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一哲
第一章 有鳳來儀
我出生的日子,漫天大雪紛飛,正是隆冬三九之時。然而,當(dāng)我出生的一刻,將軍府后園中早已凋零的牡丹花,竟然起死回生,枯枝上生出綠葉,花苞悄無聲息出現(xiàn),片刻后,鮮花盛放,宛如春日再現(xiàn),令合家上下驚得目瞪口呆。
我的母親認(rèn)為這是大大的祥瑞之事,父親卻是濃眉緊鎖,命令府中下人嚴(yán)守秘密,不可泄露我出生的異狀。
數(shù)日后,不知為何,宋國國主還是得知了我出生的異象,驚訝不已,而當(dāng)時就在他身邊的何太師則是在細(xì)思片刻后,幽幽吐出一句:“前朝舊事,曾有妖后擅政,當(dāng)其專權(quán)之時,曾令百花冬日盛開,眾花皆從,獨牡丹不從,而今此女出生竟令牡丹冬日盛放,乃大大不祥,日后為禍,恐仍在前朝妖后之上?!?/p>
我父親為人耿直,而太師則驕奢淫靡,二人素來面和心不和,此次太師所言,明主當(dāng)能覺察其私心,但國主并非明君,竟為所惑,于是立即命內(nèi)官到將軍府宣圣旨,命父親殺掉我,以絕其禍。
我父母恩愛非常,但母親身體不好,多年未有所出,我是她的頭生孩子,聽到這道圣旨,當(dāng)即暈了過去。父親則是面沉如水,伏地領(lǐng)旨。
但是父親明面上領(lǐng)了圣旨,私下卻是命令心腹暗地將我送走,我因此襁褓之中就被迫與父母分別,此后也再無相見之期。
這邊卻是將家中一名信得過的仆人出生不久就死去的女嬰,冒充我砍去頭顱,報給國主,剛出生的嬰兒面貌本就區(qū)別不大,國主也難以分辨。然而太師在我家中早已安插眼線,我未死的隱秘,數(shù)年后我母親在和父親談話時無意說到,被那名眼線偷聽,此事還是為他所知,稟報國主,國主因此大怒,從此懷疑父親不忠,終究尋了個由頭,將他下了大獄,父親心知太師必然不放過他,與其被辱殺,不如自己了斷,因而自殺。父親死后,國主怒火因此稍息,念及父親過往功勞,終于饒了我母親等家人,不曾連坐。然而母親心痛父親之死,不久后,因憂愁過度而亡。那時,我才三歲,已經(jīng)是無父無母的孤兒了。
當(dāng)然,幼年的我并不知曉這一切,因為那時我已經(jīng)因了高祖舊交的幫助,進(jìn)入了修真門派妙清門學(xué)習(xí)仙法,我的師父,當(dāng)代掌門云淼仙子嚴(yán)格隱瞞著我的身世,對外只說,是云游在外時發(fā)現(xiàn)的好苗子。當(dāng)然,她收下我作為弟子,除了因我是故人之后,也是因為我確實具備修仙的靈根,且是千中無一的好稟賦,水系單靈根。這樣的稟賦,即使在神州最頂尖的門派昆侖也是不多見的,師父當(dāng)然如獲至寶,對我抱有極大期許。
在我幼年時,她就用數(shù)量極多的靈草靈丹為我洗髓,令我的體質(zhì)越發(fā)出色,三歲時,她已經(jīng)開始給我講解妙清門入門的基礎(chǔ)功法,我雖然聽得似懂非懂,卻潛移默化中受到了熏陶,悟性因此提升,五歲正式開始學(xué)習(xí)仙法時,果然一點就通,進(jìn)境迅速。
