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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鄂鄉(xiāng)舊事

        2015-01-08 20:45:35劉玉亮
        北極光 2014年3期
        關(guān)鍵詞:大嬸

        劉玉亮

        “如夢如煙的往事,洋溢著歡笑,那門前可愛的小河流,依然輕唱老歌……”說來話長,闊別鄂鄉(xiāng)多年,記憶中很多東西早已模糊不清,可有些在旁人看來微不足道的事兒,對我而言,既揮之不去又難以割舍。人生注定是一個旅程,當我們置身于躁動與繁華的塵世,在自己心靈的驛站歇息時,才能剝開浮躁的面紗,靜靜地享受生命的歷程,也就在此時,那些故人舊事也就悄無聲息地浮現(xiàn)在眼前……

        五一剛過,正值興安杜鵑盛開,紅花簇簇滿枝燦爛綻放在山野上,萬紫千紅猶如彩云霓裳,美麗而嬌艷。為了完成《山神》的繪畫創(chuàng)作,我一路風塵來到鄂鄉(xiāng)。第二天一早,剛撂下飯碗,一位留大胡子的鄉(xiāng)干部和村長就找到了我,大家自我介紹之后寒暄了幾句,村長是位四十多歲的鄂倫春族漢子。村長微笑著對我說道:“這就帶你去我老姨家,老人家多才多藝,年輕的時候是最優(yōu)秀的女獵手,捕獲的野獸不計其數(shù)?!?/p>

        一旁的鄉(xiāng)干部接著說道:“葛瓦依爾大嬸是個爽快人,還是咱這出了名的神槍手哩!”

        告別那位鄉(xiāng)干部,我和村長一路向南邊走邊聊。

        “我老姨是男人性格,做事敢作敢當從來不磨嘰,曾經(jīng)當過很多年的婦女主任,人緣特別好,大家都喜歡圍著她轉(zhuǎn)……”

        “哦?那我怎么稱呼她呢?叫葛老師,還是……”

        “老姨是我母親的遠房親戚,除了氏族關(guān)系的,晚一輩的人都稱她為大嬸,入鄉(xiāng)隨俗你也叫大嬸吧!”

        雖然已是陽春五月,但背陰坡的冰凍才剛剛?cè)诨?,早、中、晚的天氣變化很大。新村離我的住處鄉(xiāng)招待所只有幾百米路程,放眼望去,村里的紅磚鐵瓦房兩戶一棟排列整齊,大多數(shù)家的煙囪都飄出裊裊炊煙……不遠處依稀見到幾幢遺留的木刻楞老屋。路過民族學校后,接著繞過了一片樟子松母樹林,村長引著我徑直去了村南邊,眼前這棟磚房把西頭就到大嬸家,這房的門和村里其他住戶一樣都是走大山墻,然后貼著山墻蓋建一個防風用的耳房??恐鴸|院墻是用木板釘?shù)牟穹?。院落里除了垛放整齊的木柈子,宅院中間的顯眼位置有一個用帆布圍苫的撮羅子。

        進了房門,是一間帶套間的廚房。我和村長一前一后直接往右轉(zhuǎn)進到堂里,正見一位老婦人盤坐在火炕上做手工,她見有人進來,忙放下手中的活兒起身下到地上。

        村長上前急忙介紹到:“老姨,這是上面來的同志……”

        “呵呵……大嬸您好!”我握著她的手問候了一句。

        “你們先聊著,我得去鄉(xiāng)里參加一個會議,咱中午見!”村長說完便匆忙離開了。

        “這屋子亂的啊也沒顧上收拾,連坐的地方都沒有,呵呵……” 她慢聲說著一口不太流利的普通話。

        快七十歲的大嬸身材高大硬朗,高顴骨方形臉,慈眉善目,青絲白發(fā)各半,皺紋縱橫交錯的臉上架著副老花鏡,腰間掛著煙荷包,蒼老的面容下帶著堅毅的微笑,深邃的眼神如一潭靜水,似乎能看透一切,獵人風度依然不減。

