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策策
?
錢穆“莎評”論
魏策策
摘要:錢穆的“抑莎”論無疑是帶有偏見的,原因在于他以反駁莎士比亞來反對西方文明,他的“莎評”既有對莎士比亞的溢美之辭,也有對莎士比亞的貶低之語,前后矛盾,難以自圓其說。錢穆以中國文學的衡量標準質(zhì)疑莎士比亞文學作為一流文學的合理性,同時他又承認莎士比亞是西方先進文明的典范,以莎士比亞為例指出了國人“慕西”的無知與危險,又對國人的“趨新”心態(tài)進行了匡正,錢穆以極強的民族主體意識抵抗西學東漸的潮流,在特定的歷史時代,他的復古言論成為獨語。從他的“莎評”個案中可以看出,作為尊古的代表,錢穆的困境在于無法為中國的現(xiàn)代轉型提供新的方向和意義。
關鍵詞:錢穆; 莎士比亞; 尊古慕西
莎士比亞文學(下文簡稱“莎作”)在問世不到五百年的時間里,被不斷闡釋,高踞經(jīng)典之巔,莎學研究已成為一門浩瀚的交叉性學科。人們對莎士比亞的贊賞與貶抑也使莎評者分成兩個陣營:褒莎派和抑莎派(倒莎派)。海涅、歌德、屠格涅夫、黑格爾、梁實秋等人對莎士比亞贊佩有加,伏爾泰、托爾斯泰和錢穆等對莎士比亞的不屑與嘲諷也有其深刻的歷史和心理淵源。在對莎士比亞的評論史中,評論者根據(jù)自己的需要改寫莎士比亞,莎士比亞經(jīng)常被當作例證來支持論者的觀點或充當論者反駁他人的工具,這使得莎士比亞的符號意義和社會意義被放大,已經(jīng)超出了戲劇和詩文的文學界限。當莎士比亞被評說的時候,說者總有自己的用意,借莎士比亞來說事也并不鮮見。“萊辛用他來打擊伏爾泰,赫德爾用他來召喚‘狂飆’,雨果用他來與古典主義決斗,柯爾律治用他來為浪漫主義張目,普希金用他來清算前任導師拜倫,而別林斯基用他來為現(xiàn)實主義提供范例”*趙毅衡:《“荒謬”的莎士比亞》,載《社會科學輯刊》1980年第5期,第125頁。。毫無疑問,莎士比亞更像是一個充滿張力的符號,莎作自身意義的豐富性和闡釋的開放性為后世種種合理的、荒謬的、矛盾的闡釋提供了可能性。歸根結底,莎士比亞是人文主義的偉大代表,莎作的精華就在于對人的書寫,如楊慧林所言,自文藝復興以來,西方始終在書寫一部“人”的歷史,歷史的底本正是文藝復興的代表莎士比亞。莎士比亞以“性格為中心的創(chuàng)作,實質(zhì)上反映著一種發(fā)現(xiàn)人類自身價值的新的社會意識”*楊慧林:《西方文化心理結構中的莎士比亞》,載《文藝研究》1988第6期,第158~163頁。。中國的莎學史,尤其在早期的莎士比亞接受和研究中,莎士比亞的“人”學思想往往不被其評論者重視,相反,因為莎士比亞的指涉性和涵蓋性,在脫離具體的文本談論莎士比亞其人其作時,“莎士比亞”往往被當作一個文化符號,呈現(xiàn)出某種有趣的變異,成為抽象的西方文化的代表;而近代中國受西方壓迫,不得不學習西方,對西方文化既歡迎又懼怕的矛盾也困擾著一些研究者,
所以,他們對待莎士比亞的態(tài)度也往往不能用簡單的贊成或反對一語定論*胡適、魯迅等學人對莎士比亞的態(tài)度都比較矛盾。參見孟憲強:《胡適與莎士比亞——〈中國莎學簡史〉自補遺》,載《四川戲劇》2000年第1期;顧鈞:《胡適與莎士比亞戲劇》,載《中華讀書報》2006年3月8日;魏策策:《被懸置的經(jīng)典——魯迅和莎學的獨特交集》,載《戲劇藝術》2012年第3期。。錢穆的莎士比亞觀就是一個很具代表性的個案。錢穆作為一代國學大師,在中國傳統(tǒng)史學和文化研究方面影響很大,由于錢穆堅守民族立場,被貼上了“保守主義”的標簽,與反對新文化運動的“學衡派”一道成為文化復古的代表。
認為“吾國文化有可與日月爭光之價值”的學衡派以西方白壁德新人文主義眼光來“論究學術,闡明真理,昌明國粹,融化新知,以中正之眼光,行批評之職事”*樂黛云:《昌明國粹,融化新知——湯用彤與〈學衡〉雜志》;湯一介編:《國故新知——中國傳統(tǒng)文化再詮釋》,北京大學出版社1993年,第30頁。,其所強調(diào)的“中正”之眼光,針對國人媚西而提,學衡派倡導保存、發(fā)揚中國文化,但因其主將梅光迪、吳宓等都是留洋過的新派文人,他們對西方文化并不陌生,對莎士比亞也有所涉獵。吳宓在1922年的《詩學總論》一文中,談到詩人的想象力時就以《仲夏夜之夢》為例,寫道:“昔柏拉圖謂狂有四種,而詩人居其一。而莎士比亞亦謂瘋人、情人、詩人,皆為想象力所充塞。實乃一而三,三而一者。詩人凝目呆視、忽天忽地,無中生有,造名賦形云云,皆可互證也”*吳安:《詩學總論》,載《學衡》1922年第9期。。吳宓強調(diào)莎士比亞的高超藝術,莎士比亞在文學中對理論形象的詮釋在吳宓看來可謂至言,在文學藝術層面上,即使處于新文化對立方的保守派也對西方文化持肯定態(tài)度,但如果要以西方文化取代中國傳統(tǒng),上升為意識形態(tài)層面的較量時,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著深厚感情的儒者多半反應激烈,拒斥西方文化對中國傳統(tǒng)的全盤替代。