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瑩

(安慶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　安徽　安慶　246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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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英被動句：話題選擇的實例

張 瑩

(安慶師范學(xué)院文學(xué)院，安徽安慶246133)

摘要：漢語和英語中被動句的生成都是選擇受事做話題的結(jié)果，由于受事前移誘發(fā)了相應(yīng)的句法操作。英語中，為了避免違反擴(kuò)充的格位過濾器，動詞發(fā)生形態(tài)變化失去賦格能力；漢語中，為了避免改變句子的語義，通過添加“被”字來阻斷主語位置上的名詞和動詞直接發(fā)生語義聯(lián)系。

關(guān)鍵詞：被動句；被；話題；主語；生成語法

DOI：10.13757/j.cnki.cn34-1045/c.2015.01.012

被動句一直是語法學(xué)界專注的熱門話題。在生成語法理論的發(fā)展過程中，被動句更是占有舉足輕重的地位，每一次理論的提升都離不開對被動句的重新分析，正如熊仲儒所說“被動句，在生成語法界幾乎成了推動語言理論建設(shè)的杠桿”。[1]206本文在生成語法管約論的框架下對漢語和英語中的被動句進(jìn)行了重新考察，以期對被動句的生成提供一個新的視角。

一、英語被動句的生成過程

生成語法理論認(rèn)為英語被動句形成是動詞被動化與格驅(qū)動共同作用的結(jié)果，這一過程如下所示：

(1)a. The man murdered the woman.

b.D-結(jié)構(gòu)：＿ was murdered the woman.

S-結(jié)構(gòu)：The woman was murdered.

如例(1b)所示，主動句中的動詞murder被動化了。由于被動化動詞murdered失去了指派賓格的能力，無法再給the woman指派格位。根據(jù)“格檢驗式”(Case Filter，徐杰稱為“經(jīng)典的格位過濾器”[2]91)的要求，如果一個名詞短語沒有得到格的話，在句中出現(xiàn)是不合法的。the woman為了順利通過格檢驗式，只好移到空置的主語位置獲得屈折范疇授予的主格，于是生成了被動句The woman was murdered。

表面上看，這一解釋十分完美，但是其實是把問題簡單化了。我們必須要追問兩個問題：

1. 在(1a)所示的主動句中the man處于主語位置，為什么在被動句中，the man會選擇離開，空出主語位置，心甘情愿地給the woman讓位呢？

生成語法對這個問題的解釋是：按照Burzio定律，murder由于被動化，不僅失去了指派賓格的能力，同時還失去了指派外題元角色的能力，所以帶有被動化動詞的句子中不可能有施事主語，這就使得主語位置成了有格但沒有題元角色的空位，正好可以接納沒有格但是有題元角色的賓語。不過，這種解釋其實僅僅是對語言事實的描述而已，并沒有解決問題，而且還帶來了一個更難回答的問題：為什么被動化動詞一定要失去指派外題元角色的能力？或者說為什么被動句一定要把主語位置留給原本處在賓語位置上的受事？

2. 在英語中，“of插入”是用來幫助名詞獲得格位通過格檢驗式的一種常用方式，比如由于形容詞沒有授格能力，所以導(dǎo)致their success在*we are envious their success中無法獲得格位指派，因而造成句子不合法。為了挽救這個不合法的句子，英語選擇插入介詞of給 their success指派格位，從而生成合法的句子we are envious of their success. 如果說被動句中the woman的移位僅僅是為了得到格，為什么不選擇“介詞插入”這種更為經(jīng)濟(jì)的方式？

下面我們從樹形圖上來尋找上述兩個問題的答案。

根據(jù)主語在VP內(nèi)假設(shè)(VP-Internal Subject Hypothesis;VISH)[3]103，[Spec，VP]位置是主語的原位。(1a)所示主動句的D-結(jié)構(gòu)如(2)所示：

(2)

