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文 何亦紅 編輯 程明 設計 李漁

車馬兼程 阿尼瑪卿轉(zhuǎn)山之旅

Anemaqen

圖/文 何亦紅 編輯 程明 設計 李漁

“阿尼瑪卿”在大藏文書中意為活佛座前的最高侍者，青海果洛的阿尼瑪卿山是藏傳佛教四大神山之一,相傳這里也是觀世音菩薩的道場。“轉(zhuǎn)山”是這里的盛事，每年都有大批朝圣者來這里跋山涉水、風餐露宿地虔誠朝拜。據(jù)說轉(zhuǎn)山一周相當于念13億遍六字大明咒，可罪業(yè)盡消，既然來了當然不可錯過。

我們此行選擇道路，除了當?shù)厝酥馍儆杏慰凸忸?，車行之處大多是年久失修、崎嶇不平的坑洼路面，路況之差已經(jīng)超出了預期，刷新了我對“爛路”認知的底線?？油菝懿嫉牡缆芬贿吺锹柫⒌陌⒛岈斍渖剑贿吺茄┥饺谒畢R集成咆哮嘶吼的大河，我們就這樣顛簸前行。

彈坑路總算走完了，但路況仍然一點都不樂觀，時不時可見到塌方和落石。走在這樣的路上讓人必須“心無雜念”，滑坡處的路面嚴重傾斜，軟路基加上濕滑，稍有不慎就很可能出現(xiàn)危險，車子也被扭曲的路面折磨的咿呀直響。

一直到白塔村，我們才真正地松了口氣，這里是個三岔路口，一條通往大武，一條進入雪山鄉(xiāng)，另外一條通往阿尼瑪卿。阿尼瑪卿的轉(zhuǎn)山路，對我來說依然充滿著未知。

桑煙起 雨中行

臨行之前，藏族向?qū)冊诰薮蟮撵猩Ｅ_前舉行祈福儀式，隨著桑煙的升起，濃濃神圣氣氛也彌漫在我們周圍。大家一邊繞著煨桑臺拋灑龍達，一邊高喊“阿珈羅”，祈禱轉(zhuǎn)山順利。

我們此次的轉(zhuǎn)山之旅采取半程騎馬半程駕車的形式。在青海藏區(qū)，馬匹交通工具的作用早已被摩托和其他機動車取代，牧馬的傳統(tǒng)在逐漸消亡了，導致我們轉(zhuǎn)山尋找馬匹也成為了一件難事。肉孜是我們的藏族向?qū)В彩侨缃裆儆械哪榴R人之一，不過蟲草生意才是他的主業(yè)，養(yǎng)馬則是家族傳統(tǒng)，是肉孜的祖父希望代代相傳的技藝。肉孜的蟲草生意做得很大，家族也早就不需要通過馬來獲取經(jīng)濟價值了，但他仍然養(yǎng)有十匹馬，說家族的傳統(tǒng)不能丟。

這是個雨天，我們騎馬走在泥濘的山路上，一路閑聊。除了趕路，我們當天還有額外的任務——把一群牦牛驅(qū)趕到當晚的營地。雖然雨水已經(jīng)把馬鬃打得透濕，但馬兒們的狀態(tài)還是比牦牛精神得多。驅(qū)策牦牛是件有趣的事情，若逢掉隊或臨近山崖者，向?qū)儠眯∈瘔K砸它們的屁股，并摻和上清脆的口哨聲。

當晚在河邊的一處灌木林里扎營，低矮林中點綴著杜鵑科的紫色小花，馬匹和牦牛們就被散放在花叢中，頗為悠閑。向?qū)兇钇鹆松柿聋惖牟厥酱髱?，這是他們的“宿舍”，也是為我們準備晚餐的廚房。不遠處的山崖下方，從遠方切割峽谷而來的河流蜿蜒流淌，遠方一字排開的雪山之處，是我們即將朝圣的方向。