學衡派就是以復古來對抗“全盤西化”。錢穆出于對中國傳統(tǒng)的維護,對西學也充滿了敵意,他說,“民國二十年,余亦得進入北京大學史學系任教,但余大體意見,則與學衡派較近。”*錢穆:《紀念張曉峰吾友》,載《中外雜志》1985年第6期,第16頁。錢穆所言的接近,主要指他們在反對白話文運動上的立場一致,在復興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神追求和努力上的一致。有趣的是,錢穆在批判西學時,總是以莎士比亞作為西方的例證來說明中國文化優(yōu)于西方文化,在大家都對西方文化頂禮膜拜的歷史時代,他成了一個抱殘守缺的文化保守主義者,對以莎翁為代表的西方文化文明采取民族抵抗主義,成為“抑莎”的典型代表。關于錢穆對莎士比亞的評論,學界鮮有論及*可見的一篇論文為翁旻玥:《即彼顯我——從錢穆對西方文學的解讀看其文學觀》,華東師范大學2006年碩士學位論文。。
一、 錢穆對中西文化的想象
錢穆曾回憶1937年游歷西部時,和一位在慈恩寺種夾竹桃的老僧的對話,他詰問老僧為什么不種松柏,老僧回答:“夾竹桃,今年種,明年即有花可觀”*錢穆:《中華民族歷史精神》,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29冊,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1998年,第212頁。,錢穆聽后感慨萬千:在新舊中西轉折之時,世人短視,追逐桃李,厭棄蒼松,怎么不令人心痛?或許這是錢穆的一個隱喻來源,他用“蒼松老柏與嬌桃艷李”*錢穆:《中國文化精神》,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38冊,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1998年,第10頁。指涉中西文化的差別,中國文化溫和仁厚,綿延悠久,仿佛厚重莊嚴的松柏,西方文化短暫膚淺,猶如熱烈無常的桃李。錢穆也很重視中西文化的地理背景,認為中西文化各有其地緣性,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類型,根本無法相融,“我的生命是我的,你的生命是你的,中國文化是中國的,西洋文化是西洋的”*錢穆:《從中國歷史來看中國民族性及中國文化》,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1987年,第18頁。,在他眼里,中西文化甚至處于對立地位,西方文化是游牧型商業(yè)文化,具有很強的進攻性和擴張性,有深刻的“工具感”,偏于天人對立,講求個人的自由和獨立,其文化特性表現(xiàn)為“征伐”和“侵略”,文化精神著重“富強動進”,是一種外傾型文化;而中國文化是農(nóng)業(yè)型文化,主天人合一,自給自足的生態(tài)模式養(yǎng)成了中國文化“安分守己”、“和平為重”、“溫良恭儉讓”的文化特性*錢穆在《中國文化史導論牟言》中反復申明中西文化類型的差別,中國屬農(nóng)耕文化,安、足、靜、定;西方屬游牧商業(yè)文化,富、強、動、進。參見《中國文化史導論牟言》,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29冊,第3~9頁。。西方推行帝國主義殖民政策是一種西方的“文化病”*錢穆:《文化學大義》,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29冊,第70頁。。他認為,在近代中國的轉型時期,中國面對西方的帝國主義侵略,一沒有抵抗力,二無法接納融化,導致中國文化內(nèi)部來不及調(diào)整,才造成了混亂局面*錢穆:《文化學大義》,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29冊,第72~73頁。。那么,面對西方的強勢文化,中國是否應該俯首稱臣,積極學習?錢穆認為中國完全沒有必要學習西方。在錢穆看來,西方文化的入侵,是對中國文化的吞噬,是一場生死較量的悲喜劇,而中國文化超穩(wěn)定結構的破壞也正是由于西力東漸的刺激,使國人盲目倒向西化,以為借西化就能崛起,他對此極其反對,認為跟著西方走根本不能渡過自身的文化危機,因為西方文化的核心精神“自由主義的希臘精神、國家主義的羅馬精神和希伯來的宗教精神”*錢穆:《中國歷史精神》,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29冊,第141頁。的沖突致使西方自身也岌岌可危。正因為錢穆在中國傳統(tǒng)中浸潤至深,愈加憐愛傳統(tǒng)文化,他更主張文化自身的內(nèi)部調(diào)適,他認為要阻止中國文化衰落,必須守住傳統(tǒng),拋棄傳統(tǒng)則文化滅,歷史絕,民族亡。他甚至假設中國若沒有外力干預,等待中國內(nèi)部生長出變革變化的因子,也能慢慢走上富強之路。
