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小凡
總裁班
楊小凡
楊小凡,安徽亳州人。中國社會科學院新聞與傳播專業(yè)研究生。1987年參加工作,歷任農(nóng)村中學教師、蒙城師范教師、亳州市作協(xié)副主席。1984年開始發(fā)表作品;1999年加入中國報告文學學會,2001年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
一
在北京,許多事情都具有極大的不確定性。
人生活在這里,感覺與爬行在路邊的螞蟻差不多,一陣風都可能改變命運的方向。王加法雖然在北京生活了十幾年,可他對這個城市從心底里還是排斥的。
很多時候,他覺得自己就像空中的白色塑料袋,一會兒飛起,一會兒飄蕩,一會兒落地,沒著沒落,幾乎把控不了自己的行蹤和命運。
首都變成“首堵”后,王加法最窩火的就是堵車這事兒。但沒有辦法,他也就晚了幾分鐘,那個經(jīng)濟糾紛案被同事?lián)屪吡?,堵車硬是耽誤了一單幾十萬的生意。時間就是金錢,堵車就是堵錢。出租車可以容忍,堵車時計價器照樣在蹦著,再說了,北京哪個出租車司機沒有演說狂啊,堵車正是他們發(fā)揮話語權的機會。可是,對于王加法這樣的小律師就不一樣了,他必須按約定的時間與當事人見面,否則就會給人一種不誠信的感覺,當事人的信任感就會大打折扣。這樣一來,他就被逼出一種習慣,總是提前動身,把堵車的時間預想得長些、再長些。
今天,王加法卻不想按時到達上課的燕清大學。這是他精心策劃過的,是為了達到一種目的,他為這個策劃已經(jīng)得意了許多天。出門時,他一改往日的習慣,慢騰騰地拎起包,步履散漫地來到車庫。進了車庫,他明知自己的那輛黑色普桑就泊在每天那個位置,可他還是不直奔那里,而是四處瞅瞅。終于,還是來到了車前,他猶豫十幾秒鐘,最終決定把車擦一擦。其實,車子并不臟,但他還是一下一下地擦起來,分外認真。他真是從沒有這樣悠閑和從容過。
車子出了小區(qū)門,進入道路便是綠燈。王加法在心里罵了一聲:今兒個咋偏偏不遇紅燈了呢。這時的綠燈卻成了麻煩,車子必須向前開,不然后面車里的人會罵娘。真是奇怪,王加法從出小區(qū)便一路是綠燈,從昌平到燕清大學西門一個紅燈都沒碰上。這簡直就是奇跡,在北京開了十幾年車從沒有遇到過。王加法看看表,我操,竟比自己預定的時間早到了五十多分鐘。這可怎么辦呢?王加法有些犯愁了。
王加法之所以想晚到課堂,那是因為班里有一個規(guī)定,遲到者可以自愿交罰款以充班費。這個班是EMBA班,也就是社會上統(tǒng)稱的總裁班,同學多以房地產(chǎn)老板為主,當然還有一些政府官員和其他行業(yè)的人。每個人都像一口深不可測的古井,開口國外樓市閉口美國金融,千萬元在這里變成一毛,一億被說成一塊。上個月開學參加拓展訓練時,王加法第一次聽他們私下這樣談論錢,著實嚇了一跳。原來有錢人是這樣看錢的,錢在他們眼里真他媽連糞土都不如。心里的自卑猶如泰山壓來,讓他喘不過氣來。在這個班里,他肯定是最窮的,58萬的學費都是貸來的,和人家簡直是天地云泥般的差距。
開學第一天,王加法是想過退出的??蓪W校不退錢,退路是沒有的,必須硬著頭皮向前沖。
對自己在班里的狀態(tài),王加法是有過預想的。
他知道肯定不能與那些老板和官員相比,但是,自己既然費那么多勁闖過入學門坎進來了,就要向目的地進發(fā)。讀大學看學校,上研究生看導師,讀EMBA看同學,進這樣的班并不是為了學什么,關鍵是看與誰同學。王加法是抱著賭的心態(tài)來的,就是為了能與這些人同學,給自己帶來意想不到的業(yè)務。對于他這樣從山里混到北京的農(nóng)村孩子來說,命運一賭再賭是他成功的重要原因。他很欣賞那部叫《紅與黑》的小說,覺得于連的許多做法就是他的榜樣。人生何處不辛酸,不忍苦中苦,哪會成為人上人呢。
王加法是有心理準備的。但他顯然準備得不足。
開學的前兩周,他就為自己穿什么衣服發(fā)愁。這種班里同學的穿戴肯定都是國際名牌,可王加法的衣服連國內(nèi)名牌都算不上,從上到下都是淘寶網(wǎng)上的貨色,這顯然是不行的。思來想去,他決定反其道而行,就穿一套中式唐裝。你們玩名牌,我玩另類,另類就是別具一格,別具一格就能吸引眼球,要的就是引起那些同學的注意。王加法剪開快遞送來的白色唐裝包裝,著實得意了一陣子。
可進入班里時,他立刻傻了:班里一色的運動裝,雖然他不知道都是什么牌子的,但多是他沒有見過的。班主任是個讓人看不準年齡的女人,名叫趙燕美。尤其她那抿嘴一笑,讓王加法更是暈菜,二十歲?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每個年齡段女人的味道都在里面。這是個什么女人?王加法的頭有點暈。正在這時,趙燕美說:“王加法同學,你沒看通知書嗎?這一身扮相,是要唱哪一出??!”班里的同學哄然大笑。王加法分明聽見坐前排那個叫程琳的女孩大聲說了句:“奇葩!”
王加法站在經(jīng)管樓外的草坪上,回想著第一天上課時的尷尬,臉上像出了火一樣發(fā)燒。他又摸出一支煙,點上,狠狠地抽起來。這支煙抽完,他又不自覺地掏出一支,點上。這時,他心里有些怵了,他不能確定這次又會是一個什么結局。這次,他是故意遲到的,他要主動交上五千塊錢罰款作為班費,希望能在同學那里扳回一些面子來。其實,他很心疼這五千塊的,故意遲到然后掏錢,這他媽才真是傻呢!班主任趙燕美規(guī)定遲到至少罰一千,理由是中間進教室影響別的同學聽課。王加法本來一分都可以不掏的,因為他完全可以不遲到一次。但這次卻是鐵了心地要掏五千,不然根本引不起別人的絲毫注意。這樣堅定了決心,他習慣地看一下左腕,卻沒有了手表。他自嘲地笑了笑。從報了這個班,他的手表就不戴了,那種牌子的表戴肯定不如不戴。于是,他又掏出手機,看看時間,覺得與自己的計劃差不多了,就提提精神,快步向經(jīng)管樓走去。
王加法上到二樓,腳步變輕了,掐著步子來到教室門前。
他站在門外并沒有直接敲門進去,而是側耳聽聽里面的動靜。
今天,按課程表的安排是香港風水大師無空的《風水與環(huán)境要旨》。無空大師顯然很有范兒,聲音不高,卻字字鏗鏘:風即元氣和場能,水乃流動和變化,風水本為相地之術、校察地理之法,源于戰(zhàn)國、創(chuàng)于九天玄女,核心為人與自然和諧之玄術……王加法正聽得入神,班主任趙燕美卻從旁邊的辦公室開門出來。王加法一時不知是進是退,如何是好。這時,趙燕美來到他身邊,笑了一下,小聲說:“加法,休息時再進去吧!”這意思很明顯,她是提醒王加法現(xiàn)在進去是要交遲到費的。
趙燕美顯然不知道王加法的本意,他就是專門要交罰款的,怎么能不進去呢?
