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曉燕
(中國社會科學院歷史研究所,北京100732)
明清時期在土司地區(qū)推行的教育、科舉制度,產生了重要影響。這一制度,既針對土司,也面向土司地區(qū)的廣大土民。這是一個值得研究,且內容豐富的課題。本文僅就清代有關土司教育、科舉政策及變化做一探討。這里的“土司”,既指土司本人,也包括土司子弟;所論述的教育、科舉制度,具體而言,一是指土司子弟入學習禮,一是指土司及其子弟參加鄉(xiāng)試。
明代已在土司地區(qū)建立地方儒學,并令土司子弟入學習禮,同時準許土司子弟入國子監(jiān)讀書,時稱“土官生”[1]卷六十九《選舉一·學?!贰G逭诮y(tǒng)一西南的過程中,“各土府州縣奉印納款”,因此,“朝廷嘉其向化,仍予世襲,制因前代”①雍正《天平府志·沿革》。為了限制土司勢力的膨脹,清政府不斷完善土司制度,以期更好地約束土司。而推行教育、科舉制度便是其中一項重要內容。這里,又以教育放在第一位。對土司子弟的教育有兩種安排,一是進入府州縣學,即地方儒學;一是進入清政府特設的義學。
為了使土司應襲之人成為清政府的忠實臣子,并能安定地方,清初即做出了土司應襲子弟須入學習禮的規(guī)定。首先提出這一建議的是貴州巡撫趙廷臣,他在順治十六年(1659)上疏,奏請:“今后土官應襲、年十三歲以上者,令入學習禮,由儒學起送承襲。其族屬子弟愿入學者聽,補廩、科貢,與漢民一體仕進?!盵2]卷一百二十六,順治十六年五月壬午其目的非常明確,即使土司及其子弟“明知禮義之為利,則儒教日興,而悍俗漸變”[3]卷二百七十三《趙廷臣傳》。趙廷臣的建議獲得了朝廷的批準,從我們見到的史料看,土司應襲子弟一般是進入府學,做附生。清制,童生試考取入學者均為附生,且多分在州、縣學。未經考試的土司應襲子弟能進府學,已是待遇較優(yōu),故只能做附生。
順治十八年(1661),云南巡撫袁懋功奏請“滇省土酋,既準襲封,土官子弟應令各學立課教誨,俾知禮義”。具體辦法是:“地方官擇文理稍通者開送入泮應試?!盵4]卷六十九《學??计摺ぶ笔∴l(xiāng)黨之學》。經禮部議準而推行。至此,除土司應襲子弟可送儒學習禮外,土司其他子弟只要文理稍通者亦可通過考試入學。
由于清初的西南局勢尚未穩(wěn)定,因此,盡管允許土司子弟考試入學,但真正考取儒學生員者并不多。三藩之亂平定以后,西南地區(qū)的形勢逐漸穩(wěn)定,土司子弟入學問題再次提上議事日程??滴醵荒辏?683),時任云貴總督的蔡毓榮,以“土司世相承襲,不由選舉,罔識禮義”,建議“嗣后,土官族屬子弟內有通曉經義、志圖上進者,請就郡邑一體應試?!彼^“應試”是指參加童生試,即地方儒學的入學考試,而且是在就近的府縣考試。次年,清廷派往云南籌畫土司事宜的刑部侍郎庫勒納再次重申蔡毓榮的建議,終于引起了重視,禮部經討論決定:“云、貴二省應各錄取土生二十五名。其土司隸貴州者附貴陽等府學,隸云南者附云南等府學。不準科舉,亦不準補廩出貢?!盵5]卷一百一十三,康熙二十二年十一月癸酉這一規(guī)定使土司子弟入學成為制度化,有力促進了土司家族的求學愿望。府州縣學每屆錄取新生,都有固定的“學額”,能夠為土司子弟入學新增“土生”名額,體現(xiàn)了清政府對土司子弟的優(yōu)惠政策。另外,撥入府學者,一般是官員子弟及州縣中考試成績優(yōu)秀的士子,土司子弟一律入府學,也是很高的待遇。但是,這一時期尚不允許土司子弟外出做官,因此規(guī)定,不準科舉,即不準參加鄉(xiāng)試;亦不準補廩出貢,即不能做貢生而得到做官的機會。
