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嘉藻　李芳　厐思純　王堯禮

摘要：清宣統(tǒng)二年庚戌，樂嘉藻北游京城，又南下津滬，日記中留下了交游和對所經之地社會風貌的記錄。

關鍵詞：樂嘉藻 庚戌 旅行 貴陽 重慶 武漢 北京

中圖分類號：K20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8705（2014）04-119-128

編者按：樂嘉藻在宣統(tǒng)二年（1910年）三月至十月，有北京之游，作《庚戌旅行日記》。日記中未言北行的目的，所以也不知他究竟去做什么。據日記記載，他到北京后，發(fā)電報回貴州催寄膳宿費，說明是出公差，但又未見他辦理公事。在京時，省內商會又推舉他為國會請愿代表，也未參加任何請愿事，即赴天津、上海。日常所事就是訪友、尋古董、買舊書，其間也可見清末各地的社會面貌，人文風尚。因版面有限，只能分期刊出。本期所刊為六月日記。

六月初一日（7月7日） 早，服仁丹六粒，精神似稍爽，因擬一日三服。連日患頭昏，今日乃知純由于熱。以扇扇之，以薄荷精搽之，以冷水浸布潤之，昏能清爽，且能作事，但須有作息耳。飯后，以三元命發(fā)成至同仁堂買洋參及白玉膏治牙宣。在寓取陳列所物品簿綜核之，先研究磁器一門。夜熱甚，熱至一百零三度。

六月初二日（7月8日）

早七點鐘至琉璃廠德珍齋，再觀鄒小山花卉冊，與價八十元不售。至德聚興取煙壺，補價十元前交三元。至大柵欄買帆布提箱一價三元三角。還，四毛病加，命發(fā)成在余室內添設一榻，以便養(yǎng)病。柬德珍齋還價百元。本日《中國報》勸業(yè)會紀事一欄載：安徽吳某出品物古銅梅椿瓶值萬五千金，此物豈有古者，疑已不能名。又古磁碗值四百金，雍正磁瓶值千五百元，乾隆磁瓶值一千元，此則須見物始能定。又通海物產會之銅鼎彝器，均系廟堂祭典要品，造制精工云云，殊莫名其意旨。夜，失眠因食仁丹稍多之故。今日遠處有大雨。

眉注：《中國報》言勸業(yè)會中江西館有古磁數件，一康熙瓶值二萬四千元，一玻瓶值二千元，又一磁瓶價一千六百元，又一磁價六百元。又揚州梁福寺雕漆器甚多而精云。江西品物之在北京陳列所者，一龍泉罐批四十兩，一雍正窯鐵銹紅瓶批五十兩，一乾隆黃釉墨龍瓶批三十兩，然皆不佳。牙根痛仍以白玉膏為有效。

六月初二三日（7月9日） 昨日向暮，在官立工藝局售品部買得福建式皮箱二口，價共十五元八角，今日命王升覓人以麻布包之。麻包四吊，包工七吊。九點鐘，德珍掌柜送鄒小山花卉冊來，即時交與價銀一百元，與論古玩良久而后去。京師古玩行設在商會內，范圍專在銅、磁、珠，其碑帖、字畫、書籍皆不與。古玩商皆有憑據，始得入會置買賣，外人不能人，外國人更無從問津。三點鐘，與福田同至前門正陽商場一游。西場不過室數間，東場所虛尚多，又無茶飯，恐難招游人駐足。還過前門大街，見兩旁人行道皆鋪磚，大約雖人力車亦不許過矣。還至大觀樓前配二三友煙壺勺子。珊瑚蓋打眼八十文，蓋配勺子亦八十文。同福田至樓上雅座用茶，坐甚舒服，約休息一點多鐘。六點鐘同至王廣福斜街同和居便飯，用匾食不甚佳。刺幣名稱蒸餃子曰湯面餃，煮者曰水餑餑，煮而后煎者日鍋貼水餑餑之不掐邊紋者日匾食。同和居即以前大同居，然已易主矣。座頗清潔涼爽，肴亦可口。出至石頭胡同北口，喚人力車歸。南大街自珠市口至官醫(yī)局。道路正在修理。今日有風，遠處有雨，故城中甚涼爽。

眉注：鳳尾尊、印花觚之高者。（圖例17個）

六月初四日（7月10日） 早，四毛病不見減退，命其至同仁醫(yī)院診視，即在其處養(yǎng)病，命發(fā)成同去，西林亦須就醫(yī)，因讬其先容一切。本日禮拜，非有熟人不能得診也。乃庚、念明來坐。四點鐘，子成約至宣武門內英賢萃茶社單牌樓路東斜對石駙馬大街口食水餃子，為雨阻不果。乃庚來坐，以二十元見假。福田自內城歸，言子成尚在英賢萃茶社坐待，因復與福田往赴，至則見所謂茶社者，去牌樓不遠矣。座落頗潔，兩廂列小肆十馀家，頗類市場。至樓上坐，共用水餃子亦六十枚每枚六文，出與福田仍喚車出城。

眉注：同仁醫(yī)院有分院，在東珠市口。粹珍彩票訂六月二十七日開彩。

六月初五日（7月11日） 早，命王升送信與四毛，內附洋一元，并令其換發(fā)成回來。飯后發(fā)成始回，令其換錢。寫致陳理堂信，即時送去。三點鐘至觀音寺，旋至大觀樓雅坐內偃息一時，出至德聚興看翠玉煙壺蓋不成。有銅礦一座，高七寸馀，與價十元未售。還至琉璃廠德珍齋，見有西人問買舊磁。五月二十二日向余索五十金之康熙小瓶，為西人以百元購去。余看畫冊二件，手卷一件，皆不佳，問其有舊錦否，據言舊錦亦貴，有以十馀元購一尺者，一五六尺之褥面常百馀元云。出至隱秀齋，問其購大小爨及《孟孝琚碑》之拓紙否，約明日命王升送往，遂還。