王加法沒有說話,只對趙燕美笑一下,推門進去了。門被推開的瞬間,教室里的同學都把目光投向了他。王加法不好意思地向講臺上的無空大師點一下頭,迅速地掏出早已準備好的五千塊錢放在講臺上。無空大師一愣,這時,教室里哄地笑起來。無空大師幽默地笑著說:“我是不收小費的!”教室里再次笑起來,緊接著便響起噼里啪啦的鼓掌聲。
教室終于安靜下來。無空大師繼續(xù)開講,被王加法這一穿插,他似乎更有激情了??赏跫臃▍s聽不清每一句話,他的心跳得厲害,腦子里一團空白一團漆黑地晃過來晃過去。
休息時間到了。班長金惠水來到講臺前,拿起王加法剛才放在那里的五千塊錢,在空中甩了幾下,笑著:“同學們,這是加法同學的貢獻。來點掌聲!”人們或坐或站地拍著手。王加法趕緊站起來,不好意思地說:“影響大家聽課,應該的,應該的!”教室里又起響起各式各樣的笑聲。
在教室里坐了一個半小時,肯定是有些累了。同學們走出教室門,有的在走廊的茶歇案前吃水果,有的在抽煙或說笑著。另處十來個人卻圍著無空大師,讓他看相。
據(jù)說無空大師道行很深,風水玄學、麻衣神相、梅花易數(shù)無所不能。王加法沒有吃水果的習慣,掏出一支煙點上,就站在了人外,聽無空大師給程琳看相。開始,王加法沒有聽清楚無空大師說什么,只看到人們望著程琳在壞笑。他向前湊了湊,便聽清了幾句,大意是說程琳是旺夫相,將來必然嫁億萬富翁。王加法在心里想,這是有點靠譜。這小女子在班里隨便給誰當小三都有可能坐享億萬資財,當然自己除外。上三次課了,王加法還是摸不清程琳的底,不知道這女人是何底細,只聽說過她在某個宮廷戲里演過一個宮女。
正要轉身離去,卻突然聽到無空大師對自己說:“那位同學,我來給你看看!”王加法有點不相信自己的耳朵。面前圍著這么多人不看,為何單要給自己看呢?這時,就有人笑著說:“來??!來??!讓大師看看。”
王加法突然感覺自己的臉有些發(fā)燒,怎么緊張起來了呢。他極力讓自己平靜,走過來。無空大師對他凝目幾秒鐘,開口說:“天倉開闊,地閣圓滿,鼻梁高挺,乃大富之相……”
王加法聽著,感覺自己的臉紅得更厲害了,像被火烤的一樣。
二
這幾天,王加法一直處在興奮和緊張中。
興奮和緊張來自班長金惠水的信任。他要把金惠水這次互動講座組織好。
在這種EMBA的總裁班中,不僅有專家、教授們講課,而且還要安排班里同學的互動講座和移動課堂。當然,兩年的學習時間里,不可能每一位同學都有機會做互動講座,也就是十來個名額。很顯然,能從聽課座位轉移到講臺上與同學們交流,那一定是班里的角兒。誰能到講臺上與同學們互動,雖然沒有明確的標準,但潛在的規(guī)則是有的,一定是這個班里最有錢的、所任官職最大的、最能忽悠的、給同學們貢獻最大的。兩次課后,班主任和同學們基本都心知肚明了。
在這個班里,金惠水的東北亞生態(tài)集團公司資產(chǎn)最大,網(wǎng)站公開的數(shù)據(jù)是20多個億。有這個身價,他理所當然被選為班長。金惠水為人是很低調(diào)的,每次來上課從未像其他人一樣帶著秘書和司機,都是自己駕著那輛六成新的奧迪A8,從他在北京的會館悄無聲息地來到教室?,F(xiàn)今社會普遍是這個樣子,誰的官大、誰的錢多,誰就是真理在握。金惠水自然就第一個被班主任趙燕美安排為互動講座人選。
其實,金惠水并不是真心想第一個出來弄這事。他想往后放一放,哪怕第二個第三個也好。這樣的想法來源于他的經(jīng)歷,樹長高了風必然先吹你,槍打中的往往都是出頭鳥。但趙燕美不同意他的推托,班委會幾個同學也起著哄不同意。金惠水只好應承下來。
定下要做這次講座后,金惠水就對王加法半開玩笑地說:“加法,這次互動講座,你來給我當助理吧!”王加法聽到這話,有些激動和吃驚,他沒想到自己會得到金惠水的信任。這很顯然是金惠水把他當兄弟了,他當然樂意效勞的。如果這事辦好了,不僅會讓金惠水開心,而且也會讓他在同學們面前長面子。他來這個班的目的很明確:不在乎你讓我做什么,只在乎能與你在一起。道理很簡單,來這里的都在混一個圈子,有了關系就有平臺,有了平臺就不愁事業(yè)沒有發(fā)展。一起同過窗、扛過槍、分過贓的人,是當今社會三大鐵關系,這句話雖然并不一定永遠正確,但同學這種關系相對還算可靠性強的。
給金惠水當助手,其實并不難。金惠水是哈工大的本科生,課件什么的自己當然會做,而且就是不用課件,同樣可以講得很精彩。王加法的工作只不過是幫他張羅一下,某種程度上是幫他營造一種氛圍,說白了就是調(diào)調(diào)投影儀、接接電腦這些活兒,在恰當?shù)臅r候領領掌、暖暖場而已。
第二天下午四點半,賈教授的課結束后,金惠水的互動講座就要開始了。
王加法沒有出教室休息,而是立即去接電腦、調(diào)投影儀、把金惠水的茶杯放在講臺上。
金惠水講座的題目很直白——“商業(yè)地產(chǎn)的機遇與變數(shù)”。
班主任趙燕美略帶煽情地把金惠水及他的東北亞生態(tài)集團作了介紹后,王加法立即帶頭鼓掌。掌聲很熱烈也很有講究,總共有兩次:一次是趙燕美講完后;另一次是金惠水不好意思地揮手叫停后,王加法又領起一陣掌聲。這是王加法精心設計的??吹贸鰜?,金惠水在講臺上很高興,講了一段很真誠的謙虛話后,就開始從一個故事講起。
他說:有這樣一個人,上大學時不是好學生,四年本科讀了五年才畢業(yè);費了老鼻子勁才被一家街道機器配件廠接收,分到廠里很散漫、常被廠長熊得一頭汗;后來就調(diào)到銷售科去賣配件,可一出差聯(lián)系業(yè)務就喝醉,結果配件賣不出去,廠子幾年后被他折騰停產(chǎn)了。講到這里,王加法又一次帶頭鼓掌,掌聲很熱烈。同學們被金惠水的幽默和經(jīng)歷吊起了胃口。有人竟脫口而出:“這個金惠水,果真是個有故事的人?!壁w燕美笑著插話道:“同學們hold住,你們哪個不是有故事的人?。 ?/p>
教室里又一陣笑聲和掌聲。金惠水接著說:廠子停產(chǎn)怎么辦?。磕切┕と藗兎挪贿^這個人了,要讓他來解決吃飯的問題。沒辦法,他就承包了這個廠子。可沒兩年就趕上國家推行集體企業(yè)改制,這樣的爛廠子賣不掉,只能砸在他手里;這百十畝地大的廠子不能開工終究不是個事兒,于是就把廠子推平了;推平了又能干什么呢?那只有建樓了。就這樣,這個人就被逼成房地產(chǎn)商了。在同學們的笑聲中,金惠水喝了口水,又接著說:那時候真是愁死人,樓建好了賣不出去,怎么辦呢?只有以樓入股引進連鎖商業(yè)入駐。于是,這個人又成了地產(chǎn)兼連鎖商業(yè)的集團公司老板了。許多事往往都是在變數(shù)中凸現(xiàn)機遇的……
金惠水的時間卡得很準,盡管中間不斷有掌聲和同學提問,正好六點的時候卻準時結束了。一陣熱烈的掌聲之后,金惠水再次開口:“親愛的同學們,鄙人已在會館略備薄宴,請賞光!如果有一位同學不出席,就是對我金某人剛才一個半小時講座的全盤否定?!痹捯魟偮洌跫臃ㄔ俅螏ь^鼓掌。掌聲停后,班主任趙燕美走上講臺。她首先對金惠水的講座點評了幾句,然后說:“今天的晚宴既是惠水同學的一片心意,也是班里的集體活動。誰不參加,誰就是違反了班規(guī)。違反班規(guī)不參加集體活動,后果是很嚴重的喲!”
教室里再次響起熱烈的掌聲。
金惠水的會館坐落在東三環(huán)邊上。門樓不高,典型的北京四合院,但進入里面卻別有一番天地。影壁墻上的浮雕端莊素雅、層次分明,燈光照過來,山石的厚重、樹干的粗壯、枝葉的茂密、花瓣的豐盈,給人一種逼真的質(zhì)感。再往里走,古樹花枝奇石小橋流水,移步易景,古樸拙美大氣。更讓王加法感到吃驚的是,兩旁迎賓和服務的小伙姑娘一色藏藍裝束,那身材和模樣與人民大會堂的服務人員真有一比。王加法暗自嘆了口氣。
菜是粵菜,酒卻是中西結合,茅臺、古井貢、拉菲、黑啤。
這種同學的聚餐場面基本都是一樣。開始的時候,彬彬有禮,共同喝三杯后,開始敬酒,每個人都是要敬一圈的。接著,便漸入混戰(zhàn)期,但看似混戰(zhàn),卻暗藏機宜,與誰喝、怎么樣喝、是碰杯還是炸雷子,幾乎都是有講究的。王加法雖然在不停地喝著酒,可他的腦子里卻一直在想那句話:飯局即人生,酒場是戰(zhàn)場。
時間還沒到一個小時,真正的混戰(zhàn)開始了。
說的、鬧的、喝的、唱的,轉桌敬酒的,四個桌子上的人互相換著位置,亂成了一鍋粥。要想控制住這種場面,真的不太容易。趙燕美要宣布下次移動課堂的事,可她開口幾次都被酒桌上的聲音壓住了。坐在趙燕美旁邊的齊青海有些急了,他離開桌子,從服務生手里接過話筒,走到大廳中央,清了清嗓子,大聲地說:“同學們,請安靜,請安靜!下面請趙老師宣布一個重要決定?!?/p>
大廳里終于靜了下來。趙燕美接過話筒,微笑著說:“親們,現(xiàn)在我宣布:下月我們安排的是移動課堂,課堂就設在麗江!”
話音一落,掌聲四起。緊接著就有人大聲喊:“怎么在麗江??!那可是情色之地啊,還讓不讓我們學習呀!”
接著,大廳里笑成一團。有人還吹起了口哨。
趙燕美裝作嚴肅地說:“張家坤,你想哪里去了!”
大廳里又是一陣怪笑。這時,趙燕美又接著說:“下面有請這次移動課堂的東道主——齊青海同學講話!”王加法立即帶頭鼓起掌來,有節(jié)拍的掌聲中,人們齊聲喊:“青海,你都給哥們安排什么節(jié)目???”
移動課堂都安排在有實力的同學那里。誰承辦移動課堂,誰就是這個月的輪值主席,場地安排、參觀企業(yè)、吃住行玩、禮品贈送,一切開銷都是他來埋單的。一次移動課堂辦下來,人均沒有一萬肯定是打不住的。齊青海是在云南紅河州開稀土礦的,錢對他來說早就只是個數(shù)字。趙燕美之所以把第一次移動課堂交給他承辦,也是給以后定個調(diào)子,將來誰再承辦,肯定不會再比第一次標準低了。
齊青海接過話筒,還沒開口,就先向人們深深地鞠了一躬。掌聲停歇后,他笑著說:“小弟我沒有什么好說的。只一句話,這個月你們都要節(jié)欲,下個月帶著各自的好身體去就行了!”大廳里立時一片爆笑。
酒桌上的高潮再次被掀起來。
王加法不會放過這個機會。他不停地去與別人碰杯,現(xiàn)在已經(jīng)醉意很濃了,走動的時候小腿發(fā)軟、兩股顫顫,小腦控制力嚴重下降。他顯然是喝多了,但他仍然又端著酒杯來到金惠水面前。金惠水見他站立不穩(wěn),就拉了個椅子讓他坐下。王加法半個屁股坐在椅子上,頭向下一低,就定在了那里,沒再抬起來。金惠水扭過臉看一眼王加法,見他沒有反應,就又把頭扭過來,向王加法看的方向望去。只望一眼,金惠水就把目光移過來,大聲說:“加法,喝酒,喝酒!”
王加法抬起目光,把自己的嘴伸到金惠水的右耳邊,大著舌頭小聲說:“大哥,這妞還真夠萌的,摸起老白的大腿了!”
剛才,金惠水也看到了,坐在他側面的程琳正在摸著身旁白東升的大腿。
金惠水動一下頭,也小聲說:“你小子,這也能定住你的眼珠子!”