我七歲筑基,20歲晉級金丹,是妙清門歷史上最早晉級金丹的弟子,即使是創(chuàng)派祖師妙清仙子當(dāng)年也是在25歲才成功晉級金丹,因此,師父對我寄予了厚望,希望我將來可以將本門發(fā)揚光大,完成不遜于創(chuàng)派祖師的功業(yè)。
那時我的師姐有六人,都已經(jīng)晉級金丹,大師姐蕭語凝,是修真界排名前三的美女,身材高挑,膚白勝雪,艷如桃李,冷若冰霜,據(jù)說昆侖掌門的親傳弟子柳無云對她頗為青睞,卻為師姐峻拒,師姐一心修道,希望能早日達(dá)成大道,飛升仙界,自然無意于兒女私情。大師姐是水風(fēng)雙靈根,稟賦也是不錯,加之心性單純,修煉速度雖不如我,但也是極快,在44歲時晉級金丹,如今120歲的她已經(jīng)是金丹后期大圓滿的境界,隨時可能沖擊元嬰,而容貌依舊如二十許的麗人。
二師姐林默,容貌平平,但性格沉靜,修仙的稟賦也平常,水木土三靈根,但勤奮有加,在80歲晉級金丹,如今118歲的她剛進(jìn)入金丹中期不久,正閉關(guān)穩(wěn)固境界。
三師姐欒鳳仙,容貌姣好,嬌小玲瓏,口齒伶俐,擅長博眾人歡心,是除我外師父明面上最寵愛的弟子,她的修煉天賦也平常,水木火三靈根,但悟性不錯,雖然和二師姐一樣是金丹中期,但到達(dá)此境界的時間早了20年之久,而實際斗法的水平也明顯勝過二師姐,雖然比之大師姐是遠(yuǎn)遠(yuǎn)不如的。
四師姐慕容明心,是我們師姐妹七人中唯一出自修仙大世家的,雖然出身高貴,容貌也有中上之姿,她性格卻十分溫和,與師門中上到長輩下到同儕都相處十分融洽,她是水木雙靈根,50歲晉級金丹,如今90歲的她已是金丹中期巔峰,她除了修習(xí)仙法,還精通慕容世家家傳的陣法之道,可以輕松布置出能抵御元嬰修士攻擊的法陣,因而她在我?guī)熼T中的地位絲毫不亞于大師姐。
五師姐冷玉霜,是修真界一小家族之女,家族在一次道魔戰(zhàn)爭中覆滅,只有她一人被師父所救,和大師姐一樣是風(fēng)水雙靈根,因家族仇恨心境受損,修煉瓶頸難以克服,60歲才晉級金丹,如今76歲的她也仍停留在金丹初期境界。雖然容貌秀麗,但總是帶著些郁郁寡歡的神情。
六師姐是妙清門上代掌門云溪仙子的直系后人,名葉翩翩,和四師姐一樣是水木雙靈根,今年59歲的她在51歲時晉級金丹,如今自然還是金丹初期。她有一張娃娃臉,容顏如同二八少女,性格略有些刁鉆和霸道。
我成功晉級金丹后,師父忽然在一天清晨時分召我入見,不知師父傳召何事的我心中略有些忐忑不安,師父說出的話更是令我始料未及:“錦月,你已經(jīng)晉級金丹,具備了自保的能力,也該下山歷練歷練了,修道之人雖然講究清心寡欲,但絕非是要不問世事,你一身的本事也需要有用武之地,明天,就下山吧,我還有別的事情要處理,明天就不送你了。”接著取出一個造型極為樸素的玉鐲,遞給我道:“這個儲物手鐲給你,里面有一些丹藥和符箓,可以用來救急。記住,只在極為必要的時候才使用,修仙之人,最主要的是靠自己。”
我接過手鐲,心中涌出一股悵惘,就要離開從小一直生長的地方了嗎?離開師父,日夕相處的師姐妹們,去到那個無比陌生,無比廣闊的世界上嗎?雖然我一直對此有期待,但當(dāng)這一天真的來到的時候,我的心中卻是覺得一片空虛和茫然,不知該向何方。
