諶旭彬
眾所周知,戴笠所領導之“軍統(tǒng)”(國民政府軍事委員會調查統(tǒng)計局),抗戰(zhàn)期間長期從事對日情報工作,收獲甚豐。據統(tǒng)計,自1937年7月至1945年8月,軍統(tǒng)局共收集對日軍事情報達1021863件。根據這些情報,在諸多戰(zhàn)事(如武漢會戰(zhàn)、長沙會戰(zhàn))開始前,戴笠及軍統(tǒng)局對日軍動向均作出過相當精準的評估。這些情報亦惠及美軍。譬如,美在琉球海空殲滅戰(zhàn)中一舉擊潰日本海軍,即得益于軍統(tǒng)局事先提供了日軍在臺、澎、琉球地區(qū)的精確戰(zhàn)機數目,使美軍能預先針對性集結優(yōu)勢力量。
但也正因為對日情報工作如此璀璨,反倒使后世鮮有人注意物資搶購,也是軍統(tǒng)在抗戰(zhàn)期間極重要的工作——如2013年大陸出版的一本號稱“盡可能地引用國內外的可信資料以為依據”的《戴笠傳》,即對此一字不提,實可慨嘆。
【在淪陷區(qū)開展“物資搶購”,是抗戰(zhàn)中后期軍統(tǒng)的重要工作】
抗戰(zhàn)期間,國民政府于“軍事作戰(zhàn)”外,另布置有“經濟作戰(zhàn)”,主要內容之一即“物資搶購”。所謂“物資搶購”,乃針對前線各戰(zhàn)區(qū)(主要指淪陷區(qū))而言,涉及種類甚廣,如浙江之茶葉桐油、湘鄂之絲麻豬鬃、河南之皮張蛋品,均在搶購范圍之內。搶購目的,一是緩解抗戰(zhàn)大后方物資緊缺、降低通貨膨脹,二是打破日軍“以戰(zhàn)養(yǎng)戰(zhàn)”之陰謀。
物資搶購,本由財政部下屬之貿易委員會主持,但蔣介石對其工作成效頗為不滿,遂于1941年5月,轉命戴笠負責其事,并囑其受行政院長兼財政部長孔祥熙領導,切實辦理。但孔、戴矛盾頗深,由來已久,孔遂以從事“經濟作戰(zhàn)”之機構已相當完備,無需另設為由,將戴的計劃束之高閣。直至次年10月,蔣再度明確批示:淪陷區(qū)的物資搶購,當“以設局辦理為宜,并須從速負責辦理”,孔才勉強同意推動成立“貨運管理局”,由戴笠兼任局長,王撫洲專任副局長,負實際責任。其時,已是1943年4月。
誠然,確如孔祥熙所言,財政部下屬負責對敵經濟作戰(zhàn)的機構相當之多,如貿易委員會負責統(tǒng)制桐油、茶葉、鎢砂等物資,且專辦對外易貨與采購;經濟部設有棉花紗布管理局;五金器材有工礦調查處統(tǒng)制調配。但淪陷區(qū)的物資搶購自有其特殊性,非依賴強有力的情報部門不能成功。首當其沖者,即經濟情報的收集與處理;其次,須與各種勢力如偽軍、土匪乃至幫會合作,搶購、搶運始能順暢。尤其重要者,物資搶購與打擊走私乃淪陷區(qū)經濟作戰(zhàn)的一體兩面。