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 奎

民國時期著名出版文化企業(yè)的融資模式及其啟示*

□文│何 奎

以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和世界書局為例，文章介紹了民國時期著名出版文化企業(yè)采取的多元化、開放式融資模式，及其對吸納社會資源、增強競爭能力、建立近代企業(yè)制度所產生的重要影響。在此基礎上，總結了當時的融資模式對于今天出版企業(yè)拓寬融資渠道、做強做大做優(yōu)文化品牌的五點啟示。

出版企業(yè) 融資模式 競爭能力

晚清以降，西學東漸，中學式微，在近代工業(yè)文明和資本主義的沖擊下，不僅開啟了中華文化由傳統(tǒng)向現代、由封閉向開放轉型的歷史進程，也開啟了中國現代出版業(yè)濫觴、發(fā)展、壯大的歷史進程。尤其是在民國時期短短的數十年間，涌現出了一批以弘揚學術、傳播文明為文化責任，以公司制和股份制為運營機制的久負盛名的出版文化企業(yè)。像當時的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世界書局、大東書局、開明書局、正中書局等六家著名的出版文化企業(yè)，以其深厚的文化情懷和卓越的經營業(yè)績，成長為引領時代、激蕩潮流的“民國六大書局”。在“六大書局”中，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世界書局無論是篳路藍縷、宵衣旰食的草創(chuàng)期和成長期，還是冠蓋群英、旌旗如卷的壯大期和興盛期，都順時而動，應時而變，不斷根據企業(yè)自身經營發(fā)展需要，積極探索運用各種傳統(tǒng)和現代金融工具，廣泛開辟不同的融資渠道，以市場之鋒刃爭時爭位，以資本之長劍塑造品牌。它們在探索融資模式上的非凡膽略和創(chuàng)新實踐，極大地推動了它們在一個文化交鋒和商業(yè)激蕩的時代中脫穎而出、勇立潮頭，也對今天我國出版文化企業(yè)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努力建立文化特色的現代企業(yè)制度具有重要的借鑒價值、啟示意義。

一、商務印書館的融資模式

1897年商務印書館在上海成立，是開時代風氣之先、引領中國現代出版事業(yè)的著名出版機構。它是晚清民國時期最早運行股份制的著名文化企業(yè)之一，在張元濟、王云五等一大批杰出人物的帶領下，以出版為立身之本，以多元經營為發(fā)展之道，編撰出版了一大批迥然于晚清教育體系的新式大、中、小學教科書，組織推出了《辭源》《四部叢刊》等一批標志性出版工程以及《東方雜志》《小說月報》等眾多名盛一時的期刊，為中國現代文化基本格局的奠定做出了重大貢獻。這批管理者的經管視野開放，經營方式豐富，善于運用資本的力量進行跨地域、跨領域擴張。民國時期，商務印書館的出版經營規(guī)模一度躍居亞洲第一，不僅有著36個分館、1000多個辦事機構、5000多名員工，還在內容創(chuàng)新和技術革命上創(chuàng)造了數十項中國現代出版業(yè)的第一，出版的書刊規(guī)模一度占據了全國60%的份額。

1.募集家族資金

夏瑞芳、鮑咸恩一手創(chuàng)辦了商務印書館，成立之初僅是一個私營印刷作坊，創(chuàng)投資本只有 3750元。從股權結構上看，天主教徒沈伯芬出資1000元，持有兩股，是最大的股東；鮑咸恩、鮑咸昌、夏瑞芳、徐桂生四人則各持有一股，高翰卿、張蟾芬、郁厚坤三人各持有半股。從股東關系上看，除高翰卿、徐桂生與鮑家是同學或老鄉(xiāng)之外，其余股東都是鮑家的兒子、女婿和姻親。這種親密單一的家族股權關系，使得權利關系比較清晰，經營管理相對簡單，有利于創(chuàng)業(yè)時期克勤克儉、同心同德，擰成一股繩。

2.吸納社會資本

1903年，清政府頒布了中國第一部《公司律》。當年，商務印書館成立股份有限公司，設立了董事會、總經理、監(jiān)事會，招股集資。經過4年多的經營，商務印書館的股本由3750元增長到26250元。但還不能夠滿足擴大經營規(guī)模的資金需要。于是張元濟、印有模兩人投資23750元，使其資本金達到5萬元。為了進一步對內獎掖人才、對外吸納社會資源，1905年商務印書館決定增資擴股10萬元，同時明確規(guī)定其中的3萬多元只能由“京外官場于學務有關、可以幫助本館推廣生意者” 以及“本館辦事之人格外出力者”這兩類人出資認購?！渡虅沼^股東會議錄》記載，在1909年的股東年會上，張元濟提議增收股本5萬元，決定“俟有各省官紳對于本公司有扶助保護之利益者，即由董事局酌議收股若干，以期得力”，以便吸納各省優(yōu)秀出版資源和人脈資源，為商務印書館的業(yè)務發(fā)展和規(guī)模擴張打下基礎。