其后,這一規(guī)定又推及廣西。康熙四十年,禮部議準:“廣西省土官、土目子弟,有愿考試者,先送附近儒學讀書,確驗鄉(xiāng)音收送?!盵6]卷三百九十一《禮部·學校·生童戶籍》這里雖然沒有規(guī)定具體的名額,但有兩點值得關注。一是土司子弟可以先送學讀書,然后再通過考試正式入學;二是為了確保土司子弟的入學,防止他人冒籍擠占名額,在土司子弟送考前要“確驗鄉(xiāng)音”,即推行審音制度。①這是清政府推行審音制度較早的記載??梢钥闯?,清政府不僅支持、鼓勵土司子弟應試入學,而且還要確保其入學名額不被擠占。
康熙四十四年,經原湖廣總督喻成龍奏請,兵部議復,同意“湖廣南北各土司子弟中有讀書能文者,注入民籍,一同考試”[5]卷二百二十二,康熙四十四年九月壬午。這里所謂的“注入民籍,一同考試”,是指土司子弟與一般士子一同考試,既可應童生試,亦可應鄉(xiāng)試,而沒有專設之名額。
雍正初,為鼓勵土司子弟入學,清政府又增加其入學名額。為確保新增之名額不被其他士子擠占,雍正六年(1728),雍正帝特諭禮部:“考試冒籍之弊,向來習以為常,理當清查禁約。況今滇、黔、楚、粵等省,苗民向化,新增土司入學額數(shù),為學臣者尤宜加意禁飭,毋使不肖士子冒其籍貫?!盵2]卷六十六,雍正六年二月壬寅皇帝親頒諭旨,可見清廷對土司入學之重視。
清初以來,一直沒有沿襲明制,令土司子弟入國子監(jiān)讀書之例。至乾隆六年(1740),情況有了變化:云南土巡檢楊可昌早年奉調出征,在平定“云南普思元新等處逆賊”中立有三等軍功,后病故。至此,兵部奏請,準“難蔭一子八品監(jiān)生”[7]卷一百五十二,乾隆六年十月癸巳,獲準。這是對立有軍功而身故土司子弟獲得蔭監(jiān)生資格的一例。
由于清政府對土司子弟入學政策的不斷放寬,因此入學者越來越多。很多新承襲的土司都有生員的身份。這是一個很大的變化。不過清政府的目的只是使土司向化,而非讓他們與天下士子一同去考取科舉功名,畢竟土司是世官,是世襲的,與異地任職的流官不同。因此,凡有生員承襲為土司者,即告別了儒學生涯,專理地方。由于從儒學起送承襲的土司數(shù)量較多,以致出現(xiàn)了新的問題,即他們既做土司,又兼生員身份,而又不能履行生員之條例。按規(guī)定,生員必須參加歲、科試,以檢驗學習成績,并確定能否參加鄉(xiāng)試。而“土司由生員承襲者”,應該是“仍以生員應試,但往往以辦地方事務,詳請寬限,竟有欠考至二三次,始補考一次者”。這就造成了地方儒學對生員的管理條例不能一律推行。至乾隆二十九年,貴州學政李敏行奏請“裁酌定例”,建議“嗣后,此等生員,如土司事繁,自揣不能應試,準其告退。愿應試者,飭令如期赴考,不能托故規(guī)避,違者查照定例斥革。邊省凡有土司地方,一體遵照?!盵7]卷七百一十七,乾隆二十九年八月丙申吏部議復后批準施行。這是清代對生員管理的一個特殊案例。因為生員是一種終生的資格,即使七八十歲的生員也可參加鄉(xiāng)試。所以在內地有年老體弱、不能按時參加歲、科試者,準告退,給予衣頂榮身,稱“告給衣頂”。而在土司地區(qū),則允許,甚至要求因事繁而不能應試的生員(已承襲土司者)告退。這顯然是針對土司的特殊規(guī)定。