據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的一份檔案統(tǒng)計,自1935年8月1日,到1936年4月30日,中國海關因走私而損失的稅收,占全部稅收的三分之一。全面抗戰(zhàn)時期,政府打擊走私的能力變弱,損失亦相應擴大,且有大量軍、政機構加入到了走私大軍之中——如國防最高委員會總結中條山戰(zhàn)役之慘敗,其報告中即有一條:“原因之一為敵人貶價輸送敵貨毒品,軍隊上下唯利是圖,走私風熾,戰(zhàn)斗力削弱……尤其以走私販毒為最大之原因?!焙喲灾?,欲使物資搶購發(fā)生效用,必須同時打擊走私;而要打擊走私,則非得有不怕地方壓力、不懼武力威脅的特殊實力機構。
這也正是蔣介石在1940年11月命軍統(tǒng)于財政部下設“緝私署”、由戴笠兼任署長的緣故。貨運管理局與緝私署,遂成為軍統(tǒng)經濟作戰(zhàn)的兩大前沿陣地。
【內耗嚴重,執(zhí)掌“貨運管理局”僅兩月,戴笠即遞交辭呈】
軍統(tǒng)在蔣介石的支持下,介入物資搶購與打擊走私,自不免與政府內部的既得利益團體發(fā)生尖銳沖突。先是,貨運管理局雖然成立,但原擬定的3.5億法幣預算,被財政部核減為8000萬,至實撥時,已僅剩1000萬;更致命者,財政部下屬各既得利益機構,設置重重障礙,以致貨運管理局成立不過兩個月,戴笠已被逼至向蔣介石遞交辭呈的地步。在辭呈中,戴扼要描述了他所面對的種種刁難:
查紗布為軍需、民用所必需,此次生(戴笠)在東南,本可大量搶購;而紗布為棉花紗布管制局所管,搶購之紗布,須按該局定價,交其收購。該局定價遠低于前方,賠虧之款,概不撥補,生之計劃為之停頓。桐油為東南過剩物資,曾擬輸出貿易;而輸出須經貿易委員會核準,并應向外匯管理委員會結匯,手續(xù)輾轉,費時兩月,尚未辦竣?,F(xiàn)時江浙生絲上市,正可大量搶購;而生絲為復興公司統(tǒng)購物資,事前須向該公司洽商,始能辦理,洽商月余,僅見端倪。此外,五金、機器、化學原料,須向工礦調整處報運,否則不能內運。幾乎每一物資,均有一主管機關;每次搶運,均系另辦一次手續(xù)。重復淆雜,牽制疊架,而使一般商民莫知所從。生洞見時弊,于擬具《對淪陷區(qū)輸出入實物比例結算辦法》之外,并請求修改戰(zhàn)時管理進出口物品條例,意在調整權責,集中管制,力求手續(xù)簡單,便利商民,以期實現(xiàn)三十年五月三日,鈞座手令統(tǒng)一指揮之政策。無如有關機構,視職權為固有,歷時半載,一再審查,尚無結果;公布實施,不知何時?以此而言,經濟作戰(zhàn),對敵爭取物資,雖有智者莫能為力,以生愚魯,曷能有濟?而反視敵人之對我經濟作戰(zhàn),不僅有系統(tǒng),有計劃,而且動作靈敏,運用機動……對此強敵,豈迂緩遲滯,淆雜牽制如我今日之辦法所能致勝?