3.引進外資

1903年，商務印書館和日本最大的教科書出版商金港堂合資。這次合資極大地增強了商務印書館的經濟實力，商務印書館的股本兩年左右便由5萬元一下子飆升到20萬元。1905年，日方的投資者由3戶進一步擴張到12戶。同時，合資也帶來了收入的大幅攀升。當年的營業(yè)額達到 30萬元，第二年的營業(yè)額迅猛增長到 100 萬元。在1903～1914年雙方合資的11年中，商務印書館不僅有效解決了資金瓶頸問題，迅速完成了原始的資本積累，還吸收了先進的技術、管理思想和服務理念，并使得經營方向從印刷業(yè)完全轉向出版業(yè)，極大地提高了經營管理水平和整體競爭實力，為日后成為國內最大出版商打下了基礎。

4.稿酬入股

為了吸納一流的內容資源，商務印書館面向知名作者推行稿酬入股。蔡元培、胡適、嚴復、林紓等人本身既是商務印書館的作者，也是商務印書館的股東。一批文化名流的入股，有利于增強商務印書館的文化感召力，進一步強化其文化出版理念。嚴復翻譯的《天演論》由商務印書館推出后大獲成功，也獲得了一筆不菲的稿酬收入。1919他在商務印書館的各類存款達到2萬元左右。隨后他以稿酬入股，1920年持有股票400股，1921年增持至500股。嚴復晚年的經濟收入主要來自商務印書館的股金與股息。

5.員工入股

1903年10月，商務印書館采取中日合資時，中國方面新增股東中的沈知方、沈季方、高夢旦、蔣維喬、鄺富灼、陸費連、杜亞泉、壽孝天等，就是商務印書館的職員兼股東。在王云五一次訪問日本期間，友人山本條太郎建議他在內部員工中大力實施股權激勵，將股價由每股100元降低為20元。商務印書館聽取了這一建議，逐步推行“勞者有其股” 的政策，廣泛吸納員工持股。商務印書館的股東恒定在1000人左右，最多時達到2745戶，其中絕大多數股東是商務印書館員工。員工入股拓寬了融資渠道，化解了勞資糾紛，增強了企業(yè)的凝聚力和向心力，對完善企業(yè)法人治理結構也起到了積極促進作用。

6.發(fā)行股票

近代一些出版機構為了進一步擴大規(guī)模，還通過發(fā)行股票的方式公開招股，擴大社會影響力。商務印書館于1921年左右在上海發(fā)行股票。20世紀30年代的《商務印書館股份有限公司章程》對本館股票的類型和轉讓規(guī)則作出明文規(guī)定，“本公司股份為記名式，如股東欲將股份轉讓于他人時，應先向本公司聲明，候本公司允許，填給轉股單，方可過戶注冊”，否則“凡未經注冊者，本公司仍認原股票署名之人為股東”。同時，它也嚴格規(guī)定股票的遺失和補領程序，要求“股票如有遺失，得隨時覓保，報明公司，將遺失號數注銷并登報聲明，候兩個月后，另行按號填給新股票”。 抗戰(zhàn)時期，名噪一時的浙籍私人銀行“南三行”財團之一的浙江興業(yè)銀行旗下企業(yè)，負責經營商務印書館的股票買賣。浙江興業(yè)銀行董事長、著名藏書家葉景葵也被吸納為商務印書館的董事。

二、中華書局的融資模式

中華書局成立于1912年1月1日， 1913年改組為股份有限公司，是民國時期第二家編、印、發(fā)一體化的企業(yè)。它最初以“教科書革命”為口號，大量發(fā)行民國新式教科書，隨后積極開展新式印刷業(yè)務，拓展多元業(yè)務，大力發(fā)展分支機構，實現擴張。1937年前后，中華書局在海內外開辦分局40多個，營業(yè)額達到1000萬元。民國時期它編印出版了《四部備要》《古今圖書集成》《辭?！返纫慌笮统霭嫖幕こ毯蛶资N雜志，在學術界獨樹一幟。它的融資模式也比較獨特。