眉注：最淡之青色而微帶綠色者曰凍青，綠之深者日豆青，此兩種多暗花（釉下凸起者），其不帶綠色，而作淡粉青之色者日魚肚白。

六月初六日（7月12日）

早訪陳崧山先生米市胡同，談一小時許。先生收藏最富，以舊書為最多，見其所藏《蔣南沙畫冊》，有數幅精絕。座間懸有馬瑤草條幅，殊有蒼莽之勢。出，訪亨渠于包頭章胡宅，云已旋皖。還，飯后擬至琉璃廠后沙土園之文昌館中看舊書及至怡墨堂裱《張遷碑》兩處皆陳崧翁所言，旋因腹瀉不能去。崧翁所言古物各價多與德珍趙言合。

眉注：《張遷碑》較《萃編》缺“恩東里潤色君”六字，及“基遷蕩陰令吏民頡頑隨送如”十二字。

六月初七日（7月13日） 早出至場外草地一游。飯后，帶王升至琉璃廠德珍齋，問雍正青花六方大瓶之價，云需一百金。其康熙青花觀音樽釉色畫筆青花，與余“拔宅飛舁”瓶同，但有裂紋，未問價。又一青花畫人物觚，確是康熙窯而無款，云已有人還過百元云。出至怡墨齋付《張遷碑》與裱，計工十一開，每開工價工錢，二十五日往取。出喚車帶王升至草廠上十條訪百川通，持漢口匯豐票與商兌換，不允，出命王升至同仁醫(yī)院招扶四毛，換發(fā)成回。余往大觀樓雅座休息一時，至德聚興看翠煙壺蓋不成，銅礦石與價十二元仍不售。渠自言連盤買價十五元云。還寓，東道諸君共包水餃子過陰天。是日食稍過量。夜幼輝來坐，言子敬已死，牟貢三已到京。夜，因食仁丹至失眠。endprint

眉注：德珍之雍正大瓶光彩煥發(fā)，不可逼視，其邊微損，可惜。余康熙窯小印色盒，德聚興言都人呼曰漬白。渠有筆簡一枚，索十八元，然不及余盒之精。

六月初八日（7月14日） 飯后，命發(fā)成送像冊二冊與四毛去。四毛方在同仁醫(yī)院養(yǎng)病，竟日無所事事，令其稍得消遣。晚飯后，乃庚來坐。

六月初九日（7月15日） 早，考江蘇物產據陳列所簿。飯后午睡，兩點過鐘出門喚車至沙土園文昌會館中，先訪南屋售書處，談少頃。出至北屋會文堂售書處，其掌柜何培源字厚甫，自言與黃子壽、黃再同即交易多年。羅質安亦與周旋多年，黃本甫時各書即賣與伊，價二千八百兩。此書在戊戌年本甫曾與余談過，議價三千金，余嫌其中無用之書太多，故未接手，今尚有數部在何處。陳松山需書，多讬渠代覓。余謂渠，余所需者，明刻之《八家文集》及宋《文鑒》、元《文類》及《古香齋》等，又須配殘數種如《詞苑英華》中之《尊前集》及《群賢小集》中之林同孝詩，兩者皆開單與伊，讬其代覓。渠所有者，《初有學詩文集》崇禎及康熙刻索價一百六十金，與一百金，晉藩本《宋文鑒》索八十金，余與價六十金，皆未售。僅以十二金買得翁刻《黃詩全集》一部，約整好二十日往取。出至德聚興買銅礦山價十三元，漬白筆筒價十元，又珊瑚煙壺蓋二，個價四元。遂出至觀音寺稻香村買點心，又至洋貨店買仁丹一包。還，黃菊甫來拜未請，聞乃庚來訪并送借款二十元來。東雅堂《韓集》有謂即世穌堂板，為徐氏購去，換一木記者。東雅堂《韓文》率配濟美堂《柳文》，又有蔣刻《韓柳文》、游刻《韓柳文》、莫刻《韓柳文》，或謂游氏之板歸于莫氏，非別刻者。天順本《歐集》與《東坡七集》同一行款，皆最難得。

眉注：會文可買者，《水東日記》《野獲編》，福建刻《水心集》《楚詞》?！冻跤袑W集》官書局所有者詩及注，無文集。

六月初十日（7月16日） 飯后，發(fā)成自同仁醫(yī)院來，言四毛將以明日回寓。因交四元與伊，預備明日與醫(yī)院結算。兩點鐘，坐洋車至沙土園何厚甫處，《宋文鑒》與價百元，屬其將左右添寬，分訂四十冊，換面包角，渠仍未允。與購《陸放翁集》三十六兩，又毛刻《陶詩》二兩。出至韻口齋，以五元購得時大彬茶壺一枚，惜底微損，攜至德聚興，寄存該處。在其處又購得雍正五彩大瓶一座，價五十元，又惜陰堂橘皮釉霽紅碗一枚，價八元。其乾隆粉紅開光提梁酒壺索價二十五元，豆青開光青花方瓶索價三十五元，皆未與價。遂出至觀音寺華英大藥房買兜安氏霍亂藥水一瓶，價六角。喚洋車歸。在何厚甫所看書，如《野獲編》索三十兩，《東坡大全集》索五十兩。

眉注：正文有郭云鵬刻《李白集》。胭脂紅色深近玫瑰紫，德聚興三尺大瓶乃胭脂紅地。乾隆粉紅壺乃于釉面堆粉紅料一層，上更以稍深之紅色繪佛花其上，此等盤杯乃常見，壺則稀見，其開光內畫五彩不甚佳，然題款十四字則甚有致，其花紋曰鳳尾錦。松翁言其龍泉瓶甚可靠，余見德聚興有大者一枚，小者二枚，于是往觀之，見大者稍新，而制作稍備，底有“慎德堂制”四字，已刮去而痕跡全在。小者稍舊，疑是真龍泉。正文有《初有學集》，未索觀，《經廠通考》可用。