清代義學大興是在雍正元年以后,但在此之前的義學則主要為培養(yǎng)孤寒子弟及土司應襲子弟。
義學之設,主要是為了“輔學校所不及”[3]卷一百零六《選舉一·學校一》。清初在土司地區(qū)所設儒學的學額是有限的,很難滿足土司應襲子弟及其他子弟的入學要求。因此,清政府在建儒學的同時,也積極興辦義學,以解決儒學名額有限,以及一些子弟文化程度不高,考取儒學較難的問題。順治十五年,禮部題準:“土司子弟有向化愿學者,令立學一所,行地方官取文理明通者一人,充為教讀,以司訓督,歲給餼銀八兩,膏火銀二十四兩,地方官動正項支給?!盵6]卷三百九十六《禮部·學校·各省義學》這是清代首次批準為土司子弟設義學,并由官府負責選擇教員(即教讀),同時動用正項銀兩作為教員之餼銀,以及供學生使用的膏火銀,充分體現(xiàn)了清廷對土司子弟教育的重視。
其后,各省亦有少量設立義學者??滴跛氖哪?,針對貴州土司較多,及地方官之奏請,禮部議準:“貴州省各府州縣設立義學,將土司承襲子弟送學肄業(yè),以俟襲替。其族屬人等,并苗民子弟愿入學者,亦令入學。該府州縣復設訓導,恭親教諭?!盵6]卷三百九十六《禮部·學?!じ魇×x學》貴州土司多為長官司,隸屬于州縣,如定番州即領有十六長官司。[8]卷二十一《秩官·土司》而州縣學不能滿足土司子弟的入學需求,因此清廷要求各府州縣均設義學。同時,專為義學設訓導一職,更體現(xiàn)了對義學的重視。對于清廷的這一規(guī)定,貴州各府州縣是積極推行的。因此,康熙四十五年,鑒于“貴州各府州縣衛(wèi)俱設義學,許土司生童肄業(yè)”,朝廷特頒發(fā)御書“文教遐宣”之匾額,“奉懸各學”[6]卷三百九十六《禮部·學校·各省義學》,以示鼓勵。
康熙五十九年,禮部批準廣西十五處土司地區(qū),“各設義學一所”,并要求廣西巡撫“擇本省之舉人、貢生學品兼優(yōu)者,每屬發(fā)往一員,教讀土屬。如有文藝精通者,先令就近流官州縣附考取進”[6]卷三百九十六《禮部·學校·各省義學》。這些義學的入學者,已從土司子弟擴大為土司地區(qū)的讀書人。雍正以后,土司地區(qū)義學的設立更為普遍。
義學的設立,不僅可以解決儒學學額不足的問題,同時也是對土司子弟及一般讀書人進入府州縣學的先期培訓,從而打下一定的文化基礎。很多通過義學學習的人,達到了“文藝精通”,即準參加童生試,“酌取入學”[8]卷九《義學》。顯然,義學是地方儒學的一個重要補充,在對土司子弟進行文化教育中起到了積極作用。
在土司地區(qū)興辦府州縣學的過程中,盡管土司本人并不入學,入學的只是其子弟或應襲子弟,但是土司還是有其特殊地位和作用的。土司制度是一種特殊的地方行政管理制度,土司負責治理其所轄地區(qū)的事務,權力頗大。在土司地區(qū)興辦學校,自然也少不了土司的參與,以及其特權的體現(xiàn)。
自明朝以來,即令“諸土司皆立儒學”[1]卷三《太祖紀三》。但往往有土司阻撓土民,不許讀書。如貴州永豐州,土司“恐土民向學有知,不便于彼之苛政,不許讀書”[8]卷三十五,藝文,張廣泗:《設立苗疆義學疏》;云南威遠土州,“向來土官不容夷人應考,恐其入學,與之抗衡”[9]卷四十八,藝文,高其倬:《籌酌魯魁善后疏》。這一狀況在雍正改土歸流后有所變化,但終清之世并無根本改觀。