        我指向窗外問道:“看見您院子里的撮羅子了,是留著住的嗎……”

        “呵呵……現(xiàn)在有政府送的磚房誰還住那個了,平時可以放里面點東西什么的,夏天倒是可以進去透透空氣,聽聽風聲,聊聊天什么的。”大嬸說得很平淡,也毫不避諱。

        “我感覺用帆布苫蓋很別致的,看著也舒服!”我贊嘆著。

        大嬸瞅了下窗外那頂撮羅子說:“唉,以前都是用狍皮或是用樺皮圍上的,政府早就收槍禁獵了;即便想弄到樺皮,那就得等春天樹發(fā)芽時活扒才能剝下,可沒皮的白樺樹不是死了就是永遠也不能生長了,所以我們都改成了用布?!?/p>

        我順手拿起一塊獸皮問道:“大嬸,這個是什么皮呀?”我試著搓了幾下,雖然厚厚的卻很柔軟富有彈性。

        “你手里這個是犴皮……那邊薄的是狍皮,這些都是很多年前留下的,尤其狍皮對我們鄂家人很重要,可以制衣,還可以縫成被子?!?/p>

        “嗯嗯,這東西現(xiàn)在沒人穿了哦!”我應(yīng)和著。

        “……給你看件東西。”大嬸說完,打開柜門掏出一件帶角的獸頭帽,她拿到眼前梳理了幾下遞給了過來。

        “這個應(yīng)該是狍皮帽吧?”我說完小心地扣到頭上。

        “是啊,是用整張狍子頭皮縫的。”大嬸順手摸起一條紙片,用左手指從煙荷包里捏出點煙葉兒,說話的工夫已經(jīng)卷成一支煙叼在嘴角,若有所思地吧嗒吧嗒吸著。

        我環(huán)顧著四周,北墻上除了掛有獸皮口袋和包之外,還有帶紋飾的獸皮手套,這些東西雖然看上去很舊,卻有古樸厚重的民族味。

        我指著一塊釘在木板上的獸皮問道:“這是整張的皮吧!”

        “是,這也是很多年以前的了……”

        談的興致正濃,屋門被慢慢推開,出現(xiàn)了一位瘦小的老太太,她是大嬸從小玩到大的要好姐妹。

        “嘿嘿,家里來客人了?”瘦老太微笑著,氣喘吁吁地走進來。

        “老姐,我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嗨嗨……你不是做夢都想大狼狗嗎?這回機會可真的來了!” 瘦老太深吸了一口氣,似乎習慣性地把嘴貼在大嬸耳朵旁,輕聲嘀咕著。

        “哦?妹子別急,慢著點說,是從哪兒聽的消息?”

        “是我剛才在大街上親眼撞見的,一輛車上裝了一個好大的鐵籠子,里面裝了十多條狗呢 ,其中有一條很純的青色大狼狗!”

        大嬸兩眼瞇成一條縫,深吸一口煙低聲問道:“運這些狗是要干嘛呢!”

        “聽說是賣狗肉的,準備拉到鎮(zhèn)子上的一家狗肉館兒,然后——咔!”瘦老太做了一個抹脖子的手勢。

        “你看仔細了?”大嬸表情有些凝重。

        瘦老太非常肯定地說:“姐姐還不相信我的眼睛嗎?不會看錯的!”

        “山上鎮(zhèn)子就一家狗肉館,我知道那個地方,我得馬上去一趟,去晚了就說不定給吃下肚了?!贝髬鹫f完坐不住了,起身摘下老花鏡,順手從柜子里捧出一個舊樺皮盒,小心翼翼將蓋兒掀開一個縫兒,從里面摸出一只鼓鼓囊囊的小布口袋,仔細地裝進了衣兜里。

        她摸著那只被磨得烏光錚亮的盒子感慨地說道:“這樺皮盒是我外婆送給母親的嫁妝……后來又傳給了我,這上面刻的南撮蘿花還是外婆親手弄的呢……都有一百年了!”似乎塵封已久的記憶將再一次被撥開厚重的面紗。endprint

        我很擔心地對大嬸說道:“我陪您去吧!”