王加法不好意思但又不服氣地說:“他一個副市長的大腿有什么好摸的!”金惠水端起酒杯,跟王加法碰了一下,小聲說:“你真不懂還是裝啊。那不是大腿,那是權力!”
王加法一時沒有明白過來,正在犯怔,金惠水就又大聲地說:“喝,兄弟。我看你是真喝迷糊了!”
金惠水說罷,舉杯一飲而盡。
三
在這種EMBA總裁班里學習,真不是一件輕松的事兒。
半年學習下來,王加法覺得學習的過程還是很嚴格的。學員曠課超過三次,這門課就取消了學分,甚至會被取消學習資格。至于學位,更是不好混,聽說在論文答辯的時候,很多董事長級別的人物,都會被評審教授問得汗流浹背。
一個學生能不能考試過關或畢業(yè),關鍵看你碰到一個什么樣的教授或導師?,F(xiàn)在王加法的壓力就特別大,這個壓力來自厲寧綱教授和他的“稅務籌劃”課程。王加法是學法律的,對這樣的課程學習起來十分吃力,甚至一些基本的原理都不太明白。面對一大堆作業(yè),他著實有些發(fā)蒙??蛇@個厲教授又特別叫真,王加法真怕這門課程拿不到學分。畢竟,王加法還是看重這個學位和文憑的。
現(xiàn)在,王加法還有一件發(fā)愁的事兒,那就是帶什么禮品去見大江銀行的行長陶寶樂。
前天,王加法突然接到陶寶樂的電話,想介紹他做海洋生創(chuàng)中票發(fā)行的律師。這是一個讓王加法吃驚的大單子。如果順利做下來,法律服務費是相當可觀的。掛了手機,王加法坐在沙發(fā)上,腦子里突然一片空白,他覺得這件好事來得太突然,簡直不敢相信。平時在班里,他與陶寶樂接觸并不算多,他怎么就會看上自己,而且還把這么好的機會主動提供給自己呢?
大江銀行作為海洋生創(chuàng)中票的主承銷商,行長陶寶樂當然有機會推薦服務律師了。
王加法鎮(zhèn)靜下來的時候,第一想法就是:如果這單業(yè)務做成,他將把傭金的三成送給陶寶樂。這是行規(guī),王加法知道,陶寶樂肯定也知道。王加法想,陶這樣做既是對我的信任,也是一個極好的選擇。從同學那里抽取傭金,相對來說安全系數(shù)還是大的。但這樣的事必須選擇合適的時機當面表示出來,又不能太直接了。這樣看來,就必須盡快見到陶寶樂。陶寶樂電話里說三天后才有時間,這正好給了王加法準備的時間。業(yè)務上的事,王加法是有些把握的,這是他的專業(yè),可去拜訪陶寶樂帶什么禮物卻令他犯難。
便宜的東西拿不出手,貴重的又不太合適,何況人家一個行長什么禮品沒見過呢。王加法坐在書房里皺著眉頭一直在思考。吸了幾支煙他記不太清了,只覺得整個書房里煙霧飄動,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幾聲。他起身打開窗戶,望一眼格子籠一樣的小區(qū)樓群,又回到書桌前。這時,他看到書桌上的水筆,突然來了靈感:就送他一支筆!對于陶寶樂這樣的人來說,筆就是權力的象征。有時,握筆簽下幾個字卻字字抵千金!
王加法為自己的靈感而激動。有了目標就好辦,要送就送最好的筆。說真的,平時他對國際品牌還真是了解不多,這些東西與他現(xiàn)在的生活離得有些遠。于是,他打開電腦上了百度,要查一查哪個品牌的筆最合適。百度改變思維,這句話一點不假。王加法從百度上找到了萬寶龍這個品牌。近百年時間里,該品牌的筆曾與無數(shù)風云人物一起指點江山,共同書寫世界歷史。王加法精心選好款式后,突然感覺有些疲倦。他伸個了懶腰,準備沖個澡后休息。
王加法在沖澡時,身體突然有了沖動。他已有半個月沒與妻子汝瑋親熱了。怎么會是這樣呢?半年前,還是標準的每周兩到三次,可上了這個班,竟沒有了這方面的興致。汝瑋似乎對他也理解,這段時候太忙,每月又要上四天課,這方面的要求淡一些也是正常的。像他們這樣在北京安家的小兩口,壓力真的太大了,為工作、為房、為車、為貸款,忙活一天后連做愛的興致都沒有,快三十了還沒有要孩子。王加法這樣想著,便加快了沖澡的速度,他想今天也該享受一下上帝奉送的肉體之樂了。
汝瑋躺在床上看著韓劇,半瞇著眼,很倦怠的樣子。王加法上了床,就把手搭在了汝瑋的胸上。一起生活了五年,彼此的肢體語言雙方都了如指掌。汝瑋笑一下,說:“想了?”王加法應道:“嗯!”汝瑋直起身子,一邊脫睡衣,一邊說:“好?!彪m然兩個人已經(jīng)沒有了以前那種語言上的纏綿,這種直奔主題的方式還是讓王加法立即進入戰(zhàn)斗狀態(tài)。畢竟,快半個月沒有過,沖動對他這個年齡來說是應該有的。
王加法的沖動從沖澡時就有了,而汝瑋顯然沒有準備好。面對王加法的翻身上馬,汝瑋不僅心理準備不足,身體也沒有準備好。汝瑋皺一下眉頭,表現(xiàn)出一種不舒服的感覺。但對于她這個年齡的人來說,這種不適也就是幾秒鐘,很快就漸入魚水之樂了??闪钊戡|失望和不樂的是,正在她要入佳境時,王加法的身體卻突然像漏了氣的皮球,噗地軟耷下來,一動也不能動了。汝瑋愣一下神,一把把他推下身子,忿忿地說:“你還讓人活不活??!”
王加法從汝瑋的身上滑下來,軟在一旁,一言不發(fā)。但在心里,他卻狠狠地罵著自己:真邪門了,偏偏這個當口想起那筆,由筆想到了陶寶樂,由陶寶樂想到傭金。錢錢錢,他媽的錢把老子都弄成這樣了,要錢還有屁用啊。王加法在心里罵過自己后,還是想安撫一下身旁的汝瑋??伤麆傄粍由碜樱戡|就生氣地說:“去!別現(xiàn)眼。”王加法很無奈地扭過頭,臉對著天花板,長嘆一聲。
王加法如期來到陶寶樂所在的城市。
兩個人相見,是十分愉快的。
尤其是王加法把那支精制的筆送上時,陶寶樂很高興。他看重的并不是這支萬把塊錢的筆,而是這支筆的寓意和王加法得體的做法。晚上喝酒的時候,王加法多喝了幾杯,這是對陶寶樂的感謝,也體現(xiàn)自己的高興與真誠。酒這東西,說到底是精神層面的,許多時候人們在意的并非喝什么酒,而是為什么喝酒。陶寶樂見王加法這么主動,自己的興致也高起來。兩個人說著喝著,一直到很晚才結束。陶寶樂把王加法送到酒店時,王加法得體地笑著說:“哥,你對兄弟這般提攜,我懂規(guī)矩!”
陶寶樂笑著說:“哥相信你,我不會看錯人的!”王加法伸出手想握別一下,可陶寶樂沒有去握,而是抬手在王加法的肩上拍了一下,然后開玩笑地說:“兄弟,這酒店是哥的地盤,你完全可以酒后亂性的?!蓖跫臃ü室獍炎硪饧又?,回道:“兄弟我是有心無力了!”
兩個人在酒店大廳笑了起來。
陶寶樂來銀行前是一家大公司的基金經(jīng)理,他對中票的發(fā)行無論從技術層面還是資源層面都是相當過關的。海洋生創(chuàng)之所以把四個億的中票交給大江銀行主承銷,看重的就是陶寶樂這個人。只用了三個月的時間,盡職調(diào)查、申請和注冊文件制作等前期工作均已完成。王加法并沒有操多少心,只是按規(guī)程出具了相關法律文件。現(xiàn)在,正根據(jù)利率的走勢在等待發(fā)行的最佳時機。
王加法是第一次參與中票發(fā)行的事務,對其中的道道兒并不甚明了。
但他在審查那些材料時,總隱隱覺得海洋生創(chuàng)這次中票發(fā)行的用途有問題,可能募集來的錢并不一定真的投入到海洋生物提取的科研,一定會有一部分資金另作他用。但他也沒有證據(jù)能佐證自己的判斷,這種判斷只來自于直覺。他曾經(jīng)側面問過陶寶樂,這四個億的中票發(fā)行是否真如預想的那樣順利。陶寶樂就笑著說:“現(xiàn)在,我們承銷商就是爺,拿到券就是拿到錢了。我還想試一試我們班同學們的眼力和財力呢!”
王加法附和了幾句,就不再說什么。
這次課程,安排的是“金融模式的設計與創(chuàng)新”。前三天是教授上課,最后一天安排的案例討論。王加法估計到,陶寶樂會在這次上課時向班里的同學推介海洋中票,所以,他不希望在案例討論的抽簽分組中與陶寶樂分在一組,那樣的話,他作為律師會感覺到一種說不出的尷尬。王加法擔心的事最終還是沒有發(fā)生,他沒有與陶寶樂分到一組。這讓他心里多少輕松了一些,但也一直有些不安。他不想讓人知道他做了陶寶樂的生意,也不想讓同學們有太多的猜想。
陶寶樂顯然是做了充分準備的。輪到他這一組給同學們分享案例討論結果時,他很巧妙地推介了正在發(fā)行的海洋生創(chuàng)中票。十分鐘的發(fā)言結束后,班里突然響起一陣掌聲。接著,就有人問他給同學們預留了多少額度。陶寶樂不好意思地說:“我們行已經(jīng)預留了兩個億,剩下的兩個億也都有去向了。我在這里只是與同學們分享一下這件事的創(chuàng)新之處!”
這時,齊青海就笑著說:“寶樂,你是怕分給同學們拿不到提成了吧!”
同學們便跟著鼓掌、哄笑起來。
陶寶樂竟有些不好意思,也笑著說:“青海你這個礦主也太小看我了吧,我陶寶樂是靠提成生活的人嗎?”教室里又是一陣笑。陶寶樂想了想,接著說:“這樣吧,下課之后想要買的立即登記,過期不候!”