相對于錢穆對西方文化帝國主義的想象,對中西文化沖擊的柔化處理不在少數(shù),是歷史的主流。梁啟超曾預言:“蓋大地今日只有兩文明:一泰西文明,歐美是也;二泰東文明,中華是也。二十世紀,則兩文明結婚之時代也,吾欲我同胞張燈置酒,迓輪俟門,三揖三讓,以行親迎之大典。彼西方美人,必能為我家育寧馨兒以亢我宗也?!?梁啟超:《論中國學術思想變遷之大勢》,載乙丑本《飲冰室文集》第六卷,中華書局1989年,第12頁。中西方文化融會在一起,創(chuàng)造出混血型的新文化,梁啟超一切以“新”為宗,倡導中西交融,產(chǎn)生新文化,化育新國民,他的“迎娶”姿態(tài)展示了一種高昂、熱烈、健康積極的文化自信。
胡適在《睡美人歌》中延續(xù)了梁啟超以中西聯(lián)姻喻中西融合的類比*《睡美人歌》(民國三年十二月即1914年12月作,民國四年三月十五日追記)中寫道:東方絕代姿,百年久濃睡。一朝西風起,穿帷侵玉臂。碧海揚洪波,紅樓醒佳麗。昔年時世裝,長袖高螺髻??蓱z夢回日,一一與世戾。畫眉異深淺,出門受訕刺。殷勤遣群侍,買珠入城市;東市易宮衣,西市問新制。歸來奉佳人,百倍舊姝媚。裝成齊起舞,“主君壽百歲”!對中西文化聯(lián)姻的類比論述較有代表性的論著如下:王一川:《中國現(xiàn)代性體驗的發(fā)生:清末民初文化轉型與文學》(第五章《驚羨體驗與西方形象——王韜眼中的西方論述中西聯(lián)姻與現(xiàn)代性文化想象》),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王桂妹:《文學與啟蒙:〈新青年〉與新文學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0年。,中國這“東方文明古國,他日有所貢獻于世界,當在文物風教,而不在武力,吾故曰睡獅之喻不如睡美人之切也”*胡適:《藏暉室札記》第九卷,亞東圖書館1939年,第587~589頁。,胡適將中國比作絕代美女,這招致了很多人的心理抵觸,學者們從性別意識角度駁斥胡適對中國文化主體性的放棄與其全盤西化思想的致命之處,認為胡適將中國比作女性,委身于西方是對中國文化主體的自卑想象與放棄,從胡適設想的“遣群侍”和“問新制”看來,東方睡美人并非被動地被西方凌辱,而是知恥后勇,殷勤地向西方學習,作為喻體的中國與西方的聯(lián)姻依賴于大批中國學人向西方文明取經(jīng)的努力,這個學習必須付諸行動,取到“起死之神丹”*胡適:《胡適留學日記》上冊,安徽教育出版社2006年,第84頁。,才能度過生死危機,為“主君壽百歲”的中國夢就會實現(xiàn)。胡適這首詩,突出了中國的知識分子向西方尋求救國救民良方的集體“借火”行動,從開始的“睡美人”到“主君”的用詞,無意識中也發(fā)生了性別的隱匿,中國學習西方才能新生和強大的意味十分明顯。
很顯然,在中西文化碰撞的夾縫中,中國的知識分子對西方文化的態(tài)度不外乎歡迎、抵抗、不趨附不否定等,梁啟超和胡適雖然都對中西融合持樂觀態(tài)度,但他們都站在以西方文化回報中國文化的角度,試圖挽救處于弱勢的中國文化,以調(diào)和中西為目標,期望中國文化后來居上。梁啟超稱西方的民族主義為“民族帝國主義”*梁啟超:《飲冰室合集》第六冊,《新民說》,飲冰室專集之四,中華書局1989年,第4~5頁。,所以,對近代中國來說,最緊要的是建立現(xiàn)代民族國家步入現(xiàn)代民族國家序列,趕超西方民族國家。而錢穆時時不忘指出西方國家的帝國本性,他說,“最近一百年內(nèi),中國表現(xiàn)得處處不如人。在此資本主義帝國主義侵略狂潮正值高漲時代,幾乎無以自存?!?錢穆:《中國歷史精神》,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29冊,第212頁??梢钥闯?,西方龐大“帝國”在與中國“國將不國”的對峙中,以極大的優(yōu)勢戰(zhàn)勝了中國,國人西化,失去理性,勢難阻擋。對于西方國家的帝國本性,尤其是莎士比亞所屬國的侵略性,錢穆進行了痛心疾首的呼告。錢穆認為西方暴力地入侵了中國“安足”的陶醉,而其本身是以“富強”、“侵略”為目的的,所以,中西文化根本不可相融。英國作為曾經(jīng)的“日不落”帝國,對資本主義的武力征伐負有不可推卸的道義責任。錢穆對西方文明和英國文化的態(tài)度非常明確,那就是認清其侵略的野心和面目,不可動搖。接納西方文化,中國就有亡國的危險。除此之外,錢穆還分析了英國文化的弊端。他認為,英國的現(xiàn)代文化可以從其歷史演變而看出,如西敏寺代表曾經(jīng)的“神權”,白金漢王宮代表近代專制的“王權”,國會代表現(xiàn)代“民權”,這就是西方文化“外傾性”的表征,是西方文化物質(zhì)形象化的例證。