        “有個人陪你去會更好些!”瘦老太的聲音很小,但很有底氣。

        從新村到山上鎮(zhèn)里有八里遠的路程,我和大嬸匆忙來到村北路口,攔了一輛港田,不由分說直奔鎮(zhèn)上。來到這家狗肉館附近,周圍略顯冷清。大嬸地指著狗吠的方向輕聲說道:“咱倆繞到后面去看看?我覺得就是在那里!”

        繞到館子后院,一米多高的板障子隔在面前,障子上布滿了兩米多高的鐵絲網(wǎng)。里面是個六十多平方米的院落,四周堆滿了雜物,墻角放著兩只用馬口白鐵打制的大洗衣盆??繓|邊放置一張木案子,上面擺放著刀具和一把污跡斑斑的噴燈,東北角是用木板釘成的茅坑,正中間立一個門字形的鐵絞架。

        透過障子縫望進去,一個赤裸著上身的中年男子在絞架下鼓搗什么,仔細一看,他又黑又胖,原來正蹲著身子將打好結(jié)的繩索勒在一條花狗脖子上。此時那人已經(jīng)站起身來,還沒等看個究竟,說時遲那時快,只見他一個用力下蹲拽起繩索,那狗瞬間被吊在絞架上。我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得倒吸一口涼氣,還沒等我回過神來,一條狼狗忽然從拴著的鐵架子旁嗖地一下急躥過去,“嗚嗚”嚎著直立起來,一邊向上跳躍,試圖用前爪搭救吊在頭頂?shù)耐悺?/p>

        “老四你咋蹲起沒完了呀,快出來幫我一把!”那胖子被躥起的狼狗嚇得先是一愣,隨即扭頭沖著茅坑尖聲喊道。

        “大表哥,我肚子疼啊在拉??!”茅坑里應(yīng)聲鉆出一位三十多歲的男子,他哼哼呀呀地提著褲子奔了出來。

        胖子剛才被狼狗給驚出了一身臭汗,臉漲得紫黑色,挺著啤酒肚用雙手拽著繩索氣喘吁吁地說:“快!你先把我旁邊這條大狗鏈子拴短點,別咬著我!”

        吊在半空的狗蹬著四條腿在作垂死掙扎,越是掙扎勒得越緊,兩只眼睛瞪得大大地環(huán)顧著四周,隨即流出兩汩淚水,漸漸地四腿慢慢下垂兩眼翻白。

        “喂!你吊上的是條小母狗,這狗的肚子那么大是不是懷崽兒了呀?”大嬸迷著眼沖著院子里大聲嚷嚷道。

        “大表哥,這狗真是帶崽子了!”老四盯著吐出舌頭的狗,邊用兩只手用力按摸狗的肚子。

        “甭想那么多了,不弄死它客人吃啥,再說了,就是放下來也活不了了!”

        “狗的命大,現(xiàn)在馬上放下來只要沾土興許還能活呢!” 我高聲回了一句,話剛出口,心頭有一種超乎悲痛的滋味。

        “愣著干嘛呀,甭管那些,趁還沒完全咽氣去把血放了呀……”胖子有點有些氣急敗壞。

        “你是老板嗎?跟你商量商量,行個方便把這條拴架子的大狗賣給我吧!”

        胖子顯然不喜歡有人打擾,很不耐煩地說:“我這兒可是只賣熟肉,不賣活的!”

        大嬸聽罷臉一沉,冷冷地盯著胖子說:“你這說的什么話,做人要講德性,我在問你呢……能不能說個價?”

        胖子見大嬸有點急了,喘了口粗氣說:“哎呀!老太太有話好說嘛!這個……誠心要的話……”

        還沒等胖子說完,大嬸鐵著臉盡可能壓低聲音反問道:“你是怎地呢?非要和狗過不去!”