第二天早上,月亮還高懸在天邊的時候,我就下山了,我害怕和師姐妹們當(dāng)面告別,那樣的情景令我無法忍受,似乎觸動了我潛意識里的某個情結(jié)。我騎著術(shù)法點化的紙鶴在云間飛行,漸漸地有一種自由的感覺,令我的心胸為之一開。萬里江山,大千世界,都在我的腳下,這一瞬間,我的悵惘消失了,一種對于這個新奇世界的興奮感漸漸涌了上來。我敏銳的目力穿透厚厚的云層,直接投向那蔥綠的田野,那潺潺的流水,無數(shù)猶如螞蟻般忙忙碌碌的凡人,但最吸引我的還是那錦繡大地之上最為壯麗的城池,大秦國的都城永勝城,被一層濃重的金色煙霧所繚繞。作為云蒼大陸上諸多國家中最為強大的一個,秦國的王氣之濃厚是其他諸國不能比的,秦國的都城也是其王氣集中之所在,這層濃厚的金霧就是王氣之外化,當(dāng)然凡人的肉眼無法看到。
我心念電轉(zhuǎn),念了一句咒語后,紙鶴忽然接受到一股巨大無比的推力,幾乎是如同流星一般迅速地射向那座雄偉的都城,“流光遁”的法訣可以使修真者在一個呼吸的時間遠(yuǎn)遁百里之遙,無數(shù)云朵飛速地從我身邊后退,不過半盞茶時,我就已經(jīng)到達(dá)了永勝城西郊的樹林。我沒有直接選擇降入城中,低調(diào)是如今修真界奉行的通則,雖然凡人知曉修真者的存在,但并不意味著修真者應(yīng)該在大街上明目張膽地表明身份。
我在林中落地后,立即變化為一個秦國鄉(xiāng)野的農(nóng)家女子形象,身穿天藍(lán)色的麻布襦裙,膚色微黑,手中提著一個菜籃,里面有一些樹林中隨處可見的蘑菇。做了這樣的偽裝后,我信心滿滿地向都城西門走去。
但是我走了不過五十多步,就感覺到腳下的土地深處傳來極為細(xì)微的聲響,猶如千里之外一張紙落地的聲音,但是在我的耳中,卻是異常的清晰。
一個冰藍(lán)色的鏡子立即出現(xiàn)在我手中,這枚鏡子被我朝地上一照,腳下的土地立即變得如同水晶一樣透明,地下的情況看得清清楚楚。
一只黑色的穿山甲正飛快地在距離我約百米的土層中遁走。這只僅僅相當(dāng)于修真者筑基初期水平的穿山甲我自然是沒有興趣的,它的試圖逃走毫無必要,不過這給我提了個醒,僅僅變化容貌還是不夠的,要遮掩住自己的氣息才行,否則遇上別的修真者和各路妖怪,我的凡人偽裝立刻就露餡了。
我從儲物手鐲中取出一塊玉佩,又念了句口訣,玉佩上射出一道清冷的青光,沒入我體內(nèi),我的金丹初期氣息立即收斂了起來,我重新將玉佩置入儲物手鐲內(nèi),再次向城門方向走去。
這次,我幸運地一路來到了城門之前,正要和守衛(wèi)繳納十五文的入城費,卻發(fā)現(xiàn)情況不妙。守衛(wèi)大漢目中射出極為凌厲的光,對我厲聲喝道:“哪里來的女賊,還不快束手就擒!”說罷粗暴地扯我的右手。
我大驚失色,還未意識到自己為何被當(dāng)成賊,尚未入城就遭此意外,茫然無措之時,右手已經(jīng)被守衛(wèi)抓住,守衛(wèi)的粗糙大手摸了摸我的手鐲,露出得意的笑容道:“這玉鐲哪里偷來的,看樣子成色還不錯!”
我猛地醒悟,自己還是經(jīng)驗太少,竟忘了將師父給的儲物手鐲變化外形,一個普通農(nóng)婦如何能有這樣貴重的物品,難怪守衛(wèi)認(rèn)為是偷來的!