讓王加法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兩個億的額度竟在下課后幾分鐘內(nèi)被分完??粗藗儬帗岊~度的勁兒,王加法心里很復雜,這種情形是他聽都沒聽到過的。幾分鐘之內(nèi)就可以賣兩個億!在這里上課的人,也他媽太有錢了吧。王加法覺得必須改變自己原來的判斷了。不到一年時間,他真的變化太大了。剛入學時,班主任趙燕美說:“自己能不能發(fā)生變化、發(fā)生什么樣的變化,最終取決于你與什么人在一起!”
王加法現(xiàn)在回想起這句話,心里翻江倒海一樣。
四
王加法進入教室,就感覺同學們眼光的異樣。
他下意識地放低目光,瞬間有一種不敢面對的恐懼感,后背也緊了幾下,而且有些發(fā)涼的感覺。他快速地走到放著自己名字的桌子前,坐下,掏出教材,才長長地從鼻子里出口氣。他的這種感覺完全是自我意識,別人也許并沒有在意他的到來呢。但他還是感覺有些心虛,這緣于他上次課的請假。
臨上課前的兩天,他突然接到姐姐的電話,說母親病得不輕。于是,他就請假回了老家。按說,一次不上課沒有什么大不了的,而且是請了假的,可關鍵是那次也是一堂移動課堂,而且選在西寧,課間還安排了到玉樹災區(qū)學校的捐款活動。聽說,同學們一次捐了六十多萬,而他卻沒有參加,更沒有捐款。這樣想來,他就覺得別的同學會以為他王加法是怕捐款才請的假。
鬼都是從自己心底生出來的。
其實,這幾天他都做好了準備,他是想這次來上課時,找班主任趙燕美補捐一萬元的。但現(xiàn)在畢竟自己還沒捐,同學們會不會真的認為自己不想捐呢?在這個班里,王加法可以說是最沒有錢的人,越是沒有錢,越怕別人說自己不舍得。正是基于這種思維,這些年來王加法從沒有占過別人的便宜,也沒有在熟人面前表現(xiàn)出過太丟份。這就是他的做人原則,自己可以沒有錢,但不可以讓人看不起。
趙燕美走上了講臺,她簡單地講了此次課程要注意的問題。她講完后,王加法就站起來說:“趙老師,上次去青海我請假了,這是我補捐的!”趙燕美望著他手里的那疊錢,笑著說:“上次活動已經(jīng)結束了,下次吧!”有幾個同學就小聲地笑起來。王加法的臉騰一下紅了,他覺得班里的同學認為他在作秀。于是,他脫口而出:“那好吧,我自己去貴州支教半個月,把對孩子們的虧欠補回來!”
趙燕美顯然對他這句脫口而出的話沒有思想準備,歪了一下頭,質(zhì)疑地說:“你真的要去支教?”王加法堅定地說:“是的,這節(jié)課結束后就去!”同學們很吃驚,沒想到王加法有這個想法。這時,班里響起一陣掌聲。
課程結束后的第三天,王加法就起程去了貴州。
他沒有和貴州那邊聯(lián)系,而且沒有征得妻子汝瑋的同意,就背起背包上了機場。但他的目標是明確的。前兩天他一直在網(wǎng)上查,最終決定選擇畢節(jié)市黔西縣雨垛鎮(zhèn)緊口坡小學。這個學校在地圖上都沒有查到,但網(wǎng)上卻有這個小學的一些信息。雖然這樣做是很倉促,但他已經(jīng)決定了,而且沒有回頭路。在教室里的承諾,自己必須做到,不然就會失信于那些人,也會讓自己一直無法面對那些人。
王加法下了飛機,直接乘大巴上貴遵高速,再走貴畢高速。下了高速,到達黔西縣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
他找了一家小賓館住下,洗了臉,就到街上去找吃飯的地方。夜里,他給汝瑋打了個電話,汝瑋沒好聲氣地又跟他吵了幾句,掛了手機,他實在覺得無聊,就刷起微博來。第一個看到的就是程琳的問話:加法,你真去貴州了?王加法一邊繼續(xù)刷,一邊慶幸自己真來了,如果不來貴州肯定會被那些人恥笑的。
第二天一早,他就到汽車站搭上一輛去雨垛鎮(zhèn)的破中巴車。出縣城不久就進入了坑坑洼洼的石子路。他的手緊抓前面的座位,還是覺得五臟都要被顛出來似的。有好幾段路是掛在山體上的,山下是一塊一塊的玉米田,顯得山溝更深了。王加法想,車子若是翻下去,車上的人肯定沒命。車子進入平坦地段,就見到每隔一段都會有一個標語,比如“少生孩子多養(yǎng)豬”“沒有女孩,就沒有男孩”。王加法看著,心里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這輛破中巴終于停下來??赏跫臃ǜ鸽y了,一打聽,進緊口坡沒有任何車輛,只能靠自己的兩條腿。他沒敢耽誤時間,問清了路就向緊口坡進發(fā)。大約走了一個多小時,他感覺實在累了,原來已經(jīng)是下午三點,自己卻沒有吃飯。于是,他從包里掏出一碗康師傅方便面,坐在路旁,就著礦泉水嘎嘣嘎嘣地嚼起來。
一碗干面快要吃完的時候,一輛摩托車在塵土中吱地一聲停下來。一個三十歲左右的男人兩腿著地,把王加法看了十幾秒鐘才開口說:“到哪里?”王加法心里一喜,站起來說:“我是去緊口坡支教的?!蹦腥送蝗粡堉笞煨Φ溃骸熬o口坡?支書是我叔公,我捎著你!”
晚飯是在周支書家吃的。
吃飯的時候,桌子上端來一小碗辣椒、一碗豆芽辣椒炒臘肉、一盆酸湯和兩碗米飯。桌子前就王加法和支書兩個人,兩個孩子和女人窩在灶屋埋頭吃著,沒有一個人出來。這時,王加法想起來背包里還有兩碗方便面,就掏出來想送到灶屋里讓孩子吃??杀恢苤鴶r住了。他接過那兩碗面,放在桌子上,然后說:“這是城里人吃的東西,山里的孩子會吃刁嘴的。”見他態(tài)度堅決,王加法只好作罷。周支書似乎不太愛講話,一頓飯翻過來調(diào)過去就一個字:吃!吃!
吃過晚飯,周支書領著王加法到小學去。學校在村外兩里多路的一個平坡上,說是學校,其實就一幢兩層小木樓。木樓沒有電,支書點著蠟燭。燭光下,木樓顯得更破,讓人覺得隨時都有倒塌下來的危險。下面是兩間教室,樓上也是兩間,擺著一些很矮很舊的小桌子和長板凳。在二樓的窗前站定,周支書終于開口了,他很高興地說:“王老師,你來得真好。這里的老師去城里看病快二十天了,娃們天天在這里瘋玩!”接著,他介紹說,這里從一年級到五年級共有21個學生娃,卻只有一個老師。平時,二、三年級一個課堂,四、五年級一個課堂,一年級單獨上。
夜里,王加法被臨時安排在支書家休息。
他想給汝瑋打個電話,打開手機才知道這里已沒有了信號。這里的蚊子很多,聽聲音應該個頭也不小。王加法難以入睡,躺在床上不時地驅趕著嗡嗡飛動的蚊子。他設想過這里條件會很艱苦,可他絕沒有想到會是這個樣子。他一邊驅趕著蚊子,一邊又想起了自己的同學們。貧富的差別真的太大了,那個教室絕沒有齊青海的一個打火機值錢。唉,想到這里,王加法覺得這次來得值。在這里生活半月,回到北京肯定不會再有那么多的抱怨了。望著窗外的月光,他決定要把這里的一切拍成圖片,讓那些同學們看看,一定要為這所學校的孩子募到一筆錢。
這里的條件是艱苦的,信息是閉塞的,可這里的教學生活給王加法帶來從沒有過的快樂。孩子們對知識是那樣地渴望,對他是那樣地信任。從他們純真的眼神里,王加法覺得自己變了。孩子們教會了他怎么安守寧靜的生活,怎么才有一個快樂的心態(tài)。
王加法還覺得人生在這里變得簡單,但卻更加深刻。
離預定回去的日子沒有幾天了,王加法決定去一個叫高美的學生家進行家訪。來到高美家那棟老屋里,他立刻感覺到了驚訝和悲涼。狹小的房間,昏暗的燈光,一個破舊的爐子、一個灰暗的柜子、一床破被,就是全部家當。爺爺十多年前因病去世,父親外出務工至今無音訊,媽媽四年前改嫁。如今,只有祖孫二人相依為命地守護著這個破敗的家。奶奶快七十歲了,但為了生計和供孫女上學,獨自一人耕種了五畝多地。更令人難過的是,高美三年前在上學的路上意外摔倒,左耳竟失聰了。但高美懂事,她怕奶奶為她擔心難過,就選擇了沉默,至今奶奶都不知道她的耳朵失聰。可她有一顆堅強的心,她對大山外面的世界充滿夢想和渴望。
王加法想起高美曾經(jīng)問過他:“知識真的能改變命運嗎?”
去縣城住院的苗老師終于回到了緊口坡,王加法決定第二天就走。臨行前一天,他跟周支書和苗老師說,明天一早就出發(fā),趕在孩子們來上課前,因為他實在不忍看到孩子們與他分別的場景。周支書很動情,眼睛潮濕地點著頭。
太陽還沒露臉,山道上濕漉漉的,不時有鳥兒飛鳴著掠過。
這是唯一通往山外的路,這條路連接著山里人的多少夢想啊。王加法坐在周支書的摩托車上,有些悲壯,有些難過。
五
到鎮(zhèn)子上,王加法打開手機,他吃驚了。
這里已經(jīng)有了信號,手機不停地嘀嘀響著。這些天,那么多人給他發(fā)過信息、打過電話、發(fā)來微博,這是他沒有想到過的。王加法一條條刷著信息,心里熱乎乎的,他突然感到從沒有過的溫暖。
這些信息可以分為三類,一類是同學們的問候,問他支教有什么困難,有什么見聞;另一類是業(yè)務上的,律師事務所的同事和幾個客戶發(fā)信息,聯(lián)系一些工作上的事;更多的是電信公司發(fā)來的未接電話的信息。他把信息全部看完后,第一個電話就打給汝瑋。
電話第一次沒有接,他點了一支煙,吸了幾口,又打過去。這次,汝瑋接了。電話一通,她就焦急和責怪地大聲說:“我以為你失蹤了呢,都報過案了!你不要回來了?!甭犞拮拥呢煿?,王加法心里很激動,他知道汝瑋這些天肯定為他擔心死了。于是,他一直賠著笑臉給汝瑋賠不是,請求她原諒。汝瑋就是不說話,但喘氣聲越來越重,竟哭出聲來。王加法趕緊哄著說:“好了,好了,我回家讓你好好打一頓、讓你罵一頓還不行嗎?我馬上就坐車到黔西縣,然后就去貴陽坐飛機!”汝瑋這時止住了抽泣聲,狠狠地說:“你不要回來了,回來我咬死你!”