從上圖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Spec，IP]位置是一個空位，沒有成分占據(jù)，而且這個位置是有格位置，由屈折范疇I指派主格。圖中有兩個NP(the man 和the woman)，V位置上的動詞murder具有授格能力，可以給the woman指派賓格。而the man在VP內(nèi)部得不到格，可以移到空置的[Spec，IP]位置獲得I指派的主格，這樣一來，兩個NP都可以順利通過格檢驗式，生成合法的主動句The man murdered the woman。

如果圖(2)中的V位置由被動化動詞murdered占據(jù)時，情況就不同了。the man在VP內(nèi)部原本就得不到格，而murder被動化之后也失去了授格能力，無法再給其后的the woman 指派賓格。因此句中的兩個NP在VP內(nèi)都無法得到格。如何讓這兩個NP都能得到格位指派以通過格檢驗式呢？邏輯上有四種可能性：

1. the man移到[Spec，IP]位置，獲得屈折范疇I授予的主格，在the woman前插入介詞(如by)給它指派格位，生成：

(3)*The man was murdered by the woman.

2. the woman移到[Spec，IP]位置，獲得屈折范疇I授予的主格，在the man前插入介詞(如by)，生成：

(4) The woman was murdered by the man.

3. the man移到[Spec，IP]位置，獲得屈折范疇I授予的主格，沒有獲得格位指派的the woman不在句中出現(xiàn)，生成：

(5) * The man was murdered.

4. the woman移到[Spec，IP]位置，獲得屈折范疇I授予的主格，而沒有獲得格位指派的the man不在句中出現(xiàn)，生成：

(6)The woman was murdered.

我們可以很清楚地看到，(3)和(5) 雖然合乎語法，但是改變了原句的語義，不能成立(我們打上了星號)，而(4)和(6)即合乎語法又合乎語義，能夠成立。這就充分說明，被動句的生成并不僅僅是為了使名詞短語能夠得到格，在被動句中做主語的只能是the woman，即動作的承受者或受動作影響者(下面簡稱為受事)。而且我們從樹形圖上已經(jīng)很清楚地看到，the woman最終落腳的[Spec，IP]位置本來就是一個空位，所以 the woman占據(jù)的并不是the man的領(lǐng)地，根本不存在the man給the woman讓位的問題。

行文至此，我們豁然開朗，我們上面提出的兩個問題也全部迎刃而解。在英語被動句中，并不是the man放棄了主語位置心甘情愿地給the woman讓位，而是被動句選擇了受事the woman做主語使其移至原本空置的[Spec，IP]位置。也正因為如此，the woman的移位根本不是僅僅為了得到格。當(dāng)然，the woman雖然不是為了得到格而移位，但是它確實由于移位獲得了屈折范疇I所授予的主格。如果我們把the woman換成代詞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這里只能用主格形式she，而不能用賓格形式her。

圖中句首[Spec，IP]位置即主語位置。徐杰已經(jīng)指出帶有話題特征[﹢T]的語法單位大多是句法上的主語，[2]110而選誰做話題是由說話人的主觀意愿來決定的。這就是說主語往往是說話人選來做話題的成分，換句話說英語被動句其實是說話人選擇了受事作為話題的結(jié)果。

接下來的問題是：既然不是被動化動詞不能授格的原因?qū)е聇he woman的移位，那么the woman的移位與動詞的被動化之間有什么關(guān)系呢？

徐杰在“經(jīng)典格位過濾器”的基礎(chǔ)上提出了“擴(kuò)充的格位過濾器”[2]92：

(7)擴(kuò)充的格位過濾器 (Generalized Case Filter,(Xu 1993))

a. *NP，如果有詞匯形式但是沒有得到格位指派的話

b. *必選型格位指派者，如果沒有釋放自己的格位能量的話

“擴(kuò)充的格位過濾器”不僅要求“格位接受者”(即名詞短語)必須得到格位，還要求“必選型格位指派者”必須將其授格能力釋放出去，比如大部分語言中介詞后的賓語不能省略，就是因為介詞是“必選型格位指派者”，必須依靠賓語來吸納它指派賓格的能力。