一波三折

晨起便看見營地對岸的山壁上孤零零地生著一棵柏樹，據(jù)說那是這里的第一棵柏樹，也是當?shù)厝俗鳛槠砀Ｄぐ莸膶ο螅車鷴鞚M了經(jīng)幡。我們將帶來的長經(jīng)幡掛好之后，進行了一場小型的賽馬。肉孜的那匹馬價值二十多萬，身材勻稱，膘肥體壯，毫無懸念地拿了第一。馬術(shù)高超的肉孜一路都在馴服胯下這匹有些狂躁的馬，制止它躍躍欲試地往前躥，也總要不停地掉頭轉(zhuǎn)彎，才能一路基本保持和我們相近的速度。

周圍的山系和神跡，肉孜早已了然于胸，從小就跟著爺爺轉(zhuǎn)山的他，也在傳承著阿尼瑪卿的故事。在安多藏區(qū)，阿尼瑪卿山神的形象在唐卡里被藏民描繪成一個白盔、白甲、白袍、胯下白馬、手執(zhí)銀槍的勇士。肉孜告訴我們，整個阿尼瑪卿山系的各個山峰都是不同的神，彼此都是親戚關系。

雪山融水傾斜而下沖擊出多條細小的河流，途中需要無數(shù)次涉水而過，我們須在馬背上掌握好平衡，稍微迎水的方向而上。水底濕滑的石頭總會讓馬匹立足不穩(wěn)，同隊的老徐一不小心在河中心人仰馬翻，中全身濕透，為了趕路也來不及更換衣物，在海拔四千米的地方忍受著潮濕和寒冷，滋味可想而知。

途中需要無數(shù)次涉水而過，我們須在馬背上掌握好平衡，稍微迎水的方向而上。

“當心，有野牦牛！”向?qū)兙o張了起來，馬匹的狀態(tài)也警覺了起來。順著向?qū)е傅姆较蚩慈?，山頂上一對彎彎的牛角很威武地凸現(xiàn)在山脊線上。野牦牛的體型要比普通牦牛大很多，毛長膘肥，走起路來渾身都在抖動，有時候有襲擊人畜的危險。剛才還在山巔的野牦牛很快就俯沖到了山腳，向?qū)冞M行了分工，有的負責斷后，有的負責用石塊驅(qū)趕，有的用聲音恐嚇。野牦牛和我們的馬隊并行了很長一段距離，最后悻悻離去，所有人才松了一口氣。

在桑煙中將手中一疊疊的龍達灑向天空……厚重的云層為儀式增添了凝重和悲壯的意味，藏人的高聲呼喊、馬匹的嘶鳴、漫天飛舞的龍達疊加在一起，讓阿尼瑪卿的威儀顯得更加具象和立體。

當晚的宿營地在一條大河邊，這里的海拔有4200米，隊友們有人出現(xiàn)了高山反應。我同帳的朋友手腳發(fā)麻，另外一帳的隊友嘔吐不止，喝下葡萄糖水后有所緩解，我才漸漸放下心來。

阿尼瑪卿和他的親戚們

第三天的達卻貢卡是轉(zhuǎn)山途中兩個海拔較高的埡口之一，海拔達到近五千米。這里有八座白塔，還排布著壯觀的經(jīng)幡陣，我也在這里掛上了一條紅色的經(jīng)幡，心中默念著想實現(xiàn)的美好夙愿，圍繞經(jīng)幡陣行走一周后，朝阿尼瑪卿的方向磕了三個長頭。藏族的先賢們這樣描述朝拜阿尼瑪卿山的功德：只要我們以至誠之心供養(yǎng)，我們心中所有美好的愿望就都能實現(xiàn)，所有的不順都能離我們遠去。

向?qū)冇衷趪@煨桑臺祈福，或牽著馬、或騎在馬上順時針行進，在桑煙中將手中一疊疊的龍達灑向天空……厚重的云層為儀式增添了凝重和悲壯的意味，藏人的高聲呼喊、馬匹的嘶鳴、漫天飛舞的龍達疊加在一起，讓阿尼瑪卿的威儀顯得更加具象和立體。

