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澧
從世界看中國,很多事情不是我們以為的那樣
2014年,時當“漢語拼音之父”周有光老先生109歲誕辰,筆者寫了篇文章《不妨從世界來看中國》(見2014年2月6日《南方周末》自由談)。2015年1月13日是周先生110歲生日,更該寫文章慶賀,那就再談談從世界看中國。
周先生一再說:我們應當從世界來看國家,而不是從國家來看世界。這句話,在中國開始全方位卷入國際事務之際,可稱為大陸漢語中最需要記住的名言。
從世界看中國,視野就會開闊起來。比如,革命同志和愛國青年經常說西方社會貪圖享受的墮落風氣腐蝕著我們的純潔心靈。其實,從世界看國家,西方人居然同樣認為東方社會貪圖享受的墮落風氣腐蝕著他們的純潔心靈。什么土耳其蘇丹、印度王公和中國皇帝群雌粥粥的后宮,中世紀以來,就讓西方人嘖嘖驚嘆。“東方的”(Oriental)一詞,在英語中一直有著“精于享受”的含義。
美國作家霍桑的名著《紅字》,女主角海絲特·白蘭的胸襟上繡著個紅A,因為她與人“通奸”(Adultery)。在道德要求嚴厲的清教社會,海絲特遭人摒棄。但她經濟上并不困難,因她做得一手好針線。即使以艱苦樸素為榮的清教社會,官方儀式上仍然要穿一些漂亮衣服。而海絲特胸襟上繡得很精致的那個A,似乎代表著“藝術”(Art), 正好為她的手藝做宣傳。為什么海絲特繡工這么好?霍桑解釋道:“她天生就有一種富態(tài)而艷麗的東方(Oriental)秉性——一種崇尚精美的品味?!边@里,“東方秉性”成了不解風情的清教社會的對立面。
文學反映一個民族的靈魂。要理解美國,《紅字》是必讀書。了解了美國的清教歷史基因,你就會知道:在美國你可以自由享受,但美國也一定會有反對過度享受的強力傳統(tǒng)。從世界看國家,東西兩邊都有認識上的局限,兩邊都有一些人,只看到對方社會里貪圖享受的那一部分。
2014年12月初,透明國際公布了2014年的清廉印象指數(Corruption Perceptions Index,CPI)。中國的位置,從2013年的第八十位掉到了第一百位。從中國看世界,國內有評論說得好:“如果‘負20的評價說的就是中國人看到的讓所有貪官風聲鶴唳的2014年,那么它顯然屬于‘睜眼說瞎話級別的錯誤”。
其實,看過一點國際資料的人都知道,在2014年公布的報告,數據收集時間很可能是前一年甚至更早。計算中國的排名用了8份資料。其中,伯特爾斯曼基金會的數據收集時間是2011年1月到2013年2月;世界公正項目的數據收集時間是2011春天到2013秋天。前引評論所說的“讓所有貪官風聲鶴唳的2014年”,那后半截“2014年”,跟多份資料沒關系。
從中國看世界,這份報告嚴重傷害了國內同志和愛國青年的感情。從世界看中國,其他國家的人,哪知道我們的“大老虎”誰是誰?。克麄兏晳T于從法制建設的角度看問題。2014年10月初,十八屆四中全會強調依法治國。透明國際緊跟著在10月31日公布了一份題為“反腐?。鹤兓械闹袊钡膱蟾?,提出八條立法建議,諸如修訂法律,與聯合國反腐敗公約接軌。報告里提到王岐山同志10月25日在本屆中紀委第四次全會上的講話。講話里,之前“以治標為主,為治本贏得時間”的表述,進化到“要加大治本的力度”的指示。按國內專家的解讀:這是反腐敗的轉折點,開始由抓貪官的治標走向法制建設的治本。
2015年1月11日,《人民日報》微信公眾號在批評“反腐無用論”時說:“中央從來不認為反腐只是抓貪官……還得靠制度建設到位。”如果撰寫評論的同志不懂得從世界看中國,與外部世界對話時只會強調“貪官風聲鶴唳”,那在國內都會遠遠落后于中央精神。
(作者為旅美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