后經蔣介石批示,孔祥熙始與戴笠共同“研究”,拿出一種解決方案:一、從淪陷區(qū)輸入后方的物資,只要有貨運管理局頒發(fā)的登記證,即可通行無阻。到達后方時,再通知每項物資的相應主管機構,依法加以管制或收購。二、貨運管理局業(yè)務機關所搶購、搶運的物資,一律交各主管機關給價收購,不得自行處理。收購價格為實際購運成本,酌加管理雜費,不加任何利潤或其他費用。至此,軍統(tǒng)在淪陷區(qū)的物資搶購工作,才得以正式開展。以蔣之最高權力,及戴之堅韌執(zhí)行力,欲成立一“貨運管理局”,前后費時竟達兩年有余,抗戰(zhàn)時期國民政府內耗程度之嚴重,可見一斑。
【開罪巨室,戴笠不得不“主動辭去”緝私署署長一職】
貨運管理局之外,緝私署的工作亦阻力頗大。及至1943年6月,戴笠終以工作繁雜無力兼顧為由,辭去緝私署署長一職。其真實原因,乃是在1942年偵辦了“林世良案”,嚴重開罪孔祥熙,孔遂聯(lián)合“中統(tǒng)”(國民黨中央執(zhí)行委員會調查統(tǒng)計局)之陳立夫,向戴發(fā)難。戴力不能支,只得在蔣的授意下“主動辭職”;緝私署人事雖有蔣“不可隨意調動”的面諭,但終不免漸漸脫離軍統(tǒng)的掌控。
所謂“林世良案”,乃軍統(tǒng)運輸統(tǒng)制局監(jiān)察處所偵辦的案件??箲?zhàn)時期,為從國外運進戰(zhàn)略物資,國民政府曾設立專門機構“西南運輸處”,后改組為“運輸統(tǒng)制局”,主要負責管理、協(xié)調滇緬公路與滇越鐵路的物資運輸工作。運輸統(tǒng)制局下設監(jiān)察處,負責監(jiān)督軍用物資的運輸,查禁不法商運,保證運輸安全;1941年7月,由戴笠兼任處長,張炎元任副處長,負實際責任。
1942年3月,運輸統(tǒng)制局監(jiān)察處昆明監(jiān)察所查扣了以“中央信托局”名義,自緬甸仰光內運的35輛卡車貨物。經查實,該貨物系商人章德武所有,為逃避檢查,乃重金賄賂中央信托局運輸處經理林世良,以政府公車名義內運——1941年蔣介石啟用戴笠為運輸統(tǒng)制局監(jiān)察處處長,其目的,即整頓運務,加速滇緬線戰(zhàn)略物資的搶運。當時,美援物資正不斷運至仰光港,但整個滇緬公路因管理無方、貪腐橫行,運輸效率極差。據國軍機械化學校教育長徐庭瑤1941年9月所作公開分析,900余公里的滇緬公路,可容納18000輛卡車,每月至少可運輸60000噸以上物資,而實際運輸量卻不足7000噸。迫不得已,蔣介石不得不在同月下達手令,停止滇緬公路一切商車自由活動,每月運輸商貨數量,須由運輸統(tǒng)制局統(tǒng)籌計劃、管理——章德武勾結林世良,商貨公運,自是違法之舉。然林世良當日所在的中央信托局,乃孔系勢力之重鎮(zhèn);林本人,且正與孔二小姐熱戀,已到談婚論嫁地步。此案如何辦理,對戴笠是極大的考驗。事實上,即便是在戴笠向下屬傳達了破釜沉舟的決心之后,該案仍遷延時日達8月之久,其間種種政治內斗,自不難想象。直至得到蔣介石的親自過問與批示,林世良才被交至軍法執(zhí)行總監(jiān)部,判處死刑。
【1942年,軍統(tǒng)在福建搶購日軍散失汽油六千余桶】
蔣在1942年前后,頻繁利用戴笠的軍統(tǒng)力量,來領導貨運管理局、緝私署與運輸統(tǒng)制局監(jiān)察處,究其目的,固在拯救沉疴,卻也反映出:在軍統(tǒng)力量之外,蔣可依賴、可信任的政治力量至為有限。這恰是國民政府另一重致命的沉疴。戴笠畢生,選擇擁護蔣介石為唯一領袖,以實現(xiàn)蔣的政治抱負為唯一志向,也是他在情報工作之外,能獲蔣重用的根源。