        “……還是進來談吧!”胖子說罷挺起身子打開了后門?;蛟S是被大嬸的氣勢給鎮(zhèn)住了,態(tài)度頓時和氣了許多。

        看著眼前的狗狗,我忽然發(fā)現(xiàn)這狗的舌頭邊緣缺少了一小塊!我指給胖子看,他撓著頭瞅了半天也不得其解,翻了一下白眼連比劃帶說:“哦?到我這就這樣了,……你們還是想好了再買吧!”

        “唉!這狗咋能瘦成這份兒呢?”大嬸對此一點都不感到奇怪,自顧說著解開拴在絞架邊的鐵鏈,將瑟瑟發(fā)抖的狼狗緊緊地牽在手里。

        “的確是瘦了點,但這條大狗全是瘦肉,不瞞你我是按六十斤毛收的,生狗十八元一斤,買到手一千零八十元,如果是煮熟賣肉加上腸子、肝、肺、狗蹄兒和狗腦什么的價格能翻三番……”胖子扳起手指頭數(shù)著。

        “我不想聽你的生意經(jīng),先放一邊說點正事兒,痛快點說個價吧!”

        “老太太真想要,……最低也得三千湊整!”

        胖子話音剛落,大嬸將剛?cè)M衣兜里的手又抽出來。

        “您還差多少?我這有呢!”我對大嬸說完,立刻打開背包。

        “那怎么能行呢!”

        大嬸轉(zhuǎn)過頭微笑著對胖子說道:“再跟你商量商量!我用羊換,然后給你補差,怎么樣?”

        “哦?我還真就認識一個肉販子,馬上幫著聯(lián)系,好人做到底了!”胖子同意了大嬸的建議。

        我和大嬸急匆匆地趕回新村,她從自家的后院牽出一只山羊,邊走邊自言自語嘀咕著:“山羊啊別怪我,你就是一盤菜哩!”

        再次來到狗肉館兒已經(jīng)中午,店面雖然破舊不堪,院落里卻停滿了車輛。還沒等走到跟前,老遠就能聽見館子里食客們推杯換盞的吆喝聲;啫啫爆鍋聲……嚓嚓掂勺炒菜聲混雜在一起,不時從灶間里陣陣傳出。買羊的肉販子已經(jīng)等候在那里,經(jīng)過簡單的討價還價最終成交,大嬸掏出那個布口袋,從里面抽出一沓現(xiàn)鈔補齊了差額,把錢交給黑胖子之后急忙來到后院。老四正在用噴燈燒燎碼放在地上的幾只狗蹄。剛屠宰的那條狗已經(jīng)煺了毛,光溜溜的就像沒穿衣服似的橫在木案子上,齜牙咧嘴的被開了膛等著被繼續(xù)肢解,心、肝、肺早已裝進了洗衣大鐵盆里,周圍地面積滿了臟水和狗糞。被重新拴在墻根的大狗蹲在那里,目睹著同類被屠宰、放血、熏烤、開膛、分類、蒸煮和溜炒,剛才拴它的地方又新拴了一條大黃狗。

        大嬸憐惜地撫摸著大狗的頭說道:“這狗長得真像狼,這青色真漂亮!走嘞——狼青,咱們回家趕路嘍——”狼青溫順地打量著眼前的新主人,毫不猶豫地跟在后面。

        過了橫道,大嬸瞅著我向身后的狗肉館兒指了幾下,然后捂嘴笑了,然后平靜地說道:“我還以為兩千塊錢怎么也夠了,呵呵……咱倆還多折騰了一個來回!”

        “您明知被黑了為啥不講講價呀?”