六月十一日（7月17日） 早，陳崧翁來坐，論舊磁甚悉，且言其著《明詩紀事》八集已脫稿，九集方在纂述中。并言何厚甫生意太狠，其徒韓姓居厚甫之后，進其好書甚多云。四毛自醫(yī)院歸，仍未斷藥，所食仍為稀粥及牛肉汁。飯后，至沙土園與何厚甫議定《宋文鑒》修整之法，并將《陶集》退還。出至德珍齋看扇面數十頁，無一佳者，看舊錦數段，亦不佳，遂出至正文齋看書?！豆盼臏Y鑒》系開化紙印，嫌天地頭稍短，其初印東雅堂《韓文》，亦嫌稍短；元刻《李太白集》，余視其紙墨非元也，以楠木匣盛之，裝潢甚麗；弘治本《曾南豐集》，開化紙印之《四朝詩選》皆致佳。余僅與購《蘇欒城集》，以三十五金成議，約二十日往取。且讬其覓《嘉祐集》《東坡七集》等。其掌柜甚年少，姓杜，號郁芬，人甚活潑，言《貴州通志》及《云南通志》此地極易得，價去年《云南通志》曾賣過百金一部。又言何厚甫為人太利害，有渾名曰何漂云。出至德聚興，持六線分光之寶石與觀，皆言未曾見過。出至大觀樓，見無雅座，遂喚車還。子成聞余覓《巢經巢遺詩》，因柬諶湛溪于大學問假，并請其郵寄陳列所。晚飯后，子成回去。崧翁言，豇豆紅乃康熙時物，郎窯仿之，底面不白而有冰裂紋，其白口日燈草綠。又言乾隆仿雞缸過于成化工，所蓄二枚里面亦有二人云，日最難得。視余所藏雍正諸盤，言皆非偽物，但易得，過枝者難得，然偽物亦多。視余漬白印色合，言其當是明物，荷葉杯則言是建窯，非定窯，定窯須有淚痕。又言霽紅之佳者多有翠點，器底有堂名者，不盡大內物，各邸皆用之。崧翁言《全唐詩》為明末某處士所集，其稿后歸錢牧齋，國朝得其稿而附益之以之發(fā)刻，而諱其所出。此稿于前數年見之琉璃廠，為東三省游宦鄧某購去。

眉注：德珍有漬白小缸一枚，作字數行不佳，唯色尚可。

六月十二日（7月18日） 飯后，至琉璃廠正文齋議購《古文淵鑒》，索五十五金，與五十元未售。視其汲古閣《元十家集》刻不甚精。有京刻《柳集》，當是明初刻，惜無目錄。有明抄本《范德機詩》，上有翰林院印，有乾隆時朱色木記言為浙江采進本，索價百金。以外有宋刻、元刻之《通鑒紀事本末》，每頁皆夾有雄黃紙，外套竹紙，外為書葉。言為廣東方氏藏書，余未問價。杜郁芬言方氏去年賣書與日本人，價六十萬金，不知確否。又有初印東雅堂《韓文》，紙墨甚精，惜被俗人用明油將中縫油過，又缺一本，令人嘆惜不已。出至青云閣，由其下層穿過，至大觀樓雅座休息兩點鐘，用精肉面一碗，還。前崧翁言洋人收書，何厚甫亦言之，今日杜郁芬亦言之。杜言日人田中方駐京，買書至日轉買。杜言前年瑞午帥幕府劉某至京買書，二亞主人乃以繆刻《李集》染紙裝潢，充宋槧紿之，劉競以三百六十金購去，后在南方看出，復至京與二亞轇轕，兩皆失色。向暮，至陳列所樓前花圃茶館處所。

眉注：正文好書甚多，其舊刻《史記》有天祿印，定為宋本。杜言是震澤王氏本，以余觀之，紙已被染，刻亦不工，或是明刻而非王本。路北一古玩店，不記其名，門內有仿龍泉豆青大瓶可以為識，其家有建窯香爐甚精，惜口有損，底有宣德邊款。借得桂生十元，西林四元。endprint

六月十三日（7月19日） 早柬陳崧翁，言《巢經巢遺詩》之未得。飯后，至琉璃廠茹古齋，買昨日所看白建磁香爐一，價十二元，白印色合一，價八元?？串嬍欧N，皆不佳。茹古佳磁甚多，其茶葉末天球瓶，乃兼青、藍、灰、綠等色，又一水仙盆則兼黃、綠、黑等色。問水仙盆之價，索八元。有牛頭尊一，狀如（見右上圖），乾隆長方水注一，花紋如家中先年所畜之海棠式者，錦地開光，中畫五彩人物山水，惜太小耳。小坐付價畢，取香爐、合出。至正文齋，其東家譚姓自來照應，言有舊磁二種，不知其名，延余審定。其一狀如枕，而兩端有底，中有短頭之口，如（見右下圖）。余定為欹器，兩端底所以唧樞也，其色白石灰色；其一大如中碗而夾層甚粗厚，底有竅通夾層之中，余定為朱碟。夾層所以溫而避凍者，其色為凍青，質類仿造之龍泉。問余買否，辭以不用。《古文淵鑒》昨還價五十元，今日仍索六十元，余不允買?！稓W文粹》索六十金，與四十元，亦不售?！锻跚G公詩注》索三十五金，未與價。明刻《千家注杜詩》，亦未與價。出至大觀樓雅座，遂還。正文譚掌柜亦呼開化紙為桃花紙。

眉注：茹古東家為沈姓。買錦一段三尺許，索十五金?！稓W粹》明郭云鵬刻。

六月十四日（7月20日） 飯后，接家信第三號及陳理堂信。老發(fā)自匯文來言，明日四點鐘將至法律學堂應留美學生考試，因來寓寄宿，以便于到法律學堂也法律學堂在宣武門內太仆寺街。喚車至廊房頭條，持昨日所買建磁香爐德聚興主人覓小器代配坐蓋，坐式須薄約高七分，一封書式，不用細腰，蓋為一平板，中嵌徑寸舊玉螭璧一。余欲購其琵琶瓶，尚索價八十五元，與五十元不售。建爐仍讬其覓取有耳者，或三足者。新出建磁梅花式酒杯四，制作甚精，未開價。其胭脂地大瓶，聞其價亦在百元以內。有粉青小穿帶瓶一，言是舊磁，因取一新者與較，質地微有分別。又新出一彩畫煙壺，未細觀。其老掌柜言經其手所賣之豇豆紅洗子，總有三四十枚。而自庚子以后，乃一枚不見，皆不解其何故。而近日西人乃以大價收之，余因記德珍趙掌柜言，渠前年曾賣一豇豆紅洗與美國人，底帶綠色者價一千二百元云。今之不見，或西人當日得去太多之故歟。覺體中小有不適雍正煙壺取回，遂喚車回。乃庚來坐，去后收拾舊磁置鐵箱內。夜，與西林、桂生、斗南、老發(fā)同至陳列樓前乘涼，月色甚皎潔，門外車聲轆轆，愈顯其靜，九點鐘始回。

