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李月亮

有個很好的男孩愛過我

文◎李月亮

一輩子這么長，要找個誠心誠意的人一起過。

學(xué)霸無與倫比的傲嬌

大旗送我的第一份生日禮物是一支自動鉛筆，用一個皺而丑的塑料袋裝著，里面還塞了張更皺更丑的紙條，寫著：黃果果同學(xué)，請用它書寫你遠(yuǎn)大的人生吧。

那天我還收到了花牛的禮物。人家送的是一個花枝招展的日記本，特文藝特招女孩兒喜歡那種，而且人家寫在扉頁的是：生日快樂，果果，希望有一天你會在這里面寫到我的名字。

我把它們都拿給同桌兔兔看，她凝眉思索片刻，說：“大旗太不懂女人了?！?/p>

我覺得兔兔的評價很深刻。雖然我也隱隱覺得這事怪不得大旗，畢竟他才13歲?？苫ㄅＲ彩?3歲，人家怎么就那么懂事？

可惜花牛懂的事太多了，多到了讓人討厭的地步，他整日聒噪不休，逮到機(jī)會就跟我們講社會內(nèi)幕，講營養(yǎng)健康，講世界格局，好像整個地球都關(guān)在他家客廳里。我很痛心他把這副好口才用在全無意義的浮夸上，如果他能像大旗那樣安靜地做個美男子就好了。

大旗呢，又太呆。他會用那么誠心誠意又內(nèi)容豐富的眼神看我，卻說不出半句漂亮話，讓人想對他好都提不起興致來。

總之，這兩個人各有優(yōu)劣，都徘徊在我的理想之外。

到15歲的夏天，我們即將開始中考，也即將面臨解散，在緊張肅殺的氣氛里，有一種詭異的暗流在涌動。有一個女生每天都哭，因為她再也不能隔著兩張課桌看暗戀的男生。有一個男生每天都在走廊轉(zhuǎn)角的暖氣片前憂郁地唱“傷離別，離別雖然在眼前……”還有一對男生女生每天都穿同款牛仔褲，低調(diào)地進(jìn)行著告別儀式。

人大概都是這樣，每到臨期末晚，要關(guān)門了，要面對那個永遠(yuǎn)的不可能了，就會生出格外強(qiáng)烈的不甘和不舍。

我也被那種情緒裹挾著，暗自企圖某種狀況發(fā)生。

就在那時，花牛開始對我放大招。他連著給我寫了十七封情書，把各種屬于我和不屬于我的美好統(tǒng)統(tǒng)加在我身上，情真意切地暢想了我們在一起的美好未來。

我有點(diǎn)兒醉了，決定應(yīng)下這個癡漢。

中考前一天，大旗鄭重其事地來跟我聊高中志愿。我說：“省實驗一個名額，一中五個名額，你年級第一我第三，不出意外的話肯定你實驗我一中啦?！贝笃鞊u搖頭，說：“我準(zhǔn)備不考第一?！?/p>

——聽聽，這就是學(xué)霸無與倫比的傲嬌，他能自行決定要不要考第一。

我立刻明白了他想跟我一起進(jìn)一中的心意。趕緊說：“你傻啊，能進(jìn)實驗?zāi)悴贿M(jìn)?！?/p>

大旗凜然道：“反正我決定了，數(shù)學(xué)最后兩道大題我不做?！?/p>

他轉(zhuǎn)身離開，我在后面大叫：“別啊，你得做啊得做啊?！?/p>

大旗不理我，兀自邁著大步走掉。我看著他果決的背影，心里一陣難過。傻大旗，我已經(jīng)準(zhǔn)備答應(yīng)花牛了啊。

話太多就會把心給說沒了

中考結(jié)束的第二天，我家信箱出現(xiàn)了一張電影票。我立刻想到頭天剛成為我男朋友的花牛，打電話問是不是他送來的?；ㄅＵf：“是啊是啊，晚上我們一起去看吧?！?/p>

我穿上最心水的長裙去赴約，花牛一見便說：“美死了。”