恍然之后,我腦袋瞬間清醒,立即有了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我對著守衛(wèi)吹了一口氣,那人抓住我的手立即垂了下去,臉上瞬間露出白癡一樣的模樣,我趁此機會快步進(jìn)入了城門內(nèi),片刻后,那守衛(wèi)才回過神來,剛才的事情卻是絲毫不記得了。
我吸取了教訓(xùn),將玉鐲變?yōu)橐粭l暗花麻布條纏在手上,覺得這下應(yīng)該是沒有破綻可尋了。
我進(jìn)城的經(jīng)歷可謂十分曲折,但這僅僅是我的霉運的開始。
我進(jìn)城后,在青石板大路上走了沒多遠(yuǎn),便有一輛有著明黃色絲緞覆蓋的雕花寶車從前方以極快的速度飛馳而來,雖然比起我的紙鶴慢了不知多少倍,但在凡人的車輛中已經(jīng)是極限速度了。
拉車的馬是來自于西域的名駒,馬的脖子上掛著精心雕刻的鳳凰紋章玉牌,這紋章我在《萬國志》上看過,是大秦皇室專用徽章,便知道這是皇家中人出行了。
但是知曉并不代表我能作出正確的應(yīng)對,畢竟我是修真門派中人,對于世俗禮儀從未接觸過,一下子終究是反應(yīng)不過來,當(dāng)街上所有人都惶恐地伏在地上時,我還是直挺挺地站著,用好奇的眼光打量著寶車,令眾人都如同看白癡一樣的眼神看我。
我雖然看著像白癡,但畢竟不是真的白癡,很快也反應(yīng)過來了。但在是否下跪這個問題上,我還是有著猶豫,我畢竟是堂堂的金丹修士,按修真界與世俗皇家的協(xié)議,即便見著九五至尊也不須行禮,何況車上這位,從簾幕后的容貌看來,應(yīng)該只是個皇子。
車中的皇子此前還沒有遇到過敢直身面對他車駕的人,此時在車中也訝異不已,不過他的護(hù)衛(wèi)反應(yīng)可不慢,此時正是向王爺表明自己忠誠的時候,于是一桿長槍明晃晃地朝我刺了過來。
按照世俗界規(guī)矩,見皇室成員不下跪,屬于“大不敬”罪,可處棄市死刑,護(hù)衛(wèi)直接殺我,也并不違反律法,不過,我自然不會認(rèn)可他的邏輯。
雖然我不想在眾目睽睽之下暴露修真者的身份,但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此刻當(dāng)然還是要事急從權(quán),于是微微一笑,吐出一個字“定”!
十里長街,隨著我吐出的這個字,詭異地凝固了下來,汗血馬的前蹄停在了半空,皇子的驚訝表情沉淀在了臉上,那桿明亮刺眼的長槍在距離我心臟一寸處停住,王府護(hù)衛(wèi)前傾的身體也維持了豹子般矯健的風(fēng)姿。
一切宛如圖畫。
而我靜靜欣賞著眼前的畫面,正盤算著再欣賞片刻后給這些人盡數(shù)抹除記憶,然后繼續(xù)永勝城之旅,卻聽得一聲“撲哧”輕笑,清晰地傳進(jìn)我的耳內(nèi),雖然發(fā)出笑聲的那人,還在天外。
第二章 天籟之音
笑我的人使用了極為高明的隱匿之術(shù),令我既無法看到他,更無法探查他的實力。我心中微微發(fā)慌,忽然想到,如果此人不是笑我而是向我發(fā)動雷霆一擊,我可能已經(jīng)中招倒下。剛才面對一眾凡人的得意頓時一掃而光,下意識想到了儲物手鐲中的符箓,但搖搖頭:此人身份未明,敵友莫辨,此刻用符箓對付他,不必要。
我盡力裝出高人風(fēng)范,用清脆的聲音道:“這位道友,不知來自那座仙山,可否現(xiàn)身一敘?”
空中寂然無聲。
我按捺下心中驚慌,又將這話再說了一遍。
在我能夠有所反應(yīng)之前,我看到一個白紙折扇突然在面前的空氣中出現(xiàn),在我的定身術(shù)下,此折扇仍然在空中微微搖擺,折扇上有一行墨跡淋漓的大字,看上去是剛剛寫就,“東原有奇山,山中棲女仙”,這兩句令我看了十分舒心,卻見后面是“入林自翩然,已令林獸驚。入城露仙寶,城守欲毆之。路遇龍九子,呆若一木雞??蓱z仙家法,卻教汝亂來”。我面上發(fā)紅,心中囧極。同時暗自驚心,這人對我的出身師門和從林中來到此地的經(jīng)過知道得一清二楚,顯然一直在注意自己,他僅僅是無聊而已,還是有什么目的?
當(dāng)下心中立刻警醒,立即收回定身術(shù),抹除眾人記憶,然后定了定神,將身影隱匿,同時自己的神識瞬間外放到籠罩方圓數(shù)百里的范圍,仔細(xì)查看有無異狀,卻仍是一無所獲。我無奈之下,只有打點一萬個小心,改換了一個剛才瞥見的市井女子模樣,在一個無人小巷內(nèi)現(xiàn)身,緩步向前行去。
忽然右側(cè)的馬頭墻上傳來極為細(xì)微的聲響,我立即發(fā)動了藍(lán)色冰罩,將頭頂金釵到腳底金蓮都包裹在內(nèi),滴水不漏,冰罩被硬物撞擊,發(fā)出一聲脆響,硬物被反彈到我面前的地上,我定睛一看,是一個做工十分精巧的木屐,我呆了片刻,反應(yīng)過來:這不是暗指我是木雞(木屐)嗎?