從鎮(zhèn)子到黔西縣的路上,大巴一直顛得厲害,車上坐著拎包出去打工的男男女女。他們應該都是熟人,一路上說說笑笑,談論著各自在城里打工的經(jīng)歷和家里的收成。這中間,王加法是想過要給程琳打電話的,這些天她給他打了十幾個電話,發(fā)了四五條信息,要他立即回電話,是關于讓他擔任法律顧問、起草公司章程的事。但現(xiàn)在這種情況,亂哄哄的,車又顛得厲害,打電話確實不合適。再說了,是程琳急著找自己,他表現(xiàn)得不能太欣喜了。
其實,王加法從心里對程琳是不喜歡的。這種不喜歡還是起源于那天晚上,他看到程琳摸老白的大腿。老白就是白東升,是河北一個市里的副市長。在這個班里是有規(guī)定的,不管你的職務有多高、公司有多大,同學之間一律不能稱職務,互相都直呼其名,或者姓前加個“老”字。有誰違反了,就當場罰款一千。王加法想到程琳時就想到了老白,這樣順著想下去,他就不想給程琳回電話了。雖然程琳說讓他擔任法律顧問,多少是一筆業(yè)務,他王加法與錢也沒有仇,但還是在心里排斥著、猶豫著。
從黔西到貴陽的高速快客車上安靜多了,幾乎沒有人在說話。王加法看看車上的人,突然明白了,原來這車上坐的人,與鎮(zhèn)子到黔西的中巴上是不一樣的。拎大包小包的民工幾乎沒有了,有那么幾個民工也都是年輕人。這時,王加法突然想到了錢這個字,錢就是粗細不一的篩子,可以把不同的人自然篩選開的。車票貴了些,就把一部分人篩下去了。他由此想到自己所在的總裁班,五十幾萬的學費就把高端人士給篩出來了。
車子快到貴陽的時候,他的手機響了。
劃開屏,來電顯示的竟是程琳。手機接通后,程琳責怪地說:“加法,你當真失蹤了?。≡俾?lián)系不上,班里就要派人去貴州找你了?!蓖跫臃ū硎局屑ず颓敢猓榻B著山里信號不通、出山又難的情況。程琳顯然是沒興趣聽他說這些,而是直奔主題說了業(yè)務上的事。
王加法終于聽明白了,原來齊青海牽頭成立了一個同創(chuàng)房地產(chǎn)公司,同學們登記入股一個億,要在老白所在的市拿塊地運作一個樓盤。王加法問程琳,你這事靠不靠譜啊,你在這個公司擔任什么角色?程琳有些不耐煩地說:“你啊,怎么這樣女人調(diào),這有什么不靠譜的。我被推舉為副總經(jīng)理,也就是給同學們打打雜!”這時,王加法明白了,拿地的事肯定是程琳與老白商量好的,一定有些勾當。王加法腦子發(fā)了岔,眼前又閃出那晚程琳摸老白大腿的事兒。
平時,還真看不出程琳是個急性子人。她聽不見王加法說話,就大聲說:“你這個加法,怎么不說話了。我也馬上登機了,晚上我們北京機場見!”
掛了電話,王加法突然對程琳改變了看法。他回憶著程琳平時在班里的表現(xiàn),才覺得自己還是眼力不夠毒。平時,怎么就沒看出她這種風風火火的性格呢。這個程琳還不到三十歲,是什么樣的經(jīng)歷,讓這樣年齡的女孩具備了這種性格和做派呢?王加法越想越覺得程琳也有些深不可測。他把班里每一個同學在腦子里過了一遍,又覺得幾乎每一個人背后都深不見底。這時,他越發(fā)覺得自己貸款上這個班是英明和正確的。如果不進入這個班,他是無論如何也是接觸不到這些人這些事的。
飛機起飛后,王加法閉上眼,還在想事兒。
有些事是不能向深處想的,一旦往深處想了會感覺很可怕?,F(xiàn)在,王加法基本做出了推斷:這些同學合伙成立項目公司,說是做一次投資實驗,其實,肯定還是通過老白拿到政府資源,然后實行收益共享。這些同學有的是資金和投資經(jīng)驗,但這些資本不跟權力結合是肯定不能效益最大化的。這時,王加法就想起那天晚上金惠水那句意味深長的話:那不是大腿,那是權力!
想到這些,王加法開始猶豫了。
這個公司其實就是錢、權、色的結合,一旦老白哪天犯事了,說不定就會扯出一串子來。有這種擔心,他就有了不想蹚這次渾水的想法??稍傧胂胗钟X得自己拒絕不了。咱算哪根蔥呢?這么多同學都不怕,人家又這樣看得起自己,如果不是進了這個班,這樣的好事永遠也不會落到自己頭上啊。再說了,像老白這樣的人物哪個沒有出事的可能呢,但出事的畢竟是少數(shù)。退一萬步想,即使是出事了,自己作為法律顧問參與明面上的事務,那些內(nèi)部的勾當與自己又何干!按這個思路想,是不能拒絕的。但他在心里還是覺得底氣不足,知道這其實就是自找理由,自甘同流。王加法心里很亂。
王加法出艙后,撥了一下程琳的手機,她的手機是關機狀態(tài)。自己比程琳早到了。
王加法取了行李,從出口來到大廳,在門外抽支煙。抽完煙,王加法才想起來要給妻子汝瑋打個電話,告訴她自己已經(jīng)下飛機了。電話通后,王加法說自己落地了,但要同一個同學談點事再回家。汝瑋聽到他的話,有些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大聲問道:“王加法,你再說一遍,九點多了還要在機場談事?是你腦子被艙門夾住了,還是我耳朵不好使了?”
王加法就耐心解釋了一遍:這件事很急,牽扯到同學們成立公司的大事。汝瑋顯然不高興,嘟噥一句:“你就不要回來了!”說完便按斷了電話。
王加法握著手機,看著大廳里晃著的人影,一時不知道如何才好。
六
所有總裁班幾乎都一樣,要想上課前一天所有同學都按時報到,真是一件難事。
對這種總裁級的人物來說,時間更是金錢,而且用錢換算起來,一分一秒都是驚人的數(shù)字。大家都忙,世界各地全國各地的飛,缺課就是很自然的事。這也就給一些人提供了插班補課的機會,不少人還樂于插班補課。插到另一個班里補課,其實就等于又認識了一批人,這正合了上這種班的目的。時間長了,大家也對插班補課的人多了份心眼,因為這些人的目的性更直接。
晚上過來的也就十幾個人,有幾個匆匆地又出了校門。剩下的六七個人,齊青海嚷嚷著要請客。程琳和老白就說,到哪里啊,都吃煩了,沒有新鮮的去處是肯定不去的。齊青海就朝著老白詭異地一笑,然后說:“白大市長,今天我請你們?nèi)€四合院,那里是一個尼姑開的素齋!”說罷,對著程琳干笑了一下,說:“程美女,尼姑開的店,你不忌諱吧?”
程琳瞪他一眼,大聲說:“你也太不了解本姑娘了,我是尼姑院里還俗的,你還不知道吧?”幾個人嘻嘻哈哈地上了三部車,出了校門。
這個坐落在東四十條深處的院子不大,正中三間正房,東西各三間廂房。正房門頭掛一塊木刻鎦金匾額:心齋。統(tǒng)共也就四個包廂,藍廳、紅廳、杏廳、紫廳,分布在正房和東廂房里。齊青海他們進了正房的藍廳,淡淡的水沉香味讓人心脾為之一顫,鎦銀的青花餐具旁,蔚藍色的餐巾紙煞是惹眼。真是一個不錯的地方呢。
五色斑斕的素食很快就端了上來,酒是沒有的,只有各種現(xiàn)榨的果飲。剛吃了一會兒,程琳就說:“聽班主任說,明天要來一個插班的,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呢!”老白似乎對程琳冒出這句話不太感興趣,就說:“估計不是什么仙人,到這個班上哪個不食人間煙火??!”
齊青海見程琳不搭老白的話,感覺程琳是有些生氣了,老白不應該這樣堵她的話。于是,他就打著圓場地說:“不說這些了,我們還是說點正事吧?!彼麏A了一塊素雞,有些討好地望著老白說:“老白,我們的同創(chuàng)房地產(chǎn)公司手續(xù)辦好了,你能給多少地?”
老白放下筷子,掏出一支煙。這時,陶寶樂就說:“程美女,這點煙的事,總不能讓我們老爺們干吧?”程琳嬉笑了一下:“嘁,不是說男人的事業(yè)越大越紳士嗎,這事還勞本姑娘的大駕!”說罷,就拿起火柴,擦著,給老白點煙。老白喜歡火柴點煙的那種木香味,他只說過一次,程琳竟沒有忘,這讓他心里有幾分得意。煙燃著了,老白很美地吸了一口,吐出煙霧后,才看著齊青海說:“我正要對你們說呢,要拿就把那五千畝一齊拿了。我們是要招大商的,否則,我可不幫你們玩!”
取名“同創(chuàng)房地產(chǎn)公司”顧名思義是“同學共同創(chuàng)業(yè)”的意思。班長金惠水被推為董事長,齊青海是總經(jīng)理,程琳是副總經(jīng)理。齊青海聽老白這樣說,就試探地笑著問:“白市長,可不帶這樣玩的啊。我們這同創(chuàng)是同學們玩玩兒的,弄個千把畝地就行了,你這明顯是不想給我們玩!”