按照清代童生試的應試要求,所有報名應試的童生,必須是本州縣人,且身家清白,“無刑喪替冒各項違礙,方準收試”[6]卷三百八十六《禮部·學校·童試事宜》。報名時,本生需親自填寫三代履歷,并有同考五人互結,及鄰里保結等項規(guī)定。在土司地區(qū),一般土民應試,大多需要土司出具印結,證明該考生系本地人,且符合應試的各項要求。這實際上給了土司很大的權力,也促使一些土司在土民應試時加以阻撓或刁難。
不僅童生試如此,有些地區(qū)土民參加鄉(xiāng)試也要土司印結。如嘉慶九年(1804),四川“雅州附屬番民,呈請援例捐監(jiān)”,以參加鄉(xiāng)試。四川總督勒保奏請援例,“責成各該土司查明身家清白,取具族鄰甘結,加具土司印結,申送附近所屬州縣再行加結”。禮部批準,并要求“由該督匯齊送部查核,以昭慎重而杜冒濫”[10]卷一百二十七,嘉慶九年三月丁未。為了防止新增番民參加鄉(xiāng)試而出現(xiàn)冒籍等問題,清政府的上述規(guī)定可謂嚴密,但把第一關的便是由土司查核送考,這實際上賦予了土司很大權力。
由于土司在土民入學、應試的環(huán)節(jié)上多有阻撓,或借機勒索,以至造成土民與土司之間的矛盾,這一情況至清末依然存在。光緒十七年(1891),廣西巡撫馬丕瑤首先提出了這一問題,以及解決的方法:“廣西土屬士民應試,向準土司送考,遂有藉端勒索抑阻諸弊,應即厘定章程,擬請嗣后土民準赴承審之漢州縣,及逕歸管轄之知府,報名考試,不由土司送考,以杜抑勒,并準用認識土生一名,會同漢廩生聯(lián)名結保,以查混冒?!盵11]卷二百九十三,光緒十七年正月辛未清政府雖然看到了這一現(xiàn)象,并企圖加以解決,取消“土司送考”這一環(huán)節(jié),但已為時太晚。此時離廢科舉已經沒有多少年了。實際上,造成土司、土民在受教育問題上的不平等,是由土司制度決定的。土司制度是一種等級森嚴的制度,土司與土民之間,沒有平等可言。這也是清政府解決不了的問題。
宣統(tǒng)元年(1909),在各地興辦新學堂的過程中,護理云南總督沈秉堃奏稱:“沿邊土司,地數(shù)千里。往往因語言、習尚不同。與內地人民隔閡。非先之以教育不為功。”建議興辦新學堂,但也指出:“惟土司于土民其分素嚴,沿邊土民學塾,土目之宗族子弟必不樂入,不得不另籌辦法。”因為土司子弟不愿與土民同在一學讀書,且考慮到“沿邊土司有限”,因此建議凡土司“宗族子弟來學者,由公家供膳食、操衣、書籍,甚或增教員,開新班,費屬無多”[12]卷十三,宣統(tǒng)元年五月癸亥。獲得批準??梢?,創(chuàng)辦新學塾還是要專門為土司子弟另開班,這正是“土司于土民其分素嚴“的體現(xiàn)。
從文獻中可以看到,許多土司對于清廷是很恭順的,特別是雍正朝改土歸流之后,土司奉征調也是不顧生死的。但是在太平天國戰(zhàn)爭時期,清廷為籌措軍餉而推行永廣學額及永廣鄉(xiāng)試中額政策時,我們卻看不到有土司捐輸軍餉而增加的學額。其實,這不難理解,增加的學額是土司子弟的,與土民無關。如咸豐、同治兩朝,云南通省只昆明縣學有三名永廣學額,貴州只安化縣學有一名永廣學額,相比于江西有88學,增廣770名學額;廣東有81學,增廣409名學額,簡直是天壤之別。①參見李世愉:《兩次大規(guī)模增廣學額之比較研究》,載《清代科舉制度考辯》,沈陽出版社,2005年版。