我又好氣又好笑,斷定暗處那人只是在惡作劇而已,對我并無真正惡意,但是大白天的,不去忙正事,卻搞些這樣無聊的把戲,令我不禁暗暗鄙視他。
這樣想著,我將緊繃的神經(jīng)放松下來,決定不去理會此人,繼續(xù)走自己的路,讓他無聊去吧。
我從小巷轉(zhuǎn)到了大街上,只見此時已經(jīng)是華燈初上,所有店鋪都掛著紅彤彤的燈籠,遠(yuǎn)看如同串串瑪瑙珠鏈。街上人熙熙攘攘,繁華景象是我從小到大不曾見過的,我第一次感受這紅塵世界的吸引力,但內(nèi)心又隱隱有些恐懼,畢竟這與我從小長大的世界迥然不同,而且?guī)煾敢舱f過,修真之人最忌留戀紅塵。
我定了定心,想起師父也說過,不破不立,只有曾經(jīng)心入紅塵,才能最終覺悟其一切虛妄嗎?我此時正是應(yīng)當(dāng)沉浸之時。
我目光投向了遠(yuǎn)處一座極為高峻的樓閣,那是城中貴族宴會之地,曼妙琴聲從樓上最高一層傳來,其聲有時高亢熾烈,如云雀入極天,有時婉轉(zhuǎn)低回,若水流于山間,令人為之心蕩神馳。
我心中升起一股向往之意,不禁加快腳步,向那處高樓行去,高樓上的琴師身穿一身極樸素的白衣,膚色也極為蒼白,長眉入鬢,眼睛如深潭無波,鼻梁極高,嘴唇略薄,容貌絕佳。更難得的是在滿座公卿面前,絲毫不見忸怩,氣度從容,不卑不亢,我與其說是被琴聲吸引,還不如說是被此人的氣度風(fēng)華所折服。
感覺到步行太慢,我終究還是忍不住,在一個無人處變化了一只黃鸝鳥直接飛上高樓,那人看似是在凝神歌唱,卻在我化成的小鳥飛上樓頭的一刻,目光在我小小的身軀上停了片刻,清冷的眼眸中露出一絲極為復(fù)雜的情緒,琴音竟因此中斷了。
在座的王公中有一身著紫色蟒袍的青年露出一絲不屑的譏諷之意:“韓青,近來你的技藝水準(zhǔn)是越來越差,今天竟然中斷演奏,這樣下去,你的宮廷琴師的位子,怕是要換人了?!表n青神色漠然,并沒有回答,只是繼續(xù)彈奏了下去,不知是全然不在意,還是經(jīng)歷過此類譏諷已然多次,麻木了。
我心中大為憤然,雖然與這韓青是初見,但對他的琴藝我十分欣賞,他的氣度高華也是令我折服的,見到這樣的人居然被那人侮辱,我的氣憤甚至不亞于本人受辱,本想直接出手教訓(xùn)一下那人,但想了想,此時大庭廣眾下公然出手,未免要暴露我修真者的身份。
可是那人見韓青不回答,居然更進(jìn)一步地道:“韓青,你總在我們面前彈這些清冷的曲子,不覺得膩煩嗎,你給我換個曲子,《鳳求凰》,這個好聽,我喜歡!”
韓青的眼睛中瞬間閃過一絲極為可怕的神情,纖長手指微微顫抖,我這個旁觀者都分明感受到其中的怒意,而那作為當(dāng)事人的紫袍青年卻似乎并未覺察,露出更加肆意的笑容:“怎么,不會彈嗎?”
韓青霍然站起,快步走到這紫袍青年面前,似乎是十分纖弱的手出人意料的頗具力度,在那紫袍青年反應(yīng)過來之前,“啪”的一巴掌打在他臉上,聲音之清脆,令我暗叫一聲“痛快!”
那青年反應(yīng)過來后,又驚又怒:“你竟敢打我,忘記你什么身份了嗎,一個罪奴,竟然毆打我堂堂一品虎威將軍,來人,把這個罪奴拖下去,打一百大板!”