我們在前排找了位子坐下。然后我發(fā)現(xiàn)花牛手中電影票的座號跟我那張相距甚遠(yuǎn)?；ㄅｉ_始講這部電影的演員陣容、投資公司、拍攝背景。我煩躁地回頭看去，在本來我的座號旁邊看到了大旗。他正愣愣地看著我。

我們默默對望了幾秒鐘，各自收回目光。我心里又一陣難受。

花牛還在喋喋不休地講。我心煩意亂地要求他安靜。他安靜了不到一分鐘，又開始講。我對他的好感漸漸崩毀，忍不住又回頭去看大旗。

他已經(jīng)不在那里了。

電影結(jié)束后，我對花牛說：“對不起，我們分手吧。”

分手這詞其實并不準(zhǔn)確，因為我們尚且沒牽過手，我們的一切都只停留在口頭上。

花牛愣了一下，又開始嗦嗦地說些空洞無味的話，我看著他，他的表情和眼神也都空洞無味。

這個人，怎么看不到真心呢？我想。也許一個人話太多，就會把心給說沒了。

后來兔兔問我為什么不喜歡花牛。我說他嘴太碎。

“那應(yīng)該叫伶牙俐齒吧?！蓖猛谜f。

獨(dú)特的生日禮物

中考成績公布，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績進(jìn)了實驗，花牛和大旗去了一中。

我覺得虧欠大旗好多，很想找個機(jī)會做些彌補(bǔ)?？伤僖矝]有找過我，只在每年我生日時寄來一張賀卡，寫的話也極簡單，拼搏奮進(jìn)再創(chuàng)輝煌之類的。我每次看到都覺得好好笑，又莫名的好想哭。

高三那年我生日的傍晚，我在放學(xué)路上看到了大旗。他穿著大羽絨服背著大書包站在一個小賣部門口，比我印象里高了好大一截，我得仰起頭看他了。這感覺有些陌生，好在他的眼睛一點(diǎn)兒沒變，還是圓溜溜亮晶晶的，也還是誠心誠意純凈清澈。

我問他在這兒干嗎。他說：“我等我媽?！蔽胰滩蛔⌒α?。

他又趕緊改口說：“呃不是，我媽讓我來買好太太味精?！?/p>

我說：“買了嗎？”

他點(diǎn)點(diǎn)頭又搖搖頭，挺慌張地遞給我一個小盒子，說：“今天好像你生日，我順便買了個玩偶給你?！?/p>

他拿著盒子的手凍得通紅。我看著心有點(diǎn)兒酸，又有點(diǎn)兒甜。

我那天還收到一些別的禮物，回家后我把它們逐一拆開，大旗那個盒子里面是一個布藝的黑臉張飛，耀武揚(yáng)威的樣子，在一堆萌美的、粉嫩的、俏皮的禮物里顯得格格不入。

傻大旗，哪有生日禮物送張飛的。

但我還是很喜歡，把它掛在書包上，每天背著，耀武揚(yáng)威地晃蕩完了整個高三。

摁下葫蘆浮起瓢

八年后，兔兔結(jié)婚。我從韓國飛回來給她做伴娘，像貼身丫鬟伺候慈禧那樣幫她穿鞋、披衣、整理頭飾、拖婚紗的長尾巴。新郎對我的服務(wù)贊不絕口，一個勁兒地叨念著我這么好的女孩兒怎么就嫁不出去呢。

從見到我那一刻，他的嘴就沒停過。忘了說，新郎就是花牛。

我在煩躁中被兔兔的婚紗絆了一跤，花牛立刻伸手來拉我。我撥開他的手，連滾帶爬地站起來，就聽有人在旁邊笑道：“花牛你死性不改啊?！?/p>

那聲音太熟悉了。我抬頭，只見大旗正對我笑。

他穿著筆挺的西裝，樣子很符合我媽那代人的審美。

“大旗是你啊，”我驚訝地說：“你怎么來了？哎呀我都認(rèn)不出你了，你變樣了，像個大人了，哎呀真的是你嗎大旗……”

花牛在旁邊向我打出暫停的手勢。我沒看見。他又拿手在我眼前晃，我也沒管。最后他作勢去捂我的嘴，我才停下來。

“還說我嘴碎。”花牛說。

“好久不見，果果?！贝笃爝呎f邊伸出右手。

“你終于不叫我黃果果了?！蔽议_心地握住他的手，下意識地看向他的眼睛，還是那樣干凈清澈的一雙眼，一點(diǎn)兒沒變，但誠意呢？我有點(diǎn)兒拿不準(zhǔn)了。