土司走進貢院,參加鄉(xiāng)試,這是清以前所未有的現(xiàn)象;而土司子弟造成的科場案,也成為清代科場的一大奇觀。
明以來,土司因時代承襲,不由選舉,因此不參加科舉考試。清初仍堅持這一原則,康熙二十二年允許土司子弟應童試,錄取為府學生員,但不準應鄉(xiāng)試,亦不準補廩出貢。其宗旨仍是只準土司子弟受教育,而不得由科舉入仕。至康熙四十四年,對土司子弟應鄉(xiāng)試有所松動,準湖廣“各土司子弟中有讀書能文者,注入民籍,一同考試”[5]卷二百二十二,康熙四十四年九月壬午。但土司應襲子弟仍由儒學起送承襲,不得應試;而承襲土司職位后更不準應試。
由于清代在土司地區(qū)推行科舉制度采取了傾斜政策,有諸多優(yōu)惠,使相當多的平民也能有入仕參政的機會,因而影響也越來越大。很多土司在承襲之前的身份是儒學生員,而他們的同窗好友或已有鄉(xiāng)試中舉,進而赴京師會試者。這對于一些土司來說,的確會有觸動。因此,參加鄉(xiāng)試,對一些土司來說是極具吸引力的,他們也很想與同窗好友一同踏上科舉的征途,以獲得光明的前途。雍正十三年,在貴州發(fā)生了這樣一件事:土司申請參加鄉(xiāng)試。這一年是乙卯年,恰逢鄉(xiāng)試之年,貴州黎平府屬亮寨長官司長官龍紹儉,原系府學附生,并由儒學承襲長官司世職。但他多年受到的儒學熏陶,使他感到,做土司是“致山雞戢翼,莫同威鳳云翔”,因此,寧愿不做土司,呈請參加科舉考試(鄉(xiāng)試),“以漢官之前途遠大,而土職之上進無階,冀與漢人同列”①(清)晏斯盛.楚蒙山房集,清乾隆間(1736-1795)。《土司鄉(xiāng)試》。這在當時可是一個大新聞。此事呈報到貴州學政晏斯盛,鑒于生員鄉(xiāng)試前必須經過學政主持的錄科考試(即資格考試),而龍紹儉尚未參加,且清廷有不許土司鄉(xiāng)試的規(guī)定,晏斯盛當然不敢擅自做主,因此專折奏報此事,希望能滿足龍紹儉的愿望。禮部鑒于成例,認為“龍紹儉已承襲土官,不便準其鄉(xiāng)試”,駁回了晏斯盛的意見。雍正皇帝看了晏斯盛的奏折及禮部的意見后做了批示:“土司龍紹儉,原由生員出身,既有志觀光,陳請科舉,準其一體應試。若得中式,其土司世職,著伊將應襲之人舉出承襲?!盵2]卷一百五十七,雍正十三年六月甲申雍正帝的諭旨是六月十六日頒發(fā)的,距離八月八日鄉(xiāng)試入場已不足兩個月,顯然龍紹儉已沒有時間參加錄科考試,而是雍正帝的諭旨直接把他送進了鄉(xiāng)試考場。正是這一事件開啟了土司應鄉(xiāng)試之先例,同時也是對土司不能應鄉(xiāng)試舊例的突破。充分體現(xiàn)出了清政府在政策執(zhí)行中的靈活性。龍紹儉成為清代第一個參加鄉(xiāng)試的土司,但他最終未能中舉。②《清高宗實錄》卷829,乾隆三十四年二月戊寅載,黎平府屬亮寨長官司長官龍紹儉以休致,令其子龍世勛襲職。這可證明他并未考取為舉人。不過,參加了鄉(xiāng)試,對他來說是一次有益的嘗試,與士子們同場較藝,或許令他終身難忘。