兩側(cè)侍衛(wèi)蜂擁而來,將韓青雙手反綁,他面上現(xiàn)出一副堅毅的神情,似乎已將生死置之度外。
這一剎那我沒有思考,本能地念出一個字,“定!”
剎那間,所有的動作都立即停止,韓青眼睛中露出愕然之色,我嘆了口氣,來永勝城不到半個時辰,我已經(jīng)使用仙術(shù)三次,這大大違背我的本意,我原本是想好好體驗一下凡人生活磨練心境,可無論如何,我不能眼看我欣賞的人死在面前而不施援手。
我必須將他救走,至于以后他的生活,顯然要因此發(fā)生變化,宮廷琴師肯定做不成了,但無論如何,總比被活活打死要好。
正要念咒語,只見一個巨大如車輪的黑色漩渦在半空中驟然出現(xiàn),黑浪滾滾,隱隱散發(fā)出一種血腥氣息,只一個眨眼,琴師的身體就被吸入,轉(zhuǎn)瞬不見,那黑色漩渦也同時消失了。
我臉色沉了下來。這分明是不知何處來的妖怪興風(fēng)作浪,不知此妖是針對這琴師,還是故意和我作對,不管怎樣,這個琴師我必須救回。
我從儲物手鐲中取出一個符箓,念出一句咒語,一個奇異的金色光圈出現(xiàn),一圈圈金色漣漪如水波般彌散,不一會,光圈之內(nèi)還是浮現(xiàn)出淡淡的影像,很快變得清晰起來,我看到一條長長如同蛇身的黑氣沒入一座裝飾有秦皇室鳳凰紋章的墓地里。
我心頭警醒,三師姐和我說過,王侯墓地是極為危險之地,其中修煉成精的妖怪,較之平常更為強大,據(jù)說是因為死者身體內(nèi)蘊含的王氣,能幫助尸妖強大自身,當(dāng)然對于修真者而言,如果具備強大實力,在這里殺怪收獲也會更為豐厚。
我按下云頭,隱匿氣息遁入墓地入口,先是看見一條長長的甬道,兩側(cè)都佇立著石像,有昂首怒目的獅子,有伏地乖順的綿羊,還有纖腰云髻的侍女,都雕刻得栩栩如生。甬道盡頭是一座高大石臺,上面佇立著一座妙齡美女的石像,梳著華麗的宮廷式云髻,容貌嬌艷,只是雙眸中透出一種哀愁之意,似乎有愁腸百結(jié)。但更令人注目的是,石像上隱隱刻畫的上百個奇形怪狀的花紋,不仔細(xì)看就無法察覺,但在我修真者的目力下,這些陣法符號自然是清晰可辨。
我本能地提高了警覺,石臺上美女雙眼突然射出兩道紫色光霞,我明白這陣法大有玄機,有破除隱匿術(shù)的效果,連忙念動咒語,一道藍(lán)瑩瑩水幕在我身前出現(xiàn),及時截住兩道來勢洶洶的紫色光霞,互相抵消之下皆是消失。
我卻越發(fā)警惕起來,此法陣的級別不低,可以對抗金丹初期修真者的全力出手!
石臺上的美女忽然活了起來,身形飄然飛在半空,雙手互挽作了個極為古怪的姿勢,只聽得我身后傳來輕微的咔嚓聲,我回首看去,只見長長甬道上的眾多石像也在同一時間活了過來,并迅速朝我奔襲而來。
原來石臺和甬道上的石像是一個整體的法陣,我被石臺偵測到之后,就立即陷入了這個陣法之中。
若是四師姐慕容明心在這里,憑借她高深的陣法技能,可以輕松地破除法陣,不須蠻攻,但我卻不行。
我嘆了口氣,果斷從儲物玉鐲中取出一件寶貝,這是一道三品符箓,可以發(fā)出金丹后期大圓滿的全力一擊!
一個藍(lán)色的冰蛟龍?zhí)撚傲钊诵牢康爻霈F(xiàn)在我上空,蛟龍口中吐出一道長達(dá)丈余碗口粗的冰藍(lán)光柱,將再度射出殺人紫光的美女擊中,美女沒有一絲聲響地化為粉末,光柱還有不少殘余的能量,自動地化為根根光箭射向奔跑而來的石像們,令他們紛紛倒下。
轉(zhuǎn)眼之間,龐大的石像群只剩下一堆粉末殘留地上。
我暗叫一聲僥幸,若只憑我此刻金丹初期的實力,連那美女也不能在短期內(nèi)拿下,更無力料理身后那群石像,若非有師父贈予符箓,就只有遁術(shù)逃跑一途了。
然而此刻我鬧出這般大動靜,里面墓室里的妖竟然沒有出來迎敵,未免古怪,難道其中又有變故?