具體到軍統(tǒng)在“物資搶購(搶運)”方面的成績——略而言之,其搶購范圍雖廣,但總體上,仍以汽油、五金器材與紗布為最重要的搶購對象。其中,汽油與五金器材的搶購,主要集中在1942年前后;1944年前后,則以紗布的搶購為主。此種側重點的不同,與抗戰(zhàn)時期關鍵物資缺乏程度的變化有關。汽油雖始終極缺,乃至有“一滴汽油一滴血”的宣傳口號,但到抗戰(zhàn)晚期,已有“酒精汽車”“木炭汽車”作為替代,玉門油礦的產油量也漸趨可觀;五金器材則有美軍以飛機不斷運入。唯后方產棉有限,外運阻絕,以至于自1943年以后,陰丹士林布在后方已成為囤積、儲蓄、保值的對象,幾乎具備了貨幣的功能。
臺灣軍情局近年解密的“戴笠檔案”,頗能反映上述史實。如戴笠曾多次密電軍統(tǒng)在緬甸仰光的負責人陳質平,令其設法采購汽油:“現(xiàn)……寧波各口,敵已實行封鎖,本局在上海所購之汽油,不能進口,現(xiàn)存油不能支持一個月之用。兄處尚能設法購買若干否?盼復?!保?940年7月20日)“最近由仰運渝之汽油,今午已有四卡車到達,兄對本局工作之熱忱,殊深感佩?!保?941年5月15日)
就檔案所見,軍統(tǒng)在淪陷區(qū)所辦理的最大一宗汽油搶購,在1942年末。該年9月,有日本運輸艦一艘,運載汽油(內有大量飛機用油)一萬余桶,每桶53加侖,駛至閩浙交界海面,被美軍飛機炸沉,諸多油桶散浮海面漂流四散,沿海百姓撈獲甚多。戴笠聞訊后即向蔣介石匯報。因總量頗大,蔣向福建沿海各駐軍及地方政府下達手令,嚴命此項汽油由軍統(tǒng)統(tǒng)一負責收購,運往重慶軍委會分配使用,余人不得擅藏擅收。戴笠隨即密電福州緝私處處長江秀清,命其秘密搶購。
搶購工作之要義在于秘密,意圖暴露,輕則損失資金,重則招致敵軍破壞。為此,戴笠曾以“特急”密電,嚴厲責備福州緝私處處長江秀清及軍統(tǒng)閩北站站長嚴靈峰:“今日此間各報載有福州通訊,內稱閩海敵艦兩艘載有飛機汽油等,遇同盟國潛艇炸沉,所有飛機油均浮海面,現(xiàn)已撈獲四百余桶,并已有八十余桶運至福州轉入某地云。吾人對搶購搶運工作如此不能守密,勢必影響今后之工作也。希即密切注意并查究此消息之露布,系由何人所泄漏,電復為要?!保?942年10月1日)
稍后查明,搶購工作暴露并陷于停頓,與顧祝同所主持的第三戰(zhàn)區(qū)插手有關。戴笠為此不得不以“特急”密電向蔣介石匯報申訴:“第三戰(zhàn)區(qū)派來福州負責收購人員,不遵委座電令,仍多方阻撓,致?lián)屬徆ぷ飨萦谕nD,而已搶購至本處者亦不能內運?,F(xiàn)風聲所播,各方均出重價秘密搶購……”(1942年,原始檔案具體日期不詳)
此次搶購的具體成績,據當時參與其事的軍統(tǒng)干部郭則杰披露,“經議定偽軍從漁民手中所搶奪的全部汽油交軍統(tǒng)收購,收購價格為每大桶四千元(以后逐漸調整增至八千到一萬元不等)……總計由日偽軍鄭德銘等處收購到的汽油約五千余大桶……直接向民間收購的有四百余大桶,這批收購價提高到二萬元至二萬五千元不等……一九四四年底,收購汽油工作大致結束??偣彩召徠土в啻笸啊!?/p>
【海外五金搶購艱難,戴笠向蔣介石求助】
抗戰(zhàn)期間軍統(tǒng)對五金器材的搶運、搶購,主要以汽車零件及相關修理工具為主。據1944年12月國民政府資源委員會的一項統(tǒng)計資料,大后方“直轄各公路局”,共有卡車、客車4498輛,完好者僅1907輛,待修者2591輛。其對五金零件的需求之殷切,可見一斑。
因軍統(tǒng)在“西南運輸處”深植力量,且在東南亞布局甚廣,仰光遂成為其采購五金器材的主要市場。1941年前后,“戴笠檔案”中有關汽車零件及相關修理工具采購的密電,語調普遍相當迫切,顯然與軍統(tǒng)在西南運輸處及后? 來的運輸統(tǒng)制局內,身負蔣介石所交代的加速搶運美援戰(zhàn)略物資的重任,有莫大關系。
如1940年,戴笠密電陳質平:“敵進兵西貢,圖截斷我滇緬線至為明顯,本局無線電制造所停工待料已久,而所有卡車又因缺乏零件進廠待修。故弟極為焦急?!?