再看(2)所示的樹形圖，由于被動句要求受事the woman必須移至[Spec，IP]位置，而在VP內(nèi)部，而動詞murder是必選型的格位指派者，其派格能力必須釋放出去。如果the woman移位，就沒有成分來吸納動詞指派賓格的能力了，這樣就會造成句子不合法。怎么辦？動詞只好發(fā)生形態(tài)變化以失去自己指派賓格的能力。

綜上所述，英語被動句的生成是因為說活人選擇了受事作為話題，讓受事居于句首主語位置，這樣一來，造成動詞的派格能力無法釋放出去，只好通過形態(tài)變化消除指派賓格的能力。

二、漢語被動句的生成過程

研究漢語的學(xué)者們大多關(guān)注的是帶有標(biāo)記“被”的被動句，這種句式又被稱為“被字句”或“被字結(jié)構(gòu)”。

最傳統(tǒng)的分析方法就是將漢語被動句也看作是賓語移位的結(jié)果，被動語素“被”吸納了動詞指派賓格的能力與指派外題元角色的能力。即：

(8)a. 小趙騙了老王。

b.＿ 被小趙騙了老王。

老王被小趙騙了。

(8a)所示的主動句的D-結(jié)構(gòu)如下所示：

(9)

從樹形圖中我們可以清楚地看到句首位置在漢語中同樣是一個空位。而且如果把(8a)變成被動句，只能由“老王”占據(jù)句首位置，即：

(10) a. 老王被小趙騙了。

b. 老王被騙了。

眾所周知，漢語被動句中主語的題元角色是廣義上的“受事”。因此，我們認(rèn)為漢語被動句同樣是說話人選擇受事做主語的結(jié)果。

另外，很顯然，例(10)中的“被”字都是不能刪去的，可見“被”字直接關(guān)系著句子的合法性。但是在另一些情況下，“被”字并不是非用不可，比較：

(11)a. 桌子(被)老師搬走了。

b. 桌子(被)搬走了。

上面的例子中用不用“被”字是自由的。

學(xué)者們一般把例(11)中不帶“被”字的句子叫做“受事主語句”，但是對于其歸屬，學(xué)者們還有爭議。一些學(xué)者(如王力[4]、王燦龍[5])認(rèn)為受事主語句屬于被動句，從而把它看作被動句的一個類型“無標(biāo)記被動句”；而另一些學(xué)者(如戴耀晶[6])則認(rèn)為受事主語句不應(yīng)該歸入被動句。我們在本文中先不討論這兩種看法孰是孰非，暫且籠統(tǒng)地稱之為無“被”句。呂文華[7]、王靜[8]等從句法語義角度討論了“被”字句與無“被”句相互轉(zhuǎn)化的條件，他們都注意到不是所有的“被”字句都能無條件地轉(zhuǎn)化為無“被”句。前人對于“被”字句和無“被”句的討論，給了我們很大的啟發(fā)。我們感興趣的是為什么不是所有的被字句都可以轉(zhuǎn)化為沒有“被”的受事主語句？

我們前面已經(jīng)指出，在英語中，由于說活人選擇了受事作為話題，所以受事前移居于句首位置，從而迫使動詞發(fā)生形態(tài)變化以失去授予賓格的能力。同印歐語相比，漢語缺乏形態(tài)變化，動詞“騙”不論是在主動句中還是在被動句中都是一個樣，那么現(xiàn)在我們需要考慮的問題是：沒有變形的“騙”在被動句中還是否具有授格能力？如果“騙”同樣失去了授格能力，那么我們就可以認(rèn)定“被”相當(dāng)于英語動詞的形態(tài)變化，作用是吸納“騙”指派賓格的能力。語言事實告訴我們，上述假設(shè)是不能成立的，因為在漢語被動句中，主要動詞后面仍然可以帶賓語，如：“老王被騙了三萬塊錢”。這個例子清楚地顯示：被動句中的“騙”仍然具有授格能力，可以給其后的名詞賓語“三萬塊錢”指派賓格?？梢?，漢語被動句中，“被”的作用并不是吸納動詞的授格能力。那么，“被”的作用到底是什么呢？

