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展
敦煌,是西域傳奇與東土文明共同孕育的一顆明珠。
在四、五千年前,在黨河和疏勒河流域就已閃爍著游牧民族原始文明的火花,商周時期,西北古老的游牧民族“允戎”和”氏羌”在這里留下了珍貴的巖畫,先秦時期,月氏和烏孫民族先后游牧徙居于此———敦煌,就是這樣成長于歷史長河之中。烏孫、大月氏族都曾經(jīng)是這里的主人,后來又被匈奴侵吞,直到漢武帝消滅匈奴、統(tǒng)一河西后,才真正揭開了敦煌輝煌文化史的第一頁。張騫“鑿空”通西域,開辟了絲綢之路,漢武帝“列四郡據(jù)兩關(guān)”保證了它的暢通,從此各國使臣、士、商賈、僧侶往來不絕,都要經(jīng)過西域交通咽喉鎖鑰、絲路要道敦煌郡。
她屬于西域,但她是漢家的女兒。月牙泉是她碧玉也似的眼睛,鳴沙山是她婉而矯健的腰肢。當(dāng)她挽起長發(fā),細撫一身漢服,于陳檀裊裊中禮拜于佛前,你能聽到,她喃喃細語著的,依舊是唐音。
今日的你還聽得到嗎?彈撥著絲弦的漢家女子,曾唱著這樣的敦煌曲子詞:“敦煌縣,四面六蕃圍。生靈苦屈青天見,數(shù)年路隔失朝儀。目斷望龍墀。新恩降,草木總光輝。若不遠仗天威力,河湟必恐陷戎夷。早晚圣人知?!彼恢痹诘却?,等待回到故鄉(xiāng)去。
“嚴(yán)風(fēng)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漢家戰(zhàn)士三十萬,將軍兼領(lǐng)霍嫖姚。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天兵照雪下玉關(guān),虜箭如沙射金甲。云龍風(fēng)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無人,漢道昌!……”李白贊頌著那段歲月,那段大漠沙塵都被蕩清的豪邁歷史。衛(wèi)、霍將軍驅(qū)逐匈奴出塞兩千里,貳師將軍李廣利斬大宛王首獲汗血馬,武帝遂作《西極天馬之歌》:“天馬來兮從西極,經(jīng)萬里兮歸有德。承靈威兮降外國,涉流沙兮四夷服。”從此,敦煌開始作為中原封建王朝鞏固邊疆,控制經(jīng)營西域,發(fā)展中西交通的重要據(jù)點,同時也是民族融合、商品交易和文化交流的樞紐地帶。那段盛世中的日子,是敦煌最輝煌的時光。
安康若得長久,或許我們所見會是不太一樣的敦煌。安史之亂后,唐王朝由盛而衰,吐蕃乘機攻占隴右、河西,奪去了漢家的敦煌。史書記載:唐憲宗時,吐蕃使其中書令尚騎心兒攻敦煌,刺史周鼎嬰城固守。鼎請救回鶻,逾年不至都。知兵馬闊朝殺鼎,自領(lǐng)州事。守城者八年,出綾一段,換麥一斗,存者甚眾。朝喜曰:“可以死守?!庇侄?,糧械皆盡,登城呼曰:“為毋徙他境,請以城降?!彬T心兒許諾,于是出降。自攻城至是十一年。州人皆服臣虜,歲時祀祖父,衣中國之服,號慟而藏之。
“吐蕃健兒面如赭,走入黃河放胡馬。七關(guān)蕭索少人行,白骨戰(zhàn)場縱復(fù)橫。敦煌壯士抱戈泣,四面胡笳聲轉(zhuǎn)急。烽煙斷絕鳥不飛,十一年來不解圍。傳檄長安終不到,借兵回紇何曾歸。愁云慘淡連荒漠,卷地北風(fēng)吹雪落。將軍錦韉暮還控,壯士鐵衣夜猶著。城中匹綾換斗麥,決戰(zhàn)寧甘死鋒鏑。一朝胡虜忽登城,城上蕭蕭羌笛聲。當(dāng)時左衽從胡俗,至今藏得唐衣服。年年寒食憶中原,還著衣冠望鄉(xiāng)哭。老身幸存衣在篋,官軍幾時馳獻捷?”被迫穿上胡服、蒙上面紗,可脫下的那身漢家衣裳,依舊在箱櫥深處珍藏。敦煌不會忘記東土,漢家兒女們又怎能忘了敦煌。醉里夢里,都是歸鄉(xiāng)。
角聲吹徹梅花,胡云遙接秦霞。白雁西風(fēng)紫塞,皂雕落日黃沙。漢使牧羊旌節(jié),閼氐上馬琵琶。夢里身回云闕,覺來淚滿天涯。多少年過去了,懷抱著她的思念,敦煌一直都沒有老。即使在漫長的等待中披上了重重風(fēng)沙,即使被侵略被掠奪了一遍又一遍,她也依然保持著最初的那顆心。
歸去來兮!星河輪轉(zhuǎn),參商可逢。青山不老,鳴沙未白。敦煌,驀卻多少云水,直至如今!今日的敦煌已經(jīng)歸來了許久,她是西域的門戶,她是漢家的女兒,她跳著飛天的舞蹈,落實了她愛的誓言———
枕前發(fā)盡千般愿,要休且待青山爛。水面上秤錘浮,直待黃河徹底枯。白日參辰現(xiàn),北斗回南面。休即未能休,且待三更見日頭!
敦煌,歸來。愛你,敦煌。endprin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