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紫紅

為討伐陳炯明、林虎等反革命軍隊，實現(xiàn)廣東革命政權的統(tǒng)一，1925年2月廣東國民政府組織了東征，而在整個東征過程中最為艱難的戰(zhàn)斗之一便是攻打惠州。

惠州三面環(huán)水，墻高水深，城南又有飛鵝嶺作為屏障，易守難攻，素稱天險，歷史上從未有被攻破的記載。1923年，孫中山先生曾率3萬大軍向“鐵城”惠州進攻，并有飛機支援，但仍未攻下。

在1925年東征攻克惠州的戰(zhàn)斗中，形勢更為嚴峻，且惠州城防司令是陳炯明軍中著名的驍將楊坤如。考慮到惠州的特殊情況，蔣介石、周恩來同蘇聯(lián)軍事顧問加侖等人商議以北門作為進攻突破口，然而戰(zhàn)爭進程的滯緩讓蔣介石等人甚是焦急，革命軍剛剛打開一個缺口，很快又被敵軍火力壓了下來，戰(zhàn)斗進行了一天一夜，惠州城仍固若金湯，而革命軍戰(zhàn)士卻倒下了一批又一批。周恩來從戰(zhàn)場上下來后便趕往總指揮部與蔣介石等人一道商量攻城對策。1925年10月14日下午，周恩來像往常一樣指示工作人員設法弄了些飯菜送到當天擔任主攻任務的第四團，但炊事班向周恩來反映，有許多班都不見人去領飯菜，因為有近三分之一的班排今天未曾有人活著回來。子夜時分，雙眼布滿血絲的周恩來離開總指揮部后便帶了兩個衛(wèi)士趕往下角村第四團駐地，一路上心情甚是沉重，腦子里時時閃現(xiàn)出第四團官兵奮勇殺敵的場景，甚至“看見”了第四團團長劉堯宸犧牲的場景，負責政治工作的他甚至不知道怎樣安撫剛從戰(zhàn)場一線回來的官兵們。

到了下角村，周恩來正在詢問今天的戰(zhàn)況以及兵士傷亡情況，外面?zhèn)鱽砹艘魂囄跷跞寥恋穆曇?，周恩來隱約聽見是惠陽縣農(nóng)民協(xié)會主席阮嘯仙的聲音，沒過多久，便見阮嘯仙和幾個農(nóng)協(xié)隊員推著一名陳軍士兵闖了進來。該士兵被結結實實五花大綁著，身上臉上青一塊紫一塊，嘴角殘留著血跡，表情甚是痛苦。周恩來在阮嘯仙的報告中得知這名士兵是從惠州東門偷跑出來的，他看著這名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陳軍士兵，立刻讓阮嘯仙等給其松綁。這名士兵“撲通”一聲跪在了周恩來等人跟前，不住磕頭，嘴里不停地喊著“大軍饒命，大軍饒命，小的只是想出來找點吃的……小的實在是太餓了……”隨后，從貼身的衣服里摸出一張皺巴巴的紙片，雙手顫顫巍巍地呈給周恩來。周恩來接過紙片，嘴角蕩起一絲不易被人察覺的微笑，這是東征宣傳隊印制的一張勸陳軍官兵棄暗投明的傳單，是最近幾日通過飛機撒播到惠州城里的，傳單上面印有革命軍對陳軍投誠官兵的寬大政策。

周恩來看著傳單，親切地問道：“這上面說的道理，能看懂嗎？都明白嗎？”

陳軍士兵仍舊低著頭說：“不太明白，但我看傳單上說你們這邊有吃的，還優(yōu)待俘虜……我就……”他頓了頓繼續(xù)說，“在城里邊長官只管讓我們沖鋒，并不管我們吃喝，兄弟們一個個實在太餓了……我就想出來找點吃的，剛出城門就被逮著了……”

“傳單上所說的都是實情，你來這邊找吃的也是非常對的選擇。”說著周恩來忙叫衛(wèi)士弄了些飯菜來，并遞過一塊毛巾給他擦拭臉上的血跡?？粗H切和藹的周恩來，看著還冒著熱氣的飯菜，陳軍士兵有些慌亂，不敢相信前一刻還命懸一線的自己此刻竟能受到這番“優(yōu)待”，愣在原地，伸向碗筷的手又縮了回來。阮嘯仙喝道：“首長讓你吃你就吃！愣著干嘛？”陳軍士兵這才狼吞虎咽起來。

在交談中周恩來得知這名士兵名叫裘三正，是陳炯明的救粵軍第六軍四十一團的士兵。他還了解到一切如自己料想的一樣，陳軍官長與士兵的關系十分糟糕，士兵們經(jīng)常領不到餉銀，衣服用品更要自理，這些現(xiàn)狀使許多陳軍士兵對統(tǒng)管他們的上級頗為反感，多是敢怒不敢言，有的人甚至想投靠革命軍，但因為對革命軍的政策并不是很了解，且害怕自己過去所犯的罪行難以得到人民和革命軍的諒解，所以只能繼續(xù)為陳軍賣命。裘三正還一個勁兒地強調(diào)如果沒有傳單作為護身符，他也不敢冒險偷跑出來。周恩來邊聽裘三正說話邊凝視著桌上的那張傳單，心里有些復雜，一方面是因為對陳軍士兵的宣傳確實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另一方面是之前所開展的宣傳并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沒有讓陳軍士兵真正了解到士兵的革命意識，更沒有讓他們真正了解國民政府對士兵的寬大政策和友好態(tài)度。想到這些，周恩來的兩道劍眉皺了起來。