乾隆帝登極后,于乾隆元年詔開登極恩科。不知是受龍紹儉事的影響,還是出于同樣愿望的巧合,當年有貴州思南府屬蠻夷長官司正長官安守仁、安化縣土主簿楊世正、廣西土司徐國丞等分別請求參加鄉(xiāng)試。經貴州學政鄒一桂、廣西學政潘允敏相繼奏請,禮部鑒于安守仁、楊世正俱由廩生承襲,徐國丞由生員承襲,符合參加鄉(xiāng)試的基本條件,故批準三土司鄉(xiāng)試。[7]卷二十一,乾隆元年六月癸未至此,土司參加鄉(xiāng)試實際上已經沒有限制了,只要是生員出身者,均可參加鄉(xiāng)試,但是要通過呈請、上報、批準的程序。從文獻中可以看到,呈請參加鄉(xiāng)試的土司,都是級別較低(最高是七品長官司長官),甚至沒有轄地的,而級品高,且掌管土州縣的土司則沒有要求鄉(xiāng)試的。
嘉慶九年,清政府更準許四川等地土司子弟中未應童試之人,遇鄉(xiāng)試之年,“準一體捐監(jiān)入場”③(清)詹鴻謨.(光緒)欽定科場條例,清光緒11年。卷六《科舉·雜項人員科舉·例案》。至此,土司子弟參加鄉(xiāng)試又多了一個捐監(jiān)的途徑。此外,土司子弟還可以參加武科的考試。文獻中也偶有土司子弟中舉的記載。
土司子弟參加鄉(xiāng)試,亦與通省士子同場較藝,且沒有專門的中額。因此土司子弟想中舉,并非易事。在這種情況下,長期以來存在的科場陋習不能不對土司子弟產生不良影響。一些土司子弟也試圖通過舞弊達到中舉的目的。在清代諸多的科場案中,就有一起是土司子弟的舞弊案,影響很大,調查、處理過程也幾經周折。這就是發(fā)生在乾隆四十八年的廣西岑照舞弊案。④據(jù)《清高宗實錄》記載,乾隆帝為此案專發(fā)上諭即有九次,在臺北故宮博物院所藏清代檔案中亦有15件專述此案者。
乾隆四十八年癸卯科廣西鄉(xiāng)試,于九月初一日發(fā)榜,在取中的四十五名舉人中,高居榜首的解元竟是田州土知州岑宜棟之子岑照,士子不平,輿論大嘩。時任鄉(xiāng)試監(jiān)臨的廣西巡撫孫士毅于九月初二日奏報:在填榜時見四十五人中廩膳生占十之八,而第一名岑照卻只是個附生,“心已生疑”,后得知,此人“系土知州岑宜棟之子,家道素豐,年只二十三歲,向無文名,何能高掇第一”。因此,孫士毅認定其中必有問題,即將岑照試卷取出,詳細閱看,發(fā)現(xiàn)“文理極為老到”。那么,岑照平日應試文字優(yōu)劣如何,他又詢問了廣西學政查瑩。查瑩稱:“該生不過文理粗通,不能與各學士子爭勝?!睂O士毅隨即調出岑照歲考及此次鄉(xiāng)試前的錄遺試卷,與三場墨卷核對,筆跡完全相符,但“文理高下則相去竟屬霄壤,并非一日短長可比”,因此斷定:“此次取中文字,非本人所作無疑……其間必有傳遞、代倩、夾帶等弊?!背收垺皩⑿轮械谝幻崭锶ヅe人,以便從嚴審辦”⑤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清代檔案,軍機處檔折件。乾隆四十八年九月二日孫士毅奏,文獻編號:045727。
乾隆帝得知此事,立即頒發(fā)上諭,明確指示:“即將岑照革去舉人,交該撫親提研訊,徹底根究,按律定擬具奏?!盵7]卷一千一百八十九,乾隆四十八年九月庚戌其后,不斷對孫士毅等人辦案審理情況加以關注指導,及時批示,并提醒此案重要,不得“化大為小”①臺北故宮博物院藏清代檔案,軍機處檔折件。乾隆四十八年十一月十三日孫士毅奏,文獻編號:046434,必須徹底查明,使此案水落石出。