但海外搶購效果似仍有限,以至戴笠不得不密電蔣介石求助。一者,希望政府出面與緬英當局交涉,改善軍統(tǒng)在緬甸的搶購環(huán)境:“查臘戍西南運輸支處所有運輸車輛,多系福特與雪佛蘭兩種。近太平洋戰(zhàn)爭發(fā)生后,英緬當局限制購買該項汽車零件,致使臘處車輛修配困難,妨礙運輸。竊意:此時中英同盟作戰(zhàn),似可交涉,予我方一切之便利?!痹僬撸M硗膺x派有聲望的外交人員赴緬,以利于相關交涉。
略而言之,軍統(tǒng)的“五金搶購”,多用于維系滇緬公路運輸及淪陷區(qū)物資搶運。殆至1943年,大后方汽油、五金輸入狀況有所好轉,戴笠檔案”中此類焦迫言辭漸少?!安捡狻鞭D而成為軍統(tǒng)物資搶購、搶運的重心。
【1944年,軍統(tǒng)聯(lián)合杜月笙,打通沿路偽軍,自上海搶購1200噸紗布運至后方】
1943年5月22日,戴笠密電毛人鳳及王撫洲,明確指示軍統(tǒng)此一時期的物資搶購、搶運工作,應以紗布為第一中心。
軍統(tǒng)最大一宗紗布搶購、搶運,系在1944年初,將總計6000件約1200噸紗布,自上海秘密內運至后方,其大略運作情形如下:
貨運管理局成立后,它在淪陷區(qū)搶購物資的三大基地,乃是上海、香港、漢口。在上海,軍統(tǒng)的主要合作對象是青幫的杜月笙與汪偽的周佛海。上海淪陷后,杜月笙命門生徐采承留滬,并設立一家“民華公司”,由該公司出面,掩護軍統(tǒng)的紗布搶購工作。徐采承長袖善舞,與駐上海之日軍“登部隊”陸軍部長川本少將交情甚好,加之當時的汪偽財政部長兼上海市長周佛海已秘密加入軍統(tǒng),搶購工作進展相當順利。
這1200噸紗布出上海后,均分為二,由水、陸兩路搶運。水路運往浙江淳安,就近交東南戰(zhàn)區(qū)各軍需機關使用;陸路先運抵安徽界首,再轉往洛陽。因軍統(tǒng)對沿路偽軍策動已相當成熟,兩線皆順利抵達——陸路最危險地帶,并得偽軍郝鵬舉部盡力護送。
“戴笠檔案”中涉及此次搶購搶運之函電頗多。如1944年2月23日,戴密電界首警備司令部副司令周兆祺(軍統(tǒng)骨干),切切囑咐:“臨汝訓練班前天自渝駛來貨運局卡車十輛,弟已手令丁善慶立即開往界首裝運裕中莊之布疋矣,不足之數,并已令善慶向長官部交涉,加撥車輛矣??傊缡兹f不可存貨,有貨到界首,無論多少,應即啟盡種種可能,搶運來洛,萬不可疏忽與遲延,至要至盼。”所謂“裕中莊之布疋”,即搶購自上海的1200噸紗布的一部分。
1944年3月3日,戴于病中向蔣介石報告:“滬來第一批紗布已自界首向洛陽運輸,余者亦正由商丘內運。生在此(臨汝風穴寺)亦便于指揮搶運。日內當擬往界首一行。生病現(xiàn)已能起來,不敢因已蒙鈞座賜準病假,延誤緊要關頭之工作?!?/p>
當然,此行也有波折。1944年4月26日,戴笠曾有一函電透露,第一批紗布以“通濟公司”(戴笠與杜月笙聯(lián)合設立,專為搶購搶運棉紗,公司雇員不拿薪水,光盡義務。因工作乃通達接濟性質,故名“通濟”——筆者注)名義,經商丘運往洛陽時,曾遭遇當地偽軍刁難。函電稱:“此系通濟公司第一批紗布壹千件,自滬運抵商丘,內運時經過偽軍張嵐峰防地,張當時要征過境稅三千五百萬圓。后由兆槐(王兆槐,軍統(tǒng)骨干)赴商,面告張此物系中央所有,故張下令放行,亦不收稅。后來各批,亦同樣辦理?!笨梢姺擒娊y(tǒng)、青幫、偽軍三方聯(lián)手,此事難成。
