文義難通?!盵2]390從上下文看,確是如此。表面上,魏收的這段話中體現(xiàn)了他的一個文學觀點,即重視“賦”這種文學性較強的“文”體,而認為章表碑志之類的“筆”類實用文章等同于“兒戲”。這種觀點看似與南朝后期重文輕筆的文學觀念極為相似,實則不然。魏收此言,本出于文人相輕的意氣,他的真實觀點并非如此。《北齊書》本傳中還載有一段有名的文筆之爭的事跡:
收每議陋邢邵文。邵又云:“江南任昉,文體本疏,魏收非直模擬,亦大偷竊。”收聞乃曰:“伊常于沈約集中作賊,何意道我偷任昉。”任、沈俱有重名,邢、魏各有所好。
魏收本以學當時以“筆”聞名的任昉著名,且有其朋黨聞名鄴下,何敢輕視此類文章?從魏收的生平事跡看,他的章表之作很多?!侗饼R書》本傳中還載:
可見,自北魏后期至東魏北齊時期,魏收的主要活動之一就是軍國文翰的寫作,魏收的“敏速”且“工”的文才正是體現(xiàn)在這些文章的寫作之中。對“筆”,他不能不加以重視,很難僅以“兒戲”的態(tài)度待之。細讀一下,我們對魏收這段話的理解是有偏差的。事實上,他并不認為“章表”為“兒戲”之作,而是“唯以章表自許”才是“兒戲”。他不反對以“章表自許”,只是不要“唯以章自許”;“章表”之作非“兒戲”,而僅僅注重或擅長于“筆”類文章的寫作才是“兒戲”。他的文學主張,準確來說,應該是重“筆”之外又要重“文”。
除了魏收的這段話之外,當時的文筆之爭還有多處表現(xiàn),如:“文宣以魏《麟趾格》未精,詔(李)渾與邢邵、崔、魏收、王昕、李伯倫等修撰。嘗謂魏收曰:‘雕蟲小技,我不如卿;國典朝章,卿不如我?!盵3]1206《封子繪墓志》中評價封子繪:“加以綱羅百氏,綜涉六經(jīng),雅練朝章,尤悉治典。激察之行,每有恥而弗為;雕蟲小技,固壯夫之所忽?!盵4]424以軍國文翰見長的文士孫搴也有類似的表述:“搴學淺而行薄,邢邵嘗謂之曰:‘更須讀書?!涸唬骸揖T三千,足敵君羸卒數(shù)萬。’”[1]342《顏氏家訓》中記載文筆之爭處頗多:《文章篇》記載顏之推的觀點:“夫文章者……朝廷憲章,軍旅誓誥,敷顯仁義,發(fā)明功德,牧民建國,施用多途。至于陶冶性靈,從容諷諫,入其滋味,亦樂事也。行有余力,則可習之?!蓖€載一事:“齊世有席毗者,清干之士,官至行臺尚書,嗤鄙文學,嘲劉逖云:‘君輩辭藻,譬若榮華,須臾之翫,非宏才也;豈比吾徒千丈松樹,常有風霜,不可凋悴矣!’劉應之曰:‘既有寒木,又發(fā)春華,何如也?’席笑曰:‘可哉!’”又,《勉學篇》:“吟嘯談謔,諷詠辭賦,事既悠閑,材增迂誕,軍國經(jīng)綸,略無施用:故為武人俗吏所共嗤詆?!盵5] 237、265、167
綜上所引材料可見,東魏北齊時期,關于文筆問題的討論是比較多的,而一個基本的傾向是重“筆”,更有甚者貶低“文”類文章為“雕蟲小技”、“須臾之翫”和“羸卒”,而將“筆”類文章提升到較高的地位。其中,具有較高文學素養(yǎng)的顏之推也表現(xiàn)出明顯的重“筆”的傾向,“至于”一詞和“行有余力,則可習之”一句足見其態(tài)度。更多士人甚至“武人俗吏”則是從“施用”的角度來看待文筆問題的。而即使重“文”者如劉逖、魏收,也不能忽視“筆”之功用,更傾向于主張二者的融合,由此也可見當時南北文學風氣的不同。
事實上,在整個東魏北齊時期,很多文人的一項基本內(nèi)工作就是從事實用文章、特別是軍國文翰的寫作。《北齊書》卷四五《文苑傳序》中列舉了這一時期的代表性文人:
有齊自霸圖云啟,廣延髦俊,開四門以納之,舉八纮以掩之,鄴京之下,煙霏霧集,河間邢子才、巨鹿魏伯起、范陽盧元明、巨鹿魏季景、清河崔長儒、河間邢子明、范陽祖孝徵、樂安孫彥舉、中山杜輔玄、北平陽子烈并其流也。復有范陽祖鴻勛亦參文士之列。天保中,李愔、陸卬、崔瞻、陸元規(guī)并在中書,參掌綸誥。其李廣、樊遜、李德林、盧詢祖、盧思道始以文章著名?;式ㄖ?,常侍王晞獨擅其美。河清、天統(tǒng)之辰,杜臺卿、劉逖、魏騫亦參知詔敕。自愔以下,在省唯撰述除官詔旨,其關涉軍國文翰,多是魏收作之。及在武平,李若、荀士遜、李德林、薛道衡為中書侍郎,諸軍國文書及大詔誥俱是德林之筆,道衡諸人皆不預也。
(陳元康)(天平)二年,遷司徒府記室參軍,尤為府公高昂所信?!咦媛劧餮?。稍被任使,以為相府功曹參軍,內(nèi)掌機密。高祖經(jīng)綸大業(yè),軍務煩廣,元康承受意旨,甚濟速用。
(趙彥深)子如言于神武,征補大丞相功曹參軍,專掌機密,文翰多出其手,稱為敏給。
(崔季舒)長于尺牘,有當世才具。(楊愔)朝章國命,一人而已。(顏)之推聰穎機悟,博識有才辯,工尺牘,應對閑明,大為祖珽所重,令掌知館事,判署文書。(李繪)素長筆札,尤能傳受,緝綴詞議,簡舉可觀。(張亮)漸見親待,委以書記之任。
另,《北史》卷四七《陽尼傳附陽昭、陽靜立傳》記載:
(陽昭)學涉史傳,尤閑案牘。為齊文襄府墨曹參軍,甚見親委,與陳元康、崔暹等參謀機密。(陽)靜立,性淳孝,操履清方,美詞令,善尺牘。
《魏故司空公張君墓志》記載:
(張滿)轉儀同開府中兵參軍,掌管記。文同宿構,辭并立成。[4]324
由此可見,東魏北齊時期,包括“北地三才”和陽休之、盧思道、薛道衡、李德林在內(nèi)的有名文士和陳元康、祖珽、崔季舒、楊愔、趙彥深等能夠受到統(tǒng)治階層重用的漢族士人皆長于“筆”的寫作,這說明當時的文學領域中確實存在著一股重實用文章的風氣?!额伿霞矣枴そ套印分羞€記載了北齊的一個士大夫教授兒子書疏、鮮卑語和彈琵琶。他教授后兩樣是為了“伏事公卿”[5]21,而教授書疏則顯然是因為受到了當時這種重“筆”風氣的影響。
東魏北齊時期文人重“筆”的觀念還表現(xiàn)在他們受到南方文學的影響,很注重對其進行文學性修飾和描寫。上文所引《北齊書》卷三七《魏收傳》中載崔因為作文“率直”而遭到魏收的嗤笑,說明至少北魏末年開始北朝文人就已經(jīng)較為注重在公文中展示文采了。至東魏北齊時期,在齊梁文風的影響下,文士們更加重視對南朝文學技術的學習和模仿,在“筆”類文體的寫作上也是如此,魏收與其同道即是如此。此外,北人學習徐陵的作品也極為重視其“筆”。尹義尚《與徐仆射書》:“如軍書愈疾之制,碑文妙絕之詞,猶貴紙于鄴中,尚傳聲于許下?!盵6] 96-97從“猶貴紙于鄴中,尚傳聲于許下”兩句中我們不難體會東魏北齊文人普遍對于南方“筆”類文章的重視和熱情。
東魏北齊文人們還將“筆”類文章作為展示自己文學水平的一個重要載體。如:
(楊)遵彥即命德林制《讓尚書令表》,援筆立成,不加治點。因大相賞異,以示吏部郎中陸卬。卬云:“已大見其文筆,浩浩如長河東注。比來所見,后生制作,乃涓澮之流耳。”卬仍命其子乂與德林周旋,戒之曰:“汝每事宜師此人,以為模楷。”[7]1194
北齊時期亦有宴會上作實用文章者:
李祖勛嘗宴文士,顯祖使小黃門敕祖勛曰:“茹茹既破,何故無賀表?”使者佇立待之。諸賓皆為表,詢祖俄頃便成。[1]320-321
顯然,當時文人已經(jīng)將實用文翰和詩賦一樣當作展示自己的文才的載體,“以為??庇瓤梢姇r人對“筆”類文章的重視。事實上,他們這類文章在東魏北齊時期也已經(jīng)達到了一個較高的水平,并受到南人的重視和贊賞?!冻皟L載》卷六載:
梁庾信從南朝初至北方,文士多輕之。信將《枯樹賦》以示之,于后無敢言者。時溫子升作《韓陵山寺碑》,信讀而寫其本。南人問信曰:“北方文士何如?”信曰:“唯有韓陵山一片石堪共語,薛道衡、盧思道少解把筆,自余驢鳴狗吠聒耳而已。”[8]140
又,《酉陽雜俎》卷一二《語資》中載庾信語:
我江南才士,今日亦無。舉世所推如溫子升獨擅鄴下,嘗見其詞筆,亦足稱是遠名。進得魏收數(shù)卷碑,制作富逸,特是高才也。[9]112
影響東魏北齊時期重“筆”觀念的因素很多,本文要討論的是其中一個很重要的現(xiàn)實因素:高歡及其后輩們代表的政治權力之于這種文學觀念的影響。
與北魏后期的統(tǒng)治者相比,高歡及其子孫的漢文化、文學素養(yǎng)較低。《北齊書》中稱高歡是河北大族渤海高氏之后,即便如此,從其祖父以來已經(jīng)三代居于懷朔,“累世北邊,故習其俗,遂同鮮卑”。在建立政權的過程中,他們逐漸成為自北魏遷洛開始就逐漸被邊緣化的居于北鎮(zhèn)的胡人和胡化漢人的利益代表。從《北齊書》中《神武紀》、《外戚傳》和《儒林傳》中的記載看,在文化素養(yǎng)方面,他們真心喜歡的是胡族文化,特別是胡樂,而其自身的漢文化素養(yǎng)并不高。在漢文化教育方面,高歡、高澄等也注意選擇漢族名儒教育子弟,但效果不佳,“徒有師傅之資,終無琢磨之實”[1]582。在漢文學素養(yǎng)方面,高氏統(tǒng)治集團成員也整體較低。政權統(tǒng)治者中唯后主高緯以好諷詠著稱,但并無作品存世,且他對于文學的興趣遠遠不及對胡樂的興趣大。高氏子弟和外戚中,漢文化和文學素養(yǎng)較高的主要是高澄諸子,如高孝瑜和高孝珩,高延宗現(xiàn)存詩一首《經(jīng)墓興感詩》。其余諸人則多粗武淫虐之徒。
高氏諸人的漢文化和文學素養(yǎng)不高,漢化程度較低,這也是東魏北齊時期胡漢沖突的根源之一。正因如此,他們更加注重的是漢文化和文學的實用性,而對“浮夸”的清談風氣和齊梁文風并不欣賞?!侗饼R書》中稱高歡“雅尚儉素”、“不尚綺靡”,高洋在天保元年下《正風俗詔》也提倡“反樸還淳”而不滿“浮競”、“奇”、“麗”之風[1]24、25。這些說明高演以前的統(tǒng)治者多崇尚簡單實用而不欣賞“綺靡”、“浮競”的趣味。他們的這種好尚也體現(xiàn)在文學方面,如高演讀書喜歡“源其指歸而不好辭彩”[1]79,高洋不滿王昕的“偽賞賓郎之味,好詠輕薄之篇。自謂模擬傖楚,曲盡風制”[3]884并最終殺之。他們的這種好尚對南朝文風的傳播有很大的不利影響,而對促進東魏北齊文人大量從事“筆”類實用文章和崇實的文風有重要的導向作用。
東魏北齊時期重“筆”的文學觀念,還與高歡、高澄、高洋、高演等人注重實務、重吏事有很大關系。從東、西分裂開始,高氏政權就面臨著嚴峻的政治形勢。從外部看,宇文氏政權一直是高氏的最大威脅,蕭梁在滅亡前也與高氏政權有所摩擦;從內(nèi)部看,胡漢之間的矛盾一直存在,故這一時期的統(tǒng)治者所看重者主要有二:一是武功武略,一是吏干能力。高氏統(tǒng)治者及其家族成員如高歡、高澄、高洋、高浚、高渙、高琛、高思宗等皆長于武功。高演以前的統(tǒng)治者皆長于吏事。如《北齊書》卷五十《恩倖傳》云:“高祖、世宗情存庶政,文武任寄,多貞干之臣?!薄侗饼R書》卷四《文宣紀》中記載,高洋“雅好吏事,測始知終,理劇處繁,終日不倦。初踐大位,留心政術,以法馭下,公道為先”?!侗饼R書》卷五《孝昭紀》中載高演“善斷割,長于文理。長于政術,剖斷咸盡其理,文宣嘆重之。自居臺省,留心政術,閑明簿領,吏所不逮”,即位之后依然如此,以致厙狄顯安對他有“陛下太細,天子乃更似吏”的評價。《北齊書》卷四二《陽休之傳》中也記載了高演向陽休之求治道的事情:“肅宗留心政道,每訪休之治術。休之答以明賞罰,慎官方,禁淫侈,恤民患為政治之先。帝深納之?!睂τ诟呤献拥?,高洋等人也重視對其進行吏干教育。如“文法吏”宋欽道被高洋“令在東宮教太子吏事”[3]939,高潤、高叡等人也皆長于吏干。
作為政權的統(tǒng)治者,高氏對實務能力的重視必然體現(xiàn)在他們對漢族士人的選擇上,體現(xiàn)在他們的取士制度之中。