再來比較前面的例(10)和例(11)。很顯然，當(dāng)主語可能會被誤解為動作的發(fā)出者時，“被”字不能省略，如例(10b)中的“老王”能夠發(fā)出“騙”這個動作，如果省略“被”說成“老王騙了”，“老王”可以理解為“騙”的施事，這樣就改變了句子要表達(dá)的意思，所以這里的“被”字不能省略；而例(11)中的“桌子”無論如何也不會被理解為“搬走”這個動作的發(fā)出者，所以有沒有“被”字都可以。

因此，我們認(rèn)為“被”的存在就是為了防止將句首名詞理解為動作的直接發(fā)出者，“被”的插入使句首名詞后面的部分成為一個以動詞為核心的句法結(jié)構(gòu)，這個句法結(jié)構(gòu)作為一個整體與句首名詞發(fā)生語義聯(lián)系。夏家駟將“被”稱為標(biāo)句詞[9]81-83，我們的看法與之不謀而合。至于為什么漢語選擇“被”字承擔(dān)這一任務(wù)，應(yīng)該是由 “被”字的語義決定的，“被”在古漢語中表示遭受義，恰好能夠滿足句子的語義要求。

徐烈炯、劉丹青曾指出漢語中大量存在受事類話題，“受事論元的前置是為了充當(dāng)話題，實現(xiàn)話題功能”[10]251。可見，漢語中由受事充當(dāng)話題是普遍存在的語言事實，絕不是我們的臆測。

另外我們還有一個形式上的證據(jù)可以證明處于漢語被動句句首[Spec，IP]位置上的成分是話題。學(xué)者們一般認(rèn)為話題之后可以插入句中語氣詞“啊、呀、吧”等，并將此看作話題的判定標(biāo)準(zhǔn)。漢語被動句中的句首名詞后面完全可以插入一個句中語氣詞，如“老王啊，被小趙騙了”、“桌子啊，被搬走了”。

綜上所述，我們認(rèn)為漢語被動句生成也是說話人選擇受事作為話題的結(jié)果。由于受事前移成為主語，與動詞直接相鄰，可能會被誤解為動詞的“施事”，于是漢語選擇插入“被”字來阻斷主語和動詞的直接語義聯(lián)系以避免句子語義的改變。

三、 結(jié)論

我們詳細(xì)考察了英語和漢語中的被動句的生成過程，英漢兩種語言中的被動句都要求受事賓語占據(jù)句首的主語位置，二者都是說話人選擇受事作為話題的結(jié)果。

不過受事前移也帶來了不少問題。英語中，受事前移導(dǎo)致動詞指派格位的能力無法釋放出去，這樣就違反了“擴(kuò)充的格位過濾器”的要求，造成生成的句子不合法。為了通過“擴(kuò)充的格位過濾器”的檢驗，動詞只得通過形態(tài)變化自毀其授格能力。換句話說，英語被動句的生成并不是被動化吸納了動詞的賦格能力使得賓語前移，而是說話人選擇了受事賓語做話題使其前移，必須釋放賦格能力的動詞只得通過變形以失去賦格能力。

漢語中，受事前移改變了句子的語序。由于漢語缺乏形態(tài)變化，語序是漢語中的一種重要的語法手段。語序的改變可能會帶來句法成分之間語義關(guān)系的改變，所以插入“被”字來阻斷主語位置上的成分和動詞產(chǎn)生施事和動作的關(guān)系，從而避免改變句子的語義引起誤解。

簡單地說，漢語和英語中的被動句都是選擇受事做話題的結(jié)果，英語中動詞被動化，漢語使用“被”字都是受事前移的副產(chǎn)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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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zé)任編校：汪長林

網(wǎng)絡(luò)出版時間：2015-03-02 2:51:25網(wǎng)絡(luò)出版地址：http://www.cnki.net/kcms/detail/34.1045.c.20150302.0952.012.html

中圖分類號：H146;H314

文獻(xiàn)標(biāo)識碼：A

文章編號：1003-4730(2015)01-0050-04

收稿日期：2014-09-08

作者簡介：張瑩，女，河南開封人，安慶師范學(xué)院講師，文學(xué)博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