在錢穆看來,西方的“外傾”劣于中國的“內(nèi)傾”,西方文化“外傾”的表現(xiàn)是突進、擴張,傾向于求外在表現(xiàn),即“文化精神之物質(zhì)形象化”,這種定型的外化如建筑等,會使人感到壓迫、被征服、靈性窒息、生機停滯*錢穆:《中國歷史精神》,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29冊,第182~185頁。。這些感性的表述,正是錢穆在面對西方文化入侵時的心理感受和情緒,有一種“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心理,是一種下意識的本能抵抗。錢穆對西方文化的器物、制度等反駁是為了剖析西方文化的侵略本質(zhì),擔心中國文化在的西方政治殖民和經(jīng)濟欺壓裹挾下淪陷。
二、 錢穆對莎士比亞的想象
由于中西文化觀的不同,莎士比亞被中國知識分子賦予了不同的內(nèi)涵,附加了不同的符號意義。錢穆雖然不熟悉西方文學和莎士比亞原作,但只要例舉西方文學,就經(jīng)常引莎士比亞為例指出西方文學的不足,反對西方文明取代中國傳統(tǒng)的錢穆自然成了少有的“倒莎派”,相較于托爾斯泰、伏爾泰等人激憤的貶抑,錢穆的點評溫和之極,總體來說,他對莎士比亞的態(tài)度有以下幾個面相。
首先,否定莎士比亞。抓住莎士比亞身世不詳?shù)臓幾h點,錢穆提出“欲求在中國文學史中找一莎士比亞,其作品絕出等類,而作者渺不可得,其事固不可能”*錢穆:《中國文學論叢》之《中國文學史概觀》,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5冊,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1998年,第73頁。。錢穆從根源上否定莎士比亞,既然莎士比亞的身世存疑,國人仰慕子虛烏有的莎士比亞就顯得有點盲目。退一步說,“只因有了莎士比亞的戲劇,他才成為莎士比亞。也是說,他乃以他的文學作品而成為一個文學家。因此說,莎士比亞文學作品之意義價值都即表現(xiàn)在其文學里,亦可以說是表現(xiàn)在外。這猶如有了金字塔,才表現(xiàn)出埃及的古文化來?!?錢穆:《中國歷史精神》,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29冊,第164~165頁。西方文學是人生和文學分離的典型,其不足就是單論作品,不管作者,與立德、立功、立言無關,錢穆認為這也是“文化精神之物質(zhì)形象化”,是一種“外傾性”文學,失去了文學的純粹性,不足取。中國學習西方文學,背離中國傳統(tǒng),就會有學術和人生分離的危險。錢穆認為作者是作品的靈魂,只有人文合一的藝術,能從作品中推尋作者的藝術才是不朽的?!胺仓袊膶W最高作品,即是作者的一部生活史,也可以說是作者的一部心靈史”,“言與辭,皆以達此心”*錢穆:《現(xiàn)代中國學術論衡》之《略論中國文學》,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25冊,第259頁。。中國文學歷來講究“知人論世”、“文心”、“載道”、“言志”,作者的意義和價值甚至高過作品。在錢穆看來,屈原、陶淵明、杜甫等文學與人生合一的文學是文學的最高境界,是不朽的文學,“即作品與作家融凝為一”,“文與人一,其人亦在文中”*錢穆:《略論中國文學》,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25冊,第267頁。。因為,“文心即人心,即人之性情,人之生命之所在。故亦可謂文學即人生,倘能人生而即文學,此則為人生最高理想、最高藝術”*錢穆:《略論中國文學》,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25冊,第260頁。。顯然,錢穆用中國文學觀念衡量西方文學有一定偏頗,但他不顧自己言論的失衡,執(zhí)拗地將對莎士比亞的批判導向對西方文學的批評,否定莎士比亞,是為了否定西方文學,這也是他的旨歸所在。因為西方治學,可以不問其人,所以“西方人為學,非學為人,僅重知識信仰,而可離于人生?!薄皩W術愈進步,而人生則益爭益亂,永不能達于大同太平之一境”*錢穆:《晚學盲言》(上)之十二《人生之陰陽面》,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8冊,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1998年,第271頁。。錢穆展示了以莎士比亞否定西學的用意,他的否定中潛藏著一個詰問:相比中國傳統(tǒng)文學等而下之的西學,對人的內(nèi)在生命沒有提升作用,讓文人淪為職業(yè)文人的工具化西學難道值得國人追捧嗎?