“五千畝???再怎么說也得百十萬一畝吧,公司總共才入股一個億,這沒法玩呀。”程琳表情夸張地看著老白說。
老白又吐了一口煙,笑著說:“你們不會是合伙坑我吧?如果拿得少,再咋說也得二百萬一畝呢,要想拿便宜地,不五千畝一起拿,想都別想了。哈哈,在我的地盤上,空手套白狼的事可做不成!”
話雖然像斗嘴,但信息量卻很大。很明顯,老白的底牌是只有五千畝地一起拿,才有可能便宜。這也是政府便宜拿地的貓膩所在,只有以大公司入駐為條件,才可能有機會底價掛地。陶寶樂夾起一筷子菜,停在空中并沒往嘴里放。他環(huán)視了一桌人后,才笑著說,“你們都裝傻吧,白市長的意思真不明白?只有五千畝一起拿,才有錢賺!”說罷,把菜送到嘴里,又接著說:“放心吧,錢的事,老金會有辦法的!”
眾人見話題轉到了金惠水身上,就附和道:“吃,吃,這事明天見了惠水再議吧!”
“就是啊,還讓人吃不吃了,同學的飯局也吃得滿嘴銅臭味!”程琳嬉笑著說。
同學們對“企業(yè)家與企業(yè)的中醫(yī)養(yǎng)生”這個模塊的課,是早有期待的。
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中國已有一千多名企業(yè)家因為自己擺脫不了心理障礙走向了自殺身亡的道路,更有兩千多名企業(yè)家過早離世或突然驟死。再大的事業(yè),撒手而去后都與自己無關,這幾乎是每一位中年企業(yè)家的焦慮和心病。企業(yè)家的養(yǎng)生自然成為熱門,更何況,這個模塊的老師是國內(nèi)最知名的毛玉齋教授。
第二天九點,同學們早早地到了教室里。
毛教授面帶紅光,蓄著雪白的胡須,卻讓人猜不出年齡。班主任趙燕美介紹說,毛教授已經(jīng)七十三歲,教室里便響起聲音不高的贊嘆聲。
課開始了。毛教授慢慢地環(huán)視教室里的每一個人后,才開口說話:“2009中國城市健康狀況大調(diào)查顯示,參與調(diào)查的52萬人僅有3%的人處于健康狀態(tài),97%的人處于疾病和亞健康狀態(tài),調(diào)查樣本主要來自中國企業(yè),而企業(yè)家這個特殊的群體,更是心血管疾病、頸椎病、腸胃疾病的高發(fā)人群。西醫(yī)用治小白鼠的試驗結果拿來給人治病,顯然有些不靠譜,我以為,博大精深的中醫(yī)才是治本之術。對于企業(yè)而言,要實現(xiàn)可持續(xù)發(fā)展,不僅要有健康的企業(yè)管理模式,更要有一個健康的管理者;而對于企業(yè)家而言,健康和財富是特別重要的兩個方面?!?/p>
此話一出,教室里便發(fā)出一陣唏噓聲。毛教授又環(huán)視了一下大家,接著說:“中醫(yī)不僅可以醫(yī)治大家的身體,同樣可以調(diào)理各位的企業(yè)?!?/p>
教室里又是一陣聲響。王加法冒出了一句:“中醫(yī)還可以治理企業(yè)啊!”
有幾個同學把目光投向王加法。顯然,毛教授也聽到了王加法的話,就深不可測地說:“養(yǎng)生的觀念不僅適用于企業(yè)家,更適用于企業(yè)。現(xiàn)代企業(yè)管理者的眼界、境界和心態(tài),才是決定一個企業(yè)健康與否的關鍵。預防疾病、心態(tài)恬淡、閑而少欲,才是企業(yè)家的養(yǎng)生之道?!?/p>
毛教授頓了一下,教室里便響起熱烈的掌聲。他擰開保溫杯,喝了兩口茶后,掌聲才最終停下來。
教室里只有一個人沒有鼓掌,他就是班長金惠水。
金惠水知道自己的肝病越來越嚴重了,他聽到毛教授講上面一番話,心里咯噔一涼。人的病很大程度上在于心態(tài),有時只要一想到病就會感覺不舒服,更何況語言的刺激呢。金惠水這兩年隱約感覺自己的病可能治不好了,極有可能是早逝的那一撥人。但他是堅強的,他沒有把病情告訴家人,更不會讓別人知道。對于一個身價二十億的人來說,身體的狀況應該是頭等機密。這一點,金惠水是深知的。
金惠水沒有鼓掌,毛教授看得真切。
課間休息的時候,有五六個人向休息的毛教授圍過來。他們是想讓毛教授給把把脈,看看自己的身體狀況。毛教授顯然對圍上來的并不感興趣,他的注意力在金惠水身上。他在中歐EMBA班上課時,就因為給一位學員治好了失眠和頭疼的毛病得到200萬。這樣的機會,毛教授是不會放過的。可以說,這些年講課只是他的一個幌子而已,真正的目的是尋找肯出大價的企業(yè)家。
金惠水從座位上站起來,他是不想去講臺上圍觀毛教授的。可毛教授卻向著他微笑說:“這位同學,我觀你氣郁太過、肝陽浮越,可能肝有些不舒服吧!”金惠水心里一驚,心想這人還真有兩下子,但馬上一臉的平靜說:“毛教授果真好眼力,我以前肝是不太舒服,不過現(xiàn)在好了。有機會我單獨請教!”金惠水說罷,向教室門口走去。
晚飯過后,齊青海來和程琳來到金惠水的房間。王加法已經(jīng)先他們到來,正在與金惠水聊著什么,見他們進來,就起身說:“班長,那我先走了。”
金惠水也起身說:“走什么,他們來商量同創(chuàng)公司的事。你這個法律顧問要全程參與啊!”程琳接著說:“是啊,是?。∈裁词乱膊荒懿m顧問啊。”
齊青海和程琳把拿地的事和老白的話,對金惠水說了一遍。金惠水一直靜靜地聽,中間并不插話。他們說完了,金惠水還是沒有答話。房間里靜下來。這時,金惠水才開口說:“沒了?”
“嗯,沒了。我們就是擔心拿五千畝地的錢如何籌措?!饼R青??淳刃且粯拥赝鸹菟?/p>
很顯然,金惠水剛才聽時就已經(jīng)想好了對策。他抿了一口茶,笑了笑,然后才說:“這不難,辦法有兩條?!闭f罷,又端起杯子喝了口茶。
程琳有些沉不住氣了:“董事長,你就別賣關子了,我們都恨不得殺了這個老白。他老難為我們?!?/p>
金惠水意味深長地看了一眼程琳:“哪是老白難為咱們,是我們在難為老白??!”
七
金惠水最近感覺有些累。
這種累,來源于他的第六感覺,他覺得似乎有一些麻煩正一步步向自己逼近。
這么多年,他堅信自己的第六感覺是準的。這些天,他明顯感覺到資金有些緊張,這種緊不僅是他自己的東北亞集團公司,似乎是所有公司都突然出現(xiàn)了這種狀況。對這種突然而來的狀況,他是敏感而有判斷的。一是國家銀根的收緊,二是國際熱錢的回流,這似乎是國際性金融危機的前兆。既然感覺到了這些,他肯定要提前作籌劃?,F(xiàn)金為王這是誰都知道的,越是在經(jīng)濟大勢出現(xiàn)動蕩,現(xiàn)金流越是重要。他用了兩個月的時間,才差不多調(diào)整得有了把握。
這期間,有一次課他沒有去上,因為他去了趟美國。
他的美國之行,一是看一下華爾街的情況,另一方面是去檢查了一下身體。身體是本錢,尤其在這種時候,身體是不能垮下來的。但這次禪修課他是不能缺的。這些年,他一直在禪修,也從中得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何況這次安排在冶父山如真禪寺呢。他到如真寺去過,但那次沒有見到了云主持,一直是個遺憾。當班主任趙燕美給他打電話確認能否來上課,他肯定地說:“一定!”
禪修是佛法智慧的一種古老修為形式,金惠水這些年的禪修讓他似乎越來越懂禪了。
金惠水本來是可以從美國直接飛到合肥,然后再去冶父山與同學匯集的。但他還是先飛回了公司,他要從公司把那套海青搭衣取回來。
飛機落地的當天晚上,齊青海就給金惠水打來電話。
金惠水給同創(chuàng)公司支的兩招,一是先用已有的一個億拿五千畝中的一千畝開發(fā),然后用賺來的錢再拿后面的地滾動開發(fā);二是這些同學股東再成立一個投資公司,然后以這個項目為基礎,通過銀行發(fā)信托拿回所需的五個億。雖然后一個辦法麻煩些,但現(xiàn)在也只有選擇這一條了,因為老白那邊態(tài)度很明確,為了確保低價拿地和自身的安全,必須一次性把地拿完。但齊青海是開礦出身的,對信托產(chǎn)品不熟悉,甚至都聽不太明白。這件事,必須金惠水撐起頭來做,不然就成不了事。
金惠水也知道發(fā)信托是唯一的一個行得通的辦法。
這些年,他與政府官員打交道,太了解這幫人了。沒有人傻到愿意直接冒風險,很顯然只有用五千畝的大盤這個理由,才有可能便宜拿到地。但金惠水現(xiàn)在沒這個心情,一是他想靜下心來參加這次禪修,二是還有一件事讓他揪心。他的城市綜合體的兩個商場都出現(xiàn)了虧損,虧損的直接原因是這些實體店成了人們的體驗店,很多人都是在這里看好商品然后到網(wǎng)上去購買。前兩年有人說這是實體店的命門,他還不太相信,現(xiàn)在看來得真快?;谶@些,金惠水接到齊青海電話時,情緒就很差。他對齊青海說:“兄弟,明天就要去禪修了,請你這幾天別跟我提這事!”
齊青海聽出了金惠水的不高興,就笑著說:“好,好!反正你是董事長啊!”
金惠水覺得剛才那話說得有些硬了,就笑著說:“兄弟,禪修首先是要靜心的。你也靜下來,有咱們掙錢的機會?!?/p>
齊青海心里舒服多了,就接著說:“跟著哥混,還愁賺不到錢??!”