周恩來與裘三正的交談漸漸變得融洽起來，他和藹的語調(diào)也讓裘三正原本的緊張與擔憂少了許多。周恩來便試探著問了一些陳軍的軍情。

“你們今天和我們打仗，可知道你們的兵力主要在哪里，有哪些主要火器？”

“在北門。因為當官的說，你們肯定要死攻北門，包括我們在內(nèi)，4個團今天早晨都被拉到了北門，再就是小西門、平湖門、南門都有1個多團，火器主要是每個連有兩挺新得到的英式機關槍，其他步槍都較舊，有好多都打不響?！薄澳銈兘裉斓墓莺妹土?，炮火也很厲害，我們都快頂不住了，想往后退當官的又不許，真嚇人。明天，如果你們再像這樣攻，當官的可能都吃不消了?！濒萌难凵裰型钢鴰追譄o奈與絕望。

周恩來邊聽裘三正述說邊思忖著今天嚴峻的軍事形勢，想到革命軍官兵們的犧牲，心里不禁泛酸。定了定神，他看著裘三正問道：“你還有什么要求？”裘三正嚇得忙站了起來，腦子里一片混亂，暗自想道：“首長就是天，哪敢向長官提要求呀？”忙說：“感謝長官不殺之恩，還給我飯吃，我回去一定講給我的兄弟們聽，在救粵軍當官的不把我們當兵的做人看，明天要是打，我們不再給他們賣命了?！敝芏鱽碚f道：“這就對了，你回去要把革命軍的友好態(tài)度說給你的兄弟們聽，革命軍只對陳軍惡首不姑息，對于士兵還是采取寬大態(tài)度的。今天你從自己的經(jīng)歷應該也深刻感受到了，這些經(jīng)歷也可以常和你的那些兄弟們多說說。我們是非常歡迎你們早日脫離陳軍，加入到討伐陳軍的革命軍陣營里面來的。打敗陳軍，你們才能真正擁有自由，人民也才能真正脫離苦海，過上好日子。”裘三正不住地點頭稱是。

周恩來看了看裘三正，把第四軍軍需官叫到跟前，低聲說：“找件好點的衣服，給他換上，另外，還有什么吃的？”

軍需官有些為難地說：“現(xiàn)在什么吃的都沒有了，只有幾個雞蛋，附近群眾剛送來，黨代表交代是留給幾個重傷員的。”

“有多少？”

“9個。都是煮熟了的?！?/p>

周恩來沉吟了半晌，深深出了口氣，說：“你先都給我拿來，給這位兄弟帶回去，傷員我們另外再想辦法?！?/p>

軍需官聽后很是不樂意，嘀咕道：“我們自己兄弟都沒得吃，給他……”但看著周恩來的表情也只好叫人取來了雞蛋。

裘三正看著周恩來遞過來的9個熟雞蛋，嚇得直往后退，怎么也不敢接，嘴里還不住地說著“不敢不敢”。

周恩來拉住裘三正的手，說：“這是惠州人民和革命軍的一點心意，你帶回去分給你的兄弟們，你們也都是窮苦出身，投到陳炯明手下當兵多是迫于無奈。但是，現(xiàn)在一定要明是非，識時務，作出正確選擇了，就如你剛才說的，再不能糊里糊涂地跟著陳炯明做危害人民的事了。革命軍說話歷來是算數(shù)的，只要你們放下武器，早日棄暗投明，哪怕是一個人、一個班、—個連，我們保證做到不殺害、不虐待、不歧視，如自己的官兵一樣對待?！濒萌踔€帶著熱氣的9個熟雞蛋，心里暖暖的、澀澀的。最后，周恩來又派陳賡帶了幾個人，專門把裘三正送到距惠州城東門不遠的一個路口上，讓他自己返回了城里。

裘三正走后，周恩來便繼續(xù)詢問起第四團當天攻打惠州的情況，看到軍需官滿臉情緒，周恩來拍了拍他的肩膀：“還為剛才的事心里不痛快？”“是。我們自己的同志都沒得吃，好不容易百姓送來幾個雞蛋，滿心想著負傷的同志可以補補身體，卻讓那鬼崽子全拿了去……說不定我們今天還有同志死在他槍口下呢……”軍需官蹲在地上，聲音有些哽咽。周恩來輕輕嘆了口氣：“你說的情況是事實，沒錯，但大家必須明白，我們現(xiàn)在的戰(zhàn)事這樣吃緊，我們要竭力爭取陳軍士兵們站到我們革命軍這邊來，他們的加入不僅能擴充我們的兵力、提供有關陳軍的軍事情報，更極有可能讓我們少許多犧牲。今天裘三正拿著我們散發(fā)的勸說陳軍的傳單來這里找吃的，一來說明我們的宣傳對陳軍士兵有一定的作用;二來我們真心實意待他，他必然會將我們革命軍的好說給其他陳軍士兵們聽。這樣明天的戰(zhàn)斗中，他們或許就不會那么賣力，甚至于可能投向我們，明天的戰(zhàn)斗中我們就可以少犧牲許多同志——今天進攻所付出的這樣大的犧牲大家肯定都特別痛心?！敝芏鱽砗驮趫龅墓俦忉屩?個雞蛋”所蘊藏的大智慧，在場所有人對周恩來的胸懷與睿智，對大是大非的恰到好處的拿捏無不佩服。

翌日，東征軍攻克惠州，打勝第二次東征中具有決定意義的一仗。對此，《政治周報》在1923年3月發(fā)表的《東征紀略》中寫道：“革命軍隊與別的軍隊的最大不同點，就是他軍隊內(nèi)面的政治宣傳，這是革命軍打勝仗的根本原因”，“此次東征，組織了偉大的政治宣傳隊，設立東征軍總政治部為之統(tǒng)率，以第一軍政治部主任周恩來為總政治部主任”。

（責編 任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