其次,貶低莎士比亞。錢穆評論莎士比亞有破有立,莎士比亞并非國人應該學習的典范,那么國人應該師法什么?錢穆在樹立文學樣板的同時,極力貶低莎士比亞。他首先將莎士比亞和同時代的中國文學家歸有光比較,“英國莎士比亞與我明代歸有光同時代而略晚。歸氏善寫家庭生活,瑣情細節(jié),栩栩如生。至今讀之,猶如活躍紙上,尚能深入人心。莎氏則身世不詳,至今在英國人無定論?!?錢穆:《晚學盲言》(上)之三十五《操作與休閑》,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8冊,第682頁。在民國49年的一次演講中,錢穆曾激賞歸有光懂得文學真趣,獲得古人真?zhèn)?錢穆:《中國文學論叢》,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5冊,第105頁。,提出歸有光的小品文,主要是為了反對五四時期文學的討伐之氣和大口號、大理論。他多次肯定歸有光的為文、為學,號召今人要先學習古人的為人。拈出歸有光,或許僅僅因為他與莎士比亞時代相近,至于莎劇和歸有光的文字細部的比較,錢穆并沒有深入,只是以歸氏文字打動人心貶抑莎劇沒有靈魂。錢穆貶低莎劇的第二步是指出莎劇缺乏教化功能,他舉《秦香蓮》和《西廂記》為正面例子,反襯莎劇不足,他說“中國戲劇仍富詩情,寓教育感化之意多。而西洋戀愛小說與戲劇如《羅密歐與朱麗葉》之類,惟富刺激性,無教育感化之意義可言。”*錢穆:《中國文學論叢》,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5冊,第161頁。錢穆列出中國傳統(tǒng)經(jīng)典劇目與莎劇抗衡,對莎劇用離奇的故事吸引觀眾很不屑,認為這都是技巧層面的心機,應該否定。那么中國有沒有比莎劇高明的戲???錢穆自然要給國人開出劇目,中國不必慕西,因為中國也有可與莎士比亞媲美的藝術,比如“昆曲仍尚流傳,較之歌德與莎翁,影響深遠,當猶過之。今日國人則唯歌德、莎翁是崇是慕”*錢穆:《晚學盲言》(上)之三十五《操作與休閑》,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8冊,第682頁。。至于昆曲比莎劇高明之處,錢穆沒有詳述,只是泛泛論及其劇情表演曲折,劇辭組織典雅等優(yōu)點。在對莎士比亞的貶低中,錢穆不斷流露出對國人崇洋媚外、自我菲薄的不滿,指責民國以來中國學人一味慕西的淺薄。
第三,褒揚莎士比亞。錢穆對莎士比亞少有的贊美集中在《中國民族之文字與文學》一文中,文中他承認莎劇是經(jīng)典,認為莎劇具有永恒性。“如英美諸邦,入其鄉(xiāng)僻,亦復拼音不準確、吐語不規(guī)律者比比皆是。彼中亦自有高文典冊,雖近在三四百年間,即如莎翁戲劇,英倫傖粗,豈盡能曉?”*錢穆:《中國文學論叢》,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5冊,第10頁?!肮饰鞣轿膶W之取材雖具體就實,如讀莎士比亞、易卜生之劇本,刻畫人情,針砭時弊,何嘗滯于偏隅,限于時地?反觀中土,雖同尊傳統(tǒng),同尚雅正,取材力戒土俗,描寫力求空靈,然人事之纖屑,心境之幽微,大至國家興衰,小而日常悲歡,固無不納于文字。則烏見中土文學之不見個性,不接人生乎?今使讀者就莎士比亞、易卜生之戲劇而考其作者之身世,求見其生平,則卷帙雖繁,茫無痕跡?!?錢穆:《中國文學論叢》,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5冊,第20頁。這兩段話,具有明顯的所指性。第一段話反對“興白話”,一方面是因為對古文的依戀,一方面有其士大夫的精英心理基礎,舉莎劇作為經(jīng)典,把莎劇當作雅文學的典范,是為了反對廢除漢字的思潮,激勵當局普及教育,提高民眾閱讀能力,增強對中國文字的信心。第二段話先揚后抑,舉莎劇的超時空與創(chuàng)新性,反襯中國文學的處處著實、親附人生又超時空的無可比擬優(yōu)勢。