六月十五日（7月21日） 早，收檢存京物事，舊磁及少許圖書玩具歸一皮箱，衣服統(tǒng)歸一帆布箱，皆寄存桂生處。老發(fā)因須在余寓候榜，故余寓即命其住宿，命發(fā)成招扶，并告發(fā)成明日七點鐘至車站來接，如明日不到，后日命王升屆時來接。午后兩點鐘，福田與四毛同坐騾車至東車站，發(fā)成押行李同往本無多行李，僅臥具耳。因四毛欲取篋箱一只去，故覺笨。余乘洋車至觀音寺荷包店中買湖縐繡花手絹一七分五，絹扇二柄各二分五。又至大觀樓雅座，食餃子五枚。至東車站三等車中每票一元七角五，幸不擁擠。西林送行，四點半鐘開車，經外城內東方繞天壇圍墻之東南隅出城，其地四望田野，惟天壇獨立蒼茫中，景甚荒寒。出城后，道旁多人家塋墓，塋樹頗修整，老松支離者亦多。至永定門車站，始合余戊戌出京所行之道，景物依然。概然想象當日攜眷出京情形，自悔年來待遇亦失之薄，應委曲求全，不應與爭是非。往事已矣，當思所以補救之。七點十一分鐘至天津，大雨，寓福田家。福田至津所置，價二千二百馀元，正房、側廳各三間，廂房東西各二間，書室亦整潔。福田女公子及其少君二皆來見。女已入小學，長君猶在幼稚園。飯后九點馀鐘，四毛回學堂去，余與福田坐談，并索觀其長次兩君手工成績品。夜，睡甚適，但熱甚。

六月十六日（7月22日） 早八點鐘寫信，喚四毛帶存銀五百兩之憑據來。同福田帶四毛至天津儲蓄銀行將銀全數取回，計七百元，惟利一元五角交四毛持去，四毛返學堂養(yǎng)息。與福田至飯館早飯畢，同至勸業(yè)會場陳列所看粹珍彩票品物。值今日為禮拜五，系女客游覽期，不得人。至公園游覽，以許大場面曾無茶飯可以駐足。熱甚，驅車至李公祠，在茶社坐一小時同出。搭電車至鼓樓北大街求古齋看舊書，購得游刻《柳集》一，初印《香山集》一，廣東刻《雁門集》一，廣東翻汲古《陶集》及福田所購五批集，共一百一十四元，交洋六十四元。今日向暮，送《枊集》《陶集》《雁門集》來，其馀五十元須購白押口正好足來口。即在北街看舊磁一，乾隆青地描金海棠式水注一，與余家先年所藏者同式，但未開光，索價十五金，未與價。復至對過棧房內廂房一家，見有漬白水注，索十元，與價六元，不售。又至正屋一家，有乾隆大瓶，作（見左圖）式，青花含暈，磁質亦絕細，惜一耳已落，系粘上者，為之痛惜不已。同出至北門搭電車繞城一周，至西北角下車回寓繞城一周僅四銅子合四十文。王茂清言本在京福潤齋為伙八年，并言在琉璃廠開舊書店只須四五千金，以二千金往各處走買，以二三千金開店填架即得。

眉注：求古掌柜王茂清言：方賣開化紙印之顏板《十三經注疏》，價三百金。其開化紙之《元詩選》亦佳（秀埜本），未問價。然紙及印工不及其開化紙之《佩文韻府》遠甚。求古東家即王益孫。

六月十七日（7月23日） 早九點鐘，同福田至勸業(yè)會場直至陳列所，人場卷每人銅子二枚即二十文。入門后，先至樓上一周所陳，盡日本物。下樓后，先入右室，最奪目者為同陞號之泥人古裝女子及時裝女學生，神情欲活。直隸省瓷器一柜，磁州者最多，有舊定州白瓷瓶一枚，題日土定瓶，不知今日尚有瓷業(yè)否？又有井陘瓷器，色白。天津機器曾在京師陳列所見過。唐山洋灰磚，各式皆備，物甚精堅，想其銷行必廣。右室后半全為粹珍彩票中陳列彩品之地，初意彩品作價必浮于實，抑知不然，目睹之后，取彩品細目所列之價核之，始知較京津古玩店所呼之價實居少數。于是取細目逐件查對，見其所列者僅能及半。約至十一點鐘，腹?jié)u覺饑，始同福田出，至大胡同飯館早飯。飯畢復至陳列所，值其停票，因在粹珍售彩票處小坐。福田借洋四元買票二張，兩點鐘始入陳列所，逕至彩品處取細目查對，未畢覺熱甚頭昏，已不能支。福田亦覺頭昏，在正廳小坐，遂出至大門內小鋪各吸鴻興汽水一瓶每瓶銅子十枚，始稍清醒。坐洋車在街上奔走，清風忽來，神情大爽。至寓偃息二小時，四點鐘至鼓樓北大街坊求古齋看書，問《元詩選》價，言須三百金。《敬業(yè)堂集》言須二十四金，皆未與價。僅以七元買明刻《史記評林》一部（四函二十四本），刻印皆可，約八點鐘送至寓。出至故衣街同陞號買泥，無合心者，遂還。暮后，求古王茂清送《評林》來，余亦將價七元交其帶去。夜，預備明早還京事。福田前假二十四元，后又假《杜集》價十二元，本日又假彩票價四元，共計四十元，約補人錢子成助款項下，由本年七月至明年四月此十月中，每月交子成四元。書價尾數五十元交福田，讬代收柳白二集。endprint