孫士毅遵旨嚴審,將岑照自田州提押至桂林。岑照開始狡辯,稱只是抄業(yè)師卜永棋窗稿(習作)及外間刊刻之文。孫士毅當然不會相信。他分析,此案不會是內簾主考所為,如果是主考官串通作弊,絕不會不避嫌疑將岑照取為第一名。因此,外簾作弊可能最大。他遂傳訊卜永棋等人,幾經周折,案情終于水落石出:岑照入場前,得知與其素相熟識的永安州知州葉道和將入場充供給官,便到省城拜會,并當面說定,葉入場時以帶長隨之名,將幕友湖北舉人曹文藻帶入場中,以代其作文,并由葉的另一名長隨曾興利用三場休息送飯之機,將文稿入號舍交給岑照。雙方講定,事成之后,岑照付銀一千兩。孫士毅特別訊問:土司岑宜棟是否知情?回答是并不知情。乾隆帝指示將岑照等案犯“迅速解京,交大學士會同刑部徹底審辦”[7]卷一千一百九十三,乾隆四十八年十一月壬子。其后,刑部對參與舞弊各犯依律擬定“正法絞候”[7]卷一千一百九十五,乾隆四十八年十二月丙子,葉道和、岑照擬斬立決,曾興擬絞監(jiān)候,曹文藻在逃未獲,對失察官員分別議處。
這一科場大案,自然要涉及到土司岑宜棟,盡管他對岑照科場舞弊并不知曉,但平日疏于管教亦有責任。孫士毅等奏請將其革職,或革職留任。乾隆帝開始同意,后又改變主意,最終頒旨:“此案土田州知州岑宜棟于伊子岑照科場舞弊,平日不能拘束管教,吏部議以革職,固屬照例辦理。但念其于伊子囑托代倩傳遞之處,究不知情,且承襲土官已久,并無過犯,未忍遽行褫革。岑宜棟著加恩仍留本任。嗣后務宜謹飭,守法奉公,以副格外施恩至意?!盵7]卷一千一百九十五,乾隆四十八年十二月戊寅清廷在此案的處理上,并不像內地科場案處罰涉及面那么廣,這可能是考慮到土司地區(qū)的特殊情況,而采取了軟硬兼施的辦法。特別是乾隆帝要求孫士毅派人向岑宜棟宣讀“以子罪不連及其父”,令其“照舊供職”的諭旨,以示懷柔。②同上。乾隆四十九年一月三日孫士毅奏,文獻編號:046977清廷的這一做法對于安撫土司是有效的,岑宜棟也因此更加效忠清廷。數(shù)年后,因“勤奮出力”而“受傷陣亡”,清政府特賞其四品職銜(土知州原為五品),從優(yōu)議敘,準其庶子岑煜襲職。[7]卷一千三百四十,乾隆五十四年十月丙寅
綜括全文,清政府針對土司的教育、科舉條例,是其在整個土司地區(qū)推行這一政策中的重要內容,也是根據(jù)土司制度的特點制定的。這是我們研究土司地區(qū)教育、科舉制度不可忽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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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清)陳宗海.普洱府志稿[M].清光緒25年(1899).
[10]清仁宗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6.
[11]清德宗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6.
[12]清宣統(tǒng)政紀實錄[M].北京:中華書局,19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