翻過埡口后，阿尼瑪卿才從云層中現(xiàn)出真形，山峰并不陡峭，山形平緩敦厚，整個下午都陪伴在我們身畔。在當?shù)夭刈迦嗣竦男叛鲋?，阿尼瑪卿雪山專掌安多地區(qū)的山河浮沉和滄桑之變，也是人們的救護者。我們行走在阿尼瑪卿西南側(cè)山腳下的草場地帶，這里生長著成片的高原植物紅景天，以及珍稀的綠絨蒿。傳說左側(cè)的山峰是阿尼瑪卿的舅舅，周邊散布的小湖有108個，是阿尼瑪卿的佛珠。阿尼瑪卿還是格薩爾王的護法神，有著無窮的智慧和慈善的心腸，他有許多家族、侍從和衛(wèi)士，都環(huán)繞在他的身邊。而我們轉(zhuǎn)山一圈，自然也就逐一認識了整個阿尼瑪卿家族。

走著走著，我們感覺進入了一個奇怪的石頭陣。一堆堆黑色的小石塊壘至馬腿高，面積很大，成片地延伸至山腳。當?shù)厝朔Q“莫阿多啊”，是以前占卜的地方。我們沿著蜿蜒在其間的小路騎行，確能感受到一種很神秘的氣場。經(jīng)過冰崩區(qū)，一條黑色的冰磧帶從兩山之間傾瀉而出，黑色的碎石上這幾年已經(jīng)被過往的馬隊和朝圣者踩出了明顯的小路，但規(guī)模很大，全部走完也得一兩個小時。

一天的路程雖然只有24公里，我們卻走得很吃力，向?qū)儗ふ覡I地也費了不少功夫，要保證有可靠的水源、平坦的地面以及背風的地勢，結(jié)果尋到了一處高地“西馬智地”，傳說是山神們賽馬的地方，從這里可以俯瞰整個山谷，印有格薩爾王的彩旗高高飄揚在山巔的瑪尼堆上，對面的山體就是阿尼瑪卿的南大門了。營地很美，一個清澈的小海子邊，開滿了黃色小花。帳篷就搭在河畔濕地厚厚的草包上，雖然有些潮濕，但軟軟的很舒適。

站上阿尼瑪卿的肩膀

一夜風雨，有位藏族向?qū)s睡得踏實，帳篷倒塌也渾然未覺，早上大笑著從一堆帳布中鉆出來，拔營出發(fā)時也和同伴嘻嘻哈哈，高唱藏歌。信仰賦予他們在艱難的環(huán)境中的積極和樂觀，這廣闊的草原、奔騰的河流和巍峨的雪山也讓他們天生擁有堅韌的性格和卓然的勇氣。

第四天出發(fā)不久，肉孜夫婦指點我們看白度母神泉水，就在山崖下很不起眼的一處溪流處，周圍掛有少量的經(jīng)幡，不注意還很難發(fā)現(xiàn)。據(jù)說在這里用藏語念卓瑪經(jīng)，泉水就會變大。想不到，隨后跟上來的一位向?qū)д娴臅钭楷斀?jīng)，隨著他的念誦聲，本只有一股的泉水竟?jié)u漸變成三股、五股！隨著經(jīng)文的結(jié)束，泉水又慢慢恢復了原狀。肉孜夫婦在這里磕了幾個長頭后用泉水清臉，說是能帶來吉祥。

傍晚時分我們到達了覺木央然，這里可以算是阿尼瑪卿的西北側(cè)肩膀?！跋醵础蔽挥谝惶幱邪姿徒?jīng)幡的山崖上，是個不大起眼的山洞，洞口很小，據(jù)說鉆過去的人即可消除之前的罪業(yè)。一位向?qū)Ы涛乙云婀值淖藙蓓樌M入，而從另一口鉆出后，我的心情無比舒暢。

洞口附近一大一小兩塊巨石是“報恩石”，男大女小，若能抱石繞白塔行走一周，就能報答父母的養(yǎng)育之恩。我用盡力氣也沒能讓那塊小石移動分毫，真正知道了什么叫“恩重如山”！