可以說,錢穆對莎士比亞的態(tài)度自相矛盾,難以自圓其說。他對莎士比亞、西方文化的否定、貶低都不夠嚴謹。比如,為什么西方的建筑是其“文化精神之物質(zhì)形象化”,而中國的不是呢?莎翁的身世的確存疑,但是關于莎氏的傳記和年譜數(shù)不勝數(shù),而他只抓住身世不詳?shù)恼f法不放,為什么昆曲比莎翁影響深遠?這些觀點,都需要有力的資料佐證,錢穆基本上只陳列觀點,不深入論證。雖然屢屢言及莎士比亞,但浮光掠影,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莎士比亞成了一個工具和符號,成為他論述的由頭。錢穆對莎士比亞否定和貶低的觀點發(fā)表于《中國文學史概觀》與《晚學盲言》中,對莎士比亞的正面褒揚集中在民國31年發(fā)表的《中國民族之文字與文學》中,時間相距30多年,那么,他早期對莎士比亞的褒揚又是出于什么原因?經(jīng)歷了中華民族的生死存亡后,錢穆認識到,中西文化交融的美景一不小心就會變成文化侵略的現(xiàn)實,根子在于防止國人將“趨新之論轉為掃舊”,在新文化運動時期,知識界就有以錢玄同、魯迅等為代表的廢除漢字呼聲,表達接受世界文明的愿望。在錢穆看來,中國在經(jīng)濟政治上受到異族壓迫,如果文字也被西方同化,等于成全了西方的文化侵略陰謀,無異于是中國傳統(tǒng)的毀滅,將連綿的中國歷史和文化斬斷。錢穆認為文字是中國文化的根,文字若消亡了,中國也就陷入危機,他將莎劇作為雅言的代表,雅言是保存?zhèn)鹘y(tǒng)的載體,而用雅言寫作的作品是應該被珍視的。只要提高教育水平就可以讓人人都能讀懂雅文學,傳統(tǒng)就會繼續(xù)傳續(xù),所以他反對廢除漢字,褒揚莎士比亞,并非出于真正心儀莎劇,而是借莎士比亞言中國之事。
20世紀80年代,錢穆到了晚年,臺灣在新的國際形勢下,政治上開始向西方靠攏、過渡,大陸實行了改革開放,打開國門接受西方文化,傳統(tǒng)文化和道德觀念又一次受到?jīng)_擊,錢穆憂憤有加,他認為,失去本民族的傳統(tǒng),就失去了民族尊嚴,因為“文學開新,是文化開新的第一步”*錢穆:《中國文學論叢》,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5冊,第146頁。,文學是文化的排頭兵,所以,錢穆又開始攻擊西學,否定莎士比亞,把中西文化和文學作比,目的是要宣揚中國文化的博雅精深,曝光西方文化虛構俗陋,以期警醒國人切勿媚外蔑己。
三、 作為符號的莎士比亞
錢穆對西方文化和莎士比亞的評論大多是斷語式的粗泛而談,只揭示本質(zhì)區(qū)別,不做分析,缺乏基本的邏輯性。他將莎士比亞作為西方文化的代表,進行中西比較,把中西文化作為完全不可調(diào)和的對立文化,強調(diào)中國文化和諧、內(nèi)傾、厚重、不朽、靈性等優(yōu)越性,恐懼中國文化的斷裂,他守護傳統(tǒng)文化的情感也讓人動容,但他對西方文化弊端的言辭也顯得有些隨意和情緒化。錢穆用莎士比亞做例子,其實是用莎士比亞做工具反駁西方文學,他不斷用西方文學概念偷換莎士比亞,于是,莎作與其人分離就是西方文學作者與作品分離,凡他論及莎士比亞的不足,那就是整個西方文學的不足??梢哉f,莎士比亞在錢穆的話語中就是西方文學的代名詞,而錢穆批判西方文學是借批判莎士比亞來完成的。錢穆主觀地設定了文學的高下之分:中國文學優(yōu)于西方文學,歸有光作品超過莎作的價值。為什么錢穆對莎士比亞有如此評價?為什么錢穆會武斷地下結論?錢穆對莎士比亞到底是什么態(tài)度?