眉注：存德聚興物：時大彬壺一把寄雍正粉彩瓶一座口元漬白筆筒一，十元。橘皮釉大碗一，十二元：銅礦一，十三元。珊蓋一雙乾隆描金瓶東雅堂韓游刻柳（其他物品略）

六月十八日（7月24日） 早六點鐘起，預備行裝，以一元賞福田之仆蘇安、姚和等。福田與余開早點后，同至老車站上火車，蘇安押行李同往。經北馬路西段南人鼓樓北大街，轉鼓樓東大街出城，過金湯橋，經奧國租界而至老車站。金湯橋之西為警道署，三層洋式，頗覺壯觀，而橋東奧界，有日人所建之仁丹招牌，與警署屹立相向，高三四丈，大有對抗之勢。日人招牌之力，無所不到，而未見如是之大者，且立于此地，尤為無謂。至車站，買二等票一張價三元五角。八點四十分開車，經廊房小停，買蜜桃者甚多，試買二枚嘗之，汁少而不脆，虛有其表，棄去。車中仆夫招呼頗周到，約十一點鐘二十分入城，過崇文門后忽因對牌未到，停止不行，延四十分之久，始再開行，抵前門東車站，已十二點十分矣。執(zhí)事疏忽，一至于此。桂生、西林、斗南、老發(fā)帶發(fā)成來接，將行李交發(fā)成送回，與桂生諸人同至大觀樓用番菜。餐畢，老發(fā)回學堂去，因明日游美考試出榜，回堂以便就近看榜也。桂生亦到天順祥去，遂與西林至瑞蚨祥購綢小衣一條，洋汗衫二件，約明早命人來取。出與西林分手，至德聚興取寄存宜興茶壺回，其馀約明晨送至寓中，同時付價。出至正文齋，晤杜郁芬，談少頃，以五十四元購定《古文淵鑒》，連《欒城集》，共一百零四元，即時交一百元，讬其喚轎車一，余遂將兩書帶回。至寓，檢點行李，將向福田假得之《巢經巢遺詩》四冊檢出，命王升柬送陳崧翁處，身體倦甚，夜寐甚熟。

眉注：天津公園花木頗繁，但所有鐵椅數十條悉被一種苦力占踞，裥縷污穢，仰臥其上，游人至此無憩息處，又無茶飯可以駐足游園，游園真是苦境。大觀樓空心面頗佳。在天津陳列所內見有直隸工藝賽會獎勵表，其超等第一為故城縣之掛面，第二為天津泥人。泥人余素之知，故城掛面則未之前聞。十五、十六之夜，天津大雨，北京十五夜小雨，十六無雨，然雷聲甚大。

六月十九日（7月25日） 早起，腹瀉，倦甚。德聚興掌柜送所購各物來，計五彩句蓮大瓶一五十元；漬白筆筒一十元；橘皮釉脂紅碗一八元；銅礦一十三元；珊瑚蓋一連前四元；建磁爐上拱璧爐吊頂一三元，共計八十八元，當即將原價如數交其帶去。飯后，喚洋車至琉璃廠正文齋書店，將所欠書價四元補去。問其開化紙印之《四朝詩》，言須四百元，與每本一兩不售計一百二十八冊。出至德聚興訖其配建爐坐子。魏松泉問至天津何事，告以往觀粹珍彩品。論及雕漆書案，魏言前經手賣過雕漆桌椅甚多，皆怡王府中物云。出至天津銀號破銀票。至大觀樓雅座十六號休息約一小時。桂生適至，座前經過，招邀入座，同用番菜后，同出至瑞蚨祥取昨訂之小衫褲，付價洋八元八角。同至琉璃廠有正書局，買《小說時報》四冊，去洋二元四角。與桂生分手，至小沙土園會文齋何厚甫處，取先買之陸黃二集共合六十七元付洋七十元。其《宋文鑒》尚須數日始得。厚甫言開化紙《全唐詩》只須一百二三十金，以其有數刻也；開化紙《四朝詩》則須三百金始能買得，但聞正文之書乃配合成者，一二百金當可得。余告以天津求古之《元詩選》索三百金，厚甫言此則太貴，無此行市。厚甫有開化紙《淵鑒類函》，缺第六函，讬余隨時留心代之配全，余許之。訖其雇轎車一，余帶兩集回寓。至寓已七點鐘，老發(fā)亦來，言留美考試共取二百馀人，已取在一百二十一，諶湛溪取在一百七十二，并言明早將進二場，因在余寓預備進場，余以所買洋汗衫一件畀之，夜命發(fā)成熬稀飯備明早早飯，又命王升買佛照樓雞蛋糕作場中點心。余看《小說時報》，十點鐘睡。

眉注：德聚興老掌柜魏松甫其子魏子達，外有學徒二人。魏子達言其所居鋪面因修街道縮進四尺，故

六月二十日（7月26日） 黎明即起，招呼老發(fā)進場。復睡八點鐘始起，德珍趙掌柜持舊畫一幅，不甚佳，還之去。補寫十八日以來日記，接良丞信。飯后寫致福田信，謝其優(yōu)待，并話收書柳白二集及收時檢查種數、卷數，并將彩票號數開去，請其于開票時代對。是日熱甚，未出門，僅看《小說時報》消遣。六點半鐘，老發(fā)出場。夜，幼輝與牟君貢三來坐。

眉注：良信訖買食物。

六月二十一日（7月27日） 黎明起，招扶老發(fā)進場。復睡八點鐘始起。飯后，因昨夜太熱，不能安睡，擬稍休息，復不能得，因至牛街彰宜門大街路南之胡同胡同之路西同華浴室人浴，即在其處剃頭各百文即各十銅子。還，頗覺爽健，安睡一小時，身體始復。夜，仍大熱。