我運足目力穿越幕墻向里看去,卻發(fā)現(xiàn)一個大大出乎我意料的景象。
墓室內(nèi)擺放著一個通體白玉雕成的棺材,上面雕刻了仙鶴、蘭花、竹子等各種花紋,棺中卻是空的。
玉棺上方三尺的半空中,一個肌膚白皙,容貌十分嬌艷的女尸妖,懸浮在半空,她的容貌和此前我看到的石像美女極為相似,此刻她櫻唇微張,不斷吐出一個個咒語,雙手變幻著各種手勢,正將身前半尺處一個如拇指指甲大小的血紅色圓丸,全力激發(fā)出血光來,射入下方地面上橫臥的臉色十分蒼白的琴師身體之內(nèi)。
這琴師此刻處于昏迷的狀態(tài),而身體的狀況更是奄奄一息,但并非是外傷所致,我仔細(xì)探查,發(fā)現(xiàn)他患有一種隱疾,導(dǎo)致氣血不斷流失,這是他臉色格外蒼白的原因。事實上,此刻他已經(jīng)到了油盡燈枯之境地,如果不是這只尸妖用自己修煉出的血妖丹給他輸入血氣,他已經(jīng)死了。
我從來沒有想到真相竟然如此,這只妖擄掠了此人,竟然不是為了害他,而是為了救他。而且是冒著生命危險。
此刻我揮手一擊,足以重傷這只妖丹受損、已經(jīng)跌落到修真者筑基期水平的妖。但是我卻沒有出手。
那只妖當(dāng)然覺察到我的存在,但依舊不停止她救人的行動。我在一旁,頗有一點尷尬,有種偷窺他人隱私的感覺。
片刻后,琴師悠然醒轉(zhuǎn),睜開眼睛的第一刻,便面色沉凝道:“你為何又要救我?就讓我死掉解脫吧。”語氣之悲涼,令我心中都感到一絲冷意。
女尸妖搖了搖頭,聲音極是軟糯,態(tài)度卻極為堅決:“我不許你說這樣的話,我在的一天,你就不會死?!?/p>
我生出一種極為奇異的感覺,這女尸妖定然與琴師有一段不同尋常的過往。
我走上前去,看著這似乎并未在意我存在的尸妖:“我要帶走他了?!?/p>
尸妖看著我,雖然此刻她實力不堪與我匹敵,卻未流露一絲畏怯,語氣平靜地道:“金丹期修真者?”
我淡然一笑:“要在平時,你我必有一戰(zhàn),但眼下你處于虛弱狀態(tài),我不想趁人之危,不,是趁妖之危。所以我今天放過你,只帶走這個人,另外告訴你,此人的病我能救好,我?guī)熼T中的元氣丹,可以療治這種血疾?!?/p>
那女尸妖眼中射出奇異的光,看了一眼琴師。
琴師聽到我可以救治他的消息,卻也沒有一絲喜色:“你答應(yīng)我以后都不殺她,我就讓你治療我。”
我又好氣又好笑地說:“你不覺得自己很荒謬?竟然用我救治你的事情來要挾我?!?/p>
琴師淡然道:“這一世,我已經(jīng)活了太久,生死對我來說已經(jīng)無所謂,你不救我才是滿足我的愿望,你想要救我,自然欠我的,要答應(yīng)我的要求了?!?/p>
我張口結(jié)舌,此人的邏輯,讓我大開眼界。
許久之后,我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好吧,我就放過這只妖,但你也必須答應(yīng)我一個條件,必須立刻離開秦都。人與妖結(jié)合為世所不容,你們的事情已經(jīng)泄露,即便我不說,別的修真者也會知曉,到時你們可能面臨死劫,我?guī)煾杆n的靈藥可不能白白浪費了?!?/p>
琴師沉默片刻,低聲回答:“成交。”
女尸妖卻是臉色一變,似乎要開口阻止,但最終一個字也未吐出。
(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