錢穆不通西文,傅斯年曾說錢穆有關西方歐美的知識盡從讀《東方雜志》得來*印永清:《百年家族——錢穆》,臺北:立緒文化2002年,第137頁。?!稏|方雜志》是東西文化大論戰(zhàn)的重要陣地,也是以中國文化的守衛(wèi)者著稱的,錢穆的閱讀選擇具有心理認同基礎。莎士比亞作為一個抽象的名詞在錢穆言論中出現(xiàn)不下十次,除偶爾提到《羅密歐與朱麗葉》等之外,其他莎劇幾乎沒有被提及,可見,錢穆對莎翁的了解出于其名氣,對莎劇故事有所耳聞,但深入的閱讀不夠,莎士比亞在他看來成了西方文明的化身,就算把莎士比亞置換成歌德、雨果等,也不影響他的基本論斷,他的褒莎、貶莎、抑莎都指向西方文化,目的是要國人敝帚自珍、返本開新、創(chuàng)新國家民族文化。
錢穆一生與白話文運動有歧異,作為邊緣學者的錢穆曾專赴小學任教*嚴耕望:《錢穆賓四先生與我》,臺北:商務印書館2008年,第6頁。1919年秋,錢穆任后宅鎮(zhèn)泰伯市立第一初級小學校長,時年26歲。,在這之前白話文其實已經(jīng)勢不可擋,據(jù)統(tǒng)計從1900年到1911年共出了111種白話報*蔡樂蘇:《清末民初的一百七十余種白話報刊》,載周策縱、唐德剛、李孝悌等:《胡適與近代中國》,臺北:時報文化出版社1991年。。前期的鋪墊使白話文很快占據(jù)主導地位,其普及速度也大大超過了胡適的預期,“說到中國革命,我是一個催生者。我們在1917年開始(這個運動)的時候,我們預計需要10年的討論,到達成功則需要20年??墒蔷蜁r間上來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完全成熟了,這要感謝過去一千年來無數(shù)無名的白話作家!我們在一年稍多一點兒的時間里,激起了一些反對的意見,在不到五年的時間里就打勝了這場仗……在我推行白話文運動的時候,對我?guī)椭畲蟮模俏覐男∷芄诺涞慕逃?周質(zhì)平編譯:《不思量自難忘:胡適給韋蓮司的信》,1923年3月12日,載《致克利福德·韋蓮司》,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1999年,第142~143頁。。雖然胡適肯定傳統(tǒng)的力量,但新文化運動是在“進化論”的背景下進行的,文言文自然成了歷史前進的絆腳石,而在保守派看來,復興應該從舊傳統(tǒng)中尋找資源,新文化運動就是全盤西化的代名詞。錢穆認為“民初以來,爭務以白話詩,然多乏詩味。又其白話必慕效西化,亦非真白話”*錢穆:《八十憶雙親師友雜憶合刊》,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51冊,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1998年,第37頁。。在白話文運動如火如荼的時代,他卻未如林紓一樣挺身攻擊白話文運動,而選擇了沉默,此后一生他孜孜在念對白話文的不滿,在《晚學盲言》中多有感慨。錢穆一直主張返本開新,從傳統(tǒng)中求變,為此,錢穆提倡開展一個“舊文學運動”。“中國要變,第一步該先變文學。文學變,人生亦就變。人生變,文化亦就變。我們想要來一個中國舊文化運動,莫如先來一個中國舊文學運動。不是要一一模仿舊文學,我們該多讀舊文學,來放進我們的新文學里去。盡可寫白話文,但切莫要先打倒文言文。今天我們不讀古書、不信古文,專一要來創(chuàng)造新文學、創(chuàng)造新人生,這篇文章似乎不易作”*錢穆:《從中國歷史來看中國民族性及中國文化》,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0冊,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社1998年,第130頁。。錢穆認為,不能將西學與新學劃等號,“新舊只是一名詞分別,就時間言,今日之新明日己成舊。就空間言,彼此兩地亦必互見為新”*《周濂溪通書隨劄》,載《宋代理學三書隨劄》第10冊,第211頁。。這個具有哲學意味的辨析固然有幾分道理,卻忽視了西學帶來的沖擊。錢穆潛意識里將莎士比亞看作西方先進文明的符號,他也附和主流聲音對莎士比亞的推崇,所以,即使貶莎,也是在承認莎翁盛名的前提下進行的,在談論新文化運動時,他對莎士比亞的態(tài)度以褒揚為主,對莎士比亞的肯定,暗藏著一個質(zhì)問,那就是,既然國人都傾慕莎作,一心向西,那么西方人尊古、尊崇莎作,難道我們不應該學習嗎?為什么對西方人珍視傳統(tǒng)視而不見呢?