        “想弄到手就不差那千八百的,這狗放在那兒不把握,要是直接賣肉的話沒準兒真能多賣幾百呢!萬一反悔不賣就麻煩了……”endprint

        “唉!這到也是。對了,您說說這狗的舌頭為啥短了呢?”我不解地問。

        大嬸稍加思索說道:“這么純種的狼狗誰會舍得賣掉?我覺這里肯定有事兒,不是被偷了就是怎么給弄丟了?!?/p>

        “那與狼青的舌頭有什么關(guān)系呢?”我一頭霧水還是不解。

        “狗的天性會把主人當成母親,說是狗對人忠誠,莫不如說是孩子對母親的信賴。即便主人不要它了,它還是一門心思回到家里來。至少要在幾十公里以外那么遠,為了找到回家的路,它就會咬舌放血留氣味做標記……”大嬸說完凝眸遠望。

        先是經(jīng)過一片白樺林,蜿蜒的鄉(xiāng)間小路兩邊長滿了山花兒,自然地繞著呼瑪河延伸,我們默默地向前走著,腳踩在鵝卵石上偶爾發(fā)出“吱吱”的響聲,仿佛周圍與世間隔絕了似的,只有輕風拂面。

        “小同志,你在尋思啥呢?是不是話題有些沉重了!我給你唱首歌吧!呵呵……唱的不好可別見笑!”大嬸說完,放開歌喉用鄂語盡情地唱起了歌謠:

        “不是我夸口

        我是好獵手

        啊咿吔……啊咿吔……

        我在白樺林里唱

        秀麗的白樺棵棵抖

        我在興安嶺上唱

        趕路的白云不愿意走

        啊咿吔……啊咿吔……

        我在呼瑪河邊上唱

        滾滾的河水也慢流

        美麗的家園——那水草豐盛的地方

        啊咿吔……啊咿吔……”

        大嬸的聲音很洪亮,嗓音不加任何修飾,有很強的穿透力震撼心靈。那美麗的白樺林和甜潤的歌聲渾然天成,我被她的歌聲感動著,至今想起依然回蕩在我的腦海中。

        狼青在大嬸精心照料下很快適應(yīng)了新的環(huán)境,健康逐漸得到恢復。乍一看,它油亮的青、棕、灰、黑毛色相間,眼睛冷峻兩耳直立,長長的尾巴蓬松粗軟,爪牙堅硬參差不齊。忠誠的天性贏得了大家信任。從此,狼青與大嬸寸步不離,建立了無比信賴的關(guān)系。過了不到一個月,狼青露出生性活潑的天性,打那以后,每當大嬸進山的時候,狼青都能夠透過其靈敏的視覺或嗅覺,完成跟蹤或追逐獵物,成為大嬸家密不可分的一員。

        “這狼青可通人氣了,什么肉呀干糧什么的,不讓它吃的時候從來都是離老遠瞅著,也從來不隨便吃別人給的東西?!贝髬鹌綍r雖然話不多,只要提起狼青就贊不絕口。

        大嬸接著說:“剛回來那陣子,它連續(xù)咬死了十多只大耗子!說來很好笑,它把咬死的耗子貼著墻角放一排,然后繞來繞去地瞅,呵呵……”看著大嬸興奮的樣子,大家伙也跟著高興。

        幾個人習慣地圍坐在大嬸家的炕上,東一句西一句地閑聊,有人在做手工,也有人是純?yōu)榱嗽汛虬l(fā)時間,大家興致勃勃談?wù)撝疤煲估锇l(fā)生的事情:那是一個夜深人靜的晚上,啟明星已高高掛在了天邊,沉睡的大地除了輕風瑟瑟地吹過,四周寂靜無聲。林區(qū)的天氣說變就變,沒過多久,一道道閃電劃過夜空,樹影在風中搖晃如條條狂舞皮鞭的怪獸,狂風陣陣雨點散落。大嬸剛睡著沒一會兒,就隱隱聽見狼青在門外低聲嗚嗚的叫,大嬸起身拿起一根木棍打開房門,剛一探頭就見一個黑影輕飄飄迎面撲來,像張著大口的怪獸。

        “那東西飄來的太快,我迎頭就打了一棍子。”大嬸慢條斯理地說完,瞇起眼睛吸著老旱煙,逆光下臉部呈現(xiàn)出特質(zhì)的輪廓。

        “那個黑影輕飄飄的飛過來真是給我嚇壞了,狼青一直站在我前面”大嬸做著手里的活繼續(xù)講述她不時憐惜地瞟一眼趴在跟前的狼青。

        “大嬸,那飄的到底是什么呀?”我急切地問。

        她抬頭看著我笑著說:“……還沒等影子落地,就被狼青跳起給叼住了,然后拖在地上這頓撕扯啊。我借著閃電扒拉開一看,嘿嘿……原來是撮羅子上的苫布被風刮下來了,呵呵,差點兒糊在臉上。”大家聽完舒了一口氣都跟著笑了。