眉注：二十日合計：以前古玩共三百八十九元六角，書共五百一十九元，二共九百零八元六角。

六月二十二日（7月28日） 早，大雨甚久，老發(fā)入場，二人坐洋車去。工藝局門前一帶彌漫如河。至宣武門外，水自城中流出，勢甚淘涌，浸及車坐，車夫不敢前進，始復折回。老發(fā)衣裳皆濕，換衣少息。八點鐘，雨始住，復喚轎車赴試，至宣武門則水尚未退，城門亦未開，乃東赴前門入城。前門無水，而西長安街尚全在水中，僅由兩旁植柳揣溝所在，車夫謹避之，惴惴然由中道而行。至法政學堂即考試之處，見已懸牌改期翌日，始回。復出宣武門，見東單牌樓一帶大街并未被浸，水乃自東西城根兩流來會，城門下水尚尺馀，城門甫辟未久，出入之人逢所聚，咸互相扶掖，赤足行水中，顛頓萬狀，車騾為急溜所沖，數驚欲逸，幸車夫控御得法，未至傷人。除此一轎車外，僅洋車數輛，一車似已被翻，車上人被水而坐，甚苦也。老發(fā)歸時，所言如此，余遂詳記之。飯后，安眠二小時起，喚車往琉璃廠至德珍齋看畫，有張得天、吳梅村畫及磁青，紙扇上泥金字及畫數張尚好，約明日送至寓，借看數日再議價，遂出。經笤帚胡同、協(xié)資廟胡同一帶，遍地泥濘，直無投足處，僅依人家墻腳或一二斷續(xù)之磚石等踏過，幸有傘柄支撐，可以助力，否則不能穿過。至德聚興取讬配坐蓋之建爐回。蓋價一元，坐價二元五，約遲日補價去。至中法藥房買牛痘之種，據言此物暑天易于變壞，故無買者。東至大觀樓，息兩點鐘，始喚洋車同。還，聞桂生言乃庚來坐。夜，與桂生、西林談古文，甚適。endprint

眉注：定器盛于宋，北定釉下有竹絲刷紋，間有有花紋者。南定多有花紋口，花紋有凸花、劃花、印花、繡花等種，劃花最佳。大概定器之白者，潔而有細苣，甚滋潤。白骨而加以釉水，有如淚痕者佳。元之彭窯亦日新定，埴膩體薄，土脈細白者，與定相似，但欠滋潤，極脆，難以傳世。又，元時景德鎮(zhèn)所燒白瓷日粉定，其情形亦與彭窯相類。案，今廠市所謂粉定者，非景德，即彭窯耳，德珍之小印色合即是此物。而其所謂為建瓷者，骨白釉厚，間有劃花花紋，反與宋定相似。魏松甫德聚興言，先年賣蘋果青一尺花瓶一對與天津某古玩店，價一千八百金，久仍未售，聞去年西人某購去一枚，價一萬二千元。又言蘋果青瓷、豇豆紅瓷，皆以帶綠片者為貴。又言真舊均窯多帶殊砂點。均窯之厚釉者，渠輩直呼之日元瓷。又言明定多帶黃色。又言提梁卣之佳者底蓋有銘，庚子前僅賣三百金，今則千馀金。

六月二十三日（7月29日） 早起，招扶老發(fā)進場，命發(fā)成送往。飯后，德珍鄧掌柜持舊扇面六張來，張得天、程孟陽、吳梅村皆山水，翁覃溪字，內府磁青紙面金字畫各一存余處，約兩三日后來取。程畫荒岸垂楊，遠山數點，小舟載數人遠邁，著墨不多，風骨甚道，款字兩行，一“甲戌清和”四字，一“孟陽”二字，方印一，朱文“孟陽”二字。張畫巨竹奇松，懸崖飛瀑，江亭有人讀書，垂楊伴之，用筆韶秀繁密，而題字則甚佳，計十一行，如上云。吳畫疎林老屋，對岸小山如積，筆甚腴潤而不免雜亂，恐非真跡。翁詩字皆劣，偽讬無疑。磁青二頁確系內府物而不甚佳。鄧允代覓磁青扇面，約遲日往看。午后雨，欲往土地廟會購小零件，亦不果。夜涼，睡甚適。

眉注：溪邊小筑，軒敞而清，山光繞座，水氣浮楹，柳邊鶯語，松底濤聲，塵心都盡，名利俱輕，山居之樂，足快平生。張照再筆。

六月二十四日（編者按：原作二十五日，而后又有兩個二十六日，此當是二十四日之誤。）（7月30日） 早，老發(fā)往法律學堂留美考試處驗看身體，一重量，二身長，三目力，四肺量，至一點鐘始回。二點鐘，余與西林同出，喚洋車至小沙土園北口文昌會館。馬路上甚燥，胡同內泥深一尺，車夫或赤足或著襪，插腳臭泥中，努力牽車，睹之惻然，且車時顛播，車中人亦時虞隕，越行良久始達。往尋會文堂何厚甫，見《宋文鑒》已收拾畢，較未收拾時受看，約明日午前送至寓中。西林欲覓《小倉山房尺牘》，何許明日攜一部同來。余問買《讀畫齋叢書》，索六十金，與三十二元不應。與西林同出，至德珍齋，其鄧掌柜言代覓之磁青書畫、扇面尚未得。其程、張諸扇面皆留余處，俟多選數張再同議價。與西林同出，至廊房頭條德聚興處，將建爐之蓋座各價及代買瓦冒合價七吊一律交清，共五元。出至大觀樓雅座，與西林各用空心面一，共用鰒魚湯炒面各一，出時乃由西林會帳。復同至怡墨堂取所裝《張遷碑》，共去價十二元，交清同出，至廠甸門雇轎車回，經胡同中，顛播不堪，幾欲碰頭者。累夜與諸君聚談甚適。

眉注：德珍鋪屋倒價二千金，鄧掌柜言有倒價者屋租不甚貴。德珍鋪屋三開間，后有住房兩層。德珍言正文譚某近年生意正找錢。魏松甫言宋瓷坯色灰黑，日沉香底，其裂紋日沉香紋。明時坯色黃日檀香底，其所謂沉香色者，當是指龍泉之紫口鐵足尊。又言開片之紋有黃黑兩色，紋有兩色者皆國朝仿造者也，即所謂金絲鐵線者也，明器無之。又言明均窯于粉青色中皆含殊砂點，其里面又有蚯蚓紋，凡極細極勻之裂紋謂之冷紋。