1.吸納官僚資本和社會名流入股

初創(chuàng)時由陸費逵、戴克敦、陳寅三人合資，1912 年 2月沈頤、沈繼方加入，共集資2.5萬元，改為五人合資公司。 1913年，中華書局改組為股份有限公司，增資至100萬元，成立董事局，吸納范源濂、姚漢章、沈知方等人為董事，共11名董事。1916年，唐紹儀、王正廷等11人當選董事，增資至160萬元。1917年，董事會改選，于右任、孔祥熙、康心如等11人當選董事。1930年，時任南京國民政府實業(yè)部部長的孔祥熙被推舉為董事長。

2.民間合資

1929年中華書局吸進民間資本，與人合資創(chuàng)辦中華教育用具制造廠，開展多元經營。該廠生產的產品近1萬種，主要是各種科學實驗儀器、幻燈工具和教學用具，取得了較好收益。

3.發(fā)行股票

1914年秋，上海成立股票商業(yè)公會，會員只有13家。公會內附設股票買賣市場。1917年，中華書局的股票和招商局、南洋煙草、中國銀行、交通銀行等著名近代企業(yè)的股票就在公會買賣?？箲?zhàn)期間，中華書局發(fā)行的股票為當時少見的凹版印刷，十分精美；票面正中是中華書局的LOGO，票面的兩邊則印刷著中華書局1916年在靜安寺路建成的氣勢宏偉的印刷總廠廠房。

4.“股約”融資

“股約”是一種比較獨特的短期融資方式，在資金聚集方式上有一點類似今天的“眾籌”，主要用于解決較短時間內的流動資金不足。它是指出版機構在一本書處于策劃階段、沒有上市之前，提前在公開媒體向讀者實行征訂并收取一定訂金。中華書局在發(fā)行教科書時常用此方式進行融資。例如，1919年7月25日，中華書局在當時發(fā)行量最大的《申報》上登載“股約”廣告，“教育部審定新式小學教科書……凡在陽歷七月底以內預定者，照定價四折實收，以促國貨之普及。預定各教科書每百本收定銀一元。外埠函定及向分局或經理處預定者，照定價加運費二厘，過期仍照六折發(fā)售”。

三、世界書局的融資模式

世界書局由沈知方于1917年在上海創(chuàng)辦，1921年改為股份公司，逐漸設有編輯所、發(fā)行所和印刷廠，在各大城市設分局30余處。初期，以出版小說為主。從1924年起，編輯出版中小學教科書，逐漸與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出版的教科書三足鼎立。它改組為股份公司時資本僅 25000元，后來陸續(xù)增資。1946年，李石曾出任總經理。1950年宣告結束，共出書5000余種。它的融資模式大膽新穎，勇于嘗試現代融資工具，在當時的文化企業(yè)中卓然不群。

1.吸引社會資本

世界書局吸納社會資本的眼光十分開闊，廣泛面向各行各業(yè)的官紳和名流進行增資擴股。其主要分為四類群體：第一類是書業(yè)精英，例如世界書局兩任總經理沈知方和陸仲良、廣益書局董事長魏炳榮等；第二類是與出版密切相關的造紙廠負責人，如胡挺楣等；第三類是金融界、司法界等的名人，如交通銀行董事長錢新之、交通銀行總經理康壽民、金城銀行元老吳蘊齋、上海公共租界會審公堂法官孫羹梅、上海高級審判廳廳長黃涵之、上海商會主席王一亭、上海貨物稅局局長顧馨等；第四類是實業(yè)界的名流，如橡膠大王吳南浦、“義泰祥” 絲綢創(chuàng)始人羅坤祥、木材大亨朱吟江等。他們當中的一部分則擔任世界書局的董事或監(jiān)事。

2.吸引華僑資本

為了進一步擴充世界書局的資本，沈知方派人到東南亞一帶向華僑招募股份。經人介紹，他結識了愛國華僑陳嘉庚，并與其簽訂了一份合作合約：世界書局的教科書由陳嘉庚的公司負責在新加坡銷售；世界書局代理陳嘉庚公司的膠鞋等產品。由于合作比較順暢，陳嘉庚還向世界書局投資，并在1928 年被選為董事。吸納著名的華僑資本不僅有利于增強世界書局的經濟實力，還為其產品在東南亞的銷售開辟了新的渠道。

3.創(chuàng)立儲蓄銀行

民國初期，政府為了積極發(fā)展金融業(yè)，出臺一系列政策措施，如頒布《儲蓄銀行則例》《庶民銀行則例》等。20 世紀 30 年代，為了進一步增強經濟實力，做大生產經營規(guī)模，沈知方先后創(chuàng)立了同人儲蓄會、讀者服務部，面向社會公眾和廣大讀者融資。1931年左右，它通過讀者服務部吸納了一筆高達 180 萬元的資金。1935 年，世界書局在業(yè)界設立了世界商業(yè)儲蓄銀行，進一步拓展渠道，廣開財路，為業(yè)務發(fā)展提供更加雄厚的資金支持。