【廉潔否?貪腐否?】
一方面,整個抗戰(zhàn)期間,軍統(tǒng)共搶購了多少物資,因缺乏檔案材料,已無法統(tǒng)計。然其數量甚巨,則屬顯然。據國民政府財政部1943年底公布的一份報告,自4月份貨運管理局成立,“至八月底止,業(yè)經搶運之物資,計五金、機械、儀器、交通器材、生絲、橡膠及花、紗、布等,約值五千余萬元。八月以后,更與花紗布管制局及四聯(lián)總處購料委員會合作,大量搶購花、紗、布。九、十月份可搶購近2億元以上。”其時,貨運管理局尚飽受財政部排擠,六月份并有戴笠被迫辭職之風波,已有如此成績,其執(zhí)行效率可見一斑。
另一方面,物資搶購、搶運,系與金錢及緊俏物資打交道,自不免招來物議。如四川軍閥、幫會分子范紹增即謂:“通濟公司依仗戴(笠)的特權,做盡了任何奸商所不能做的生意。當時交通檢查,戰(zhàn)時貨物運輸等大權,都操在戴笠手上。如當時不準出口的軍火工業(yè)原料,這個公司卻大量運到淪陷區(qū)去賣給日本人,讓敵人制成軍火來屠殺中國人,又能從淪陷區(qū)換回在后方能賺大錢的棉紗布匹等日用必需品。這種喪心病狂的做法,還經常受到蔣介石的嘉獎?!?/p>
范紹增與杜月笙及青幫交往頗深,但顯然并不了解通濟公司的運作內幕。范所謂“不準出口的軍火工業(yè)原料”,當指桐油、柏油等物。1943年,軍統(tǒng)通過秘密渠道獲悉日方愿通過它控制下的商人,以紗布等物資換取桐油、柏油。此事經軍統(tǒng)局內部仔細研究,并報蔣介石,蔣斟酌后認為利大于弊,遂同意實施。搶購棉紗布匹至大后方,則是當時維系前線戰(zhàn)事及后方基本民生的要務。至于所謂“賺大錢”,運至后方的物資,軍統(tǒng)自身并無權處置。
范的這種言論,代表了當時一般人對軍統(tǒng)介入物資搶購、搶運的認知,固不免有諸多誤解。但軍統(tǒng)中人自己也承認,在“經濟作戰(zhàn)”中,確實存在貪腐行為。如據郭則杰披露,1942年搶購閩海日軍散失汽油時,負責具體收購事務的軍統(tǒng)骨干“江秀清和張馳二人就(向軍統(tǒng)局)虛報了八十萬元”,“軍統(tǒng)局在向軍事委員會報價時,又多浮報一倍以上。其報價手續(xù),是由福建貨運管理處上報的,而貨運管理處則是根據收購人報價轉報貨運管理局的。當時郭則杰是主要經手人,所以知道這件事的底細”,“向軍事委員會多報的價款,約在五千萬元以上”……
郭作為經手人,其言辭具備相當高的可信度。虛報款項如此之巨,必是奉了戴笠的旨意。至于郭稱該款項被“用來充作軍統(tǒng)特務的活動經費”,則事關軍統(tǒng)內部復雜的經濟運作,是另一個更幽微的問題了。
(作者系文史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