        一晃就是三年。這天,大嬸吃完午飯收拾好掛子網(wǎng),輕輕拍著狼青的頭說道:“這幾天你發(fā)燒就不帶你了,在家歇著,我下完網(wǎng)很快就回來?!?/p>

        說完,她將狼青關(guān)進柴房里鎖上門,狼青哼哼叫著用前爪咔嚓咔嚓扒門,大嬸沒去理會它,最后只好透過門縫眼瞅著主人獨自往西山方向走去。

        那個狗魚泡子距新村不到十里路程,周圍長滿了根莖植物和灌木。眼瞅快到泡子了,忽然草叢里嘩啦一聲跳出一頭野豬。說也怪,一般情況下都是動物怕人,可是那頭野豬卻直接向大嬸猛躥過來。說時遲那時快,大嬸飛快地退到身后的樹下,緊貼樹身刷的一下拔出鋒刃的獵刀。說起這把獵刀可是不同尋常,這曾經(jīng)是丈夫的爺爺用過的,死在這刀下的猛獸不計其數(shù)。再把話說回來,那豬被大嬸的氣勢給震住了,在只有五米多的地方停下對峙,愣頭愣腦地朝對方哼哼叫著。

        大嬸瞇起眼睛,打量著這頭長有獠牙的家伙,自言自語說道:“嚯!這家伙得有四五百斤??!單憑一個人一把刀很難對付哩!呵呵……今天咋就這么巧給撞見了呢!”說完,大嬸開始大聲唱起了歌謠:

        “不是我夸口

        我是好獵手

        啊咿吔……啊咿吔

        我在這里一聲吼

        林子里的大樹抖三抖

        啊咿吔……啊咿吔……”

        大嬸的歌聲在寂靜的山野里傳得很遠。

        野豬忽然開始向大嬸發(fā)起進攻,正在這危急時刻,狼青忽然從大嬸身后一個跳躍,汪汪叫著撲向野豬,野豬頓時被撕咬的嗷嗷嚎叫。老邁的狼青受了重傷,兩個回合下來,狼青狠狠咬住了豬鼻子,大嬸趁勢上前用獵刀割斷了豬喉……狼青氣喘吁吁地趴在地上。原來,狼青不放心主人一個人進山,還是扒開一個洞鉆了出來。

        狼青已經(jīng)幾天都不吃東西,趴著強打起精神眼巴巴地望著大嬸。第二天清晨,狼青低聲嗚嚎了幾聲,吃力地向屋子外面爬。大嬸見狀,馬上和侄子倆把它抱出屋子放到院道上。不知什么時候,狼青用盡力氣爬到了空場,沒過多久就死了。大家去抬起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它的身下被浸濕一片,人們恍然大悟這個地方平時是狼青大小便的地方。

        興安五月,微風輕拂,萬物復萌抽出了新絲,起伏的山巒蒼翠蔥蘢。在如詩般的夢幻季節(jié)里,啁啾的鳥語,幽幽的興安紅杜鵑,撩動起夏日的灑脫。雷雨過后,一縷縷流動的白霧悠悠如煙,五顏六色的云好似一條條輕紗纏繞在鄂鄉(xiāng)西山。山的一角云罅像火燒一樣滿天斑斕,紅的如桃花一樣迷人。大嬸時不時地會念叨起狼青,總說自己的這條老命是狼青給救下的。每每這時大嬸就會遠望西山,因為在那片絢麗景致的山腳下深埋著心愛的狼青。雨過初晴,霞光像金子一樣耀眼,清澈的呼瑪河水被照得波光閃動。當云霧散盡時,西山上那片忘憂草與潔白的芍藥爭相斗艷。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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