出合肥不到一個小時,冶父山便在了眼前。
這次禪修本來是打算住在如真寺的齋房,但由于定得晚了,就只能住在山腳下的金孔雀溫泉國際酒店。進了房間,稍稍休息后,金惠水就準備去山上轉轉。中午這里剛下過一場雨,現(xiàn)在上山應該不錯的。在酒店大堂,金惠水碰到齊青海、陶寶樂、王加法正在那里聊天,就說了聲上不上山。齊青海他們?nèi)齻€呼應著說:“正想上山呢??催@山不高,上去也就個把小時的樣子吧?!庇谑牵膫€人結伴出了酒店。
冶父山不大,踞長江北岸不遠。自山麓盤旋而上,群峰聳拔,滿眼怪石嶙峋。這天大雨初霽,晴空萬里,登上頂峰,上有浮云紫霧,下有群巒疊翠。金惠水長長地舒了口氣,現(xiàn)在心里和眼里只有這青山和翠竹了,好不愜意。
晚飯自然有酒,紅酒、白酒、啤酒都有,自取自喝。班主任趙燕美說,這里是佛門禁地,我們又是來禪修,明兒個可沒有酒了啊,今天要喝就多喝點。這時有人瞅著老白又瞅一下幾個女同學,大聲起哄說:“趙老師說得對啊,明天開始可就酒色全斷??!憋出毛病來可是自己的事了。”
程琳接過話:“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餐廳里響起一陣哄笑。
晚餐到十點半才結束。結束前,班主任趙燕美告訴大家,課程表和海青搭衣都放在每個人房間,回到房間后大家都不要再互相串門了,今晚要先靜靜心,明天早上都別忘了沐浴,然后換上海青搭衣。
禪修對他們大多數(shù)人都是第一次,新鮮和好奇還是有點的。第二天早飯后,一片海青搭衣匯集在酒店大堂,引來不少人注目。班主任趙燕美又講了一些注意事項,就帶著大家徒步向山上走。她走在前面,邊走邊說:“我們這就算出坡了!”人群里就有人問:“趙老師,什么叫出坡???”金惠水解釋說:“出坡就是勞動!也是禪修的一部分?!?/p>
半個小時的工夫,到了如真寺。了云大和尚已在寺門等候。
進了寺內(nèi),趙燕美簡單講了幾句,了云大和尚盤坐在前面,開始說話。
他先要讓大家分兩邊盤坐下來,然后開始講禪修儀規(guī)。儀規(guī)很多,這是簡化了的,就是如何坐香、何時坐香、如何禪茶、何時誦經(jīng)之類。禪佛的儀式感很強,光這些簡化的儀規(guī)就講了兩個小時。開始的時候還好,時間長了,大家就都感覺到腰酸背疼,不少人已經(jīng)坐不穩(wěn)了,左右扭頭或晃著身子。
這時,了云大和尚就說:“禪須靜慮,靜即定,慮即慧,虛靈寧靜,把外緣摒棄掉,不受影響;把神收回,使精神返觀自身方好。人的心靈,若能如蓮花與日月,超然平淡,無分別心、取舍心、愛憎心、得失心,便能獲得快樂與祥和。水往低處流,云在天上飄,一切都自然和諧地發(fā)生,這就是平常心。擁有一顆平常心,人生如行云流水,回歸本真,這便是參透人生,便是禪?!?/p>
這番話后,了云大和尚便讓大家起身。起身后,就有人要找茶喝,趙燕美說:“這里吃茶也不得隨便,先活動活動,接下來還要禪茶。”
在寺里吃過素齋后,又開始坐香,坐完這次香,才可以下山。
此時,寺內(nèi)燭光搖曳,檀香正燃。三槌木魚響后,開始坐香。老白身體很胖,穿上搭衣竟與豬八戒有一比。吃飯的時候,程琳就悄悄地用手指捅了一下老白。老白從她的壞笑中,感覺到了自己的滑稽相,強忍著沒有笑出來。這時,老白趁著燭光朦朧向程琳瞅去。程琳穿上這身海青的搭衣,該凸的更凸該凹的更凹,比平時更加性感誘人。老白下身一熱,沖動順著脊梁傳到大腦,他立即決定今晚必須要一次程琳。有了這種想法,他再看燭影中的程琳,便更加心旌神迷了。
晚上十一點多鐘,程琳如約悄然推開了老白虛掩著的房門。老白見程琳進來,起身抱住了她,把嘴貼在她的耳根,小聲地說:“我的小青尼,老夫今晚破了你的身子!”
程琳輕輕地推了一下老白,浪聲浪氣地說:“我們可是在老和尚那里禪修了一天,這事辦不得的!”
老白把她摟得更緊,笑著說:“怎么?提老和尚能增加你的性欲啊!”
他說完,把嘴堵在了程琳嘴上。
八
王加法說是同創(chuàng)公司的法律顧問,其實他現(xiàn)在就是一個跑腿的馬仔。
這三個月來,在金惠水的指導下,大家先是成立了一個同鑫投資公司,然后做這樣那樣的材料,通過陶寶樂的大江銀行給同創(chuàng)房地產(chǎn)公司發(fā)五個億的信托。這一圈流程操作起來,靠的是路徑熟悉、方方面面關系順暢。
從信托項目的立項、預審、終審、項目成立,每一個環(huán)節(jié)又有許多子環(huán)節(jié)要走流程,真是繁復嚴謹。以前,王加法只是從文本上看過這些流程,但在具體辦理時才真切地感受到金融的魅力:一張張表格上簽字、蓋章,花花綠綠的票子就從銀行轉到了這些人手上;這些錢買來土地,開發(fā)成房子再賣出去,更多的錢又回來了。
怪不得金惠水嘴里常說“錢就是紙,紙就是錢”,此言不假啊,紙金紙金,紙在一些人手里就是金錢呢。如果不是上了這個班,直接參與了這些事,王加法就不會了解這些年那么多富人是如何出來的。以前聽說窮人騎自行車把錢存到銀行、富人開寶馬去取出來用,然后再用這些錢去賺窮人的錢,他還不太相信,現(xiàn)在他徹底相信了。這讓他的心里有了激憤,同時也產(chǎn)生出竊喜,慶幸自己入了道兒,最起碼親歷了這些事。
信托的手續(xù)是全部辦好了,但金惠水并不主張現(xiàn)在就發(fā)。按金惠水的話說,錢每時每刻都是有成本的,利息能晚付一天就晚付一天。他讓齊青海他們先到老白那里把地看好,然后把一個億的定金交上,等掛地的文件條款全談妥了再發(fā)行這五個億都不遲?,F(xiàn)在無論哪個城市,從摘牌到交地款都會留下十天半個月甚至更長時間,土地摘牌后再發(fā)行信托肯定是不晚的。何況,在沒有拿到土地之前,老白的承諾是不能全信的,對老白也要留一手。齊青海、程琳、王加法三個具體辦事人越來越佩服金惠水了,這個人真是人精,什么事什么環(huán)節(jié)都考慮得細之又細,簡直天衣無縫。
從老白那里回來的路上,王加法一邊開車一邊計算,他已經(jīng)有半個月沒進家了。
開始的時候,妻子汝瑋每天都給王加法打電話詢問行蹤,后來就不再打了。王加法在睡前給她打電話,汝瑋每次都很是生氣地說:“以后晚上不要打了,你還讓人睡不睡?。【彤敍]有我這個人沒有這個家!”王加法知道汝瑋生氣了,但又有什么辦法呢。誰叫自己沒錢呢,哪個男人不想成為億萬富翁。深夜,在酒店里睡不著的時候,王加法就勸自己:忍忍吧,不受苦中苦,哪來滿口甜呢。何況自從上了這個班,人生已經(jīng)飛躍到了以前從來不敢想的臺階上,辛苦是辛苦,但掙錢之多也是他沒有想象過的。如果這個項目成功了,他王加法也能搖身一變成為千萬富翁呢。現(xiàn)在這個社會,丑小鴨變天鵝的事每天都在發(fā)生著,如今居然輪到了自己頭上。
王加法到家的時候才五點鐘,妻子汝瑋下班到家至少還得三個小時。他決定親自燒幾個菜,一是彌補一下這些天沒在家的缺憾,二是討好討好妻子。女人天生下來都是要被哄的,這一點王加法體會是很深的。他回到家里,換了拖鞋,去到廚房拉開冰箱,里面只有兩塊面包和兩盒牛奶。唉,男人不在家,女的日子就不像日子了。再看客廳,也是幾天沒有收拾的樣子,沙發(fā)上四散著亂七八糟的東西。王加法在收拾客廳的時候,突然發(fā)現(xiàn)了幾根短發(fā),這顯然是男人的頭發(fā)。他小心地撿起來,貼在眼前看看,心里便一涼:怎么會有男人來呢?莫不是她外面有人了?這不可能,但這又是怎么回事呢?王加法的腦海里亂哄哄的,不是個滋味。
但他還強迫自己不這樣想。他把思維轉到做菜上來??蛷d收拾好了,他的主意也定了,選擇了汝瑋最愛吃的四個菜:鮮蝦炒白菜、涼拌黃瓜片、拔絲蘋果、清炒芥藍。家里什么菜都沒有,巧夫也是難為無米之炊的。王加法立即下樓去小區(qū)的超市買東西。鮮蝦炒白菜和拔絲蘋果是典型的魯菜,但王加法做得都很拿手,這緣于他的父親在山東老家是有名的大廚,看得多了再加上父親的指點,自然就會做了。
王加法正在剪蝦須時,汝瑋開門回來了。
王加法討好說:“回來了啊,你看我給你做什么好吃的了!”汝瑋來到廚房門口,見王加法正在忙著,卻不熱不冷地說:“我胃口不好,你自己做自己吃吧?!蓖跫臃ㄖ廊戡|這是給他使小性子,就笑著說:“還生我的氣啊,我這不是賠罪了嗎?”汝瑋轉身去了客廳,沒有答話。
四個菜一會兒就做了出來,端到餐桌上,汝瑋的情緒好多了。她走到王加法背后,給他解圍裙的帶子。王加法順勢一扭頭,在她臉了親了一下。汝瑋嗔怪地說:“你跟那些人學壞了,沒少親那個姓程的女人吧!”王加法坐下來,笑著說:“嘁,她是想當億萬富翁的主兒,咋能看上我呢!”