六月二十五日（7月31日） 早，會文伙計送《宋文鑒》來，清檢畢，即將原價二百零五元補去。問琉璃廠舊書店伙工資若干，答言每月僅三四金，且言《宋文鑒》為渠所整理者，余視其手工固甚佳也。十一點鐘，同桂生、斗南、西林、老發(fā)至畿輔先哲祠一游。先至享堂門外東廂小座，院前短墻薜荔布滿，藤花一架，結實如豆莢，而巨樨松四株，庭草細綠，紅蓼數叢，時綴花三兩穗，風景幽潔，令人翹然意遠。繼至北學堂盤桓一小時許，窗明幾凈，字畫佳者頗多，有明孫文正手札及楊忠愍、史忠烈墨跡，及魏象樞、魏裔介、米漢雯、梁清標、朱文正、翁覃溪諸人手筆，畫則以張子青相國山水小幅為佳。更至東苑池上，游眺弱柳隨風，藕花乍放，居然有濠濮閑想。返至北學堂聽西林劇談，余坐軟椅上不覺睡去。旋醒.見北方天黑作淡墨色，恐大雨至，遂回。晚飯后，老發(fā)回學堂去。夜與斗南談古文，與西林談家世，始知湖南援貴州軍席寶田上手之兆琛，即西林嫡堂第五兄，瑞云亭澎福田婦翁即西林二兄，先年亦隨宦到黔，以軍務得功名者。

眉注：在會文見原刻馮德義山詩封面上有乾隆某年校云云，始知近日通行本皆覆刻者。近日紀批蘇詩、五批杜詩皆廣東覆刻者。原刻杜詩余有之，原刻蘇詩會文有之。

六月二十六日（8月1日） 早，德珍鄧掌柜來，帶有脂紅橘皮釉小燈籠尊一枚，約高六寸，連鏤花座及楠木匣，索二十四金；又青花雞心水注連座索十二金，與價十元，張得天畫與十二元，程孟陽畫與八元，皆未售，持諸物去，留水注在余處。飯后，天熱甚，不欲出門。見《愛國》諸報粹珍彩票廣告，始知二十七日又不能開彩，所改之期亦須由上憲批準。余思不能再待，只有俟立秋后即行。晚飯后，與西林、斗南、子成同至大街閑步，過菜市口，訂楊木帽合式圓箱二只高一尺六，徑一尺五，價二元，交訂錢三角，約二十八日送來。至米市胡同，西林、斗南人胡同去，余與子成至佛照樓買點心，無可買者，同還。

眉注：（見右圖）今日檢點箱篋，覺買書過多，不能全帶，因將《史記評林》照原價七元退與桂生。

六月二十七日（8月2日） 早，木匠來作皮箱上夾板，訂價一兩計二付。桂生言北京楮樹最多，因議設由貴州雇匠人來京造白綿紙，當易銷行。因取明印《宋文鑒》所用之白綿紙考之，貴州未嘗不能造。又浙江開化紙，相其肌理及其韌性，亦是楮紙。其言設在北京造楮紙能及此兩種紙者，當不愁無銷路也。德珍鄧掌柜來，帶張得天、程孟陽兩扇面來，二十元允賣，當付價去。與鄧持粹珍樓彩品細日論之，鄧言有牛頭尊、鹿頭尊，粹珍以鹿頭為牛頭者誤。又言大雅齋為顯皇后書室，其所作瓶最精致。大雅齋款在瓶口上，底款乃“永慶長春”四字。粹精此瓶略類花觚式，而腹部圓大，粉青地，頸足為粉紅地，通體碎花，鄧言若得一二部分為鵝黃色者尤為精致，其價倍于他色者。粹珍此瓶價批九十五元，鄧言若在琉璃廠賣時，當不止此數。鄧又言體和殿磁器亦顯皇后物，渠店有一印色合云靈闌小如意，作兩如意交叉式，鄧言此乃人家婚事所用者。梅花人頭罐，鄧言此有佳者，為康雍問物，梅花整枝，冰作藍色而微帶綠色，子口甚深，蓋高幾類筆筒?，F(xiàn)時若得此物，亦須值數百或千馀金也。鄧去時，將青花水壺帶去。一點半鐘與子成同出，步行過萊市口騾馬市大街，見古玩店數處，其所陳列之物，較之琉璃廠者皆下一等，若有天然階級不容逾越者。步行入四川營胡同，中有四川女學堂，門外標有四川女杰秦良玉云云字，始悟地名四川營或是秦當年屯營處。至南柳巷，雇洋車至觀音寺，人青云閣買洋網紗汗衫不得，至大觀樓休息二小時，與子成共用炒面一盤始出。子成到櫻桃斜街老館，余喚洋車回。出麻線胡同，見修路者已漸修而西，設輕便鐵道，取街上土運之香廠，洋車不能行，乃橫絕鐵道，而南入堂子胡同，經大吉巷，復經米市胡同，而北出大街而還。向暮，乃庚來坐，言蔡恒甫已到。晚飯后，桂生邀子成、步溟、乃庚至陳列樓前乘涼。余寫日記畢，天色已暝，始往與諸君散步。竦林中北斗交樹，涼風泛螢，覺日來塵囂洗滌殆盡。endprint

眉注：各店所有佳書 書店情形 各店所有佳磁 古玩店情形 北京舊磁界之名稱及知識北京舊工藝銅器藍器荷包干果靴帽德珍鄧掌柜言，京中裱舊帖每開二錢，新者每開一錢五分，前后空頁折半算。