4.發(fā)行股票

抗戰(zhàn)期間，各類社會資本四處游蕩于十里洋場上海。世界書局于是乘機在上海證券交易所公開發(fā)行股票，并在一段時間內成為備受追捧的熱門股票。由于有利可圖，李石曾、張靜江、吳稚暉等一批官僚資本紛紛投資入股，一時股票的賬面價值甚高。發(fā)行股票增強了世界書局的投融資能力，在一定程度上支撐了其業(yè)務的快速發(fā)展。

四、民國時期投融資模式對當前我國新聞出版業(yè)的啟示

金融是現代經濟的核心，它在服務實體經濟方面具有至關重要的作用。總結民國時期的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世界書局等著名出版企業(yè)之所以迅速做大做強的歷史經驗，可以發(fā)現這和它們非常善于運用多種傳統(tǒng)和現代金融工具，構建開放、多元的融資格局具有密切關聯(lián)，這對當前我國新聞出版業(yè)進一步深化投融資體制改革具有重要的啟示意義。

1.多元化融資是出版文化企業(yè)做強做大的必由之路

三家企業(yè)雖然在民國時期皆為民營企業(yè)，但在發(fā)展過程中表現出一種海納百川、有容乃大的開放姿態(tài)，重視吸納境外資本、社會資本、官僚資本，注重積極發(fā)揮不同資本的作用，從而形成了比較開放、多元的融資渠道，既為企業(yè)的發(fā)展凝聚了不同的出版資源，也分散了企業(yè)的整體運營風險。

2.現代金融工具助推出版文化企業(yè)建立近代企業(yè)制度

1910年梁啟超曾撰文指出，“所謂新式企業(yè)者，以股份有限公司為其中堅固者也。今日欲振興實業(yè)，非求股份有限公司之成立發(fā)達不可”。三家企業(yè)紛紛發(fā)行股票，不僅獲得了發(fā)展資金，還逐步建立了包括股東會、董事會、監(jiān)事會在內的法人治理結構，提升了公司的經營管理水平。世界書局以建立世界儲蓄銀行的方式來融資，在近代出版企業(yè)中更是獨樹一幟、卓爾不群，為文化企業(yè)與銀行資本的融合創(chuàng)造了一個范例。

3.引進外資有利于提升市場核心競爭力

商務印書館與日本當時最大的教科書出版商金港堂的合作不僅極大地彌補了草創(chuàng)初期的資金不足，還獲得了編寫教科書的一流經驗和一流團隊，極大地提升了內容創(chuàng)新能力，從而打造出具有核心競爭力的拳頭產品。

4.員工持股增強了企業(yè)的整體向心力

這既是一種拓展融資渠道的有效途徑，更是完善公司治理結構的一種創(chuàng)舉。讀者是上帝，員工也是上帝。員工持股不僅有利于增強企業(yè)永續(xù)發(fā)展的向心力和凝聚力，也有利于增強企業(yè)的核心競爭力和風險對沖能力。

5.完善融資結構是提升公司治理水平的重要法寶

融資結構影響著公司治理結構和運營水平。隨著融資結構的不斷開放完善，三家企業(yè)不僅完成了由私人合伙企業(yè)向近代股份制企業(yè)的歷史轉變，還由此全面提升了企業(yè)的治理水平和經營能力，為進一步做強出版主業(yè)、做大文化影響力、引領文化潮流、弘揚現代文明奠定了雄厚的經濟基礎，尤其對于商務印書館、中華書局這樣的“百年老店” 能夠在歷史的風雨中屹立不倒發(fā)揮了重要的經濟支撐作用。

五、結語

對于今天的出版文化企業(yè)而言，要按照進一步深化文化體制改革的要求，不斷完善投融資模式，增強內部經營活力和外部風險對沖能力，放大國有資本功能和公司治理水平，努力建立具有文化特色的現代企業(yè)制度，進一步做大、做強、做優(yōu)文化品牌。

（作者單位：北京大學經濟學院）

［1］梁啟超.敬告國中之談實業(yè)者.［M］//梁啟超文集.北京：燕山出版社，1997

［2］長洲.商務印書館的早期股東.［M］//商務印書館九十五年.北京：商務印書館，1992

［3］林君.早期商務印書館的資金開拓（1902-1932）［J］.編輯之友，2007（11）

［4］張培.中國近代民營出版業(yè)的融資問題研究［D］.開封：河南大學，2007

*本文系北京大學經濟學院應用經濟學博士后流動站、中國出版集團公司博士后工作站研究項目“當前我國新聞出版業(yè)的投融資模式研究”的階段性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