汝瑋說:“那可不一定。女人除了錢就沒有別的需要了?。俊?/p>
王加法聽到這句話,心里突然一酸:“這些天,家里來人了嗎?”
汝瑋的臉一寒,立即厲聲說:“王加法,你想說什么?你懷疑我在家養(yǎng)漢子嗎?”
正在這時,王加法的電話響了。他拿出電話,見號碼顯示的是程琳,就有些為難。汝瑋這時更帶氣地說:“接啊,接啊,這剛分開就攆到家里來了。自己一身毛,還說別人是妖怪!”說罷,起身離開了餐桌。
一個星期后,齊青海、程琳和王加法又去了老白那里一趟。
這次把摘牌的協(xié)議敲定了,一切都按金惠水事前設計的條款做的。第二天,這個協(xié)議就要上政府常務會了。這個會上完,老白那邊就會掛牌。政府常務會能不能順利通過,王加法還是有些擔心的,但程琳卻一副志在必得的樣子,她讓老白安排人陪他們?nèi)齻€去西柏坡看一看,一是散散心,二是坐等會議結果。見齊青海同意了程琳的想法,王加法不好說什么,就開玩笑地說:“程總是要到西柏坡朝圣呀!決戰(zhàn)之前,西柏坡可是吉祥之地啊?!?/p>
等他們從西柏坡回來,政府常務會就順利通過了。那天晚上,老白請他們喝了一場大酒,大家都痛快得很。在這個公司,老白安排的一個親友占了8%的股份,這也是他們提前約定好了的。王加法喝著酒,看著老白掩飾不住的得意,心里便不是滋味起來。這個世道真的變了,現(xiàn)在的當官的也太貪了,轉了個圈,銀子就嘩嘩流過來了??勺约耗?,說不定為了掙點錢,綠帽子都戴頭上了!想到這里,他自己倒了滿滿一杯,仰頭喝了下去。也許是喝得太快,嗆得差點兒現(xiàn)場直播。
這時,程琳就笑著說:“加法喝多了,都搶著喝了!”桌子上的人就一陣笑。
半個月后,同創(chuàng)房地產(chǎn)公司順利摘下了這五千畝地。按照協(xié)議,二十天內(nèi)要付第一筆款:兩個億。王加法按齊青海的安排,來到金惠水在的會館。他要來向金惠水詳細報告一下這邊的進展情況。到現(xiàn)在為止,金惠水并沒有到老白那里看過地,只是通過規(guī)劃圖看了一下。金惠水見到王加法時心情不錯,他們邊喝茶邊聊著。金惠水說:“我已給寶樂打了招呼,信托明天就開始發(fā)了!”
信托發(fā)得很順利,五天之內(nèi)五個億就到同鑫投資公司的賬上了。金惠水簽過字,兩個億當天就轉到了老白所在的國土局賬戶上??扇f萬沒有想到的是,第一筆款轉過去的第四天,老白突然被“雙規(guī)”了。齊青海和程琳都擔心得不行,就給金惠水打電話。金惠水比他們還早半天知道這事,但他想老白不會是因為這塊土地,一定是因為過去的事兒。讓他擔心的是,這塊地可能也會受影響。雖然是政府常務會研究過的,但畢竟比市價低得太多。按金惠水的經(jīng)驗,現(xiàn)在必須沉住氣,不能輕動。
于是,他就對齊青海說:“不要急,老白不是因為這事進去的。你們先到國外轉一圈,躲躲風頭。這邊讓王加法打聽著,有事我們電話商量!”
當天,齊青海回了云南。他計劃到緬甸玩幾天。
九
齊青海到了緬甸之后給程琳打個電話,問程琳現(xiàn)在哪里。
程琳說在北京家里窩著,哪也不想去。攤上事了,躲是躲不掉的。
齊青海就說:“來吧,這里賭玉挺好玩的!”程琳說你還有心賭玉呢,老白這一出事,我真擔心咱這項目要泡湯了。齊青海就說,不會有太大的事,大不了老白在里面扛不住說出自己的股份,我們弄不成這項目,錢總能抽回來的。程琳不這樣看,她覺得事情可能沒有那么簡單,她隱約感覺老白的事不會小。這一年多與他在一起,偶爾從電話中也能聽出一些信息,他與商人關系很密切。
這些日子,參與同創(chuàng)和同鑫兩個公司的不少同學給程琳打電話。雖然電話里說得都很隱蔽,也都很委婉,但她還是感覺到了大家的擔心。這中間,程琳想過離開,出去躲一躲,但細想想還是不能。她認為紀委肯定會找她的,這么大一塊地,就是老白不吐,人家也會懷疑中間有問題。不僅自己不能走,她還要把齊青海叫回來,現(xiàn)在越躲越會引起懷疑。是禍躲不掉,是福自然來。雖然她是一個女人,可她卻有自己的主張,攤上事的時候還真一點也不怕,儼然一副女漢子的做派。
事情最終還是來了。就在齊青海回到昆明的當天晚上,他就與程琳、王加法被三撥紀委的人同時帶走了。
當然,程琳他們?nèi)齻€人彼此并不知道這個情況,是他們一個星期后從紀委出來時,才知道的。盡管程琳做好了一切思想準備,但還是沒有經(jīng)受住紀委的問訊,進去的第三天就開口了,一五一十地把同創(chuàng)公司和同鑫公司的情況交代出來。不過,程琳最終還是沒有交代自己與老白的那種關系,因為她從那些人的問話中感覺到老白并沒有交代。再說了,老白也完全可以用同學關系來掩蓋住與程琳的那層關系。雖然是進去了,能少一事肯定還是要少一事的。
這中間,問話的人也試探地問程琳與老白有沒有男女關系,但程琳同樣用同學關系做了掩飾。她裝做很生氣的樣子說:“你們小看我們這種EMBA班的女人了,有那么容易說上床就上床嗎?”
程琳和齊青海、王加法是同一天被放出來的。齊青海和王加法也與程琳一樣交代了全部過程,三個人交代的情況相同,而且與老白的交代也全都對上了。他們臨出來時被告知:隨時接受調(diào)查,那個項目暫停,等弄清楚后再行通知。
程琳出來后的第二天,齊青海就給她打電話。齊青海說,金惠水的電話打不通,是不是也被叫進去了。程琳想過這個問題,她進去的時候就覺得紀委一定會叫金惠水的,因為他是這兩個公司的董事長?,F(xiàn)在,金惠水的電話打不通,又不能肯定是不是還在里面,他們就決定到金惠水在北京的會館去問一問。
齊青海、程琳和王加法三個人一同來到金惠水的會館。這地方,他們是來過的,但今天卻關著門。齊青海敲了一陣門,里面沒有聲音。他抽了一支煙后,再次敲門,門才輕輕地拉開一條縫。開門的女孩顯然對他們?nèi)齻€人是熟悉的,就把他們迎進去。進了一間客廳,程琳開口問金老板這些天在哪里。這個女孩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開口了:“金老板身體不舒服,聽說一周前去了美國?!?/p>
“啊,去了美國?”齊青海有些吃驚地問。
女孩表現(xiàn)得相當鎮(zhèn)定,她掃了一眼他們?nèi)齻€人,平靜地說:“金老板走的時候交代過,他身體不舒服去美國,半年后回來?!?/p>
程琳的臉色變了:“半年后才回來?。 ?/p>
三個人出了會館的門。齊青海說:“老金不會是跑路了吧?”
程琳有些緊張地說:“趕快去查查賬戶!那三個億的資金還在不在,說不定被他卷走了!”
王加法見他們兩個這樣說,心里就不舒服起來,他感覺到金惠水絕不是那樣的人。東北亞生態(tài)集團那么多資產(chǎn),怎么會為三個億而跑路呢。這樣想著,他就說:“別這樣想人好不好!班長不會是這樣的人,再說了他國內(nèi)有還有這么多資產(chǎn),至于嗎?”
程琳白了一眼王加法,有些不屑地說:“這事你不懂的!我們趕快去查賬戶。”
車子開動,王加法想起最后一次在會館見金惠水的情形。那天,金惠水心情不錯,他親自拿出陳年普洱泡上,又從恒溫紅酒窖中取出一瓶羅曼尼康帝,打開倒上,才點上雪茄。他們一邊喝著茶,一邊聊著。不一會兒,私家廚師送來四樣私房菜。金惠水舉起酒杯,淡淡地說:“過去二十年的事業(yè)是干出來的,未來的事業(yè)是玩出來的?!?/p>
見王加法一時沒明白什么意思,他笑了一下說:“喝,兄弟!過去靠拼搏,現(xiàn)在靠人脈。兄弟你記好啊,有事找哥!”
想到這些,王加法怎么也不會相信金惠水會跑路的??伤麄?nèi)齻€人到了銀行,一查賬戶,都傻了眼:賬上的那三個億被金惠水轉走了!
王加法愣在了那里,感到眼前一陣眩暈和空白。
半年后的一個凌晨,王加法的手機突然響了一下。
這半年他最怕的就是夜里手機響,大都是同學們找他的。他作為法律顧問是要承擔責任的,那個項目里,老白的事可以算做意外,但金惠水卷錢到美國不能說自己沒有責任。當初,他是有責任從程序上制約金惠水自己提走款的。
王加法抬起頭,打開手機,一翻身坐了起來。信息是金惠水發(fā)來的:加法,那三個億及利息我剛安排人打到鑫創(chuàng)投資的戶上。你負責還了銀行后把這個公司解散了,把股金退給同學們。我已是肝癌晚期,得有一段回不了國,我來時已寫好了委托,請你協(xié)助我兒子做好東北亞的事務?;菟诩~約。
王加法睡不下去了。這一切都出乎他的意料,又都真切地發(fā)生了。他披著衣服出來,看了看汝瑋的房間,一點動靜也沒有,就來到客廳,掏出一支煙,點上深深地吸了一口。
連抽了三支煙后,他給金惠水回了條信息:哥,同學們的事我會辦好的。東北亞的事,等我去貴州支教回來后再說。弟加法。
信息發(fā)過后,那個緊口坡小學就出現(xiàn)在了王加法的眼前:木樓顯得更破,讓人覺得隨時都有倒塌下來的危險。
2014年1月12日改定
責任編輯 石一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