六月二十八日（8月3日） 早，命發(fā)成至匯文學堂，問老發(fā)昨日出榜否，若已出，問考取否，怡善堂掌柜持《停云館帖》第四冊來，余前所讬其代配者也，紙墨亦舊，但魯公《祭侄文》及懷素《千字文》皆失，僅馀跋耳，因還之。與談近日都中碑帖情形，似近日講究者頗少，言明拓《禮器碑》可值百金，《夏承碑》得原石者可千金，《張通妻陶》以前售二三金者，今非十馀金不辦，魏以下小碑整張者價倍于剪過者。問“臨川四寶”之價，言需五十元，胥由李氏賣出，前賣八十元，近漸低至五十元。談良久去。西林自內城出，昨往視其戚斌君，今日還也。持書單一紙并樣本數冊，翻印之汲古閣《十七史》及《三史批》，六十金，唐荊川《左編》二十金，《右編》六金，尚有《山堂肆考》《玉?！贰断ш庈巺矔返?，言為斌君族人讬賣者。余不需此等書，故未與議。發(fā)成自匯文學堂回，向余道喜，言老發(fā)已考取。余聞子成言，尚須演習美國禮節(jié)數日，又言七月十二日自上海放洋，屆時當將辮發(fā)剪去，留學之期為四年云。飯后，老發(fā)來寓，言取在一百零七，尚須在肄業(yè)館一二年始能出洋，肄業(yè)館明年開學，老發(fā)擬回黔一行，臘月再來，趕正月二十以前報到，余與訂七月初幾同動身回漢口。一點半鐘，至虎坊橋聚魁店訪牟貢三，不遇。遂步行至賓宴樓，其貿易十之九為古玩攤，古玩之中十之九又為舊磁，舊磁頗有佳者，略觀一過，出赴大觀樓雅座休息兩小時。出至楊梅竹斜街，買得蓄蟈蟈壺盧一枚，價銅子四十枚，喚洋車還。暮，匠人送圓箱來，當即將價付清二元。

眉注：將正文抽去另裝另賣，而此一冊中少此一兩種，對知者則但言殘缺，對不知者直可混過，此又帖賈作偽之一法。明五彩粗磁，西人亦喜購之。德聚興有小罈二，式如（見右圖），作紅綠牡丹甚粗，色如抹上，不似國朝五彩之堆于磁面。德珍有筆筒一亦同。鄧掌柜言西人最不喜筆筒式之磁，國人又嫌其粗俗，故久未售去。分龍雨，北地廣衍尤易見之。西林自前門來，大雨，而陳列所無雨。桂生曾在前門遇雨，在市店中避一小時許，始坐洋車回，及至菜市口見街夫以水灑地。斗南在院內，見左半大雨如注，而右半僅飄灑數點而已。

六月二十九日（8月4日） 早，王升送蔡恒甫名片來，言昨夜十點鐘送來時余亦睡矣。起后寫致四毛信，命其于初二日搭早間快車來京，若福田急切不能來，則在福田處將余寄存之柳、白二集取來，余將以初六日動身赴漢口也。飯后，同西林、桂生、子成、老發(fā)喚洋車至前門，在前門又換洋車入城，至隆福寺看廟會。內城廟會二，在東者為隆福寺，逢九、十兩日；在西者為護國寺，逢七、八兩日。局面較彰宜門土地廟會為大，有照相館，有嫁妝鋪、古玩玉器攤約數十起，大概偏于家常用器為多，然亦問有佳品。人頭罐一對，整枝白梅，冰色作藍色，頗佳，蓋亦甚高，略如德珍鄧某之所言者二十七日，但藍色未帶微綠，且不知有無損壞，余覺其畫不工，且?guī)職?，未與問價。磁煙壺甚多，皆道光時物及偽古月軒此品都城無處不有，不僅此處。有一永樂堂者不佳，且已磨損，一慎德堂者無花，作翠藍色，而色甚薄，皆未問價。欲買一蟈蟈壺盧，遍問不得。子成言此冷天所用，暑天若用，必致將蟲熱斃，余始恍然久覓未見之故。寺除大殿之外，馀多被毀，后院尚有喇嘛居住，聞西林言，每會地租皆由喇嘛經收云。商賈云集，來往之人如蟻，而無甚囂雜之聲，婦女甚多，亦絕無匪人肇事，此北人之較勝于我南人者。昔日會中來往無定，今則出人有一定路線，亦未見人督率，而逾越者亦鮮，此可異也。出喚洋車至東安市場，其中街衢交午，儼似小城，不通車馬，故中道皆有地攤，如水果、玩物等。其中有戲園三處，聞較外城戲園稍有秩序，余未聽戲，但至茶館用茶，座臨花圃，頗整而潔。毗連球場及點心鋪數處。坐少定，余至鋪購點心數包，與諸君共餉之。游女不便入茶館，則穿繞花木中，然聽戲者反多于男子。坐一小時許，始自茶館出。在場上買玻璃制桃實、蘋果各一盤，無盤以五枚為一盤云，蘋果每盤銅子五枚，桃實稍大，每盤十銅子也。出市場門，西林往尋其戚斌君，子成及老發(fā)各回學堂。余與桂生喚洋車向外城，熱甚，腦為之倦，全恃仁丹及薄荷冰補助，不然病矣。內城新添洋式房甚多，因思廟會中見有人方造冰忌凌，其人及器具皆污穢，然其技則新法也。但都門素有冰，故寒劑易得耳。內城馬路較外城好，車行其上頗適，有數處夾道之柳皆已長成，車行其下，少避日炙，惟在霞公府口逢顯者馬車數輛，從者皆騎洋馬，風擁塵坌，乘洋車者幾不可耐：過使館圍墻北面，見其向宮墻處皆有雉堞，想即所謂炮臺者。出前門，與桂生下車步行至大觀樓雅座，脫衣休息，喚待詔剃頭，各用空心面、細米粥各一，五點鐘始喚洋車回。見尹贊清在寓便飯，贊清言渠習標本模型之學，今年畢業(yè)，明年回黔。夜，西林自內城回，帶來《玉海》《容齋五筆》樣本各一，《容齋》頗佳，乾隆間刻本也。西林言市場內商販，多有案日奔走各場者，地遠天熱，殊為苦境云。腹饑，用冷飯一碗，以洪江油菌佐之，因坐良久始睡。自城中回，見福田郵片，系二十七日由天津來者。凡逛廟會，最便于居家人，器具之佳者頗多，價則頗廉，且時有不易覓之物出于其中，至于收藏賞鑒之品，雖間有可取者，然終不如廠肆之多而精也。

眉注：后見德珍所有者，其花紋藍色亦與此同。

責任編輯：王堯禮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