花牛問大旗：“你媳婦來了嗎？”大旗指指大堂，“來了，里面呢?！?/p>

我扭頭看去，喧鬧的大堂人來人往，紅的黃的氣球一串串地懸在空中，像一串串沒有著落的幸福，或者一顆顆一觸即破的心。

我還是勤勉地盡著伴娘的本分，但精神有一大半分裂去了來賓席。我和大旗的目光一次次不期而遇。悸動和失望在我心里輪番上陣，摁下葫蘆浮起瓢。

典禮終于結(jié)束，我慌慌張張地趕到初中同學(xué)席，沒用勸就先干了一杯。

“我很想你們?！蔽艺f。然后轉(zhuǎn)頭問大旗，“你媳婦呢？”

大旗笑，指著他對面的王朝陽說：“就他啊，你不知道嗎？”

王朝陽也笑，說：“鄙人不才，初中跟大旗同桌，高中又同宿舍，大學(xué)還同系，畢業(yè)了還住一套房子，故而人稱大旗婦?！?/p>

“我還想跟他住一個臥室呢，”大旗說，“他媳婦不樂意?！?/p>

大家都笑。王朝陽拍拍桌子說：“都嚴(yán)肅點(diǎn)兒，我現(xiàn)在要提個倡議，以后你們別大旗媳婦大旗媳婦的叫了，我媽都懷疑我搞基了，嚇得天天催我跟牡丹結(jié)婚。”

我說：“大旗那你現(xiàn)在有媳婦嗎？”

他說：“能找上媳婦我還跟王朝陽住一塊啊?！?/p>

一個女生批評王朝陽，說：“你爭點(diǎn)兒氣不行嗎？別賴在大旗家了，跟人家花牛學(xué)學(xué)，畢業(yè)三年都鼓搗出四套房子了。”

王朝陽嘴硬，說：“誰能跟花牛比啊，人家干的都是大買賣?！彼闷鹗謾C(jī)，仿著花牛的神態(tài)和聲音臉朝著天花板說：“那什么，地球昨晚轉(zhuǎn)了嗎？太陽還是從東邊出來的吧？我擦，這孫子一天沒盯著就從西邊出了啊，太不像話了，跟它說明天別干了，讓火星來！”

我笑得內(nèi)衣帶子都崩斷了。

不想再錯過你

飯后大旗送我回家。上了車，他問我：“你家沒搬家吧？”我說：“你知道我家在哪兒？”他笑笑，說：“當(dāng)然。”我說：“我也知道你家住哪兒?！?/p>

他認(rèn)真系好安全帶，說：“有一年，我想送你生日禮物，從我們學(xué)校走到你家，又從你家走到你學(xué)校門口的小賣部……”

“好太太味精?！蔽艺f。

我們一起笑起來。這是地球上只有我倆才懂的笑話。

“對了，為什么送張飛呢？”我問。

“因為，他代表忠誠、率真，呃還有，希望他能保護(hù)你吧，我也說不太好，反正當(dāng)時心里的想法挺多的?！?/p>

大旗把車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赝Ｔ谖壹议T口。我說：“大旗你跟花牛最大的不同，是你讓人覺得好安全?！?/p>

“人太笨就容易釋放這種錯覺?！彼f。

“笨能讀到博士啊。”我說。

其實該下車了，但肚子里的話墜得身體很沉，腿抬不動。

大旗說：“對了，有個韓國公司請我去做博士后，我準(zhǔn)備去，我不想錯過?！?/p>

他眼里又出現(xiàn)了那種獨(dú)一無二的誠心誠意，那是世界上最動人的目光，經(jīng)過漫長的時光歷練，分毫未變。

我貪戀地看著，看得眼淚都掉下來了。我使勁抹了一把，說：“你可以不去，因為我可以回來，我也不想錯過你，傻大旗?！?/p>

一輩子這么長，要找個誠心誠意的人一起過。

編輯/陳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