還是在向?qū)У闹更c下，我雙手抱住消孼洞口一塊凸出的石頭，雙腳蹬住巖壁，頭朝下，把上半身反了過來，朝后看修行洞一側(cè)的山體，夕陽正逐漸從山尖隱退，山體緋紅，配合深藍的天空，色彩絢麗，天地開闊……我問向?qū)芸吹绞裁矗衩氐卣f：“你能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蔽铱吹搅艘粋€明亮的未來，一方更廣闊的天地，一種希望和力量從心中破土而生……

我問向?qū)芸吹绞裁?，他神秘地說：“你能看到什么就是什么?！蔽艺f我看到了一個明亮的未來，一方更廣闊的天地。一種希望和力量從心中破土而生。

一條布滿經(jīng)幡的路

過了阿尼瑪卿最西端，后面都通有公路，我們從這里換乘越野車，沿著東北側(cè)繼續(xù)轉(zhuǎn)山。阿尼瑪卿文化中心是兀立于草原中心的一處雄偉的藏式建筑，外部是典型藏式的雕梁畫棟，內(nèi)部是現(xiàn)代的鋼結(jié)構(gòu)和玻璃屋頂。

這里完全是活佛自籌資金建立的，旨在為更多的藏族孩子提供學習機會?；罘鸫蟛糠謺r間在其他地方籌款，我們前往拜訪的時候恰逢他正好在，他說這里比較缺教師，如果有志愿者愿意過來支教一定要幫他推薦。面對面的交流讓我真正領教了修行者的慈悲之心，化解世間疾苦的宏愿才是正信的佛子之愿，比起我等俗人求財祈福的私愿，就如同須彌芥子之別。

向?qū)兦耙咕婉v扎在藏文化中心前面的草灘上，我們出發(fā)時也到了與他們道別的時候。由于蟲草的緊俏，以此為主業(yè)的他們都腰纏萬貫，但卻一路忍受著寒冷、辛勞，不厭其煩地為我們做好每一個細節(jié)，大概也是一種修行吧？

很多時候我們的留戀是因人而起的。卷毛向?qū)T著一匹快馬在雨中追隨我們的車隊很久，我在車內(nèi)隔著掛滿水珠的玻璃一個勁地和他揮手道別，依依不舍，不舍這些和他們一起跋山涉水、一起賽馬打趣、一起搭營喝茶的日子……

哈龍冰川是黃河流域最大最長的冰川，是此行的第二個五千米級高海拔的埡口，由于是駕車到達，并無太強烈的高山反應，但仍感覺到稀薄空氣的壓迫感。在這里本可清晰看到阿尼瑪卿，但由于陰雨霏霏，濃重的霧氣完全遮住了雪峰，只露出下方延伸出來扇形的冰舌。

我們照例在獵獵風中系上經(jīng)幡，讓山風吹動經(jīng)幡捎去去對阿尼瑪卿的敬意。面對隱藏在重重霧靄后面的巨大山體，比晴天一覽無遺之時，能拓展出更深遠的心靈空間。在塵世中于人于事，有時候我們寧愿不要看得那么清楚，彼此都有一定程度的保留，痛苦往往來自于太清醒，混沌未必是不好的。

阿尼瑪卿東側(cè)的山路崎嶇顛簸，這個季節(jié)多處被雪山融水沖毀，要不是當?shù)厮緳C熟悉情況，很難分辨出激流密布的路面上究竟哪里是路。途中車輛狀況頻出，藏族司機應付起來卻駕輕就熟，用哈達綁住了脫落的保險杠……

山已不是山

行程第六天，我們終于到達了雪山鄉(xiāng)。在黑牦牛毛織成的氈房里圍著牛糞爐，我們手捧灑滿人參果和白糖的藏家酸奶，喝上女主人親手燒制的奶茶的時候，心里覺得溫暖踏實……阿尼瑪卿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反而由清晰變得模糊，更確切地說是立體和象征意義的融合，它不僅僅是那片潔白的雪峰，也是那個騎著白馬力量超凡的山神，還是朝圣者夢想中的美好福地，更是跋涉者心中不滅的希望與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