北方大族本就有重視實干的傳統(tǒng)?!笆烤又幨?,貴能有益于物耳”、“不廢世務”[5]315、356實是北方大族士人的共識。東魏北齊統(tǒng)治者本身對于實際的世務能力也極為注重,他們對士人有同樣的要求。當時的取士制度基本是門閥和才干兼重,而更為統(tǒng)治者注重的顯然是才干。在統(tǒng)治集團的影響和導引下,當時士人多有實干能力,以吏干知名的士人還有很多,如陽休之、劉子翊、源師、源彪、李稚廉、封述、封詢、許惇、宋世良、郎基、郎茂、崔伯謙、宋欽道、房恭懿、房彥謙、鄭子翻、李朗、崔子樞、高構、李渾等。而不長于實干者則往往不受統(tǒng)治者重用,甚至被責罰或被殺。如《北齊書》卷四十四《儒林傳》中記載:“(劉晝)在皇建、大寧之朝,又頻上書,言亦切直,多非世要,終不見收采。自謂博物奇才,言好矜大,每云:‘使我數(shù)十卷書行于后世,不易齊景之千駟也?!葜故婢彛e動不倫,由是竟無仕進?!?又如,高洋之所以殺掉王昕,不僅僅因為他“偽賞賓郎之味,好詠輕薄之篇”,還因為他“疏誕,非濟世才”[3]884。司馬膺之也因為“疏簡傲物”而“竟天保世,淪滯不齒”[1]241?!侗饼R書》卷三十一《王昕傳附王晞傳》:“時二人(裴澤、蔡暉)奏車駕北征后,人言陽休之、王晞數(shù)與諸人游宴,不以公事在懷。(孝昭)帝杖休之、晞脛各四十。”就連風流名士也不能“詩意地棲居”,而是要注重世務?!端鍟肪砹摺杜峋貍鳌分杏涊d:“(裴)矩襁褓而孤,及長好學,頗愛文藻,有智數(shù)。世父讓之謂矩曰:‘觀汝神識,足成才士,欲求宦達,當資干世之務?!厥剂羟槭朗??!弊员蔽汉笃谝詠?,河東裴氏多風流人物,如裴粲、裴伯茂等。裴讓之本人也以風流知名:“與楊愔友善,相遇則清談竟日。愔每云:‘此人風流警拔,裴文季為不亡矣?!盵1]465因此裴讓之的話典型地說明“留情世事”已經(jīng)成了當時一些士人自覺的選擇。當時還有人以吏干自許、以吏干求譽,從中也可見當時風氣。如源師“明辯有識悟,尤以吏事自許”[3]1032,李蔚“昆季并尚風流,長裾廣袖,從容甚美,然頗涉疏放。唯蔚能自持公干理,甚有時譽”[3]1605-1606。這一時期的很多士人,如陳元康、崔季舒、崔暹、楊愔、趙彥深、祖珽等,也確實表現(xiàn)出很強的實干能力。尤其是楊愔和祖珽,北齊時期對穩(wěn)定政權發(fā)揮了巨大的作用。
士人中的一部分即為文人,他們自然也深受政治權力的導向和影響。上述長于吏干者中就多有文人。高氏所選用的文士也多從事“筆”類文章的寫作工作。此外,高氏對長于“筆”類文章的文人的重視還有很多表現(xiàn)。如《太平廣記》卷一七三引《談藪》:
北齊河陽陳元康,刀筆吏也,善暗書。嘗雪夜,太祖命作軍書,頃爾數(shù)十紙,筆不暇凍。太祖喜曰:“此人何如孔子?”自此信任焉。故時人謂之語曰:三崔兩張,不如一陳元康。三崔:暹、季舒、昂也。兩張:德微、纂也。[10]1281
高歡竟然將歷來文人不齒與之并列的“刀筆吏”比之為孔子,可見他對這類文人的重視到了何種地步。當然,據(jù)《北齊書》卷二四《陳元康傳》,陳元康對于高氏政權的作用絕不僅僅在于文書工作,還在于他的有輔政的實際才干?!侗饼R書》同卷《杜弼傳》中記載,高歡不滿杜弼對竇泰沒有盡到勸諫之責,杜弼回答說:“刀筆小生,唯文墨薄技,便宜之事,議所不及?!备邭g聽后“益怒”,也可見高氏統(tǒng)治者對于“刀筆吏”們的重視。又如孫搴:
會高祖西討,登風陵,命中外府司馬李義深、相府城局李士略共作檄文,二人皆辭,請以搴自代。高祖引搴入帳,自為吹火,催促之。搴援筆立成,其文甚美。高祖大悅。[1]341
祖珽甚至還因“筆”才免罪:
未及科,會并州定國寺新成,神武謂陳元康、溫子升曰:“昔作《芒山寺碑文》,時稱妙絕,今《定國寺碑》當使誰作詞也?”元康因薦珽才學,并解鮮卑語。乃給筆札就禁所具草。二日內(nèi)成,其文甚麗。神武以其工而且速,特恕不問,然猶免官散參相府。[1]515
高澄也看重這類文人。侯景叛亂后,高澄看到侯景的報書,“問誰為作?;蛟唬骸湫信_郎王偉。’王曰:‘偉才如此,何因不使我知?’”[1]36這件事情和后來武則天讀到駱賓王的《討武曌檄》而感嘆宰相失人比較類似。
綜上,我們能清楚地看到高氏統(tǒng)治者的文化文學素養(yǎng)、崇實的政治態(tài)度和取士制度對于推動東魏北齊時期文人重視“筆”類文章寫作的風氣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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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石長平
Cultural Orientation of the Rulers and Practical Concept of the Scholars in the Eastern Wei and Northern Qi Dynasties
HU Zheng
(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 Xuzhou 221116, China)
During the period of the Eastern Wei and Northern Qi Dynasties, with the continuous spreading of southern style to the north, many arguments about writing appeared in the field of literature. Overall, despite the continuous culture turning, scholars generally had practical literary concept. They also engaged in militarism Wenhan and practical article writing, focusing on display talent in the creation of such articles. This literary concept was deeply influenced by the concept of the traditional local culture and literary in the North at that time and also closely related to Gao rulers’ cultural and literary accomplishment, political philosophy of advocating practical things and system of selecting scholars.
Eastern Wei and Northern Qi; writing; advocating practical things; Gao rulers
2014-09-22
國家社科基金項目:“北朝多元文化語境中文學進程的歷史解讀”(11CZW027)。
胡政(1978—),男,江蘇豐縣人,文學博士,副教授,研究方向:先秦漢魏六朝文學。
I206
A
1671-9824(2015)04-0061-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