“又如莎翁樂府,乃西方四百年前事,國人亦研賞不輟。何以在西方盡古盡舊都足珍,在中國求變求新始可貴。此恐特勇時風氣,非有甚深妙理之根據(jù)”*錢穆:《中國文學論叢》之《漫談新舊文學》,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5冊,第238頁。。這個觀點和林紓如出一轍,對莎士比亞的矛盾態(tài)度,能看出錢穆因西方文化壓迫的自卑而生出的自尊意識,借批判莎士比亞批判西方文學文化,借褒揚莎作批評中國人妄自菲薄、惟西方馬首是瞻,告誡國人應該學習西方尊古的傳統(tǒng),學到西方文化帶來的富強力量,發(fā)揚中國的傳統(tǒng)文化。遺憾的是,錢穆的莎評尚未深入到莎作肌理,莎士比亞只是他言說自己思想的外衣,莎翁對“人”的書寫未能為他提供新的思想資源。
錢穆以為“今日我中國人之自救之道,實應新、舊知識兼采并用,相輔相成,始得有濟。一面應在順應世界新潮流,廣受新世界知識以資對付;一面亦當于自身歷史文化傳統(tǒng)使中國之成其為中國之根本基礎,以其特有個性,反身求之,有一番自我之認識”*錢穆:《從中國歷史來看中國民族性及中國文化·序二》,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40冊,第7頁。。錢穆也沒有拒斥西方文化,或許文化融合必須經(jīng)過“全盤外國化”的階段*譚宇權:《胡適思想評論》,臺北:文津出版社1996年,第65頁。??梢钥闯?,無論支持或反對白話文運動,新文化運動時的知識分子目的都是為了救國,救民族,救文化,都是探尋現(xiàn)代中國發(fā)展的不同價值取向和路徑。魯迅、胡適、錢穆都是思想界的旗幟性人物,他們在性格、文化選擇和政治立場等都有差別,但都“放眼世界,關懷人類”*張灝:《幽暗意識與民主傳統(tǒng)》,新星出版社2006年,第224頁。,面對中西文化的交匯,不管是胡適的“充分世界化”,還是魯迅的“拿來主義”這種以開放心態(tài)接納西方的“向外吸收型知識分子”*陳漱渝:《同途殊歸兩巨人——胡適與魯迅》,載周策縱、唐德剛、李孝悌等:《胡適與近代中國》,臺北:時報文化出版社1991年,第44頁。,或是錢穆這種文化守成者的反應,都具有極強的民族主體意識,他們共同建構著超越時代的中國文化,探索著中國文化的現(xiàn)代轉型方向。
在這種探索中,“立人”、“立國”是繞不開的話題,莎士比亞作為西方的經(jīng)典也參與到這個過程中,中國學者對莎士比亞的不同態(tài)度,源自其對西方文化取舍與精神取向的差異?!傲⑷恕笔恰傲钡母簡⒊瑢Α吧倌辍钡闹匾?,魯迅呼告“救救孩子”,胡適倡導“個人主義”等都是“立人”吶喊,也是對尋找中國未來的努力。錢穆對傳統(tǒng)文化塑造人的“立人”功能十分看重,他認為理想的國民必須對本國的歷史文化有充分的了解,不能忘本。因為歷史文化就是一個國家“民族精神”的表現(xiàn)*錢穆:《中國歷史精神》,載《錢賓四先生全集》第29冊,第12頁。。國家民族的獨立有待于傳統(tǒng)文化精神的復活,個體只有對傳統(tǒng)有了深厚的依戀,才不會盲目迷信西學。對理想國民的描繪,錢穆還是以傳統(tǒng)儒家的“人人皆可為堯舜”勉勵國人要“日新其德”,完成“立人”。
總體看來,錢穆逃避西學入侵的現(xiàn)實,他對西方文化的拒斥,沒有跳脫士大夫階層的局限,他對中國文化的拳拳之心,對西學的極力反抗,實質(zhì)上是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有深刻生命體驗的儒者對“他者”的防御機制,錢穆的復古和反西化言論變成獨語,甚至成為西化派的譏諷對象,他的保守被視作感情用事的“我族中心觀”*殷海光:《殷海光全集》第16卷,臺北:桂冠圖書股份有限公司1990年,第494頁。。因為,無論“立國”還是“立人”,作為尊古的代表,錢穆的困境在于無法為中國的現(xiàn)代轉型提供新的方向和意義。
DOI:10.14086/j.cnki.wujhs.2015.03.012
基金項目:●武漢理工大學自主創(chuàng)新研究基金項目(2013-IB-032)
●作者地址:孫霞,武漢理工大學漢語言學系;湖北 武漢 430063。Email:xmswhu@163.com。
陳國恩,武漢大學文學院;湖北 武漢 430072。Email:chenguoen503@126.com。
●責任編輯:何坤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